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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冰点(1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7月08日01:05:12 星期二), 站内信件
那天,夏芝迫不及待地等候着启造回家,她全部的精神都集中于耳朵,注意聆听启造
的脚步声。
“今夜温度怕会降低。”黄昏时分,启造与平时一样,自然地把皮包递给夏芝,
一面说。他坐下来脱鞋,穿着毛线袜的脚发涩,长靴不容易脱得下来。
夏芝的两道视线像两支箭,从俯着身脱鞋的启造背后射进去。哼!以前我毫不知
情,每天殷勤地迎接你回家,现在我可知道了。夏芝不动声色地把启造脱下的长靴收起来
,动作缓慢。
“怎么啦?无精打采的。”启造发现阳子破例没有出来,心里很纳闷,但不愿意
开口问。
“肩膀有点儿酸。”夏芝伸手按着肩,头左右摆动,动作很自然。
夏芝内心的石头落下来,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声音与平时无异。她必须仍旧佯装不
知道阳子的出身,必须以最足以打击启造的方法来报复他。
起居室也没有阳子的踪影,启造不大自在地环视室内。
“爸爸,你回来啦。”彻从楼上下来。
“嗯,刚回来。”启造以为阳子会随后下来,大衣也不脱,仍站在原处。
“你不换衣服吗?”
“哦,好。”
阳子每天必在门口迎接启造,数年来从不曾怠慢过,但启造似乎今天才发现,同
时省悟了自己的冷淡。启造没有想到会这么在意阳子没有出迎。
在更换衣服之间,启造仍在奇怪阳子怎么不出来。虽然如此,他却不肯开口问夏
芝。
进入起居室时,彻问:
“妈妈,阳子呢?”
“不是在她的房间看书吗?”夏芝也从刚才就挂虑着怎么不见阳子到起居室来,
尽管她是多明朗的孩子,今天的事对一个小孩子的打击必然很大。
刚才阳子答应夏芝,不把这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夏芝很受感动,但同时产生了自
卑感。
“奇怪?阳子不在嘛。”到阳子房间找了之后,彻指责似地看着夏芝。
“啊?”夏芝脸色一变。
“什么?阳子不在?不会是走上小丽的路吧?”启造的话使彻露出神经质的眼神
,启造故意视若无睹,“可能还在外面玩吧?待会儿就会回来的。我肚子饿了,先吃饭吧
。”
启造隐藏着不安,态度自然地坐在食桌前面。
“好。”夏芝无精打采地应着。
启造尽量以不刺激彻的语调说:“不必担忧。”
启造的话引起夏芝的焦急。不错,阳子毕竟是石土水的女儿,不然启造怎么会表
现得如此冷淡?
夏芝默默地拿起启造的饭碗。启造内心一定会很高兴我发现了阳子的出身秘密,
虽然如此,假使我的表现太冷静,将会引起他的怀疑。
夏芝觉得坐立不安了,万一阳子发生不测……万一她真的再不回来……夏芝眼睛
发热,匆匆起身到厨房,假装有事。
“阳子,你在哪儿?赶快回来,都是妈妈不好。”夏芝在心中呼唤着,想起阳子
手抚着脖子的姿态,泪水不禁簌簌而下。
“妈妈!”彻尖锐的叫声响起,夏芝连忙拭拭泪水。返回起居室时,彻站在启造
面前。
“妈妈,阳子是收养的吗?”彻尖声责问。启造和夏芝都一震,对望了一眼。
“为什么?”启造温和地问。
“阳子是妈妈生的嘛!就是那寒冷的月夜嘛。阿彻,你怎么啦?”夏芝也柔声说
,在得悉阳子的父亲是石土水的现在,非让彻相信阳子是他的亲手足不可。
“可是,天这么黑了,阳子还不回来,爸爸却毫不在乎地吃饭。”
“天虽然黑了,但才五点半嘛,阳子一向聪明,不会迷路的。”启造仍然保持温
和的口吻。
“还有哩,爸爸从来不疼阳子,不抱阳子……阳子太可怜啦!”彻怒视着启造,
