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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冰点(2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7月08日01:05:26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已是雪虫飞舞的季节,启造从函馆回来后过了五天。

      在这寒冷的北方,下雪前都有一种乳色小虫到处飞舞,轻盈地飘动,形成一幅惹
人怜惜的景象,使人们准备迎接严冬的紧张感情忽然崩溃,变为柔和、宁静。

      在萧瑟的晚秋夕阳下,启造从医院下班出来,低着头走着。早上吃饭时,彻讲过
的话萦绕着他的心。彻说:

      “爸爸,医院的林大夫好帅呐。”

      林靖夫、总务课长他们听到广播,得悉了启造遭难而焦急忧虑的事,启造已经听
过,因此,很少到医院的彻说出林靖夫时,启造并不感到奇怪。

      “唔,他似乎应该做电影明星。”启造轻松地回答。

      彻却天真地说:“哦,对了,妈妈,林大夫不是说有事跟妈妈商量,约好台风那
天来,后来失约……”

      夏芝一时目瞪口呆,回答不出话来。启造觉得像被人抽了后腿。

      夏芝竟趁我不在时,与林靖夫幽会!现在启造才明白夏芝突然变更旅行计划,原
来是为了林靖夫。

      雪虫像被吸引般地扑到启造大衣上,那又薄又透明的翅膀反映出大衣的褐色。启
造轻轻捉住雪虫,但它立刻死了,宛若一片雪,被手指一触就融化,脆弱可怜。

      所谓幸福、和平,就是像这些雪虫吧?自从这次死里逃生后,启造了解了生命是
具有多么严肃的意义,他终生忘不了他的生命是从多么惨痛的牺牲下重新获得的,他怀着
严肃的心情,决定严肃地开始新生命。

      然而,这些经验只是启造一人的体验,夏芝和彻,以及周围的人都不是从那狂风
大浪中逃出生命的。怀着小学一年级学生的天真和庄严心情的启造,再度被污秽的手拖进
原来的生活,尽管他有意遗忘和原谅,夏芝却仍要背叛启造。

      总之,凡是人都只能过自我的生活。启造这样下决断。他忽然忆起今年春天去世
的川正,他患肺结核,而于切除肋骨时死了。临时前他唱了一支唱:

      茫茫天地间,浮萍一片呀……

      川正是启造后三期的同学,两人同是网球部的会员,他唱这支歌时的孤独、寂寞
心境,这时启造真切地体会着,这与在黑暗的浪涛间沉浮时的启造心境相同。他经过孤独
而死,而我经过孤独复活了。

      不过,活着是与在大浪中奋斗具有相同的意义吗?启造祈求着和平、愉快的生活
,浪涛却再度对他卷过来。

      夏芝!让我平静地生活吧。启造在内心喊叫着,他想永远在这雪虫飘舞的街道徘
徊。

      不知不觉间,启造来到富贵堂书店前面。黄昏的书店被人挤得水泄不通,这也许
是因为周末的缘故吧?启造懒得挤过人群进入书店,便随意抬起眼看看前面的书架。那里
贴着一张纸条,写着:

      “《圣经》是圣诞节的最佳礼物!”

      就在这纸条旁边,竖放着一长排黑封面印金字的《圣经》。其实现在才十月中旬
,离圣诞节尚远。

      启造抽出一本《圣经》。这本重重的《圣经》勾起启造学生时代的记忆,有一段
时间为了学习英文而天天去拜访牧师,看《圣经》,出入教堂。没有丝毫烦恼、没有任何
问题的他,牧师所传的道,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虽然如此,他也曾与教会的青年
讨论过神的存在,或关于永远不灭等问题。

      毕业后,启造立刻与《圣经》绝了缘,连它收放在哪儿都给忘了。现在重新拿着
《圣经》,不禁怀念起往事来。他随便翻开来阅读,《马太福音》第一章立刻吸引了他的
兴趣,他热心地看了一遍,又重新看了一遍。那是马利亚受圣灵感动,处女怀孕的故事。

