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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冰点(1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7月08日01:04:57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时间过得真快!”

      启造和夏芝并肩坐在湖岸高台的凉亭,湖面倒映着蔚色的天空,清澄美丽。

      “什么?”启造从刚才一直眺望着对岸一片红叶的山岳,山顶上宛如戴着头盔,
圆圆地,姿态壮美,一朵白云浴着秋阳,白光闪闪。

      “我是说阳子,已经七岁啦。”

      “唔,我也正在想着这事。”

      赖启造一家人,这天是到支笏湖来度假。

      “妈——妈!”

      听到远处阳子愉快的呼唤声,夏芝扭头望去,穿着白色毛线衣、黑短裤的彻和穿
着奶黄色毛线衣、褐色裙子的阳子,朝这边跑过来。

      “爸爸,妈妈,看!我们捡了这么多贝壳。”阳子把白手绢包着的一包贝壳摊开
给启造和夏芝看。

      “啊!真多,阳子好会捡。”

      “不是,妈妈,不是我一个人捡的,哥哥也捡啦,不是吗?哥哥。”

      “嗯。”彻微微一皱眉,看着启造。彻从小就有皱眉的习惯。

      启造只瞥了一眼阳子手中的贝壳,就转脸俯望着湖水。

      “妈妈要不要去捡?”阳子天真地伸手拉着夏芝。

      七年来夏芝早已看惯了阳子的眼睛,但她每天至少有那么一次在心里自问:这是
一对什么?阳子的眼睛像一对燃烧的火焰,深邃而动人。

      “妈妈不去了,已经够多啦。”

      “阳子,我们现在去捡落叶好吗?”彻的个子已经超过启造的肩,但声音仍清嫩
,是个十二岁少年。

      “好哇,我要夹起来。”阳子说着,拔腿就跑,动作敏捷,像一个跳跃的皮球。

      “阳子的动作真轻巧。”夏芝的容貌与七年前没有多大改变,只是讲话的语气和
态度沉着了许多。

      “嗯。”启造的眼睛追逐着扬起白浪行驶的游艇,他的前额比七年前略微高了些
,也略微胖了些。

      “启造,你好像还不能做阳子的爸爸。”

      启造故意以开玩笑的口吻说:“是吗?我觉得我是个标准的父亲哩。”

      “可是,你刚才只是冷淡地看了一下阳子的贝壳。”

      “……”

      “关于上学的事也……”夏芝突然住了口。

      从游艇停靠站传来播音员的声音,游艇要起驶了。

      为了阳子的上学问题,启造和夏芝的意见冲突,两人争执了一番,启造主张让阳
子进入附近的神乐小学,夏芝却坚持让她就读旭川艺专附属小学。

      “何必舍近求远?上神乐小学就好啦。”

      “不,附属小学的设备完整,学生的成绩也优良。”

      “那插入一个成绩坏的学生怎么行?”

      “可是,教育最重要的是环境,有热心的老师、成绩优良的同学,自然而然会变
成好学生。”

      不知怎么,凡是关于阳子的事,夏芝的意见总是特别多,而且特别起劲。

      “是吗?”启造不为之所动。

      “当然是的,那里很少贫穷人家的孩子……”

      “是吗?那么,我们还是应该上神乐小学。”启造不答应夏芝的建议。

      “唉!我应该怎么说你才会了解?”

      “我告诉你,我希望孩子就读有贫穷人家的孩子、有成绩不好的孩子上学的学校
。今日的日本有各色各样的孩子,能够结交各种孩子,是一件重要的事。”

      “……”

      “没有能力的孩子要鼓励他。贫穷人家的孩子往往比富家子弟更具独立心,这一
点必须模仿。对软弱的孩子要格外和气,这是应该的啊。”

      “……”

      “不论哪种人都不要,重视每一个人——这就是教育的根本。好像有人说过:不
重视人,就是罪恶的根源。有各色各样就读的学校有什么不好?大学也一样,越是所谓名
门,优越感愈强,结果只有越瞧不起人而已。”

      “好,明白了,不论哪种人都不要拒绝,要重视每一个人,是吗?那么,你愿意
多重视一下阳子吧!”夏芝冷笑了一声。

      启造言尽辞穷,默然不能置答。

      自从收养了阳子以来,启造一直努力疼爱阳子,但他抱都不愿意抱一下阳子,在
心理上无法接受她。他想:阳子是石土水的女儿,所以我更需要爱她。他也认为这是他终
生的任务,然而愈是这样想愈不能抱阳子。

      阳子还不到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她坐在膝上,大声朗读着图画故事,那是夏芝给
她读过许多次的图画本,因此,夏芝不在意地听着。忽然阳子问:

      “妈妈,这个字是读‘ㄒㄧㄠ’吗?”

