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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麦田里的守望者16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Dec 21 18:27:47 1998), 转信
16
我吃完早饭,时间还只中午,可我要到两点才去
跟老萨丽.海斯相会,所以我开始了一次漫长的散
步。我心里老是想着那两个修女。我想着她们在不
教书的时候怎样拿了那只破旧的草篮到处募捐。我
努力想象我母亲或者别的什么人,或者我姑母,或
者萨丽.海斯的那个混帐母亲,怎样站在百货公司
门口拿了只破旧的草篮替穷人募捐。这幅图景简直
很难想象。我母亲倒还好,可另外那两个就不成了。
我姑母倒是很乐善好施——她做过不少红十字会工
作——可她非常爱打扮,不管她做什么慈善工作,
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擦着口红什么的。她要是只
穿一套黑衣服,不擦口红,我简直没法想象她怎么
还能做慈善工作。至于老萨丽.海斯的母亲。老天
爷。只有一种情况下她才可能拿着篮子出去募捐,
那就是人们捐钱给她的时候个个拍她马屁。如果他
们光是把钱扔进她的篮子,对她不瞅不睬,连话也
不跟她说一句就走开了,那么要不了一个钟头她自
己也会走开。她会觉得腻烦。她会送还那只篮子,然
后到一家时髦饭店里去吃午饭。我喜欢那些修女就
在这一点上。你看得出她们至少不到时髦地方去吃
午饭。我想到这里,不由得难过得要命,她们为什
么不到时髦地方去吃午饭什么的呢。我知道这事无
关紧要,可我心里很难过。
我开始向百老汇走去,没有任何混帐目的,只是
因为我有好几年没上那一带去了。再说,我也想找
一家在星期天营业的唱片铺子。我想给菲芘买一张
叫什么《小舍丽.宾斯》的唱片。这是张很难买到
的唱片,唱的是一个小女孩因为两颗门牙掉了,觉
得害羞,不肯走出屋去。我曾在潘西听到过。住在
我底下一层楼的一个学生有这张唱片,我知道这唱
片会让老菲芘着迷,很想把它买下来,可那学生不
肯卖。这是张非常了不起的旧唱片,是黑人姑娘艾
丝戴尔.弗莱契在约莫二十年前唱的。她唱的时候
完全是狄克西兰和妓院的味道,可是听上去一点
也不下流。要换了个白人姑娘唱起来,就会做作得
要命,可老艾丝戴尔.弗莱契知道怎么唱。这确是
一张很少听到的好唱片。我揣摩我也许能在哪家星
期天营业的铺于里买到,然后带着它到公园去。今
天是星期天,每到星期天菲移常常到公园溜冰。
我知道她的一般行踪。
天气己不象昨天那么冷,可是太阳依旧没有出
来,散起步来并不怎么愉快。可是有一件事很不错。
有一家子人就在我面前走着,你看得出他们刚从哪
一个教堂里出来。他们一共三人——父亲、母亲,
带着一个约莫六岁的小孩子——看去好象很穷。那
父亲戴着一顶银灰色帽子;一般穷人想要打扮得漂
亮,通常都戴这种帽子。他和他妻子一边讲话一边
走,一点也不注意他们的孩子。那孩子却很有意思。
他不是在人行道上走,而是紧靠着界沿石在马路上
走。他象一般孩子那样在走着直线玩,一边走一边
还哼着歌儿。我走近去听他唱些什么。他正在唱那
支歌:“你要是在麦田里捉到了我。”他的小嗓子
还挺不错。他只是随便唱着玩,你听得出来。汽车
来去飞驰,刹车声响成一片,他的父母却一点也不注
意他,他呢,只顾紧靠着界沿石走,嘴里唱着“你
要是在麦田里捉到了我。”这使我心情舒畅了不
少。我心里不象先前那么沮丧了。
百老汇熙来攘往,到处是人。今天是星期天,
还只十二点左右,可已到处是人。人人在走向电影
院——派拉蒙或者阿斯特或者斯特兰德或者凯比托
尔或者任何一个这类混帐地方。人人都穿得很齐整,
因为今天是星期天,这就使情况更加糟糕。可最糟
糕的是你看得出他们全都想要到电影院去。我没法
拿眼看他们,这叫我心里受不了。我可以理解有些
人因为没事可做而到电影院去,可是如果有人真正
想要到电影院去、甚至还加快脚步以便早些到达,
我见了就会沮丧得要命。特别是我看见千百万人排
