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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ke (席焕·佛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1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0月26日13:11:57 星期五), 站内信件

三岛由纪夫小说选
                                 第十章
    新治的弟弟回到岛上来了。母亲们都站在码头上迎接自己的孩子。细雨靠手,
望不见远处的海面。联运船驶到距码头百米远处,才从雾河中露出了身影。母亲们
不约而同地呼唤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孩子们站在船甲板上,有的挥舞帽子,有的挥
舞手绢,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清楚了。
    船儿一靠近码头,中学生们一个个就是同自己的母亲照面,也只是笑笑,尔后
继续与同学们在海滨上戏耍了。这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让同学们看到自己在母亲面前
撒娇的模样。
    阿宏回到自己家里,仍旧兴奋不已,总是平静不下来。让他谈旅途见闻,他只
字不谈有关名胜古迹,却净谈些学友在旅馆里半夜起来解手,因为害怕,就把他叫
醒一道去,所以第二天早晨困倦得起不了床之类的事。
    这次旅行,的确给阿宏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但他不知道如何表达出来,于是想
起什么就说什么,诸如他在学校的走廊上涂了蜡,让女教师滑倒等一年前的事;电
车、汽车、高层建筑、霓虹灯广告光灿灿的,一瞬间迫近自己身边,擦过复又消失
等一些令人惊奇的东西,不知都到哪儿去了。这个家庭,与他出发前一样,有食具
橱、挂钟、佛坛、矮脚桌、梳妆台,还有母亲;有炉灶,还有肮脏的榻榻米。这些
东西不用说谁都知道。可是,就连这一些,母亲也纠缠着要他谈呢。
    直到哥哥打鱼回来,阿宏才总算平静下来。晚饭后,他在母亲和哥哥的面前,
打开笔记本,泛泛地谈了一通旅行的见闻。大家听完,心满意足,不让他再谈了。
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这一切就是不谈,也成为熟悉的存在。食具橱、挂钟、
母亲、哥哥、熏黑了的旧炉灶、海啸……阿宏在这些东西的包围中酣睡了。
    春假即将结束。阿宏早晨起床以后直到晚上睡觉以前,拼命地游玩。岛上可供
游乐的场所很多。自从在京都、大版头一回观看了早就听说的美国西部电影以后,
阿宏就在伙伴中间玩起模仿西部电影的新游戏来。他们看见隔海相望的志摩半岛上
的元浦一带,山火的烟云袅袅,就自然地联想到印第安城堡点燃起的狼烟。
    歌岛的鱼鹰是候鸟,这季节鱼鹰的踪影渐渐消失了。全岛的夜踪不时调嫩鸣略。
冬季里,通向中学的陡坡顶端上,正面迎风,人们立在其间,鼻子都被刮得通红,
所以人们把它称之为红鼻子岭。不过,纵令是余寒料峭的日子,风已经不足以刮得
人们鼻子通红了。
    岛南端的辨天海岬是孩子们玩西部剧的舞台。海岬西侧的岸上,石灰岩嶙嶙峋
峋,顺其而行,绕到了歌岛上最神秘的地方之一的岩洞入口处。从这宽一米半、高
七八十公分的小人口进到里首,迂回曲折的路渐渐变得宽阔了,三层的洞窟就展现
在眼前。来路一片漆黑。走向洞窟,呈现不可思议的微亮。洞穴看不见的深处,贯
通海岬,从东岸流进来的海潮,在深深的监坑底里,时而涨潮,时而退潮。
    顽童们手持蜡烛,走进洞穴。
    “喂,留神!危险!”
    他们一边互相提醒,一边爬进黑暗的洞穴,彼此交换了眼色。在烛光的映照下,
伙伴们微微绷着的脸浮现了出来。于是,他们对在烛光照耀下的不论谁的脸都没有
长出浓胡子而深感遗憾。
    小伙伴就是阿宏、阿宗和阿胜。他们一行正要深入洞窟里首,做一次印第安式
的探宝行动。
    来到洞窟,好容易站起身来,先行的阿宗的头,碰巧缠上了厚厚的蜘蛛网。阿
宏和阿胜起哄说:
    “什么呀,头戴这么多头饰,你成了个酋长了嘛!”