他像要哭了。
阳子穿着水蓝色大衣,背着红色书包,她离开家时是下午三时左右。她并没有决
定去什么地方。离家前,她打开自己的扑满,把她的储蓄带出来。她想乘巴土。
她忘不了夏芝扼着她的脖子时夏芝的脸,妈妈为什么要杀死我?阳子不明白,她
当然不可能明白。
阳子喜欢夏芝的一切,她喜欢每天早上被夏芝梳头,喜欢夏芝身上那缕淡淡的芬
芳,喜欢夏芝温柔的语调,喜欢夏芝嘴角挂着微笑,喜欢站着洗碗的夏芝背影,喜欢夏芝
抹洗时轻快的动作。而夏芝喊着“阳子”时,那低柔的声音,比一切都叫阳子喜欢。只要
有夏芝,阳子绝不会寂寞,也不会恐惧,被小朋友掷着石头时,也并不感到多痛苦。启造
的冷淡影响不了阳子的原因,就是因为被夏芝的爱团团包围着。
然而,夏芝扼住了阳子的颈项,那时夏芝脸上的表情着实叫阳子惧怕。她所信任
、她所依赖的母亲竟对她扮出这么可怕的面孔!在阳子心中前后判若两人。阳子并不是讨
厌这样的夏芝,而是惧怕。阳子一向不怕黑暗,也不怕大狗,但今天夏芝那张可怕的面孔
,却深刻地印在阳子心上。死到底是怎么回事?阳子茫然不知,但阳子现在却已体验了被
人杀死的恐怖。
阳子在神乐农会前面的招呼站搭巴士,从这里到旭川市内需要过一道桥。巴士经
过桥时,阳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寂寞。过去她不曾单独到旭川去,冬天的桥下流水污浊
,阳子前额抵着玻璃窗,眺望车外的景色,桥下爱奴族(译注:北海道原始族)部落的一幢
房屋窗中挂着红布,不知怎么,这景色使阳子产生悲凉的感受,她心里想:那红布是什么
?围巾吗?
过了桥,就是旭川市内。不一会儿,巴士在一家圆型百货公司旁边停车,这是阳
子跟夏芝上街时下车的招呼站。阳子在这里下车了。现在上哪儿去呢?她不知道。管制灯
变为绿色,阳子随着人潮移动脚步。人潮向旭川车站涌去。
阳子倚在乘客络绎不绝的剪票口旁边的栏杆。看着刚到站的火车,火车窗口有个
抱着婴儿的女人,她望着阳子这边微笑,看起来和蔼亲切。
这女人真像妈妈!阳子想。那女人旁边的男人不知对她讲了什么,她笑着,频频
点着头。阳子注视着她,她希望再回一次头。开车的铃声响了,那女人终于没有再转头,
在她和旁边的男人讲话之间,火车开走了。
火车离站后,月台那边的铁轨上停着一列货车,车上载着沾着雪的大木材。
那女人像妈妈一样和蔼,阳子目送着慢慢移动的货车,眼睛含着泪水。
“怎么啦?”一个剪票员过来问她,她低着头离开车站。
重新回到圆型百货店前面时,阳子脑中突然出现一道曙光,对了,到跳舞的阿姨
家去!
阳子管汤紫藤叫“跳舞的阿姨”,她加快了脚步。
汤紫藤住在六条十丁目,需要走八百多公尺,她的家是一幢二层的木造楼房,坐
落于道路凹入的地方,门前挂着一个微旧的招牌,上面写着“花柳流,汤紫藤舞蹈研究所
”几个粗大的字。
进门是一条走廊,走廊尽头是舞蹈练习室,走廊右边是厨房、浴室、厕所,左边
是两个住宿学生的房间和居室。紫藤的房间在楼上,但楼上很少招待客人。
起居室约十席大小,这间起居室颇滑稽,与舞蹈不相干的人,譬如中学教员、医
生、银行职员、商店老板、新闻记者等等各种职业的男人时常在这里聚会,不论白天或晚
上,一有空就来这里。紫藤在不在,他们都不介意,有的坐在窗上,有的躺在地板上,随
自己的高兴占据一席之地,东南西北,高谈阔论。有下棋的人,有喝酒的人,也有烧饭的
人,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家。
“没有米啦!”不知谁说。于是第二天不知谁送米来了,米桶满满的米。
在这间起居室里,尼采、毕加索、贝多芬等人,都像亲友一般被他们谈论。
没有上课的时候,紫藤便背靠着柱子,抱着双臂旁听他们的谈话。太宰治(译注:
