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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冰点(2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7月08日01:05:24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午饭后,启造燃起香烟,欣赏着庭院的大波斯菊。门被敲了一声,进来的是王瑞琦,
她是送信件给启造的。
“谢谢。”
王瑞琦默默地行礼后即走出去,她的表情死板,没有正眼看启造。林靖夫复职是
四月,现在是五月,一个月来王瑞琦对启造的态度大为变化。以前每次到院长室,总要讲
讲话,启造办公桌上的鲜花也都是她插放的。但自从林靖夫复职后,她只有一次指责似地
问启造:
“院长,您为什么要让林大夫回来?”
“我想你无权干涉人事。”启造心平气和地说。
王瑞琦脸一红,柔顺地道歉:“对不起。”便走出去。
但从那次以来,除了公事之外,王瑞琦从未与启造讲话,这女孩子究竟跟林靖夫
有什么关系?启造想,但并未把她放在心上,现在他也是一封封翻开信件阅看,没有注意
王瑞琦的态度。
启造最挂虑的夏芝对林靖夫复职的反应,幸好什么都没有发生。林靖夫刚复职,
便因伤风而引起肾炎,休息了两周。那时夏芝冷淡地说:
“患过肺病的人身体虚弱,毕竟不管用。”她丝毫不表示同情。
启造曾邀林靖夫到家里来走走,但靖夫一次也未到赖家来。他们的关系似乎没有
我担心的严重,启造想。近来他已放心得多了。
只是不知怎么,夏芝显得有点懒散。有时花瓶内的花凋落了,她却忘了换一束新
鲜的,盆上兰花的绿叶也时时积着灰尘,这都是有洁癖的夏芝过去所没有的现象。
“不舒服吗?”启造问她,但她只默然摇头,什么话也不讲。因此,启造更关心
的是夏芝,无暇留意王瑞琦。
假使启造了解王瑞琦真正的生活情形,也许他就不能不关心她了。
“哦,今年的医学会要在京都召开。”启造高兴地低语着,重新看了一遍医学会
的请柬。内科的医学会是九月三十日。自从战败后,他全心致力于医院的经营,不曾到过
内地(译注:从北海道指日本本土为内地)。
启造打算参加这次医学会,他想借此机会离开夏芝几天。
“九月底要在京都召开医学会。”回到家里,启造一面换衣服,一面告诉夏芝。
“你要参加吗?”
“要。秋季医院比较清闲。”
“哦,能够去一趟确实不错,那时是内地最好的季节。”夏芝说,“可以带我去
吗?”
“你也要去?”启造不觉皱起眉,他想离开夏芝,一个人清静几天。
“我想到茅崎看看爸爸。”
夏芝的父亲夏教授退休后住在茅崎,夏芝的哥哥与父亲住在一起,他是在东京的
医院服务。
“可是,阿彻和阳子呢?”
“可以拜托阿珠来住几天。”
“阿珠有空吗?”
“我想没问题,她决不会拒绝。”
夏芝自有她固执的一面,一旦说出来,非坚持到底不可。启造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
“也好,一道去吧。”
“啊!你答应了?太好啦!”
夏芝难得地开怀而笑。看到夏芝的笑容,启造的心情也自然而然轻松了。他因自
己被妻子的情绪所左右而苦笑起来,觉得自己不中用。不过,他想到,也许人就是这样强
烈地受着同住于一屋顶下生活的人所影响吧?不知是歌德或某一名人曾这样说:“不快乐
是最大的罪恶。”可见这位世界名人也为“不快乐的家伙”而烦恼。想到这“不快乐的家
伙”也许就是妻子,启造多少感到安慰了些。
夏芝悒郁不乐时,就几乎整天不开口,如果问她,她也只寥寥回答几句。虽然讲
话的词句和声调跟以前一样温柔,但她的沉默影响了启造的情绪,他也感染了愁闷、沉重
。假使夏芝也像阳子那样爽朗多好!启造不免这样想。
夏芝自己并非不知道自己的悒郁,这是由于她有满怀心事无法倾诉而来的。
她多渴望指着启造问:“你为什么骗我抚养石土水的女儿?”
她又多希望告诉彻:“阳子是谋杀小丽凶手的女儿,你不必那么疼她!”
她也想对阳子说:“这里是小丽要坐的地方,这衣服是小丽要穿的!”
对林靖夫她也有话要说:“你为什么变得这么丑、这么脏?本来我是等待着你啊
!”
