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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月光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Oct 8 19:10:04 2000), 转信
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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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星新一
淡淡的月光,悄悄地、从镶嵌着玻璃的天窗射进这间宽敞的房屋、闪烁的群星演奏
着无声的交响乐。在室内的一隅,有几盆盆栽的百合,每盆生有十几朵沉甸甸的花,不
断地散发出浓郁的迷人芳香.与此相对的另一隅,有个小小的水池,池中的水清澈而凉
爽,睡莲花飘浮在水面,承受着由墙壁探出的喷嘴里涓涓而下的水滴,使她中的水,持
续地发出轻微的声响和幻化无穷的涟漪。池里的水,溢出大理石的水池边沿,在瓷砖铺
的地面上漫流,不知流到哪儿去了。落里,便是他抚养宠儿的房间。
他的宠儿,舒展着柔软的腰身,横卧在地上睡着。在月光映照下,水在漫流,冲洗
着她的足尖。
“喂,把食物给我拿来!”
宠儿的主人,是个不满五十岁的品行端正的男人。他在走进这间屋子之前,和往常
一样,吩咐已经年过六旬的老仆人。
“知道了。今天喂什么呢?”
“是呀!夹陷点心、奶油焰点心,甜瓜,可以吧?”
“是。”
他点燃了烟斗,深深地吸了两三口,没等到烟雾飘散,仆人已经把吩咐的东西端来
了。那些东西象小山一般盛在一个大银盆子里,他把烟斗放在桌子上,接过银盆,打开
房门。
听见开门的声音,宠儿翻身站了起来,一边用脚轻轻地踢着大橡胶皮球,一边向他
靠拢。她高兴地把身子凑上前去,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经地向上瞧着。
他弯下腰,让宠儿靠着自己的膝盖,右手抚摸着她雪白的脊背,左手从放在地上的
盆子里拿起突焰点心,递到她嘴里。宠儿把点心吃了。他凝神瞧着,表情中充满了无法
形容的喜悦。
从墙壁上的送风器里送进来的微风,习习地吹拂着宠儿那光泽发亮的长长的稀疏头
发,月光也好象在帮风的忙。宠儿不时地用美丽的杏核眼抬头看着主人,他也一边以温
存的回顾作答,一边在心中自言自语道:“这么好的宝贝,大概别人谁也没有吧?”
宠儿,她是个十五岁的混血少女。混血少女,大概世间多得很,可是象他的宠儿这
样称心的,恐泊不会有第二个了吧?十五年前,他在家门口捡到了这个被遗弃的婴儿。
他充满着钟爱之情,精心地把她抚育大了。幸亏他有父母留下的财产,还有父母留下的
一位忠实仆人。而他本人又是一家大医院里的医生,这对于他抚育宠儿有了不小的帮助。
可是,他把宠儿抚养到今天,这十五年的时间里,他对她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一定
要亲自喂食物,而且,几乎没让仆人进过这间屋子。他吩咐仆人,不得已非进来不可时,
也绝对不许发出声响。仆人忠实地照办了。
他是这样认为的:人是不需要语言的,语言该多么使爱情黯然失色呀!人们本不是
用语言获得的爱情,反倒一定会因语言而使之失却。
在宠儿的美丽的身体中,爱情充满了她的每一个细胞。而且,除此之外,什么也没
有。在这间安静的房屋里,人世间的丑事是一丝儿也没有渗入的。
他抚摸着她的肩,宠儿温顺地吃完了甜瓜,然后轻盈边跑到浮着睡莲的水池旁,用
手接从喷嘴里洒下来的水喝。水从指缝间商下来,映照着宠儿那副白皙身姿的水面,闪
闪发光地被搅碎了。宠儿喝完水,就势坐在水池边上,一双大眼睛,久久地凝望着他。
他把宠儿吃剩下的食物,收拾到银盆子里,放在壁橱上。然后,打手势招呼宠儿,
用蓝色的发带给她扎头发,又用手指着横穿在屋中间的银色铁棒。这是平日里宠儿饭后
的运动。
宠儿那纤细的身体,像弹簧般地蹦跳着,跑向银色的铁棒。整个空间宛如酒满了碧
光的海底,雪白的颜色不断地画着圆弧。每次,系在发带上的小金针都象流星似地闪耀
光华,回荡声响。百合花的芳香,四处飘逸,与喷水池嬉戏。
铃儿不再响了。微露红润、汗淋淋的宠儿瞧着他。他略微点点头,宠儿便纵身跳入
水池里,于是,池中的水也便趁势津津外溢,在瓷砖地面上转着圈流淌。
