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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冰点(2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7月08日01:05:27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洞爷号事件后,又过了八个月。听从高木的劝告,林靖夫答应结婚,婚礼定于六月举
行。

      从洞爷号事件发生以来,夏芝不再接近林靖夫。小丽的死和启造的遇险,都发生
于夏芝接近林靖夫的时候,这偶然的巧合使夏芝惧怕。她并非责备自己,而是产生了迷信
,认为接近林靖夫就天降惩罚。这是夏芝幼稚的地方。

      听到林靖夫决定结婚的消息时,夏芝不免略感失望,但却因此放下一颗心。那是
逃脱了灾厄的一种自私心情。

      自从启造遇险以来,启造本身和夏芝都很庆幸他平安无事地归来。不过,两人心
中存有芥蒂,就是阳子的问题。平静的日子愈是连续不断,启造愈担心陡起风波。

      要是夏芝知道了阳子的出身秘密,平静的日子就不能继续下去了,启造想,他不
知道夏芝早在一年前就已得悉了这次秘密。

      夏芝对阳子的感情飘摇不定,对她的态度也是出尔反尔,有时憎恨她,有时同情
她那不幸的身世,有时也忘记一切,真心疼爱她。她不能原谅骗她收养阳子的启造,不过
,从洞爷号事件以来,心情多少有所改变,固然不原谅,但报复的心理缓和了些。

      赖启造一家现在是平稳的,这时彻是中学二年级,阳子是小学三年级。

      “樱花开放啦。”

      彻、阳子、启造、夏芝,都在起居室看着电视,这是因彻的要求,于今年四月购
买的电视机。

      “我们到神居古潭去看樱花怎样?”夏芝关掉电视说。

      “不过,林大夫快结婚了,我是介绍人……”

      “……”夏芝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这介绍人的责任是受高木之托,勉强接受的。

      “是你介绍的,你当然是介绍人嘛。”启造说。

      但高木慌张地摇着手说:“不行!我是光棍。”

      启造不觉哈哈笑了,难得高木也有慌张的时候。

      “光棍怕什么?找个女伴搭配就得了嘛,汤小姐如何?”

      “汤小姐当然不错,但我不敢惹她,她似乎有看穿别人心事的本领。”

      “怎么?你也有不敢惹的人?”启造感到诧异。

      “当然有。如果你肯出借嫂夫人的话,就又当别论,不认识的人,说不定会说好
相配的夫妇哩!”高木愉快地笑着,又说, 
    “不过,新郎是秀才,品行端正,新娘是名门淑女,郎才女貌什么这一套话,如果由
我来说,人们一定会认为我吹牛,但像你这样的人说出来,人们就会信以为真啦。”

      于是高木勉强把介绍人的责任推到启造身上。

      “你应该拒绝他嘛。”夏芝抱怨地说。

      夏芝抱怨的是推诿介绍人责任的高木,想到满脸正经地把阳子送到她手里的人就
是高木,夏芝就再也不能以与从前一样的心情对待高木,她自以为了解推诿介绍人责任的
高木心理。高木心里一定在说:

      “赖太太,林大夫的介绍人,算你最适合。”

      夏芝确实对林靖夫倾心过,但现在冷静地想一想,她并不是非要林靖夫不可,也
许只要是丈夫以外的男性,对于长年呆在家里的夏芝都是足以引起刺激的人。如果高木引
诱她,说不定她照样意乱情迷。

      她和启造的共同生活已多少呈现出倦怠状态,但尚未到达为情出奔的积极程度。
可能她只是对于男人的奉献热情感到兴趣而已。

      “可是,没有理由拒绝,而且我又是林大夫的主管。”启造看到夏芝满脸不悦而
左右为难。

      夏芝暗暗揣想着与林靖夫并肩而立的新娘,然后又想到站在新娘旁边风姿绰约的
自己。我一定比新娘更漂亮!

      “好吧,只好接受。”

      夏芝舒畅地看着启造,启造感到莫名其妙。这时电话铃响,启造拿起听筒。

      “喂喂,这里姓赖。”

      “啊!”轻微的女人叫声,“我是王瑞琦。”

      “哦,原来是你。”启造不由回头看了夏芝一眼,夏芝仍坐着,但注视着启造。

      “……”

      “喂喂,怎么啦?”