战后出现于日本文坛的名作家,得过芥川奖,后与情妇自杀身亡)逝世时,他们为这位不曾
谋面的人在这里举行守夜仪式。
汤紫藤管这群人叫做“起居室的一群”。
酒、菜、鱼、肉等都不是大家分摊购买的,他们一块喝不知谁带来的酒,吃不知
谁带来的菜。他们随意地来,随意地去,毫不客气,毫不拘束,不分你我,自由快乐。
偶尔夏芝带着阳子来访,不论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拍手欢迎她们,不过,并不
会拉着她们细谈,而自管自地继续他们原来的话题,譬如“人是否有真正的自由?”等。
夏芝不喜欢紫藤这起居室的气氛,但阳子却对这里生动的空气颇有好感。
到这里来的客人没有人敲敲门,问一声有没有人在?他们像回到自己的家,自由
地进来,因此,难免有放荡不羁的现象。
他们不独占紫藤,也不到练习室探头探脑,对于学生们他们只瞥一眼。
这天阳子也默默地进来,直接走到练习室。显然不是上课的时间,紫藤单独在舞
台上跳舞,两个学生分别在电唱机两旁正襟危坐,凝神注视着紫藤,随着她的动作摆动着
头。
阳子走进去,紫藤照旧专心地舞着。阳子不懂得舞蹈,但穿着黑地撒银柳的和服
的紫藤,在阳子眼中端庄美丽。
音乐停止了,阳子以为紫藤会立刻过来,但另一个曲子开始,紫藤又重新开始跳
舞。跳舞时,紫藤判若两人,她的表情时而严肃,时而柔和,身上仿佛附着另一个灵魂,
给予阳子无法言喻的印象。
接着又跳了三次,紫藤才走下舞台。
“妈妈呢?”她漫不经心地问。
汤紫藤并非不喜欢阳子,她非常疼爱她,漫不经心的表情是她控制着内心感情时
的表情,这不是她故意做作,而是天性。
“在家里。”
“阳子一个人来的?”
“是的。”
“嘿!”她没有问原因,默默地拿下阳子肩上的书包,“刚放学?”
“不,从家里来的,我不想回家。”
阳子的话惹得紫藤哈哈而笑。
“原来是出走!意气用事吧?阳子,你是一年级吧?”
“是的。”
“对不起,一年级的学生就负气离家出走,真有趣。”紫藤一面笑一面走人起居
室。四五个男人转过头来。
“什么事这样开心?”
“一年级的学生会负气出走。”
“嘿,反抗精神十足。”
“别讲啦!”另外的人拍拍手。
阳子懂事地对大家一鞠躬。
“挨妈妈训骂了吧?”美术教员市川问阳子。
“没有。”
“什么?没有挨骂却出走?”
阳子想起了夏芝今天的面孔。汤紫藤没有特别问阳子什么话,阳子从书包拿出课
本,外面已经渐渐转黑。
“不寂寞吗?”一个娃娃面孔的学生问她。
阳子不答,只甜甜一笑,紫藤佯装没有看到。
晚饭时,那学生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是三角形醋饭和煮蛋,海苔芳香扑鼻。起居
室只剩下两个男人在下棋。
“汤小姐,阳子妈妈怕会担忧,你何不打个电话去。”
“好傻,做母亲的并不天天担忧,让她担忧一下又何妨?”
“唔,也有道理。”
“可不是吗?这么小的孩子离家出走,可见大人相当不对。做父母的在担忧的时
候会反省自己的错误,懊悔没有这样,没有那样,所以应该让他们担忧……”
紫藤一面调整着三味线的弦,看着阳子盈盈一笑。
“这孩子,”紫藤以眼睛指指阳子,“我一直以为是个傻子,经常笑嘻嘻的,从
来不发脾气。不发脾气的人我总认为是不争气。”
美术教员市川注视着阳子:“不发脾气的人就是不争气?”
“不过,刚才她说不愿意回家,这一点我很满意。这孩子聪明,但一个人只有聪
明是不够的,必须有个性。”
“汤小姐,你的个性倒是蛮强烈。”美术教员推开棋盘站起来。
阳子第一次离开母亲身边,在别人家里过夜,但她很快地就在汤紫藤房内呼呼熟
睡了。
过了九点的时候,电话铃响起来。
“来啦!”紫藤独自笑了笑,拿起听筒。
“喂喂!是我。”夏芝的声音。
“是我?有何贵干?”
“阳子失踪啦。”
“哦?”