    他们在昔日不知谁人在洞壁上刻下的长满青苔的梵文下方,立了三支蜡烛。
    从东岸涌进深坑的海潮,拍打在岩石上发出了强烈的回响。这怒涛声与户外所
听见的涛声,简直无法比拟。沸腾的水声在石灰岩洞窟的四壁上引起的回响,形成
多重的轰鸣,使人感到仿佛整个洞窟都在鸣动,都在摇撼。他们想起人们的传说,
阴历6月侨日至用日这期间,将有七尾纯白的大鲨鱼在坚坑的角落里出现,就不寒而
栗。
    少年们游戏,角色是随便对调,敌我也是可以轻易地轮换的。报举头缠蜘蛛网
的阿宗当“酋长”之后,另外两人便放弃了迄今充当边境守备队队员的角色,这回
成了印第安人的随从,伴着涛声的可怕的回响,伺候在“酋长”的身旁。
    阿宗也心领神会,威严地坐在蜡烛下的一块岩石上。
    “酋长,那可怕的声音是什么声音?”
    同宗用严肃的口吻答道:
    “那声音吗?那是神灵在发怒呐。”
    “要怎样做才能让神灵息怒呢?”阿宏问道。
    “是啊。除了祭上供品祈求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大家将从母亲那里要来的或偷来的薄饼和豆包,摆放在报纸上,供奉在对着坚
坛的岩石上。
    “首长”阿宗从两人之间通过,肃穆地走到祭坛前,跪在石灰石的地面上叩拜,
然后高举双臂,即席诵起奇妙的咒文,时而始起上半身,时而弯下腰身,虔诚地祷
告。阿宏和阿胜尾随其后,和“酋长”一样进行祷告。冰凉的岩石地,透过裤子,
触及膝头,此时阿宏感到自己仿佛成了电影中的一个人物。
    幸亏神灵息怒,涛声稍稍平静下来,三人便围坐在一起,品尝撤下来的薄饼和
豆包。这样吃,比平时的香十倍。
    这时发出了轰然巨响,从坚坑里激起。高高的飞沫。瞬间飞溅起来的水花,在
昏暗中恍如洁白的梦幻。海浪在震动,在摇撼着洞窟,仿佛要把围坐在岩洞内部的
三个“印第安”人也卷入海底似的。连阿宏。阿宗和阿胜也都害怕了。不知从哪儿
刮来了一阵狂风,把岩壁上的梵文了方不停摇曳的三支蜡烛中的一支吹灭了。这时
的可怖情景,简直是无以名状的。
    三人平时总爱竞相亮架子,炫耀自己的勇敢,他们也就任由少年快活的本能所
驱使,立即让游戏来掩饰自己的恐惧。阿宏和阿联扮演了胆小的“印第安人”的随
从,两人都吓得浑身发抖。
    “暧哟,太可怕,太可怕!酋长,神灵大发雷霆啦。他为什么这样愤怒呢?”
    阿宗重新坐在岩石的宝座上,俨然是个“酋长”,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在追问
之下,他心无邪念地回想起这两三天在岛上的闲话,心血来潮地想将它派上用场。
阿宗清了清嗓门儿说:
    “因为私通,因为不正派呗。”
    “私通?什么叫私通?”阿宏问道。
    “阿宏,你不知道吗?你哥哥新治和宫田家的女儿初江交媾,神灵才大发雷霆
的。”
    阿宏觉得哥哥被人奚落,肯定有损名誉,他愤怒地冒犯了“酋长”。
    “哥哥和初江姐怎么啦?什么叫交媾?”
    “你不知道?所谓交情,就是男人和女人睡觉呗。”
    阿宗这么说,自己也不知所云。阿宏懂得,这种说明是涂上了浓重的侮辱色彩,
使火冒三文地冲着阿宗补了过去。他抓住阿宗的肩膀,打了一拳阿宗的颧骨,乱斗
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因为阿宗被按倒在岩壁上时,剩下的两支没有熄灭的蜡烛也
落在地上完全熄灭了。
    洞窟里仅有一丝微弱的亮光,彼此只能看到对方朦胧的面影。阿宏和阿宗气喘
吁吁,相互对峙着,但他们渐渐明白过来,如果在这里撕打下去,搞不好会招来多
么大用危险啊!
    “别打啦!多危险啊!”