      “耶稣基督降生的事,记在下面,他母亲马利亚已经许配了约瑟,还没有迎娶,
马利亚就从圣灵怀了孕。她丈夫约瑟是个义人,不愿意明明地羞辱她,想要暗暗地把她休
了。正思念这事的时候,有主的使者在他梦中显现,说:大卫的儿孙约瑟,不要怕,只管
娶过你的妻子马利亚来,因她所怀的孕是从圣灵来的。她将要生下一个儿子,你要给他起
名叫耶稣。因为要将自己的百姓从罪恶里救出来。这一切的事成就是要应验主借先知所说
的话,说:‘必有童女怀孕生子,人要称他的名为以马内利。’约瑟醒了,起来,就遵着
主使者的吩咐,把妻子娶过来……”

      对启造而言,这一段话比《圣经》中的任何记载都来得重要。大学时代的启造,
读到这一段时所产生的问题是“处女怀孕是可能的吗”的医学、科学方面疑问。人类是否
有无精卵子分裂的可能,启造曾讨论过,有些研究者以针刺卵子,以证明处女怀孕的可能
性等,启造颇感兴趣。

      “开头第一章就写受圣灵感动,处女怀孕的事,太不像话。”曾有人这样说,但
也有人说:

      “处女怀胎若是假的,决不会写在第一章,这可以证明这件事是事实,况且二千
年来没有人敢删除,也没有人改写,这也是事实的证明,奇迹有可能发生。科学不能求证
的事就是奇迹,我们科学家所研究的对象是不可思议的事物,而非奇迹。”

      总之,那时候启造毫不重视这一章处女怀孕,然而现在这节故事却打动了启造的
心,对于因夏芝的背叛而苦恼的启造来说,这是无法忽略的一章。他似乎了解了约瑟的烦
恼,他深怕未婚娶怀孕的事被人知道。

      “暗暗地把她休了”,这短短的一句话包含了他的所有烦恼。但神的使者在他梦
中出现,告诉他这是主的旨意,于是约瑟便遵从地迎娶了马利亚。这一段使启造深深地叹
了一口气。二千年来,世界上已不知有几十亿万耶稣的信徒,但是否有人比约瑟更相信马
利亚的处女怀孕?

      启造很惊讶也很感动约瑟老实地听从主使者的话,约瑟相信主,也相信马利亚,
启造也愿意自己相信夏芝的人格。

      出出入入的人不时碰着启造,他手拿着《圣经》,竭力控制着欲奔眶而出的眼泪
。夏芝颈间紫色的吻痕,经过八年到现在,仍清清楚楚地浮在启造眼前。

      由于约瑟相信马利亚处女怀孕,启造了解了马利亚的人格,她并非平凡的纯洁、
老实的女性,而是具有更崇高的气质。

      启造不知道夏芝和林靖夫的关系究竟多深,但现在夏芝移情爱上林靖夫的事实却
使他无法忍受。夏芝为了与林靖夫幽会,宁可放弃盼望了那么久的旅行。彻说林靖夫有事
跟夏芝商量,即使不听信彻的一面之词,仍可明白两人有约会是事实。

      启造买了那本《圣经》,走出富贵堂书店。

      有没有像约瑟相信马利亚那样坚定地互相信任的夫妇?启造感到悲哀,在海浪中
遭受痛苦后重生的生命,结果仍旧重回被这些恼人的思想所缠绕的生活。

      难道我不得不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些事,愚蠢地度过这一生?若是那样,这一条生
命断送于海中亦不足惜。

      启造听说把救生圈让给胃痉挛女子的牧师死了。我应该把我的生命送给牧师,启
造想。

      外面已经黑暗,寒意从脚底升上来。回到家时,远远地看到阳子站在门灯下。她
看到启造便迎上来。

      “爸爸回来啦!今天是星期六,爸爸怎么回来这么晚?我在担心呢。”阳子伸手
拉启造。

      “嗯……”