然而,不论哪一句话都不能一吐为快,无语问苍天,夏芝满怀愁绪无以自遣。启
造当然不能了解夏芝这种心情。
夏芝渴望着与父亲见面。她的母亲早逝,父亲对她而言,不只是单纯的父亲而已
,同时兼有母亲的慈爱。为了到茅崎探望父亲,她积极地做旅行的准备,各种礼物、旅行
的衣服、手提包等陆续购置,家里弥漫着热闹的气氛。启造被这气氛所感染,也愉快地等
待着偕同夏芝做一次旅行。
出发前两天,夏芝上街做头发。离开美容院时已是下午四时半,许多年没有旅行
,夏芝兴奋得像少女时代一样,也许这是因为即将与父亲见面的缘故吧?夏芝余兴未尽,
还不想马上回家。
去喝杯咖啡吧!阿珠从昨天就来帮忙,所以不必赶回去烧晚饭。夏芝进入曾随启
造到过数次的“青鸟”咖啡馆。“青鸟”的老板是诗人,因此咖啡馆的气氛颇富诗意。这
时客人虽多,但很安静,夏芝选了一株大棕榈树下的卡座。
夏芝从未一个人进入咖啡馆,所以有几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新鲜感觉,她知道周
围的人对她投射着诧异的眼光,但她的心情轻松得想大胆地对每一个人飞送微笑和秋波。
我大可不必天天关在家里啊!夏芝正要把牛乳掺人咖啡时,一个头深深地藏在黑
呢帽里的绅士,在夏芝前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夏芝以为这位绅士认错了人。
“对不起,您……”夏芝蓦然一惊,呆住了,原来这位绅士就是林靖夫。自从五
个月前在旭川车站迎接林靖夫以来,夏芝一次也未见过他。
那一对深邃乌黑的眼睛对夏芝微笑着,林靖夫默默地吸着香烟,略略歪着头以打
火机的火点燃香烟。这不是五个月前那肮脏、疲倦、臃肿的林靖夫,不论脸型或体格都显
得消瘦、结实,比从前更具吸引力。
“啊!”骤然间,夏芝惊叫一声,说不出话来。她惊讶地注视着黑呢帽压到眉上
、白风衣腰带紧紧束着腰部的林靖夫。
今年四月回到旭川时,由于刚离开肺病疗养院,缺乏运动,而显得臃肿笨拙,加
上患肾炎,脸上微肿,非常难看。这些原因夏芝当然不明白。
“骇着你了吧?”林靖夫的微笑含着嘲讽。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
“是吗?我从医院上班时,大都先到这里喝杯咖啡。这里的咖啡味道不错吧?”
夏芝点点头,终于恢复镇静地问:“您今天下班的时间真早。”
“现在眼科等于内科的附属,所以轻松得很。”林靖夫歪着嘴笑笑。
“您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吗?”
林靖夫只瞥了夏芝一眼,不答腔,表情空虚地追随着香烟的烟雾。
在生我的气吧?夏芝想起了到车站迎接时自己的冷淡。可是,那时林靖夫那么脏
、那么丑嘛,所以不能怪我啊!
这是只有夏芝自己能够行得通的理论。夏芝讨厌丑陋的人,在生理上无法接受,
看到丑陋的人,觉得宛如自己的美貌被侵犯一样不安。这与怀孕的母亲以为看到火烧,便
会生下有红痣的孩子一样的感觉。夏芝对丑陋的人没有同情,对她而言,丑陋近乎罪恶。
她似乎不了解如果她不那么冷淡,会显得更美。
相反地,凡是美丽的东西,她都无条件地喜爱。天生丽质的夏芝,以自己为偶像
。在她看来,爱美的东西,等于爱她自己。
夏芝喜欢坐在镜前,欣赏自己的美貌,那是一件快事,自我陶醉的愉快,然而,
被镜中的自己所沉醉,却不能产生对别人的爱意,镜中只照出眼睛看得见的东西,而照不
出眼睛看不见的内心。
总之,五个月前那丑陋的林靖夫,夏芝无法表示爱情,据她的解释是:“没有办
法啊!”
然而,现在夏芝的视线却不容易离开林靖夫。
林靖夫面前送来了咖啡。
“听说院长要去参加医学会?”林靖夫熟练地把牛乳倒入咖啡内。
“是的,这还是战争结束以来第一次。”
“二十六日出发吧?”
“是的,因为刚好是礼拜天。”
“你也去吗?”
林靖夫的视线与夏芝交织着。
“还在考虑。”不知怎么,夏芝没有勇气回答她也要去。
“去嘛,那边的秋天很美呢。”林靖夫说着,嘻皮笑脸地笑笑,这笑容使夏芝感
到困惑,像是嘲笑她又似嘲笑他自己。
“我真傻,人家的太太要不要陪她的丈夫旅行,干我什么事?”
林靖夫再度笑了笑。这句话在夏芝胸中反复地想了几次,胸口渐渐隐隐发疼,想
打消旅行的计划。两人默默相对而坐。
这场面被丈夫撞见的话,夏芝突然这么想,她倒想看看启造会有怎样的反应?她
已经想取消旅行,趁启造不在家时背叛丈夫。这思想使夏芝不寒而栗,她不觉抓起手提包
。
“对不起,我要走啦。”
林靖夫冷笑了一声,“逃走?”他点着第二支烟,眯着眼睛点火,这表情抓住了
夏芝的心。
“你怎么讲这种话?”