      “……哦,我以为院长夫人会来接电话呢。”这声音轻柔得像是没有肉体的人讲
的话。

      “那真抱歉。”

      “不,我很高兴……”声音哽咽。

      “怎么啦?”启造再度回头看着夏芝。

      “不,没什么……”她嗫嚅了一下,突然清晰地说,“对不起,院长,这么晚了
才打电话,今晚我打了赌。”

      “打什么赌。”

      “因为总务课长劝我结婚……”

      “哦。”

      “总务课长说:你这人有点奇怪,别老在院长室前面走来走去,你这是快点结婚
吧。”

      “……”启造猜不到王瑞琦到底讲什么?

      “因为总务课长说得很严厉,所以我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听从他的话,赶快结婚
。因此,我打了一次赌,就是今晚打电话来府上,假使是院长夫人接电话,我就结婚,假
使接听的是院长,我就终生独身……”

      “那真对不起。”启造认为王瑞琦一定喝醉了酒,他提起林靖夫最近要结婚。

      “不,我很高兴,我终生忘不了院长。”王瑞琦热烈地说。

      “我?”启造又回头看夏芝,她似乎已敏感地觉察了什么,眼光锐利地注视着启
造,启造慌张地避开视线。

      “是的,我决定终生怀念院长而不结婚,我觉得神也会赞成我,因此,我很高兴
。”

      “傻瓜!”

      “傻瓜也无所谓。”

      “喂,你怎么啦?发生了事吗?”

      “不……什么也没有,我,求求您,我希望生院长的孩子!”

      “胡说!”启造立刻挂断了电话。

      “怎么啦?谁打来的?”夏芝已站在启造背后。

      “医院的事务员。”简直是胡说八道!启造不想把电话内容告诉夏芝。

      “男的?”

      “女的,叫做王瑞琦的事务员。”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姐竟敢说“希望生院长的孩子”,简直恬不知耻!

      夏芝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启造也没有再开口,他认为若说出电话内容,只
有徒然增加夏芝的误会而已。

      上床后,启造才渐渐觉得不安,平常他从不先挂断电话,不论对上或对下,总是
对方挂了电话后他才挂。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在谈话中慌慌张张切断电话。现在启造感到
不安,王瑞琦的电话恐怕不是如我想象那样荒唐,也许她是正经的。“我希望生院长的孩
子”这句话,不能解释为单纯的轻浮,它似乎含有迫切而热烈的诚意。

      虽然如此,这不是能够正面答复的话啊!启造辗转反侧地想,在临睡时接到这种
电话,启造啼笑皆非,又生气又同情。

      林靖夫和王瑞琦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么想着,启造猛然大悟,对了,显然是林靖
夫要结婚,因而受到打击。

      林靖夫下个月要结婚了,新娘是高木一个熟人的妹妹,叫做明美。

      据高木说:“有一次我在朋友家说:我有个远亲,是个大傻瓜,三十六岁了,还
不结婚,我劝他结婚,他却说他要娶一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年龄、不知道长得怎样的女
人,不相亲,也不要看照片,只要我赞成,他就娶。世界上哪有这么傻的女人?想不到明
美小姐一听这话,马上说她愿意充当这傻瓜。你说怪不怪?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倒
同情她,叫她不要冒险。况且这家伙患过肺病。可是,她毫不在意,你说这是不是叫做缘
份?”

      现在林靖夫和明美的结婚日期就在下月,启造相信今天王瑞琦打了怪电话,完全
是受到林靖夫将结婚的刺激。

      林靖夫结婚前十天,夏芝带着贺礼前往他的家里。林靖夫的家里是在医院后面。
是个周末下午,事先通知了林靖夫,所以他应该在家。

      打开门时,林靖夫迎上来,他穿着和服。

      “哦,对不起,让你远道跑来。”林靖夫站在踏板上俯视着夏芝。鞋橱上面摆着
一盆新鲜的紫丁香。

      “啊,真美。”夏芝微笑地看着紫丁香。

      “不上来坐一会儿吗?”林靖夫拉开身后的纸门。

      那是间六席的日式房间,这里也摆着紫丁香花。这是谁插放的?唔,可能是准新
娘从札幌来探望他吧。

      “布置得真漂亮啊。”夏芝说。

      “我和住在隔壁的田大夫共同雇用一个下女。”

      “哦,那很好。连同烧饭吧?”