      在街上走了一阵的启造已经疲倦,他不由地摔掉阳子的手,他的手不巧打着阳子
的脸,阳子惊讶地看着启造。

      “啊,对不起,疼吧?爸爸很累。”我怎么打了担心我迟归的阳子?启造心绪烦
闷不宁。

      翌日,启造睡到中午才起床,这天是星期日,下午夏芝为答谢慰问启造的朋友们
,而与往市立图书馆的彻同车上街。

      阿珠被请来帮忙,她在厨房忙着腌制过冬的食物。启造心绪烦闷无以自遣,心不
在焉地看看阿珠工作,又无聊地在门前徘徊。

      阳子和四五个女孩子从树林那边跳着绳子过来,看到启造站在门前,阳子害羞地
一顿脚,脚即被绳子绊了一跤,幸好启造及时赶到,扶住了她。阳子跑红的脸抬起来看着
启造。

      “危险嘛。”

      阳子点点头。

      “绳子借爸爸一下。”

      “啊,爸爸也要跳?”

      阳子高兴地把绳子递给启造,其他的孩子也兴致勃勃地围着他。启造脚上趿的是
木屐,他试了一下绳,太短了。

      “可惜,绳子太短啦。”启造说着,把绳子还给阳子。

      阳子失望地说:“爸爸不玩啦?”

      孩子们又向树林那边跑去,启造为了补偿昨天误打阳子脸颊的事,慈爱地说:

      “阳子,爸爸跟你玩好吗?”

      阳子的脸一亮:“真的?玩什么?”

      启造一时哑口无言,他缺乏与小女孩玩耍的经验。

      “外面冷得很,我们进屋去玩吧。”

      启造牵着阳子的手,阳子开心地以一只脚跳着进入门内。

      跟阳子在一起,我也会感染着愉快,启造想。他看到阳子愉快的样子,他也高兴
。由于昨天误打了阳子的脸颊,他想要让阳子更愉快。这时启造已忘了阳子是谁的孩子了


      “我们来玩折纸游戏吧?”启造说。

      阳子立刻蹦蹦跳跳地跑过走廊,捧了一个大纸盒来。

      “折什么呢?爸爸。”

      “阳子会折什么?”

      “鹤、人、船……”

      “哦,阳子好能干,先折船吧。”

      数只鸟飞过阳光灿烂的窗口,消逝了。只要愿意,我也可以疼爱阳子。启造褒奖
着自己的举动。

      阳子紧抿着嘴,敏捷地折着纸,角对着角时对得很准确。折好后,阳子满意地笑
了。

      “爸爸,请您拿着船头,闭上眼睛。”

      原来阳子是这么可爱的孩子!启造想着,不禁端详着阳子的脸。

      “啊,要闭上眼睛嘛。”阳子奇怪地笑了,她笑起来很开朗,似乎连发梢都笑着


      “阳子。”

      “什么?”

      “让爸爸抱抱。”

      已经二年级的阳子,从未被启造抱过,她因高兴和害羞而红着脸,但温顺地被启
造抱在膝上。

      “阳子好重啊!”启造捏捏阳子的腿,发现她发育极佳,同时反省着自己的冷淡


      “是的,我已经二年级了嘛。”

      “在班上你算是大的吧?”

      “嗯,第二个大。”

      “哦,那太好啦。”

      启造像触摸病人那样,两手静静地放在阳子肩上。阳子略略斜着头,安静地坐着
。启造的手轻轻触摸阳子的手臂,手臂的肌肉也意外地结实。然后启造又摸摸阳子的手和
脚,光滑可爱的膝盖裸露着。

      “咦,怎么没穿袜子?”

      “我穿了短袜。”

      “膝盖露出来不冷吗?”

