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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ke (席焕·佛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0月26日13:11:04 星期五), 站内信件

三岛由纪夫小说选
                                 第五章
    年轻人迄今过着虽是贫穷却很安稳的生活,可是自从这天起,他竟受一种莫名
的不安所侵扰,落入了沉思。他总是耿耿于怀,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一点是可以吸引
初江的心的。自己陈幼时出过麻疹,不知道什么叫做病。这健康的体魄,这能环游
歌岛五圈的本领,这自信不亚于任何人的力气,似乎都不可能吸引初江的心。
    从此以后,很难有机会遇见初江。每次打鱼归来,他总是Liao望海滨,偶尔即
使认出她的身影,也由于她忙着干活,连搭话的空隙也没有。上次她那种独自凭倚
在坚固的木框“算盘”上眺望大海的情景再也不会遇上了。但有时年轻人想初江想
苦了,就下决心不想了,可偏偏这当儿他在渔船返航时海滨的喧嚣中,窥见了初江
的身影。
    城市少年首先是从小说和电影里学到如何恋爱,可歌岛的少年压根儿就没有可
以模仿的对象。因此新治从观哨所到灯塔这段仅有两人的宝贵时间里,即使想起该
做点什么,也无法想像该怎么做,留下的只是痛失良机的悔恨。
    虽说不是祥月的忌辰,但父亲的忌辰到来,全家齐聚一起去扫墓了。新治每天
出海打鱼,就挑选了出海前的时刻,同上学前的弟弟、手持香火和鲜花的母亲三人
从家里走了出来。在这岛上,即使无人在家,也不会发生被偷盗之类的事。
    墓地坐落在村庄尽头连接海滨的低崖上。涨潮时,海水没到低崖的紧下方。坑
洼的斜坡上埋着无数的墓碑,有的坟碑由于沙地地基松软而倾斜了。
    天未明,灯塔那边的天际却已是吐白的时刻。面向西北的村庄和海港则还被留
在黑夜中。
    新治拎着灯笼走在前头。弟弟阿宏一边揉着惺松的睡眼,一边跟了上来,拽了
拽母亲的和服袖子,说:
    “今天的盒饭,给我四个豆沙糯米饭团吧。”
    “傻瓜,只给两个。吃三个就会拉肚子。”
    “不,给我四个嘛。”
    为庚申家和家把祖先忌辰而做的粘糕团像枕头那么大。
    墓地上劲吹着寒冷的晨风。被岛屿遮挡着的海面一片昏只,远处的海面却已染
上了曙光。环绕伊势海的群山清晰可见。拂晓微明中的墓碑,恍如无数停泊在繁华
的海港里的白帆船。那是不会再鼓满风的帆、在过长的休息期间沉重地垂下来并完
全化为石块的帆。把钱抛入黑暗的地底,深深地扎进去再也拽不起来了。
    来到父亲的墓前,母亲把花插上,划了好几根火柴都被风吹灭,好不容易才将
香火点燃了。然后,她让两个儿子叩拜,自己则在儿子们的后面叩拜、哭泣。
    这村子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不许女人与和尚上渔船。”父亲死时的船,
就是犯了这个禁忌。有个老太婆死了,合作社的船载着这具尸体到答志岛去接受验
尸,船儿从田岛驶到约奖三海里的地方,遇上了B24舰载飞机。飞机投弹,接着机枪
扫射。这天,轮机手不在,替代的轮机手不熟悉这只船的机械性能。停泊时发动机
冒出的黑烟,成为敌机轰炸的目标。
    船上的导管和烟囱被炸裂,新治父亲的头部从耳朵以上也被炸得血肉模糊。另
一人眼睛挨作,当场毙命。还有一人腿部受伤。一个被削去臀部肌肉的人出血过多,
不久就死了。
    甲板上、船舱里都成了血池。石油槽被击中,石油扔到血潮上。因此,没能采
取匍匐姿势的人腰部被击伤。躲在船首舱的冷藏库的四人得以幸免于难。一人不顾
一切地从Liao望塔的背自穿过去,逃跑了,可是折回来之后,想再次从这小圆窗钻
出去,却怎么也钻不出去了。
    就这样,十一个人当中有三个人丧生。尽管如此,盖着一张粗草席横躺在甲板
上的老太婆尸体却没有被击中一发子弹。