      “不,我三餐都在医院吃。”不知怎么,林靖夫的脸色不大好。

      “这次真是恭喜。”夏芝从她的手提包内拿出红包,放在桌上。

      “谢谢,让你破费……”林靖夫轻轻点一下头,显得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您的身体方面好吗?”

      “好得很。”林靖夫的口吻不耐烦,不像是结婚在即的男子。

      紫丁香使室内的气氛显得温暖、生动,壁上和柱子都没有任何挂轴或布置。

      林靖夫看都不看夏芝一眼。

      “新婚旅行决定去哪儿?”

      “啊?”林靖夫抬起脸,他从不曾对夏芝表示过如此漠然的态度。

      “新婚旅行要去哪儿?”

      “哦,旅行只有消耗体力,所以不打算旅行,双方的家人都在札幌,顶多回家探
探亲罢啦。”

      多无可奈何的口气!林靖夫若有所思地沉默着,眼睛晦暗无神,夏芝觉得仿佛不
是前来祝贺结婚的。

      每天送报纸到院长室给启造的王瑞琦,从打电话后不见了踪迹。由于“我希望生
院长的孩子”这句话梗在启造的心里,他惟恐碰见王瑞琦。

      启造很少到总务室,既然总务方面的事委托了总务课长,身为院长的启造认为应
该尽量不露脸,避免予以干涉。有事时,电话即足够联络,有事的人自可到院长室磋商。

      不过,这天启造想到总务室看看,因为他发现近来在走廊也都没有碰见王瑞琦。
好几天没有看到她,启造略微感到不安。

      那是中午休息的时间,王瑞琦和总务课长都不在,启造翻开报纸,佯装查看着什
么。总务室是“L”型的,放报纸的地方摆设着圆桌、沙发,作为待客之用,从这里看不见
王瑞琦她们办公的地方。

      “王小姐呢?”这是林靖夫的声音,从启造这里看不见他。

      “还没有上班。”王瑞琦旁边的女事务员回答。

      “怎么搞的?已经有一星期没上班了吧?”

      “是的,可能是生病吧?”

      “请假没有?”

      “没有。不过,她的房东太太打电话来说她要休息几天。”

      “哦。”

      启造听到林靖夫走出去的声音。

      “林靖夫和王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已经连续问三天了,是不是在谈恋爱?”另
一个事务员问,她们不知道启造在那边。

      “我也不知道。”

      “似乎有点奇怪,常常站在走廊悄悄讲话。”

      “……”

      “因为林大夫的婚礼快到了,王小姐才请假。”

      “……”与王瑞琦邻座的事务员没有答腔。

      “王小姐真妙,时常往院长室走动……”

      “何必管人家闲事?王小姐喜欢谁,别人都干涉不了。”这口吻含着反驳的意味


      “不过……”

      “算了,别讲啦,等王小姐来了,在她面前讲吧,我不喜欢在人家背后讲话。”

      启造从另一边的出口悄悄溜出总务室。王瑞琦的不上班似乎不能解释为生病。

      林靖夫的结婚典礼终于过去了,橡胶树的芬芳随着风飘人院长室。

      总算结婚了!启造想。想不到明美是个相貌聪明、眼睛澄澈的女性,即使林靖夫
自己挑选,也不过如此而已。希望他们夫妇感情融洽。

      不过……启造的心情转为暗淡。林靖夫的事不能粗心大意,虽然他已结婚,照样
疏忽不得。新婚期间也许由于新鲜,会暂时安分些,但细想一下,似乎不可能断然斩断情
丝。

      从他这次婚事看来,他对结婚毫无快意。在喜宴时,林靖夫一面接受着祝辞,一
面在膝上玩弄着白色康乃馨,那百般无奈的心情,紧挨着他而坐的介绍人启造最为清楚。

      正在回想着这些事时,总务课长进入院长室。

      “唉,真头疼。”

      “怎么啦?”启造站起来让坐。

      “哦,谢谢。我是为王瑞琦小姐的事而来的。”

      启造的心扑通一跳。

      “王小姐好几天没来上班,因为无故缺席那么久,所以昨天我去找她。”

      “哦,生病啦?”