      “什么?阳子,你会认这啦?”夏芝惊讶地指着图画本问:“这个字怎么读?”

      “ㄅㄞ”

      “这个字呢?”夏芝的声音兴奋。

      “ㄊㄨ”

      阳子不知几时已熟记了这么多字,夏芝情不自禁地用力抱着阳子,脸颊摩擦着她
的脸颊,一面对启造说:“启造,阳子会认字!”

      启造的眼睛仍留在报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小丽和彻在这个年龄都不认识字,我认为上学以后或者要上学的时候认字就可
以啦。”

      “呀!”

      “我喜欢那样的孩子,那才是正常。”

      夏芝错愕地看着启造,“你这人多冷淡!我宁可跟你分手,也不愿意离开阳子。
”夏芝的话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成分。

      虽然如此,启造仍无意摸摸阳子的头,称赞一句:“阳子,你好聪明。”

      阳子比一般小孩学话学得早,‘而且很快就会讲得很准确和完整。

      “爸爸,上班啦。”

      “爸爸,回来啦。”

      她每天被夏芝抱着,送启造出门,迎接启造回家。然而,这发音清晰、语调可爱
的话,却刺激着启造的神经。他常常对自己说:今天我要抱一下阳子,摸摸她的头。然后
回到家里,一看到阳子,就忍不住皱起眉头。阳子对启造却毫无芥蒂,天真无邪,已经是
小学一年级的她,依旧每天送启造上下班,她似乎是天生具有把他的恶意视为善意的本性


      “回旅馆吧?”夏芝说。

      凝望着游艇,落人回忆之中的启造,这时才返回自我。

      “天气转阴啦。”

      刚才清澈的湖水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略微呈出铁灰色。看到他们
两人站起来,彻和阳子便跑过来。

      “啊,好累。”阳子一面喘着气,一面抓着夏芝的手。

      “别跑嘛。”

      起初,夏芝是把阳子当做小丽的替身而收养了她,但渐渐觉得如果小丽仍活着,
可能没有阳子这么讨人疼爱。小丽的最后一句话“我讨厌妈妈,讨厌林大夫,谁也不跟小
丽玩”,偶尔掠过夏芝的心,她便猛然打个噤,对夏芝而言,再也没有任何言词比这句话
更尖锐锋利的。每次忆起小丽,悲哀的成分胜过怀念,于是便迷失于伤心、痛苦、酸楚之
中。

      然而,对于阳子却有着非担负不可的责任,不得不被人收为养女的命运,引起夏
芝的同情。而且阳子被责骂时,从不会说“我讨厌妈妈”而跑出去。在外面玩耍时,阳子
的声音总是比任何人来得开朗、愉快。

      启造从不摸一下阳子的头,阳子却不耿耿于怀,也不畏惧。阳子对人不畏惧,对
狗、猫等动物也不畏惧,她常在邻居一只大狗的背上,嘴里唱着:

      “嘿,嘿嗬,小马,小小马。”

      她的动作常惹得大家发笑。

      “累了,我们回旅馆洗澡。”

      “我还要坐一次游艇。”彻余兴未尽。

      “你不是已经坐了两次吗?”

      “嗯,可是,我还想坐。”彻嘟着嘴。

      “哥哥,我们到浴室游泳好吗?”

      “也好。”

      不知怎么,彻总是顺从阳子的话,这使得启造很气恼。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跑了,
启造和夏芝也开始走。

      “幸好两个孩子很和好。”

      启造答非所问地突然道:“林大夫大概快死啦。”

      “啊?”夏芝的脚被地面上的榆树绊了一跤。

      “昨天高木来,说他接受气胸治疗,很痛苦。这是把空气打人肋膜腔,使肺受到
压迫,确实很痛苦。”

      “好可怕!”

      “我们叫部计程车,现在就去洞爷看他如何?”

      夏芝脸色深郁:“可以把孩子们带到疗养院吗?”

      现在彻和阳子在夏芝心中的份量重于林靖夫。

      “孩子们不进入病室就不要紧,你也应该去探一次病才对。”

      时间虽然过了七年,启造却没有忘记林靖夫和夏芝的事,只不过是回忆的次数减
少而已。很久以前的往事,启造仍能够清清楚楚地回忆,有时甚至觉得比当时更深刻。也
许启造具有保持往事永远鲜明的某种东西吧。

      想起林靖夫便联想到王瑞琦,她为什么还不结婚?不过,事实上独身的不仅王瑞
琦而已,高木和汤紫藤至今仍独身。汤紫藤得到了一笔庞大的遗产,单单不动产已非常可
观,加上教授跳舞的收入,人们都不怀疑她为什么迟迟不结婚。

      高木已经三十八岁了,但还不结婚,启造多少有些羡慕独身的高木。

      “我想,你还是一个人去探望林大夫吧,阿彻会晕车。”