成可怕的长队站了整整一条街,显出极大的耐性等
候着座位。嘿,我真恨不得插翅飞过这个混帐百老
汇。我的运气很好。我进去的第一家唱片店就有张
《小舍丽.宾斯》。他们要我五块钱,因为这种唱
片很难买到,可我不在乎。嘿,我一时变得高兴极
了。我恨不得马上赶到公园里,看看老菲芘是不是
在,好把唱片给她。
我从唱片店出来,经过一家药房,就走了进去。
我想打一个电话给琴,看看她有没有放假回家。因
此我进了电话间,打了个电话给她,讨厌的是,接
电话的是她母亲,所以我不得不把电话挂了。我不
想在电话里跟她进行一次长谈。一句话,我不爱在
电话里跟女朋友的母亲谈话。可我至少应该问问她
琴回家没有。那也要不了我的命。不过我当时没那
心情。干这种事,你真得心情对头才成。
我还得去买两张混帐戏票,所以我买了份报
纸,看看有些什么戏在上演。今天是星期天,只演
出三场日戏。我于是买了两张《我知道我的爱》的
正厅前排票。这是场义演什么的,我自己并不怎么
想看,可我知道老萨丽是天底下最最假摸假式的女
子,她一听说我买了这戏票,由伦特夫妇主演,就会
高兴得要命。她就喜欢看这种戏,既枯燥又俗气,
由伦特夫妇什么的主演。我跟她不一样。我根本不
喜欢看戏,如果你要我说老实话。它们不象电影那
么糟糕,可是当然也没什么可夸奖的。主要是,我
讨厌那些演员。他们从来不象真人那样行动。他们
只是自以为演得象真人。有几个好演员演得倒是有
点儿象真人,不过并不值得一看。一个演员要是真
正演得好,你总是看得出他知道自己演得好,这就糟
蹋了一切。拿劳伦斯.奥列维尔爵士来说吧。我看
过他主演的《哈姆莱特》,是DB去年带了菲芘和
我一起去看的。他先请我们吃了顿午饭,然后请我
们去看戏。他自己已经看过了,吃午饭时他把戏说得
那么好,连我也根不得马上就去看。可我看了却不
觉得怎么好。我实在看不出劳伦斯.奥列维尔爵士
好在哪里。他有很好的嗓子,是个挺漂亮的家伙,他
走路或是斗剑时候很值得一看,可他一点不象DB
所说的哈姆莱特。他太象个混帐的将军,而不家
个忧郁的、不如意的倒楣蛋。整个戏里演得最好的
部分是老奥菲莉姬的哥哥——就是最后跟哈姆莱特
斗剑的那个——要动身,他父亲给了他许许多多忠
告。父亲一个劲儿给他许许多多忠告,老奥菲莉姬
却不住地在逗她哥哥玩,把他的匕首从鞘里拔出
来,用各种方法逗他,他呢,却一本正经,假装对
他父亲的胡说八道很感兴趣。这的确演得不错,我
看了非常高兴,可是象这样的玩艺儿戏里并不多。
老菲芘喜欢的只有一个地方,就是哈姆莱特拍拍那
只狗的脑袋的时候。她觉得这很好玩,也很有意思,
事实上也确是这样。可我非做不可的是,我不得不
把那剧本读一遍。我的问题是,遇到这类玩艺儿我
总是非自己读一遍不可。要是由演员演出,我总不
肯好好听。我老是担心他下一分钟会不会做出假模
假式的事来。
我买了伦特夫妇主演的戏票,就乘出租汽车到
公园。我本应该乘地铁什么的,因为我的钱已经不
多了,不过我实在想离开那个混帐百老汇,越快越
好。
公园里也很糟糕。天气倒不太冷,可是太阳依
旧没出来,整个公园除了狗屎和老人吐的痰、扔的
雪茄烟头以外,好象什么都没有,那些长椅看去也
湿漉漉的,简直没法坐下。这幅景象实在很叫人泄
气,而且你走着走着,不知怎的隔一会儿就会起鸡
皮疙瘩。这儿一点没有快要过圣诞节的迹象。这儿
简直什么迹象都没有。可我还是一直向林荫路走
去,因为菲芘来到公园,总是在这一带玩。她喜欢
在音乐台附近溜冰。说来好笑,我小时候,也总喜
欢在这一带溜冰。
可我到了那里,连她的影儿也没见。有几个小
孩子在那儿溜冰,还有两个大男孩拿了个垒球在玩
“空中飞球”,只是不见菲芘。后来我看见有个跟
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独自坐在长椅上紧她的溜冰
鞋。我想她也许认得菲芘,能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
所以我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问她说:“我问你,
你认得菲芘.考尔菲德吗?”