每天,他都是这样地度过夜晚的。夜,明显地使语言显得毫无意义,并在恬静的沉
默中更深夜阑。
白天,宠儿沐浴着透过玻璃窗射进来的阳光酣睡,在他归来的时候醒来。
甜蜜的梦一般的夜,但,这是他牺牲了所有的娱乐,花掉了十几年的功夫才得来的。
若考虑到这种忍耐性和努力,就毫无理由说他的行为是不正当的了。
夜里他睡得很晚,晨起刚吃过早餐,就去给宠儿喂食物,而后便神清气爽地驾驶汽
车去医院。过午,宠儿进入了梦乡,房间里也鸦雀无声。这时,老仆人总是在外面懒洋
洋地做些调节室内气温的工作,然后就连他也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地打着纯儿,让时
间和平地溪水般流逝。
可是,一天,这充满和平和幸福的家庭,突然刮起看不见的暴风。坐在椅子上昏昏
欲睡的仆人被电话铃惊醒了。
“喂、喂,不得了啦。”
“啊?发生了什么事?”仆人反问道。
“您府上的主人,刚才由于汽车肇事,受了重伤。”
“真的吗?”
仆人拿着电话筒又重新跌坐到椅子上。
“情况怎么样?”
“很严重。我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在的话中翻来覆去地说:‘要喂食物’。如
果养了狗什么的,就请您多关照啦。”
“是……”
然而,随着夜幕的降临,仆人益发地感到为难起来。怎样喂食物才好呢?他象主人
平日那样,盆子里装满了花蛋糕、橘子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听到开门声,俯卧着
的宠儿高兴地翻身跑过来。可是,当她看到是仆人的身姿时。便慌忙跳进了水池,把身
子藏到睡莲叶子的下面。
“你的主人受伤了。今晚回不来了,你把这个吃了吧。”
仆人不由自主地上前与她搭话。对宠儿来说,这当然行不通。不仅如此,反而使平
生头一次听到说话声音的宠儿,更加害怕起来。仆人笨拙地反复地做着手势,可是,这
与这个房间里的气氛很不谐调。大概是因为自己呆在这儿,所以它才不肯吃吧?仆人这
样想着,把银盆子放在瓷砖地上开门出去了。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仆人再次住房间里偷看时,那盆子里的东西还是纹丝儿来动。
如果没有爱情这个副食品,宠儿是什么也吃不下去的,它痴呆呆地坐在水池边上等待着。
第二天清早儿,仆人给主人住的医院打了电话,说是尚未脱离危险。
“能不能见个面说句话?”
“简直是不着边际的话。假使只是看一眼,那还没关系。”
仆人是想设法把宠儿带上,好让她的主人给喂食物。可是看来,这是太不实际的奢
望了。
仆人进到房间里换了食物。他把主人常喂的奶油陷点心也加上了。
“吃吧,求求你。不然,等主人回来的时候,要大发雷霆的……”
仆人抽抽搭搭地恳求着。然而,这对宠儿丝毫也不起作用。到了晚上,盆子里的食
物还是一点儿不见减少。宠儿瘦多了,脸色青灰,她把脸靠近百合花,嗅着香气。
主人危笃日甚,宠儿也愈加苍白消瘦了。
仆人甚至想,是否给宠儿请个医生来!可是如果这样做,那么,自己再也不能重新
找到工作,只有交辞职书啦。老仆人坐卧不安,常常象忽然想起似的,交替着重复窥视
宠儿的房间和给住院处打电话。
累得筋疲力尽、迷迷糊糊的仆人,夜里被电话声惊醒。
“您的主人逝世了……”
仆人没有答话,沮丧地把话筒丢到台上,向宠儿的房间跑去。
主人最疼爱的宠儿,是至近的眷属,不,或许就是他全部的爱情。可怎么将这不幸
的消息告诉她好呢?这也许有些残忍,可又不能不告诉她。
宠儿在瓷砖地上静静地躺着。仆人悄悄地走过来,用手碰了下她的肩,但是,她已
经同大理石一样冰凉了。
一枚百台花瓣飘落下来,发出极其微弱的声晋。
(译自《新潮文库》)
任伶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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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zcm 於 10月08日19:11:35 修改本文·[FROM: 202.118.227.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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