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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冰点(2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7月08日01:05:24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四月,彻中学一年级,阳子是小学二年级。

      明天林靖夫要回来了!晚饭后,启造倚着沙发,打不定主意是否要告诉夏芝。她
正在厨房收拾碗碟。

      彻对中学的新教材书趣味浓厚,近来天天躲在自己的房间用功。阳子在起居室,
沉迷于童话书本。四周寂静无声,不知谁家的门铃声隐约可闻。

      “春天啦!”启造喃喃自语,下雪的季节是听不见邻人铃声的。

      夏芝一面解下围裙,一面走进起居室。

      “啊,我以为你在楼上。”

      “没有。”

      启造看着夏芝,近来她的皮肤意外地柔嫩,启造觉得有些惊异,但他想:也许这
是春天的缘故。他当然想不到夏芝为了与林靖夫重逢,而每天细心地按摩。启造注视着夏
芝那细嫩得使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的皮肤,很不情愿让她与林靖夫重逢。不过,另一方
面他想亲眼看看夏芝和林靖夫重逢那一刹那的情景。

      “阳子!你还不睡吗?”

      夏芝在启造面前对阳子非常温和,阳子一翻开童话书,就沉醉于童话故事中,听
不见旁边的人讲话。夏芝明知如此,心里仍不免焦急得不到阳子的反应。

      “才七点半嘛,现在睡觉还太早。”启造说。

      “嗯。”

      “今天高木打电话来,他说林大夫明天下午二时五十分抵达旭川。”

      夏芝低着头斟茶,看不见她的眼色。

      “哦。”

      “你也来迎接他吧?”

      “好的。”夏芝的声调自然,启造安心了些。

      “明天是星期日,我和总务课长及护土长三个人去接他。”

      “高大夫也要来吗?”

      “可能来,他很关心林大夫,他说过些时候要给林大夫找个对象。”

      启造的话出乎夏芝的意料之外,她一时不知所措,伸手按着嘴巴,佯装打呵欠,
她的样子仿佛是对林靖夫的婚姻不感兴趣。

      “我要去洗澡。”夏芝说着,走出房间。

      夏芝离去后,启造突然觉得坐立不安。夏芝似乎仍对林靖夫藕断丝连,如果八年
前她被林靖夫拥抱的事是真实的,那么,那是她婚后第一次不贞。婚后第一次的移情不可
能轻易遗忘。

      看来夏芝对林靖夫的情意未绝,启造想着,注视着热心地看着书的阳子。如果夏
芝和林靖夫之间没有任何事发生,我不会下决心收养这孩子,可能永远不会和这孩子见面
。现在这孩子却和假的父母在同一屋顶下生活了七八年。

      这样想着,启造不禁同情起阳子来。如果我没有收养她,她将在怎样的家庭生活


      启造站起来:“阳子!”

      阳子刚好翻开一页:“什么?”

      “还不睡吗?八点啦。”

      “啊!真的。”她抬头看看挂钟,甜甜一笑。启造颇喜欢她的温顺。“妈妈呢?


      “在洗澡。”

      “哦,那我去睡了,晚安,爸爸。”

      阳子沿着走廊走去,她在浴室外面不知对夏芝说了什么,显然是道晚安。

      启造登上楼。

      “I am a boy,I am a girl.”

      启造在书房门前停足,倾听彻念英文的声音。他的心中回溯着二十余年前自己少
年时代的往事。第一次翻开那封面坚硬、书页雪白的英文课本时的喜悦心情,鲜明一如昨
日。现在彻所住的房间,就是启造当年的房间。启造情不自禁地推开彻房间的门。

      “在用功?”

      启造难得进入彻的房间,因此彻不解地回头。

      “什么事?爸爸。”

      “没什么,刚才听到你在念英文,使我想起往事,爸爸从前也是住这个房间。”
启造怀念地环视房内。彻不理会启造的感慨,突然说:“爸爸,我近来讨厌妈妈。”

      “讨厌妈妈?那糟糕。”启造温和地微笑着,内心想:我也有过这样的时期,这
就是反抗期。

      彻注视着父亲的脸:“阳子是收养的吧?”

      “因为妈妈好像喜欢欺负阳子嘛。”彻露出沉思的脸。

      “妈妈怎么会欺负阳子?她很疼爱阳子啊!”

      “是吗?我并不那样想,游艺会的时候不给阳子做相同的衣服……”

      “不,妈妈说那是店员忘记的。”

      “这一点暂且不说,游艺会妈妈也不去看,人家汤阿姨都去啦。”进人中学后,
彻讲话的口吻已像个大人。

      “妈妈可能刚好不舒服。”

      启造当然想象不到夏芝已经知悉了真相,他认为万一夏芝发现了阳子的出身,她
决不会允许阳子继续留在家里,同时会责问启造,总之,不可能维持如此平稳的日子。启
造相信彻的态度只不过是神经质的少年特有的态度而已。

      “还有哩……”彻停住不说。

      “还有什么?”