      “不,要是生病还好,据房东太太说,王小姐托她打电话说感冒,要休息几天,
事实上她去旅行啦。”

      “旅行?”

      “是的,据说要到内地好好玩个把月,她嘱咐房东太太说,如果医院方面有人问
起,要好好帮她掩饰一下。”

      “那一个月后就会回来吧。”

      “不过,我不大放心,所以查看了一下她的房间。”

      “……”

      “因为房东太太也在担心,而且王小姐并未正式写报告请假……”

      “结果呢?”

      “进入小姐的闺房觉得有些胆怯,不过,王小姐的房间只有一张小桌,上面摆着
一面小镜台而已,其他空无一物,我拉开镜台抽屉看了看,也是什么都没有。”

      “那么……”

      “桌子的抽屉也一样。我很诧异,所以又查看壁橱,壁橱上层摆放着棉被,折得
整整齐齐的,下层堆放着书籍。衣服放在两只箱内,没有衣橱,真可怜。”

      “有信件没有?”

      “老实说,我也在担心这一点,但没有辞呈,也没有信件或留字。”

      “那么,一个月的旅行结束后就会回来吧?”

      “如果能这样确定当然好,可是,她的房间似乎收拾得过分干净。”总务课长注
视着启造,似乎在探寻着什么,“院长!”

      “什么?”

      “王小姐真的会回来吗?”

      “怎么?不会回来?”启造觉得总务课长似乎知悉内情。

      “院长,您认为王小姐怎样?”总务课长叨着香烟,从衣袋里掏出卫生纸,折起
又松开。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吗?”

      “您是说我对她的印象吗?”启造反问。

      “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假使我有儿子,我会选她为媳妇。”

      “嗬。”

      “可能因为双亲早逝的缘故吧,总是有依偎人的癖性,她和哥哥两人相依为命,
但后来哥哥结婚了,剩下她一个人又寂寞又孤单。”

      启造听着总务课长的话,一面忆起王瑞琦的电话。

      “她常常像一只猫那样依偎着别人的身体。”

      “对、对,我也知道她这一点。”

      “总之,希望她安然回来,不知怎么,我感到不大对劲。”总务课长说着,离开
院长室。

      走出医院,启造难得地来到医院附近的石狩溪堤岸上。西天一片晚霞的石狩溪,
景致分外旖旎,弧线形的绿色旭桥那边,远方的山脉在天边画出清晰的淡紫色。堤岸下方
的公园已灯光如星。启造眺望着水中许多小舟,忽然同情起王瑞琦来。

      在这么美丽的季节,王瑞琦究竟为什么要去旅行?她显然有所感伤。

      “妈妈,客人来啦!”阳子到厨房喊夏芝。

      “谁?”夏芝正在收拾晚餐碗碟。

      “林大夫,”阳子说,“脸上很不高兴呢。”阳子自己也扮同扑克脸。

      “林大夫?”夏芝拉拉衣襟,走到玄关。

      林靖夫倚门而立。

      “啊,晚上好。”

      新娘子登门致谢后才十天。

      “打扰啦。”林靖夫说,但仍倚着门站着。

      “请上来坐坐吧。”

      “我喝醉了,可以上去吗?太太。”这次他称呼太太而不叫夏芝,且声调晦暗。

      “不要紧,请上来吧。”

      林靖夫的脚步飘浮不稳。

      “阳子,请爸爸出来。”夏芝说着,拉开客厅的门。林靖夫过去从不曾在酒醉时
来访,他今天有什么事?夏芝心里不大高兴。

      林靖夫的眼睛充满血丝,摇摇晃晃地进来,脱下鞋。

      可能是和太太吵架吧?夏芝想,为林靖夫搬了一张椅子。

      “呀!好?”启造走进客厅。

      “院长!”林靖夫嚷叫着,瞪着启造看。夏芝要退出客厅泡茶,他也叫着:“太
太!你也留在这里。”

      “怎么啦?看你相当醉啦。”启造说。

      “没有,没有醉。”林靖夫说,伸手粗暴地掠掠前额的乱发。

      启造不曾见过林靖夫醉成这个样子,他的酒性本来不坏,喝醉酒时总是安安静静
。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启造和夏芝不觉面面相觑。

      “我没醉,我没醉。”林靖夫再度说着,把脸埋在桌上。

      启造和夏芝都默默地看着林靖夫,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林靖夫突然抬起脸,
叫道:

      “院长!”然后又叫了一声,“院长!”

