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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ds (偶爱看三国),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厨房(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Sep 6 10:20:35 2000), 转信
我回到沙发坐下,热茶已经端了上来。
在这个初次登门的房间里,与至今为止几乎未曾见过的人相对而坐,油然涌出一股
天涯沦落的孤独感。
窗外雨中夜景渐渐淹没于黑暗之中。大玻璃窗上映着我的身影,我与身影中的自己
对望着。
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与我血缘相近的人,无论我去向何方,去做何事,全无束缚,
这是何等畅快淋漓。
世界竟是如此浩渺无垠,黑夜竟是如此深邃无底,欢乐与寂寞竟是如此漫无边际,
直到最近我才切肤体验到。我想,在此之前,我是闭着一只眼睛,看到这个世界而已。
“为什么把我叫来呢?”
我问雄一。“我觉得你有些难处。”他亲切地眯着眼睛说,“你的祖母对我非常疼
爱,你也看到了,家里有很多空着的地方。你得搬出那里了吧,是吗?”“是啊,现在
亏得房东好意,还拖着。”
“所以你尽管在这儿住着。”
雄一说着,似乎这样是理所当然。
他的态度既不过于热情,又不十分冷淡,这令现在的我倍感温暖。不知为何,一股
诱我哭泣的感觉沁入我的心底。
这时一个漂亮标致的美人咔地一声打开门,喘着粗气闯了进来。
我惊异地瞪圆了眼睛。她的年龄比我大不少。但她长得实在很美。从她平时不多见
的服饰和浓艳的化妆,我马上就猜到她从事夜间工作。
“这是樱井美影小姐。”
雄一把我介绍给她。
她呼哧呼哧地喘气,用微略沙哑的声音说:
“多多关照。”她笑了笑,“我是雄一的母亲,叫惠理子。”
她就是雄一的母亲?我大吃一惊,双目盯着她。飘洒柔美的披肩发,深凝有神的狭
长双眸,线条娇媚的嘴唇,挺拔高直的鼻梁,浑身充溢生命的鲜嫩光泽,使人觉得她超
越于现实世界。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我露骨地。直愣愣地看着她。
“请多关照。”
愣了半天,我好不容易才回了一个微笑。
“明天起就拜托了。”她对我亲切地说,随后冲着雄一急忙说:“对不起,实在抽
不开身。我是借口上洗手间跑出来的、要是早上就有时间了。让美影小姐住下吧。”她
的红裙子一甩就向门口跑去。
“那我用车送你吧。”
雄一说。
“对不起,为了我。”
我道歉地说。
“哪里,没想到店里人那么多。是我对不起你。那就早上见。”
她抬起高跟鞋跑去了。
“你先看看电视,等一会儿。”雄一说着随后跟出去。孤零零地剩下我一人。
如果仔细端详,从与年龄相应的皱纹,不够整齐的牙齿,还确实给人以普通人的感
觉。尽管如此她仍然美艳超群,真想再睹她的风韵。一束温馨的光线从心底里悄然闪烁,
犹如一幅残留的画卷。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魅力。正如海伦初次得知水为何物一样,语
言幻化出形象,活生生地显现于眼前。这不是夸张,这次见面的确是令人如此惊奇。
雄一哗啦哗啦地弄着车钥匙回来了。
“只能抽出十分钟功夫,还不如打个电话过来。”
他在水泥地上擦着鞋子说。
我仍是坐在沙发上。
“嗯。”
“美影,给母亲迷住了?”
“嗯,太美了呀。”
我老老实实地说。“不过,”雄一笑着走进房间,坐在我跟前的地板上,“她整形过的”
“噢。”我装出平静的模样说。“怪不得你们的脸长得一点也不像。”
“而且,你知道吗?”雄一好不滑稽地继续说。“她是男的呀。”
这下我再也不能故作镇静了。我目瞪口呆,只能盯着他,一直等他说出这是开玩笑。
那纤细手指,言谈举止,体态身形,竟会是男的?我的面前浮现出她那美丽的身影,屏
住呼吸等着他说出那句话。可是雄一只是露出笑眯眯的表情。
“可是,”我开口了,“你叫的不是母亲……母亲吗?”