    “捕捞玉筋鱼的时候,父亲害怕极了。”新治回头看了看母亲说,“几乎每天
都挨打,简直连消肿的工夫都没有响。”
    捕捞玉筋鱼是在七米多深的浅海进行操作,要有很高的捕鱼技术。要模仿海鸟
追寻海底鱼的捕鱼法。这种捕鱼法使用绑上鸟羽毛的柔韧的竹竿来进行,还要憋足
一口大气。
    “是啊。就是渔夫捕捞玉筋鱼,也要棒劳力来干呐。”
    阿宏觉得哥哥与母亲的对话与己无关,他只顾梦想着十天后的修学旅行。哥哥
在弟弟这个年龄的时候,由于家境贫寒,无钱参加修学旅行,这回哥哥可以用自己
挣来的钱,给弟弟积攒旅费了。
    一家人扫完墓,新治独自一人朝海滨的方向走去,因为他必须做好渔船出海的
准备工作。母亲必须回家把盒饭取来交给出海前的新治。
    新治急匆匆地来到太平号时,来往的人的话声,随着晨风吹进了他的耳朵里。
    “听说川本家的安夫要当初江的人赘女婿啦!”
    听了这句话,新治黯然神伤了。
    这一天,太平号还是在捕捞章鱼中度过的。
    直到渔船归港的整整工回个小时里,新治几乎一言不发,只顾拼命地捕鱼。他
平日就讷讷寡言,就是一声不响也不会引人注意。
    渔船返港后,像往常一样与合作社的船儿接上头,将章鱼卸下,其他的鱼通过
中间人转手倒卖给号称“买船”的个体鱼贩。过秤时,金属笼子里的黑朝鱼,在夕
阳的辉映下熠熠生光地蹦跳着。
    帐目每十天结算一次。就在这天,新治和龙二跟随师傅来到合作社办公室。这
十天里总收获量是150多公斤,从中扣去合作社的手续费、先行扣下百分之十的储蓄
存款,再去掉损耗贷款,纯收益是27997元。新治从师傅手里得到4000元回扣。这时
候,捕鱼旺季已过,这可算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年轻人用粗大的手,拿着钞票,舔了舔手指,仔细地清点着,之后把钞票装入
写上名字的纸袋,深深地揣人工作服的内兜里。然后他向师傅施礼致意,就从合作
社走了出来。师傅与合作社主任围在火炉边,自我欣赏着各自亲手用海松木制造的
烟嘴。
    年轻人本来打算径直回家,他的脚步自然地向黄昏笼罩下的海滨移去。
    海滩上剩下最后一艘被拖上来的船。操作绞车的男子、帮忙拽缆绳的男子,为
数不少。两个妇女把“算盘”木框垫在船底往上推。一看就像进展不大顺利。海滨
已经擦黑,也看不见前来帮忙的中学生的身影。新治心想:是不是去帮他们一把呢?
    这时,把船往上推的一个妇女,抬起头来,瞧了瞧这边。是初江。新治不想看
一眼这个从今早起就使自己黯然神伤的少女的脸,可是,他的脚还是移过去了。她
那张脸--冒着汗的额头、泛起红潮的双颊、凝视往上推船方向的乌黑而晶莹的双
眸--在昏暗中燃烧着。新治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这张脸上移开。他默然地抓住缆
绳。操作绞车的男人向他招呼了一声“你好”。新治的臂力非同凡响。船儿立即滑
过沙滩,拖了上来。少女赶忙手持“算盘”木框跑到船尾去了。
    船儿拖上来以后,新治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家走去。其实他是想回头瞧瞧的,
却又强忍住了。
    打开拉门,像平时一样看见展现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的自己家发红了的榻榻米。
弟弟趴在灯光下阅读者新发的教科书。母亲忙着厨房的活计。新治穿着长统胶靴就
那么把上半身仰躺在榻仍米上。
    “你回来了!”母亲说。
    新治喜欢一声不吭地随手将装钱的小包送给母亲。母亲自然心领神会,但她却
佯装忘记今天是该领十日收入用日子。因为她知道几手希望看到她惊讶的神情。
    新治将手伸进工作服内兜里。没有钱。他又将手探进另一边的兜里。再将手探
到裤兜,甚至神进裤子里首摸了摸。
    肯定是丢在海滩上了。他什么也没说,拔腿就跑出去了。
    新治跑开不久,有人来访。母亲走到门口,只见外面的昏暗中站立着一个少女。
    “新治君在家吗?”