      他怒视着启造,接着慢慢地把视线移到夏芝脸上。夏芝本能地觉得事情与她有关
,而从椅子上站起来。

      “太太,请你坐下来。”

      “我去拿水来。”夏芝温和地说。

      “哦,对不起。”林靖夫意外地安静。

      夏芝拿了一杯水来,林靖夫略略俯着脸,一口气喝完。

      “没有酒吗?”林靖夫抬头看夏芝。

      夏芝困惑地看着启造。

      “对不起,因为我不大会喝酒,所以家里没有酒……”启造说。

      “是的,院长不喝酒,也不玩女人,是个伟大的圣人,哼!圣人。”林靖夫嗤声
一笑。

      启造苦笑着,用力揉熄香烟。

      “妈妈。”阳子拉开门。

      “嘿!漂亮的小姑娘,到这里来。”林靖夫招招手。

      “林大夫,您喝了酒?”阳子走到林靖夫旁边。

      “嗯,喝啦。”

      “您不喜欢喝酒?”

      “不,喜欢喝才喝嘛。”

      “可是,您好像不大高兴。”

      林靖夫凝视着阳子,“你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

      “阳子,你有什么事?”夏芝阻止地看着阳子的脸。

      “哦,我是来道晚安的。”阳子说着,拾起林靖夫脚畔的白手帕,含笑递给林靖
夫,“晚安,林大夫。”

      阳子走出去后,林靖夫忽然沮丧地默然不语。启造和夏芝也不知道讲什么好。不
知名的鸟在树林那边边啁哳鸣叫。

      “对不起……”林靖夫嗫嚅着。

      “尊夫人恐怕在等您啦。”夏芝说,但林靖夫不答。

      “院长!王瑞琦死啦!”

      “啊?”

      林靖夫闭着眼睛重复说:“王瑞琦死啦。”

      “王小姐死了?真的吗?”启造不觉挺起腰。

      夏芝不解地看看启造又看看林靖夫。

      “嗯,死啦。”林靖夫神色消沉。

      “在哪儿?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没有写信给我。”

      “那你从什么地方知道的?”启造稍微恢复镇静。

      “没有人告诉我。”

      “什么?你在开玩笑?”启造完全放了心。

      “不是开玩笑,她一定死啦。”林靖夫坚持地说。

      “她有什么死的理由吗?”启造觉得与林靖夫谈这问题很无聊。

      “太太!”林靖夫不回答启造。

      “怎么?”

      “王瑞琦是医院的事务员,这女孩子迷恋着院长。”

      “啊?”夏芝看看启造,安静地笑笑,“迷恋启造?”

      “胡说八道!”启造不承认,尽管林靖夫醉了,但也不该这样胡闹啊。

      “胡说八道?如果这是胡说八道,那王瑞琦太可怜了,今天我都告诉您吧。太太
,您也有同情王瑞琦的义务。”

      “我不明白您的话。”

      “所以我要全部说出来呀,你听着好啦。”林靖夫脱下大衣,抛在椅背上。“林
大夫,你今天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有话明天到医院再说……”启造不快地说。

      “不!院长,我今天非说不可。”

      “……”

      “为了王瑞琦,请您听我说。”

      “不过……她并没有死吧?”

      “不,一定是死了,她是个傻瓜,一个大傻瓜,所以一定是死啦。”林靖夫抬眼
看着启造,他的眼眶忽然涌上泪水,然后像决了堤的洪水冲出眼眶,簌簌流下来。

      林靖夫擦擦眼泪。

      “王瑞琦是个很奇妙的女孩子,……是我去洞爷前的事,有一天她到我家里,责
问我是不是喜欢院长夫人。”

      夏芝的脸红了,启造则神色阴暗。林靖夫继续说:

      “我承认了。但我说,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她管不着。她说,喜欢是可以,
但不应该表示出来。”

      启造感到有些坐立不安。

      “我说你没有权利干涉。她说:我老实告诉你,我爱院长,所以可能使院长不幸
的事,我都有权阻止。她的态度很严肃。”