“实际上要是你,难道会叫父亲?”
他冷静地说。的确如此,这是十分合理的答案。
“惠理子,就是这名字?”
“不。原来好像叫雄司。”
我眼前仿佛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恢复听讲的姿态,才又问道:
“那么,生你的是谁呢?”
“过去,她是男的。”他说,“很年轻的时候,她结过婚,和他结婚的女人就是生
我的母亲了。”
“什么样……的人呢?”
我想像不出,就问雄一。
“我也记不得了。我小的时候,她就死了。不过有照片,看吗?”
“嗯。”
我点点头。他坐着拉过自己的书包,从钱夹中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我。那是一个
面容难以言状的人,短头发,小鼻子,小眼睛,看不出年龄多大,给人以莫名其妙的印
象。我沉默无言。
“样子很怪吧?”
雄一问。我困惑地笑笑。
“刚才你见过的惠理子,小时候因为什么事情,被这照片上人的母亲家领养了,这
样就和我母亲一起长大。她还是男人的时候,长得一表人才,不少女孩都喜欢他。可是
不知为什么,把脸弄成这个样子。”他微笑着望着照片,“他着魔似地迷上了长得奇怪
的母亲,还不顾那家的养育之恩,和母亲私奔了呢。”
我点了点头。
“在母亲去世之后,惠理子放弃了工作,抱着还小的我,思考着怎么办,最后他决
心变成一个女的。因为他再也不爱任何人了。在变成女人之前,他整日沉默寡言。他不
喜欢半途而废,就从脸开始全都做了手术,用剩的钱开了一间那种酒吧,把我养大了。
这也算得上是家庭主妇了吧?”
他笑着。
“啊,很不平常的遭遇呀。”
“我叹道。
“他说人还是得生存下去。”
不知是可以相信,还是有所隐瞒,越听这家人的事情,就越是糊涂。
可是我相信厨房,何况完全相异的母子有着相同之处:面庞绽开笑容时,都像菩萨
一般熠熠生辉。我十分喜爱他们的笑容。
“明天早晨我不在,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用就是。”
面带睡意的雄一抱着毛毯和睡衣,告诉我淋浴的用法和毛巾的位置。
听了雄一非同寻常的身世之后,我不知如何思考。和雄一看着录像带,聊着花店见
闻和祖母的轶事。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半夜一点了。这沙发很舒服,又深又软又
大,一坐下去,就不想再站起来。
“你母亲,”我说,“在家具店里一坐上这沙发,就非想要这沙发不可,所以买下
来的吧?”
“你猜对了。”他说,“她那个人全凭心血来潮。她也有实现想法的能力,真是很
了不起。”
“是啊。”
我也首肯地说。
“这沙发就是你的了,是你的床啊。”他说,“派上用处,真是不错。”
“我,”我小心翼翼地问,“当真可以在这里睡觉?”
“嗯。”
他说得很干脆。
“……那太谢谢了。”
我说。
他把屋内大略介绍之后,道了一声晚安,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我也困了。
我用别人家的淋浴洗着,热腾腾的热水消解了多少天来的疲劳。同时我在想,自己
是在干什么呢?
换上借的睡衣,来到静悄悄的房间里。我光着脚,吧嗒吧嗒地再一次去看了厨房。
实在是一个令人留连忘返的厨房。
我转回今夜当床的沙发,就关掉了电灯。
窗口的植物在若明若暗的月光中浮现出来,尤其是在十层的夜景中涂上了一层光环,
正在静静地呼吸。雨已经停了。在充溢湿气的透明大气层中,夜色辉映,娇美迷人。
我用毛巾被裹着身体,想及今夜也在厨房旁边睡觉,觉得滑稽可笑。可是我并不孤
独。也许我在期待着,期待着这么一张床,足以使我忘记过去,忘记未来,哪怕是片刻。
身边不可有人,因为这反而徒增寂寞。不过有厨房,有植物,同一屋顶下有人,静谧安
宁……完美无憾,这里完美无缺。
我安祥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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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世上每个女子都摆脱不了琐碎而平凡的心事
我却不愿意提早弃权
然而,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原里
十八岁和八十岁是没有分别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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