“已经报了案,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
“不知道怎么办也得办呀!”
“因为……万一,阳子也像小丽那样……”夏芝抽泣着。
“阳子在我这里。”紫藤阻止了夏芝的抽泣。
“啊!真的?紫藤,你好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真狠心。”
紫藤按着听筒,不答腔。
“喂喂,紫藤,听不见吗?”
“我在洗耳恭听:你好狠,你真狠。”
“啊!你好讨厌。我现在马上到府上去。”
“不欢迎,我每天早上必须四点起床哩。阳子已经睡了,不会逃走的,我明天送
还给你。”
“可是,不看一下阳子的脸,不能安心睡觉。”
“阳子说不愿意回家,有什么事发生吗?我没有问她,所以不知道。”
“……”
“昨天晚上妈妈打电话来啦。”早餐时,汤紫藤对阳子说。
“哦……”阳子欲言又止地望着紫藤。
“妈妈担心得很,哭啦。”
“妈妈哭啦?”阳子不安地放下筷子。
“让她哭好了,那么坏的妈妈。”紫藤的眼睛笑着。
“好可怜。”
“可是,她惹你生气了嘛。”紫藤从昨夜就在担心阳子可能是发现自己是收养的
,因而出走。
“妈妈没有骂我。”
“那为什么跑到阿姨这儿?”
“……”阳子想起昨天的事,但她不愿意说夏芝扼她的脖子,她想都不愿意想到
这事。
“妈妈没有骂你,为什么要跑出来?”看来不错,一定是发现自己是收养的。看
到阳子低头不语,紫藤渐渐不安了,“今天也不要回去吗?”
“不,我要回家。”阳子明朗地说。
“跟哥哥吵了架?”
“小朋友说了什么吗?”
“没有。”
“哦?”紫藤注视着阳子的眼睛,“阳子喜欢爸爸吗?”
“喜欢。”
“妈妈呢?”
“喜欢。”
紫藤觉得阳子眼睛似乎掠过一丝阴影。
“哥哥呢?”
“很喜欢!”阳子甜甜一笑。
那么,这孩子究竟为什么跑出家里?汤紫藤一向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不
过,像阳子这样爽直明朗的孩子竟离家出走,问题似乎不简单,她想稍微打听一下原因,
也许问夏芝比较简单,她想。
吃完饭,紫藤点了支香烟。
“阿姨,你喜欢妈妈吗?”阳子的眼睛严肃。
“唔……”看到阳子严肃的眼睛,紫藤觉得必须郑重地回答,“我喜欢你妈妈,
不过,也有一些不喜欢的地方。”
“不是全部喜欢?”
“人都有令人喜欢的地方,和令人不喜欢的地方。”
“阿姨也有吗?”
“有,当然有。”
“可是,我喜欢阿姨的全部。”
“你的话使我很开心。”紫藤由衷地笑了笑,“不过,你喜欢这个人,这个人不
一定就是好人。反过来说,你以为讨厌这人,但这人并不一定是坏人。”
“哦,为什么?”
“讨厌别人的自己才是不对。”
这问题对于一年级的阳子也许太深奥,紫藤一面吸着烟,一面思索着如何说明。
“我不懂。”
“唔,对了,阳子的小朋友也常常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是吗?就是这个说人坏话
的人最坏。”阳子点点头。
“阳子,你的朋友你大都喜欢吧?”
“是的,大都喜欢。阿姨呢?”