    阿胜充当了仲裁,三人便点燃火柴,借着火光在寻找蜡烛。然后,他们讷讷寡
言,从洞穴里爬了出来。
    ……他们沐浴着户外璀璨的阳光,登上海岬,来到了海岬脊背处,这时平日相
好的伙伴消除了隔阂,把方才打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们一边唱着歌曲,一边向
海岬脊背处的小径走去。
    ……古里海滨沙砾一片
     辨天八大海面平静……
    古里海滨在海岬西侧,划出了岛上最美的海岸线。海滨中央独立着一座像二层
楼一般高的巨大岩石,人们称之为人立岛。这巨岩的顶端丛生着爬地松。四五个顽
童在这爬地松村旁,一边挥手一边不知呼唤着什么。
    三人也向对方招手致意。他们踏足的小径四周,松树之间缀满细柔的草丛,处
处都绽开着簇簇的红色紫云英。
    “啊,小船儿!”阿胜指着海岬东侧的海面说。
    在那里,只见平静的海面拥抱着美丽的小峡湾,靠近湾口泊着三只小船儿在等
待涨潮。这是只拖网船。
    阿宏也“啊”地喊了一声,和伙伴一起眯起眼睛,望着波光须教、令人目眩的
海面。可是,刚才阿宗的那番话还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
到它越发沉重地沉淀在他的心头上了。
    晚餐时间,阿宏带着空腹回到自己的家里。哥哥还没有回来。母亲一人在往灶
口里添柴火。干树枝的劈啪声和灶里像风吹似的燃烧声交织在一起,飘逸出香喷喷
的气味,只有这个时刻,厕所的臭味才得以消去。
    “妈妈。”阿宏喊了一声。他成大字形地仰躺在榻榻米上。
    “什么事?”
    “有人说哥哥和初江姐交请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离开了炉灶旁,正襟危坐在仰躺着的阿宏的身旁。她的
眼睛发出了异样的光芒。这光芒与两鬓被散的短发在一起,显得甚是可怖。
    “阿宏,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是谁这么说的问?”
    “阿宗呗。”
    “这种事,不许再说啦。对哥哥也不许再说了。要是再说,我就几天不给你吃
饭,听明白了吗?”
    对年轻人的情事,母亲一向是持宽容态度的。她讨厌人们在海女的季节里一边
围坐在青火旁烤火,一边议论人家的长短。如果是议论自己儿子的情事,她就不得
不与流言为敌,这时候她就有必要履行一个母亲的义务。
    这天晚上,阿宏入睡以后,母亲咬着新治的耳朵,用低沉却是有力的声音问道:
    “你知道吗,人家背后说你和初江的坏活了。”
    新治摇了摇头,顿时满脸绯红。母亲感到困惑,但纹丝不乱,当场斩钉截铁地
用非常坦率的口吻问道:
    “一起睡觉了吗?”
    新治又摇了摇头。
    “那样的话,人们就不该说长道短啊!是真的吗?”
    “真的。”
    ‘好吧。既然这样,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你要留意,人言可畏呀!”
    ……但是,事态并没有向着令人满意的方向发展。第二天晚上,新治的母亲出
席妇女惟一的聚会“庚申神之会”,刚一露面,大家刹时面露不悦的神色,把话头
止住了。原来她们正在背地议论呢。
    第二天晚上,出席青年会的新治,无意中开门走进去时,伙伴们在明亮的灯光
下,围桌而坐,正在热心地谈论着什么。他们看见新治的脸,顿时沉默下来。谁有
涛声,在这间杀风景的房子里旋荡。房间里简直像是空无一人似的。新治和平时一
样,背靠墙边,默默地双手抱膝坐了下来。于是,大家又像平常那样热闹地开始议
论起别的话题。今天稀罕地先到达会场的安夫,隔桌向新治爽快地点了点头。新治
没有生任何疑心,笑眯眯地回了礼。
    新治记得有一天,太平号出海打鱼,午饭时刻,龙二曾不知所措似地说:
    “新治兄,我真生气呵。安夫在背地里说你的坏活哩!”
    “是吗?”
    新治只是默默地笑了笑,他真不愧是个男子汉。船儿在春天平静的海面上摇荡。
少言寡语的十吉少有地就这个话题插进来说:
    “我知道。我明白。那是安夫吃醋。那小子仰仗他老子的权势,骄傲自大,是
个气色不好的大混蛋。新治,你也成了一个了不起的美男子啦。那小子太吃醋了。
新治,你不要介意。一旦出什么麻烦事,我就站在你一边!”