      “不,今天很暖嘛。”

      启造抚摸着阳子光滑柔嫩的膝盖,脑中忽然想起痴汉强暴幼女的事件来。一个堂
堂男子汉对稚龄幼女有什么趣味?启造嘲讽地想,他已忘记了自己少年时的过失。不过,
他现在抱着阳子,觉得自己已了解了痴汉对待幼女的心理,那是与成熟女人截然相异的情
趣。

      一个成熟女人对性知识和感情都是丰富的,一经挑拨必有反应。但幼女不同,既
无性知识亦无感觉。拥抱幼女等于在密室中单独的游戏,女孩子只是天真地被抱着,不懂
得诱惑人,但另有一番与成熟女人诱惑人不同的魅力。

      想到这里,启造慌忙把阳子放下来。

      “哦,阳子好重。”

      阳子缩着脖子吃吃地笑了。假使吻这张小小的嘴,她也以为是个爱的表现吧?这
么想着,启造觉得自己很可怕。假使阳子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决不会有这样可怕的思想吧
?我是个多么肮脏卑鄙的人啊!

      刚才他自负地以为可以疼爱阳子,但那已成为泡影了。

      这不能称为疼爱,我恐怕只是个在感觉上表示爱的人罢了。

      阳子不知道启造脑中的思想,她很高兴启造抱她,拼命地折着纸。

      什么是爱?……我该怎么办?启造茫然地望着折着纸的阳子。爱不是只有疼爱,
或宠爱而已。

      “爸爸,再来折什么?”

      “……”

      “爸爸!”

      “嗯。”启造看着阳子。

      “折什么?”

      “唔,飞机吧。”启造随口说。

      “飞机?好。”

      爱就是……突然,在洞爷号上遇见的牧师闪人脑中。对了!就是像他那样,把自
己的生命奉献给对方。

      启造不禁拍了拍膝盖。

      然而……我做不到,长久以来我连抱一下阳子都不能,现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抱
了她一会儿,却只是感觉上的表现而已,我无法模仿那位牧师。

      这是为什么?我知道“爱汝之敌人”这句话,但只贴着标语,不能算是爱人。那
位牧师一定了解更重要的意义,了解不是词汇所表示,而是更深刻的真谛。但它是什么?
启造希望知道。

      “爸爸,飞机来啦。”阳子把飞机向启造射来,飞机画着弧线,飞过启造头上。

      “嗬!活的,活的。”高木突然拉开纸门,探进头来。

      “嘿!”启造的脸微微一红。

      “好家伙,你的运气不坏啊!不,应该说你是严肃的,不是坏人。”

      高木在启造面前坐下来,膝盖几乎碰着启造膝盖,睁着眼睛注视他。启造胸口炙
热。

      “很好,活着回来。人不能死,不是吗?阳子。”高木说着,一把抱起阳子,放
在自己膝上,“爸爸没有死,阳子高兴吗?”

      “很高兴。”

      “要是死了,阳子怎么办?”

      “我会哭。”

      “会哭?哭多久?”

      “不知道。妈妈那天昏倒啦。”

      “昏啦?”

      “医院的大夫给妈妈打了针。哥哥也哭了,都以为爸爸死啦。”

      “嗬!不得了,阳子也哭了吧?哇哇哇!”

      “我没有哭。”

      “为什么?不伤心?”

      “可是,我不相信爸爸死了嘛。”

      启造看着高木抱阳子,想到刚才自己卑鄙的思想,觉得万分羞惭。

      树林那边传来呼唤阳子的小朋友声音。

      “好,来喽,等我!”阳子大声答应着,抱起纸盒跑出房间。

      “……”

      “……”

      高木和启造默然对望着。

      “吃了苦吧?”

      “嗯。”

      “不愿意回想吧?”