紫藤苦笑了。“阿姨也是的,不过,阿姨喜欢的都是对阿姨亲切的人。人并不是
十分聪明的,这亲切的人稍微不亲切时,就马上被人讨厌。”
阳子的眼睛一亮。
“你也一样,妈妈一向对你很和蔼,但只要有一次不和蔼,你可能就会不喜欢妈
妈啦。”
阳子深深地点着头,她心里想:阿姨好像知道昨天的事,真的,妈妈一向很和蔼
,只有昨天不和蔼。阳子突然相信起母亲来。
“一点点讨厌的事,应该忍耐。如果说有讨厌的事就跑到阿姨这里来,那么,阿
姨这里也有讨厌的时候,要跑到哪儿去呢?这里讨厌,那里讨厌,渐渐没有地方去了,那
么,人就非自杀不可了。自杀是怎么回事知道吗?阳子。”
“知道,就是吃毒药死的。”
紫藤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跟这一年级的孩子谈到自杀的问题,不觉苦笑了。
“总之,一点点讨厌的事应该忍耐。”
“阿姨也有讨厌的事吗?”阳子再度反问。
“当然有,讨厌的、悲哀的事都有。”紫藤的脸上蒙着阴影。
从昨夜夏芝的电话,紫藤以为夏芝一早会赶来接阳子,但七点过后仍连一个电话
都没有。紫藤当然不知道夏芝度过了怎样的一个夜晚。
夏芝知道了阳子的行踪后,突然怒气冲天,想到阳子可能已对汤紫藤告白,不觉
恼羞成怒。她被彻尖声责备“阳子是收养的吗?”而阳子又一声不响地离开家,觉得颇不
甘心。明知阳子是石土水的女儿,而在彻面前却有苦说不出来,非仍旧抚养她不可。于是
夏芝又重新痛恨起启造来。
想到无处可安置的阳子,夏芝不能不为自己和彻的将来而忧虑。这么小小的年纪
就会负气出走,究竟这表面活泼、快乐的阳子心底蛰伏着什么呢?夏芝认为阳子在这个家
庭存在一天,她将来的一切希望和幸福将被粉碎殆尽。
在一夜之间,夏芝对阳子的感情已产生了距离。夏芝的这种心理,汤紫藤自然不
得而知。
夏芝正在收拾饭桌时,听到外面有刹车声。
“阳子回来啦!”从窗口看到的彻向门口奔去。
一夜无眠的夏芝眼睛多了一道黑圈,表情哀愁。
“啊,紫藤,真对不起,麻烦了你。”夏芝也迎出来,恭恭敬敬地对紫藤行礼致
谢。
“妈妈!”阳子踢掉鞋,奔过来投入夏芝怀里。
“阳子!”这不像晚夜夏芝所憎恨的阳子,她情不自禁地用力搂住阳子,眼泪夺
眶而出。
彻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一对母女。
“咔!咔咔咔咔!”汤紫藤模仿着戏剧开场的竹板声,脸上掩不住得意的笑容,
她不知道从昨天以来,这个家庭开始了什么,而以为这是一幕单纯的家庭喜剧。
启造、彻、阳子都上班上学后,夏芝和汤紫藤相对坐在壁炉前面。
“现在就被孩子讨厌,这个母亲不及格。”汤紫藤故意以轻松的口吻说,有意鼓
舞夏芝的情绪。看着眼圈黑黑地,略显出悒悒不乐的夏芝,紫藤感动地想:看她这么忧虑
,的确像是自己痛过肚子生下的孩子。
“想不到阳子已经大得会出走了,你不觉得欣慰吗?”
“……”
“说起来阳子确实是个令人欣慰的孩子,我问她为什么到阿姨家来,她一个字都
不肯讲。”
“……”夏芝疑惑地看着紫藤。
“我问她是挨妈妈骂,还是跟哥哥拌嘴,她说没有挨骂,也没有拌嘴。”
“……”
“一年级的小学生会离家出走,我虽然喜欢,不过,阳子是个不饶舌、不说人坏
话的孩子,所以我有点惊讶。”
夏芝确信紫藤的话没有一句虚构,而受到感动。昨天扼住阳子颈项的事,夏芝不
愿意任何人知道。蓦然,“杀人未遂”几个报上时常看到的字,近近地逼在她的眼前。不
过,确定了紫藤并不知情后,夏芝暗暗放下心中的大石。
“女孩子大都自小多嘴,专门爱说人长短,究竟这孩子……”紫藤说溜了嘴,几
乎脱口问出:究竟这孩子的父母是谁?七年前夏芝曾隐瞒地说阳子是她亲生的,自此紫藤
便有意被蒙骗。“……究竟是傻子还是聪明?”
“嗯,可不是?”夏芝若有所思的样子。
“阳子真是个难得的孩子!不但聪明,而且有个性。”
“你太夸奖她啦。”紫藤的夸奖使夏芝的心情渐渐沉重,昨天的事阳子没有告诉
紫藤,夏芝应该受到感动,但她现在却不能老实地接受。
“赖大夫也很焦急吧?”
“唔,嗯。”他哪里在乎石土水的女儿失踪?夏芝想。
“喂,你好像很累,昨夜没睡好吧?我应该昨晚就把阳子送回来。”紫藤以为夏
芝无精打采的神态只是单纯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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