    “他刚回来又出去了。”
    “这是我在海滩上捡到的。上面写着新治的名字,所以……”
    “啊!太感谢啦。新治大概是出去找这个了吧。”
    “我去告诉他。”
    “是吗?那就谢谢啦。”
    海滩的天色已经漆黑。答志岛、首岛的微弱的灯火在远处的海面上闪闪烁烁。
很多静悄悄的渔舟在星光下排成一列,很有气势地将船首冲向大海。
    初江望见了新治的身影。刚一望见,身影却又隐没在船后头了。新治在低头寻
找,他似乎看不见初江的身影。多亏有艘船,两人正好相遇了。年轻人茫然地伫立
着。
    少女说明缘由,她说她是来告诉他,她已经把钱送到他母亲的手里了。她还说
她曾向两三个人打听过他的住址,为了避免别人猜疑,她一一让他们看了装着钱的
纸袋。
    年轻人松了口气。他微笑时露出来的洁白牙齿,在黑暗中显得更美了。少女急
匆匆地赶来,急喘吁吁,胸脯激烈地起伏。新治不由得想起海面湛蓝而汹涌的波浪
的起伏,今早产生的那股痛苦的忧虑解除了,勇气又复苏了。
    “听说川本家的安夫要去当入赘女婿,是真的吗?”
    这个询问,从年轻人的嘴流利地吐了出来。少女笑了,笑得止也止不住,呛了
起来。新治本想制止她笑,但她还是止不住地笑。他把手搭在少女的肩上。本来并
不是很使劲,可是初江却颓然地坐在沙滩上了。她仍然笑个不停。
    “怎么啦?怎么啦?”
    新治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摇晃着她的肩膀。
    少女好不容易才从大笑中清醒过来,从正面认真地凝视着年轻人的脸,又笑了
起来。新治探头问道:
    “是真的吗?”
    “傻瓜。这是胡说。”
    “可是,确实是这么传说的嘛。”
    “全是胡说。”
    两人抱膝坐在船儿的背阴处。
    “啊,真难受。笑得太厉害了,这里可难受了。”少女按了按胸口。她穿着的
斜纹哗叽工作服都褪了色,只有胸脯部分的条纹激烈地起伏着。
    “这里好痛啊!”初江又说了一遍。
    “不要紧吧?”
    新治说着不由自主地把手伸了过去。
    “给我按摩一下会舒服些。”少女说。
    新治的心脏急速地跳动起来。两人的脸颊贴得很近了。两人彼此都强烈地嗅到
对方犹如海潮气味般的体臭,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干裂的嘴唇相互接触,多
少带点咸味儿,新治觉得就像海藻一般。这一瞬间之后,年轻人对这有生以来第一
次的体验有点愧疚,便离开她的身体,站了起来。
    “明儿打鱼回来,我把鱼送到灯塔长家里。”
    新治只顾眺望着大海,重整威严,用男子汉的气势宣布说。
    两人分别在船儿的两侧行走。新治准备从这里径直走回家去,他注意到少女的
身影没有从船儿的后面出现。但从没在沙滩上的影子,他知道少女躲藏在船尾了。
    “你的影子正好露出来啦!”年轻人提醒说。
    于是,他望见穿着粗条纹工作服的少女的身影,活像野兽一般地从那里跳了出
来,朝着海滨对面的方向,连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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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马路旁成堆的垃圾,经过积满污水的商用占地,                                        
                                                                                                            
           经过整夜痛苦的失眠与不安,跨入美丽辉煌的二十一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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