“谁?”她说,她只穿了条运动裤和约莫二十
件运动衫。衣服上好象全都是疙瘩,你看得出准是
她母亲自己做的。
“菲芘.考尔菲德。住在第七十一条街,念四
年级,就在——”
“你认得菲芘?”
“不错,我是她哥哥。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她是不是凯隆小姐班上的?”小女孩问。
“我不知道。不错,我想她是那班上的。”
“那么说来,她大概在博物馆里。我们上星期
六去过了,”小女孩说。
“哪个博物馆?”我问她。
她好象端了端肩膀。“我不知道,”她说。“在
博物馆里。”
“我知道,不道是那个有图片的呢,还是那个
有印第安人的?”
“那个有印第安人的。”
“谢谢,”我说。我站起来要走,可突然记起
今天是星期天。“今天是星期天呢,”我对小女孩
说。
她抬起头来看看我。“哦,那她就不在那儿了。”
她费了很大的劲儿在紧她的四轮榴冰鞋。她没
戴手套什么的,两只小手冻得又红又冷。我就帮了
她一下。嘿,我有多少年没摸过溜冰鞋钥匙啦,可
我拿在手里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哪怕是五十年以
后,在漆一样黑的暗地里,你拿一把溜冰鞋钥匙塞
在我手里,我都知道这是溜冰鞋钥匙。我把她的溜
冰轻收紧以后,她就向我道谢。她是一个很好、很
懂礼貌的小姑娘。老天爷,我就喜欢那样的孩子,
你给他们紧了溜冰鞋什么的,他们很懂礼貌,会向
你道谢。大多数孩子都这样。一点不假。我问她是
不是愿意跟我一块儿去喝杯热巧克力什么的,可她
说不,谢谢你。她说她得去找她的朋友。孩子们老
是要去找他们的朋友。真让我笑疼肚皮。
尽管是星期天,菲芘和她的全班同学都不会在
那儿;尽管外面的天气是那么潮湿、那么糟糕,我
还是穿过公园一路向综合博物馆走去。我知道这就
是那个紧溜冰鞋的小姑娘所说的博物馆。我对整个
搏物馆里的一切熟悉得就象背一本书一样。菲芘进
的学校也是我小时候进的学校,我们那时候老是到
博物馆去。我们那个名叫艾格莱丁格小姐的老师差
不多每星期六都带我们去。有时候我们去看动物,
有时候看古代印第安人做的一些玩艺儿。陶器、草
蓝以及类似的玩艺儿。我只要一想起这事,心里就
非常高兴。连现在也这样。我还记得我们看完所有
这些印第安玩艺儿以后,常常到大礼堂去看电影。
哥伦布。他们老是放映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电影,
先是费了很大劲儿向老裴迪南和伊萨伯拉借钱买
船,后来又是水手们打算背叛他。对老哥伦布谁也
没多大兴趣,可你身上总是带着不少糖果和口香糖
之类的玩艺儿,再说大礼堂里面也有一股很好闻的
气味。尽管外面天气挺好,你进了里面总闻到一股
好象外面在下大雨的气味,好象全世界就是这个地
方最好、最干燥、最舒适。我很喜欢那个混帐博物
馆。我记得到大礼堂去的时候得经过印第安馆,那
是个极长、极长的房间,进了里面不准大声说话。
而且总是老师走在头里,全班的学生跟在后头。孩
子们排成双行,每人都有个伴儿。极大多数时间跟
我作伴儿的总是个叫作杰特鲁德.莱文的小姑娘。
她老爱拉着你的手,而她的手又老是汗律律、粘糊
糊的。地板是一色的石头地,你要是有几颗玻璃弹
子在手里,随便往地上一扔,它们就会在地上到处乱
蹦,发出一片响声,老师就会叫全班同学都停下来,
自己走回来查看出了什么事。可是这位艾格莱丁格
小姐从来不发脾气。接着你经过那艘挺长、挺长的
印第安独木战艇,约莫有三辆混帐凯迪拉克排在一
溜那么长,里面约莫有二十个印第安人,有几个在
打桨,有几个只是神气活现地站在那儿,每人的脸