    ……安夫散布的谣言就这样传遍了整个村庄,街头巷尾都议论开了。可是,还
没有传到初江父亲的耳朵里。一天晚上,村里发生一件足够全村议论一年也议论不
完的事件。事件是在澡堂里发生的。
    村子无论多富有的人家,自家都没有温泉浴室的设备,宫田照吉到澡堂洗澡去
了。他非常傲慢,用脑门儿把布帘挑开,像茅草似地把衬衫脱下来,扔进篮子里,
可衬衫和裤带散落在篮子的外面。照吉一次次地大咋舌头,用脚趾把这些衫裤夹起
来,放进篮子里。在四周观看的人都有些害怕。然而,这正是留给照吉为数不多的
一个机会,他可以在公众面前显示一下自己人虽老矣,但力气却不减当年的威风。
    这老夫的裸体,的确是健美。四肢紫铜色的肌肉没有明显的松弛,目光锐利,
在顽强的额上零乱地倒竖着犹如狮子鬃毛的白发。那呈酒红的赤色胸脯和这白发形
成了多么鲜明的对照。发达的肌肉,由于久未运动已经发硬,经过与波涛搏斗,给
人留下更加像险峻的岩石一般的强烈印象。
    可以说,照吉是歌岛这个岛屿的劳动、意志、雄心和力量的化身。他是一代创
业者,精力充沛,有点粗野,他那决不担任乡村公职的孤高性格,反而赢得村里头
头们的尊重。他的望天观测气象的准确性是惊人的。在打鱼和航海方面,有着无比
的丰富经验。对于村史和传统非常自负,但却又往往顽固得不能容人,自命不凡得
可笑,上了年纪也动不动就跟别人吵架等等。这些都抵消了他的优点。不过,好歹
这位老人是个活生生的人,哪怕万事铜像般地显示自己,也并不太滑稽可笑。
    他打开了澡堂的玻璃门。
    澡堂里相当拥挤,透过腾腾的热气,可以朦胧地看见人的动作的轮廓。水声、
水桶碰撞发出的响亮的木头的声音以及笑声,在天花板引起回响,与丰足的温泉水
一起,充溢着劳动一天之后的解放感。
    照吉在人浴池之前,绝不先冲洗身子。他从澡堂入口堂堂地阔步走了过去,直
接把脚伸进了浴池。不管水多热,他都不介意。他对心脏和脑血管之类的事,犹如
对香水和领带之类的事一样,毫不关心。
    浴池里的浴客们脸上就是被溅了水沫,一旦知道对方是照吉,也得乖乖地点头
致歉。照吉一直傲然地泡在没及下颚的水里。
    两个年轻的渔夫,在靠近浴池的地方冲洗身子,没有留意泡在浴池里的照吉。
他们肆无忌惮地大声议论着照吉。
    “宫田家的照大爷已经糊涂啦。连女儿被人糟蹋,他都没有察觉呢。”
    “久保家的新治干得很漂亮嘛,不是吗?还觉得他是个孩子,可他不觉间竟吃
上天鹅肉啦!”
    先泡在浴池里的浴客觉得很尴尬,都把视线从照吉的脸上移开。照吉把身子都
泡红了,他带着一副乍看平静的表情,从浴池里走了上来,然后双手拎着两个水桶,
从水槽里汲满了水,走到这两个年轻人的身边,冷不防地把冷水冲他们劈头盖脸地
泼了过去,然后猛踢了几下他们的脊背。
    半边眼睑满是肥皂泡的年轻人欲突然反击,当他们知道对方是照吉以后,就又
畏缩了。老人一把抓住他们被肥皂泡弄得滑溜的脖颈,拽到了浴池前,使上了浑身
的力气将两人的头接在水里,然后用粗大的手紧紧抓住他们的脖颈,像洗涮东西似
的,将这两人的脑袋摇来晃去,让它们互相碰撞。最后,照吉斜视了一眼吓得呆若
木鸡地站了起来的浴客们,也不冲冲身子,就大步地走出了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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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马路旁成堆的垃圾,经过积满污水的商用占地,                                        
                                                                                                            
           经过整夜痛苦的失眠与不安,跨入美丽辉煌的二十一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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