“怎么不是逃走?刚刚见面就要走。”他的脸上突然升起阴云,“你太冷淡啦。
”
“……”
“我从洞爷来时,看到你的脸才真正觉得我终于回到旭川啦。”
“……”
“我在洞爷七年,你一次都不来看我,而且连一张明信片也不肯给我。”
“对不起。”
“健康的人对病人都是冷淡的,因为健康的人一天到晚工作、忙碌。有时我倒很
想一病不起,切掉五六根肋骨,吐血,病那么七年八年都无所谓。”林靖夫激动地说着,
然后眼睛转为温柔地接着说,“我本来并不想讲这些话,这好像在欺负你。我是有事找你
商量的。”
什么事呢?不会是婚事吧?夏芝的心骚乱起来。
“什么事?”
“在这里不方便谈。”他迟疑了一下,揉灭香烟火,站起来,“走吧。”
外面已经是苍茫暮色,这是夏芝第一次和林靖夫单独走路,两人走在一起才发现
林靖夫原来那么高。夏芝一向以启造为标准。林靖夫配合着夏芝的步调,慢慢走着。
一阵烤玉蜀黍的香味飘进鼻孔,街角卖玉蜀黍的男人看到林靖夫,笑着招呼:
“你好。”林靖夫举手碰碰帽子,走过去,“一个患者。”
夏芝不安地想:说不定会碰到医院的人。但同时又想:碰到谁都无所谓。
“您要商量的事是什么?”
两人不知不觉朝僻静的街道走去。
“两三天内我会去找你商量。”
两三天内?那应该是我启程旅行以后啊!
“不方便吗?有许多事想慢慢跟你商量。”
“婚事吗?”夏芝的脚步缓慢下来。
“……”林靖夫停止了脚步,夏芝也随着他站定了,林靖夫的眼睛逼视着夏芝,
夏芝也抬眼望着他,心中想:我不去旅行了。这是与小孩子看到新的玩具便丢下手中的玩
具一样幼稚的心情。一个年轻小伙子铃铃铃地响着脚踏车铃声,从两人旁边擦身而过。
“随时欢迎您光临。”夏芝重新举起脚。
这时林靖夫突然低叫一声“啊!”然后匆匆说:“我会打电话给你,现在突然想
起一件急事,失陪啦。”便逃亡似地飞奔而去。
启造比夏芝迟一步回到家里,夏芝立刻以撒娇的声音说:
“我不去旅行啦。”
“不去?为什么?”
最初启造打算一个人去,后来终于渐渐随着起程日期的接近,变为愉快地期待偕
同夏芝一道旅行。因为自从决定旅行后,夏芝已恢复了从前的开朗。
“我不放心孩子们。”
启造板着脸,默默地走进起居室。
“您回来啦。”正在摆晚饭的阿珠和在一边帮忙的阳子说:
“啊,辛苦了,真对不起,把你请了来,但夏芝说不想去啦。”启造尽量温和地
说,肚子里却一团火,觉得被夏芝戏弄了。
“咦,真的?太太。”
“真的,我放心不下孩子们,对不起,阿珠。”
“我倒无所谓,可是,先生会失望的。”阿珠同情地看着启造。
“是啊,妈妈应该去,茅崎的外公他们在等着您哩,我们会好好看家的,不是吗
?阳子。”
近来彻对阳子的名字喊得特别亲热,他的同学曾讥笑他,但他坦白说,他们兄妹
非常和好。
“是的,我们会好好看家。”
“不过,突然要作长途旅行,觉得很不放心,万一孩子们生病怎么办?我还是不
去吧。”夏芝露出不安的表情。
“是吗?”
不过,启造仍然不了解夏芝的心理。一个母亲以孩子为第一是应当的,可是,你
像什么呢?这时候才关心起孩子来,自私的女人。从最初就不要说你也要去就好了!想不
到像夏教授那样德高望重的人会生下这么任性的女儿,像石土水那样的人却生下阳子这样
可爱的孩子,人真是难于了解。
启造一面吃饭,一面在心里无声地发着牢骚。他发觉室内的空气沉闷,便歉然地
问彻:
“阿彻,你要什么礼物?”大人的事与孩子无关,启造为自己的生气感到羞耻。
“我?随便。阳子,你要什么?”彻要让妹妹阳子先说,他的体贴传染给启造。
“阳子,我买一个很大的洋囡囡给你好吗?”启造放下筷子,探视着阳子的脸,
似乎把对夏芝的怒气,转而为对阳子慈祥。
“好,谢谢爸爸。”阳子故意模仿启造的口吻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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