      “嗯。”

      “遇到人都被问相同的问题吧?我不要问。其实一般人都只是为了好奇才探问的
。”

      “也不见得……”

      “哼!几乎丧失生命的痛苦,人们却不在乎地探听哩。”

      “……”

      “不必因为这次遇难,就想要重新做人。”

      “……”

      “反正人重新开始多少次都一样,只要别自以为太聪明就得了,要紧的是快快乐
乐地生活。”

      启造觉得自己的愚蠢被高木识破了,但同时感到高木的话缺少了什么。

      “待会儿靖夫要来。”

      “林大夫?有什么事?”

      “不。没有什么事。”

      启造已上了二三天班,所以跟林靖夫早已见过几次面。

      “太太呢?”阿珠放下啤酒走出后,高木问。

      “出去回谢。”

      “回谢?回什么谢?”

      “这次的事很多人来看我,她出去还礼。”

      “原来如此,一生才一次的遭遇,何必一一挨家答谢?”

      高木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

      阳子愉快的笑声从树林那边传来。

      “好活泼的孩子。”

      “谁?阳子?”启造侧耳听了听,“唔,十全十美的孩子。”

      “那太好啦。”

      “……”启造凝视着高木。

      “怎么啦?”

      “阳子……真的是凶手的孩子?”启造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高木,这是从刚才就闷
在肚子里的。

      “你忘了约束?”高木也不示弱地迎接着启造的目光,既没有慌张的神色也没有
狼狈的态度。

      “不,还记得,不过……”

      “她是你们的孩子。什么凶手的孩子?我不知道。”高木说着,一伸手把领带松
开。

      “阳子很聪明,学校的成绩都在二名以内。”

      “哦。”

      “而且那么活泼,那么善良。”

      “还有吗?”

      “脸也长得端正可爱,杀人凶手会生这样的孩子吗?”

      “哼!岂有此理,难道说杀人的孩子都是脑子不好、长得难看、性格阴沉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石土水是苦工出身的……”

      “启造,刚刚喝过庆祝你生还的酒,我实在不愿意说什么。到孤儿院来物色孩子
的家伙,我最看不顺眼的就是这个,好像孤儿院的孩子是低人一等似的。什么苦工的孩子
、劳动者的孩子,跟我们的孩子有多大差别?连你也认为阳子应该是医生的女儿,不该是
苦工的女儿?”高木怒目瞪视着启造。

      高木的话使启造感到羞耻。

      “每次有人到孤儿院参观时,看到他们一个个都扮着一副像是高人一等的面孔,
我总是忍不住想!我和这些孤儿究竟有什么不同?”

      “……”

      “你们家好像家世渊博,但真正说起来,人都是杀人凶手。有的人娶姨太太,使
太太受苦,有的人参加战争杀人等,没有一个家族的祖先之中没有这样的人吧?”

      “嗯,可能是的,但那不能算是杀人犯。”

      “是吗?像我已不知杀死了多少人,我杀的都是不会逃不会躲的腹中胎儿,他们
应该阴魂不散,来捉我,但可怜连阴魂都没有。而且这不违反法律,警察也不会来捉。”
高木自嘲地说。

      “那不是犯罪。”

      “哼!不触犯法律就可以为非乱做?如果在战时这样做,不抓去坐牢才怪,不论
母亲或医生都是犯法。”

      “……”

      “若是那样,我就不会再干这一行了,但现在我却一面操旧业,一面照顾着孤儿
院的孩子们。”

      启造对高木的话深有同感,点点头。

      “天不在人之上创造人,福泽谕吉(译注:明治时代先进学者,庆应大学创办人)
确实够伟大。”

      “唔,提起福泽谕吉,你知道他有个情人吗?”

      “不知道。”

      “他的情人所生的儿子和孙子都住在旭川哩。”

      “哦,真的?”

      “听说是真的,那人的儿子已经七十岁了,是个了不起的人。孙子也是庆应出身
的,颇有才干。”

      “哦,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据说,福泽跟他的情人是亲戚,福泽曾向她求婚,但因为家世不同,女方不答
应。”

      “哦,原来如此。的确是天不在人之上创造人。”

      “这与福泽的思想是否有关,我倒不知道,这只是听人说的。他那位情人的孙子
是我的朋友,但从来没有提过他跟福泽是亲戚。”

      “这是为什么?”