上都绘着武士的花纹。在独木船的后部有个非常可
怕的家伙,脸上戴着面具。他是个巫医。他让我起
鸡皮疙瘩,可我还是挺喜欢他。另一件事,你走过
时候要是碰了下木浆什么的,其中一个看守就会跟
你说:“别碰东西,孩子们。”可他说话的声音总
是挺和气,并不象个混帐警察什么的。接着你经
过那只太玻璃柜,里面有几个印第安人在擦木棒取
火,还有个印第安女人在织毯子。这个织毯子的印
第安女人弯着腰,我们都看得见她的乳房,我们经过
的时候,总要偷偷瞧一眼,连姑娘们也那样,因为
她们还都是小孩子,跟我们一样没什么乳房。接着,
就在进大礼堂之前,靠近大门旁边,你还经过那个
爱斯基摩人。他正坐在一个冰湖里面的窟窿上面,
往窟窿里钓鱼。窟窿旁边还有两条鱼,是他已经捉
得的。嘿,这个博物馆里,玻璃柜子可真不少。楼
上甚至还要多,里面有鹿在水洞边喝水,有鸟儿飞
往南方过冬。离你最近的那些鸟全都是剥制的,挂 .
在一些钢丝上,后面的那些鸟都画在墙上,可你一
眼看去,全都象真正往南飞,你要是低下脑袋倒着
看,它们甚至显得更快地在往南飞。不过博物馆里
最好的一点是一切东西总呆在原来的地方不动。谁
也不挪移一下位置。你哪怕去十万次,那个爱斯基
摩人依旧刚捉到两条鱼;那些鸟依旧在往南飞;鹿
依旧在水洞边喝水,它们的角依旧那么美丽,它们
的腿依旧那么又细又好看;还有那个裸露着乳房的
印策安女人依旧在织同一条毯子。谁也不会改变样
儿。唯一变样的东西只是你自己。倒不一定是变老
了什么的。严格说来,倒不一定是这个。不过你反
正改了些样儿,就是这么回事。比如说这一次你穿
了件大衣。或者上次跟你排在一起的那个孩子患了
猩红热,另换了个人排在你旁边。或者带领学生的
已不是艾格莱丁格小姐,另换了别的什么人。或者
你听见你妈妈和爸爸在浴室里打了一次架,打得很
凶。或者你刚在街上经过一汪子一汪子的水,水上
的汽油泛出虹一般的色彩。我是说你反正总有些地
方不一样了——我说不清楚我的意思。即使我说得
清楚,我怕自己也不一定想说。
我走着走着,就从口袋里掏出那顶猎人帽,戴
到头上。我知道不会遇到什么熟人,再说外面的天
气又潮湿得那么厉害。我一边走,一边想着老菲芘
怎样在每星期六象我一样上博物馆。我想着她怎样
观看我过去常常看的同一些玩艺儿,怎样每次看的
时候她这个人总会有所不同。我这样想着,心里虽
然说不上沮丧,却也不会快活得要命。有些事物应
该老保持着老样子。你应该把它们搁进那种大玻璃
柜里,别去动它们。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不
过这照样是件很糟糕的事。嗯,我一边走,一边就
想着这一类事。
我经过体育场,就停住脚步看两个很小的小孩
子玩跷跷板。有一个孩子比较胖,我就把手搁在瘦
孩子那一头,帮他们平衡,可你看得出他们不喜欢
我在他们旁边,我也只好走了。
接着发生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我走到博物馆门
口,忽然不想进去了,哪怕白给我一百万块钱我也
’不想进去。我这会儿就是没那个心情——可我刚才
还眼巴巴地穿过整个混帐公园来到博物馆,恨不得
尽快进去呢。要是菲芘在里面,我或许会进去,可
她不在里面。因此我就在博物馆门口叫了辆出租汽
车上比尔特摩了。我心里并不怎么想去,可我已他
妈的跟萨丽约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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