      “嗯。”彻仍不开口。

      “怎么啦?话怎么可以讲一半?”

      “游艺会时,我班上一个女生说阳子是收养的。”

      “是吗?别人的话比爸爸的话更可靠?”

      “……”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到市政府去看户口,要是收养的,一定有注明。”

      启造说着,探头看看彻桌上的课本,彻突然一伸手,拿起一本什么塞入抽屉。

      “那是什么书?”

      “没什么。”

      “那为什么要藏?”启造稍为严厉地说,彻不情愿地拉开抽屉,“哦,作文簿,
这有什么可藏的?”

      启造翻开目录看了看,“游泳”、“滑雪”、“画图时间”、“我是六年生”等
题目之中,“被谋杀的妹妹”几个字跳入启造眼中。

      “六年级的作文簿?”

      彻瞥了启造一眼,“不要在这里看。”

      “好。”启造走出房间。

      回到书房,启造屏着气,开始看彻所作的“被谋杀的妹妹”这篇文章:

    

      我只有一个妹妹,本来有两个,假使活着,现在是三年级或四年级,她的名字是
赖小丽。

      昭和二十一年(1947)七月二十一日小丽死了,去年的七月二十一日家里来了很多
客人,很热闹。孩子和大人都喝酒,吃好东西,很快乐。人死的日子是快乐的吗?我觉得
很奇怪。妹妹阳子开心地说:

      “忌日好热闹,好好玩。”

      昨天是旭川的祭神日,阳子以为是忌日,妈妈说:

      “阳子,今天不是忌日。”

      妈妈突然哭起来,我觉得很奇怪,带阳子到外面玩。

      “妈妈怎样哭啦?”阳子问。

      “因为小丽死了,妈妈很伤心。”

      “死好久好久了嘛,怎么会哭?”阳子不解地问。

      “想起来还是会伤心,小丽是在树林那边的河畔被坏人杀死的,所以更伤心。”
我说。

      阳子脸色苍白。爸爸妈妈从未讲过小丽被杀的事,阳子以前都不知道。看到阳子
脸色很难看,我后悔,但那是真的事,没有办法。

      小丽是我五岁时被杀死的,她是三岁,那时的事我已不大记得,只记得大家都在
河畔哭。

      我不喜欢想小丽被杀的事,但现在我是六年级,最高年级了,所以我要慢慢想一
想。

      “是谁杀小丽的?凶手捉到了吗?判死刑吧?为什么要杀小丽这样小的孩子?凶
手是什么样子的?”

      想到这里,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张长着毛虫一样的眉毛、眼睛凶恶的脸。小丽的
脸我已忘了,佛坛前面有小丽的照片,但我尽量不看,有时看一眼,觉得不大像小丽。

      我坐在树林一株树下,想小丽和凶手,阳子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想到小丽死
时不知怎样害怕,我的心一直跳。人死了到哪儿去?天国吗?真的有天国和地狱吗?有一
次祭神日时,我看到地狱图。

      被鬼追赶的地狱很可怕,小丽不会去地狱吧?因为她没有做坏事。如果真的有地
狱,凶手一定会去地狱。我会去哪儿?还不知道。

      要想的事太多,我希望早一点长大。

      阳子采来露草花和荷兰莲花。

      “这些花要送给小丽姐姐。”她说。我们两人便在林中用小石头造墓碑,这举动
很孩子气,但阳子已采花来,我只好帮她造。阳子合着掌祷告了很久,我问她:

      “你祷告什么?”

      “希望小丽姐姐早一点重生,跟我们一道玩。”

      “傻瓜!人死了,烧成灰后,不会重生啦。”我说。

      但阳子一本正经地说:“会重生,一百年以后就重生。”

      阳子才一年级,所以还不懂事。被人谋杀的妹妹实在可怜,所以我要加倍疼爱阳
子来补偿死去的妹妹。完。

    

      看完彻的作文,启造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的少年时代只是上学、做功课、游
泳、看小说等,过得很单纯,至少他的生活中,并没有“一个妹妹被人谋杀”、“另一个
妹妹是收养的”等等复杂的阴影。

      阿彻真可怜!启造这时才责备自己不应该收养阳子。阿彻的将来是怎样的?启造
想,他发现为了报复夏芝的不贞而收养阳子的阴影,现在正向赖家全家人包围过来。结果
,对人报复的我将受到最惨痛的报复吧?

      启造忽然觉得明天要回旭川的林靖夫令他不安,他有一种不吉利的预感。我为什
么要答应靖夫复职?只是为了不使高木对我失望,我竟做了这桩傻事!现在看了彻的作文
后,启造后悔不该收养阳子,林靖夫复职的事也是失策,他觉得自己愚蠢得可怜。

      阳子的事,靖夫的事,我都希望逃避!