      “谦虚吧,因为福泽很闻名,他不愿意拿来夸耀。有一次我问他,听说你祖母是
福泽的情人,他却惊讶地反问我从哪儿听来的?——靖夫这家伙怎么还不来?”

      正说着,林靖夫就到了。

      “嫂夫人回来以前,我们慢慢喝吧。启造,你复原了没有?”

      “不要紧。”启造一看到林靖夫,心里就骚乱。

      “上班了吗?”高木一口吃三片干酪。

      “还是上班比较舒服。”

      “好奢侈!蛮可以多看看你那漂亮的太太啊。”

      林靖夫心不在焉地拿着酒杯。

      “怎么啦?靖夫。”

      “什么怎么啦?”

      “怎么没精神?”

      “是吗?”林靖夫咧嘴一笑。

      “喂,你还不想结婚吗?”

      “结婚?”

      “身体吃得消吧?”高木看着启造,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天天上班,我想应该可以结婚啦。”启造回答着,却懊悔不该表示赞同林靖夫
结婚的态度。

      “结婚吗?”林靖夫又笑了笑。

      “笑什么嘛。有很多人结婚后懊悔结婚,但又不能因此不结婚。反正人做什么事
都会后悔、会抱怨的。”高木说。

      林靖夫又是一笑:“高大夫,您和院长同年吧?”

      “那应该比我快点结婚啊。”

      “是吗?”高木摸摸脖子,“照一般人的说法,我是应该赶快结婚。不过,靖夫
,我独身跟你独身不同啊,你说谁较刺眼?”

      启造禁不住笑起来。

      林靖夫说:“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好像我在做坏事似的。”

      “岂止好像,你已真正在做坏事啦。”

      “好讨厌。”

      “总之,我不结婚对女孩子们没有影响,你不结婚,事情就不简单,不是吗?启
造。”

      启造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终于毅然说:

      “你有事找夏芝商量……就是结婚的事吗?”

      林靖夫稍微狼狈地讷讷说:“啊,嗯,其实也没什么……”

      “医院里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高木摸摸通红的脸。摸脸就是证明他开始微醺
了。

      “很遗憾,没有。”

      “启造的医院不是有很多漂亮的护士吗?”

      “没有。”

      启造抢着问:“事务员方面没有中意的吗?”

      “没有。”林靖夫面无表情。

      “是吗?王瑞琦小姐不是跟你很投机吗?”启造恶意地追问。

      “王瑞琦?她呀,她的眼中除了院长以外,世界上没有别的男人啦。”林靖夫泰
然自若地喝着威士忌。

      “嘿,启造有这样的艳福?我要重新看你啰。”高木探视着启造的脸。

      “开玩笑!”启造摇摇手。

      “嘿,看你慌张的样子,显然不简单,是不是?靖夫。”

      “王瑞琦对院长一片真情。”林靖夫嘻皮笑脸地说。

      “嘿,启造,这怎么行?你怎么可以假装一本正经,瞒着我一句不提?”

      高木给启造斟了威士忌。启造瞥了林靖夫一眼,内心想:如果王瑞琦真的是那样
,林靖夫又为什么会知道?

      “不过,启造,可别太认真哟,不然嫂夫人会哭哩。”高木说完,转过身对着林
靖夫,“总之,靖夫,你应该结婚啦。”

      “……”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是受你母亲的托付,来说服你结婚的。”

      “好吧,您说结婚就结婚吧。”

      “啊,真的?”高木高兴地立刻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张照片,“如何,这位小姐
。”

      启造静静旁观他们俩的样子。

      “不必看照片,反正女人都一样,只要你说好,我无条件娶来。”林靖夫把酒杯
套在指头,转动着。

      “怎么?不看照片?那么相相亲吧?”