      “唔。”启造并不坚持他的提议。

      回到旅馆,彻和阳子在旅馆前面玩着石头,等候他们。进入房间时,一盆暖洋洋
的火炉迎接着他们。

      “妈妈今天不洗澡。”一进房,夏芝便说。

      “为什么?”彻和阳子从两边拥着夏芝。

      “妈妈有点累。”夏芝对启造使了一下眼色。

      “真不凑巧。”启造苦笑着。

      “坐汽车累了,头昏沉沉的。”

      彻和阳子顺从地被启造带出房间。

      夏芝坐在露台栏杆旁边,眺望着湖水,忽然忆起四五年前的事。

      记得是彻二年级的时候,那天是10月27日,阳子三岁的生日。晚饭后,夏芝带着
阳子进入浴室,这时彻推开浴室的门进来。

      “我也要洗澡。”

      “阿彻,你不是跟爸爸一块洗过了吗?”夏芝奇怪地问。

      “可是,又冷啦。”

      那时候的彻比一般同年的孩子瘦小和天真。

      “阳子,哥哥抱你。”彻说。

      “好。”阳子顺从地伸出白胖小手,搂着彻的颈项。

      夏芝含着笑看着浸在浴池中的两个孩子,一面把香皂抹在自己身上。

      “阳子,你今天三岁了,是吗?”

      “嗯,这样,”阳子在彻面前比着三只手指,“哥哥几岁?”

      “八岁。”

      “阳子自己洗。”阳子要站起来。

      “哥哥抱阳子洗。”彻说,“哥哥长大要娶阳子做新娘。”

      夏芝突然一惊,停下洗澡的手。

      “好,阳子要做新娘。”阳子天真地回答。

      夏芝时常觉得阳子是她在寒冷的月夜生产的,这可能是因为小丽是在冬天出生的
缘故吧。彻的话使夏芝觉得数年后,长大成人的他可能会对她提出相同的要求。夏芝一直
把阳子视为她的亲生女儿,不过,如果彻娶阳子为妻,她认为也并不坏。

      “我的新娘是阳子。”洗完澡后,彻天真而得意地对启造说。

      “什么?”正收听广播的启造扭熄开关,眼睛严肃,改变声调说,“阿彻你已经
二年级了,好好听着,阳子是你的妹妹,妹妹绝对不能做妻子。”

      “为什么?”

      “长大以后你就会懂。”

      “不要,阳子是我的新娘!”彻哭丧着脸。

      “胡说!”启造啪地打了彻一个耳光。过去启造从没有打过孩子。

      挨了打的彻怔怔地望着启造,一时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啊!你怎么可以打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发这么大脾气……”

      听到夏芝的话,彻才哇地哭了。

      “这种事非得在孩子的时候教明白不可,听着!阿彻,阳子是妹妹,无论怎样都
不能做你的新娘。”

      夏芝注视着启造铁青的面孔,觉得丈夫的态度异常。

      “阿彻,要永远记着挨打的事,永远记牢!”

      启造的语调为什么如此激动?夏芝大惑不解,虽然当做兄妹养育他们,但即使发
生了万一,也不必如此慌张激怒啊。

      这时启造心中正在想:假使阿彻发现他和阳子并非同胞兄妹,而发生恋爱时怎么
办?万一发现了阳子的父亲是谁时怎么办?想不到竟演变成这么糟糕的事态,但无论如何
我决不答应,因此,非视阳子为亲生女儿不可。

      夏芝注视着启造盛怒的脸,却看不见启造的心。

      “又过了四年啦!”坐在旅馆露台,回忆着四年前往事的夏芝,感慨地自语着。

      当启造告诉她林靖夫将死的消息时,她只感到单纯的惊骇,没有任何迫切的感情
。林靖夫到洞爷疗养院养病以来已经七年,夏芝的全部精神完全贯注于彻和阳子身上。

      夏芝对林靖夫的感情,不过是一时的迷惑而已,夏芝不至于挚爱已经离开她生活
圈子的人。人家爱我,我当然也要爱人家——夏芝具有这种单纯的性格。对林靖夫的记忆
总是连续着小丽的死,因此她从不曾暗自思念他。

      夏芝最信赖的人还是启造,这与其说是对启造的爱情,毋宁说是一种利己主义。
不过,夏芝相信这就是爱情。

      宽大的旅馆静悄悄地,对面那一栋似乎有团体旅客,但那边的声音骚扰不到夏芝


      真像置身于深山中!夏芝想,她觉得非常满足,医院的经营已经相当顺利,没有
任何烦恼。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是阳子。

      “妈妈,好一点了吗?”

      夏芝微笑着点点头,抱起跑过来的阳子。刚洗过澡的阳子体香沁人夏芝鼻孔,她
轻轻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浓而美,夏芝相信目前的幸福会永远保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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