      启造拨开绿色的窗帘,楼上突出的那间房子现在是阳子住的,阳子的房间已经黑
暗,想象着这小学二年级的阳子独自在黑暗中睡觉的姿态,启造涌现了歉意。

      假使八年前夏芝和靖夫没有赶小丽出去,小丽就可以避免噩运,不会碰到石土水
,那么,阳子现在就和亲生父亲在一块生活吧?一切事的起因,还是系在夏芝和林靖夫身
上。

      黑暗的庭院突然洒出一片灯光,那是启造和夏芝的卧房灯光亮了,显然夏芝已洗
完澡。她似乎在铺床,庭院时时出现晃动的人影。

      夏芝在洗澡时,脑中想着什么?启造觉得现在夏芝的心房整个被林靖夫占据了。
难道没有逃避目前这种生活的方法?启造的视线再度落在彻的作文簿上。

      “所以我要加倍疼爱阳子来补偿死去的妹妹。”彻这句话穿过启造心头。不错,
我明知阳子是石土水的女儿,但如果我、夏芝、彻都能够真心疼爱阳子,一定会很美满。

      夏芝从内衣到外面的衣服,一身上上下下都是新的,那是她为了林靖夫的复职,
而悄悄预备的,连脚上的袜子也是新的。这就是夏芝对林靖夫的一片心意,作为赖启造妻
子不可原谅的心意,她却把这不可原谅的心意藏在新衣服之内,在火车站前面走出计程车


      启造和总务课长已经在那里谈着话,看到夏芝时,总务课长略微跛着足走过来。
他的脚据说是天生的,不过,这位相貌平凡的老总务课长另有一种威严的神气,令人望而
生敬,他的为人谦虚而庄重。

      “啊,辛苦,劳你的大驾……”

      “辛苦您了。”夏芝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

      启造看了夏芝一眼没有讲话,站在一旁的护士长对夏芝行注目礼,夏芝走近去与
她交谈。她默默地微笑着,是个沉默、令人好感的人。

      夏芝那一身启造不曾见过的新衣服使他不安,那沉静的葡萄紫和服及雪白的空花
披肩,衬托出夏芝柔媚典雅的美,使周围的人都黯然失色,许多人偷偷地对她投射羡慕和
嫉妒的眼光。

      也许这将成为无法挽回的错误,启造想着,更急于要亲眼看到夏芝和林靖夫重逢
的情景。这欲念强烈地从心底涌上来,流露于脸上。夏芝看到启造脸上的神色,不禁洋洋
得意地揣想着与林靖夫重逢的情景。林大夫一定会为我的美而大吃一惊。

      还有一分钟!夏芝诧异地发现一分钟竟如此漫长。总务课长对她讲着话,她神不
守舍地漫声应着,甚至没有发觉启造以尖锐的眼光注视着她。

      随着汽笛声,火车轰隆地进站。

      “旭川到啦,旭川到啦。”播音器流出有节奏的声音,火车也逐渐减速,终于停
止。

      夏芝的手提包紧紧抱于胸前,眼睛注视着陆续下车的乘客。

      “啊,看见了!看见啦!”

      夏芝朝总务课长指示的方向望去,高木扬着手笑着,但看不见林靖夫。

      高木侧着高大的躯体,仿佛被人群推送着挤出收票口。林大夫呢?夏芝扫视着周
围,但没有林靖夫的影子。

      “呀!辛苦诸位。”高木大声说。

      夏芝的眼睛接触着高木背后那臃肿的男人时,几乎“啊!”地惊叫起来。他就是
林靖夫!不是从前那修长、英俊的林靖夫。

      “谢谢大家。”这声音确实是林靖夫的,可是那浮肿的脸部轮廓,与从前判若两
人。一眼看去,有一种微污的印象,七年半生活的疲惫漂浮于那张浮肿的脸上。

      我期待地想奉献身与心的男人就是他吗?失望的神色清清楚楚地流露于夏芝眼睛
,她的态度一变而为冷若冰霜。这一切变化全部摄入启造眼中。

      “你的身体好吗?”启造愉快地问候林靖夫,他的情绪舒爽得出奇。

      “启程的时候受了凉,有点伤风。”林靖夫客气地跟启造招呼后,走到夏芝旁边
,满脸堆着笑容。但夏芝的态度客气而冷淡。

      夏芝所期待的并不是这臃肿微污的男人,她揣想过数次的重逢场面,都不是这样
,那是更富于诗意、更戏剧化的一幕。

      “赖太太,靖夫又要麻烦你们照顾啦。”高木轻松的声调使夏芝返回自我。

      “哪里,哪里。”夏芝自然地敷衍着,内心却想:哼!看你满脸爽直,你究竟和
启造策谋了什么?明知阳子是石土水的女儿,却把她递到我手里的就是你!

      医院的车子载走了一行人,留下夏芝失神地站在那里。车子消失后,夏芝突然身
心俱疲,茫然若失。

      这时候如果是男人,可能将借酒浇愁吧。四月的风卷起衣襟,吹拂而过。

      “从内到外都是新的……”夏芝自我嘲笑着,望望茫茫人海,不知何处是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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