      “不,相亲太麻烦。”林靖夫歪歪嘴。

      “你的意思是要先交往?”

      “结了婚以后就要天天见面了,所以结婚前不必见面。”

      “怪事,不看照片,也不看本人,结婚典礼的时候才见面?”高木惊讶地看看林
靖夫,启造也很诧异。

      “只要您认为好就好啦。”

      “可是,看一下照片不犯罪啊!”

      “看照片能知道她的内心吗?即使见了面都不会知道的,有的人甚至来往三个月
或半年,都互相隐瞒着缺点,只表现长处哩。”

      “所以先交往一下看看嘛。”

      “我有我的结婚观,要真正结婚以后才会了解,不,或许结婚几十年以后彼此了
解。人不是有这样的吗?”

      “如何?启造,靖夫的论调你认为怎样?”高木一筹莫展地看看启造。

      启造感到很意外,想不到林靖夫会发出这样的议论,仿佛被人揭露伤疤似的。这
家伙几时受到这么深的创伤?

      “高大夫是单身汉,所以不了解,但院长一定会同意结婚与打赌相似,赢或输都
不能确定。”

      “是吗?”启造反问他。

      “热烈地谈过恋爱,或青梅竹马的情侣结婚也不见得会幸福。不论什么样的结婚
,成功与否都占百分之五十。”

      “想不到你有这一套高论。”高木搔搔头。

      “不论赢或输,既然要下赌注,容貌、年龄、性格或其他一切我都不要知道,痛
痛快快地赌一次。”

      “你一天到晚打麻将,打成道理的赌鬼啦。”

      “不错,是赌博,如果不当做赌博,我怎么会结婚?”

      看着喝过酒后脸色苍白的林靖夫,启造第一次对他产生同情。

      “不过,也要女方同意才行啊。”启造温和地说。

      “像什么话嘛,简直胡说八道,算了,我不干涉你的婚事啦!”高木气急败坏地
说时,夏芝走进客厅来。

      夏芝以为客人只有高木一个,因为阿珠说高大夫来了,而没有提到林靖夫的名字
,也许阿珠的意思是包含着林靖夫。夏芝进入客厅后,才意外地看到林靖夫,脸不觉微微
一红。而意识到自己脸红时,心里一慌,竟连脖子都红了。

      启造和高木都以尖锐的眼光注视着她。

      “对不起,怠慢了客人。”客套之后,夏芝稍微镇静了些。

      “赖太太,靖夫决定结婚啦。”高木说。

      启造以为高木又开玩笑了,因为他刚刚才说“我不干涉你的婚事”。

      “啊!那真恭喜。”

      夏芝有几分惊讶,但没有改变脸色。台风那夜听到启造遭难而昏厥过去,从此她
不再思念林靖夫。现在看到林靖夫而脸红,纯粹是由于惊讶,或许不能说纯粹,但也不是
爱情所使然。夏芝的感情有几分天真的地方,现在对于她最重要的是启造,她不敢想象失
去启造的情形。但林靖夫要结婚,对于她的生活毫无影响。虽然她怀恨启造让她抚养阳子
,但不致于希望启造死掉。

      对于夏芝的“恭喜”这句话,三人的接受法各不同,启造想:撒谎!高木想:面
不改色地说恭喜是什么意思?刚才不是红了脸吗?难道那只是害羞?

      但林靖夫却正面接受了夏芝的感情:这是她的真心话!

      “高大夫劝我的。”林靖夫泰然说。

      夏芝的态度与在“青鸟”时迥然不同,不冷,但远。

      “哦,怎么样的小姐?”夏芝含笑问高木。

      “你看看。”高木瞥了林靖夫一眼,把照片递给夏芝。

      “啊!好可爱,不是吗?启造。”夏芝看看启造。

      “不,我没有看。”

      林靖夫没有看的照片,启造无意看。夏芝的态度使他很不安,他想:你何必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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