      夏芝看着启造。

      “喂,你怎么……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启造困惑地说。

      “别打岔,让我讲完。据王瑞琦说,她第一天来报到时,总务课长带她到院长室
介绍,那时您同情她孤苦的身世,温和地对她讲话,并且嘱咐总务课长多给她三成薪水。
总务课长不赞成地说,别的事务员会讲闲话,但您说他们都有父母,起码住的地方不成问
题,但她衣食住行一切全靠自己,就以房屋津贴的名义给她吧,所以她的薪水比其他事务
员多。”

      林靖夫说着,看着启造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这些事启造早已忘记了,被
林靖夫提起,才依稀想起。这已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这使孤苦伶仃的她很受感动,她告诉我这些事时也是含着泪说的。所以她从最
初就认为世界上没有比院长更伟大的人,而偷偷爱上院长。她说:我都能够不把爱情表露
于外,你怎么不能?人人都知道你在追院长夫人。为了院长,希望你冷静一点。这是我去
洞爷前半年的事。”

      酒醉的林靖夫脸色苍白,或者因为酒已醒而苍白也说不定。

      “那天晚上我不知怎么,听到王瑞琦坦白地吐露对院长的爱情,心里觉得很气恼
。”林靖夫深深叹了一口气,惟恐启造打岔,立刻接着说,“……那么,你去跟院长要好
,我则追院长夫人,岂不各得其所?我存心欺负她。她立刻生气地说:绝对不行!院长很
爱他的太太,我们不能使院长遭受不幸,如果有人破坏院长的幸福,我拼着命也要阻止。

      “我说:好,那么我拼着命也要追到院长夫人。院长,请不要生气,那时我的确
很恨您,几次在梦中看到您死啦。”

      启造不禁看看夏芝,但夏芝垂着眼睛,只看到嫣红的侧脸,看不到她眼睛的神色


      “那时我血气方刚,为了夺取您太太的爱情,甚至胆敢杀死您,所以我告诉王瑞
琦,她再怎么拼命都是徒然。

      “于是王瑞琦站起来,怒目瞪视着,这……有点难于启口,那时我正年轻,看到
王瑞琦顽强的眼光,突然想征服她。我说:我明白了,我不再纠缠院长夫人就是了。王瑞
琦不相信。我说,但有条件,你既然愿意为院长舍命,就把你的身体给我好了。她拔腿要
逃,被我一把拖住,讥笑她:哈!为院长舍命?原来敢说不敢做。

      “我,罪该万死。这是王瑞琦不幸的开始。”

      结果,王瑞琦也爱上了林靖夫吧?启造想。他有些不敢相信林靖夫的话,但林靖
夫似乎并没有开玩笑或撒谎的样子。同时启造注意到夏芝以与刚才相反的冰冷眼光打量着
林靖夫。

      “王瑞琦非常恨我,相反地她更加尊敬和爱慕院长。听到我从洞爷回来的消息,
她非常不安,几乎想离开医院,但因为不能一天不看院长,才勉强留下来。”

      林靖夫停了停又说:“从洞爷回来后,我又重新纠缠王瑞琦。不过她已大了几岁
,总是巧妙地逃开了。听到我要结婚,她开心极了,马上送了一份礼来祝贺,她说对我的
结婚最感到高兴的人就是她,于是给我的房间摆设了几盆紫丁香花。哦,对了,就是太太
送礼来那天。她说她非常爱院长,愿意给院长生孩子,但不敢对院长说,所以打电话说了
,但院长生气地挂断了电话。她说院长觉得她下贱,所以她宁可死掉。她一面说,一面插
着紫丁香。听着她的话,我忽然一阵冲动,再度侵犯了她。”

      夏芝想起那天看到林靖夫脸色异样的苍白。原来如此,那就是侵犯女性后的脸。
夏芝已不想再听下去了。

      启造则想起了王瑞琦的电话。

      “王瑞琦拼命抵抗,但有什么用?临走时,她说再也无脸见院长了。第二天她就
没有上班,从此失踪啦。”说完话,林靖夫茫然望着远处。

      “你应该娶王小姐。”启造喃喃地说。

      “院长!”林靖夫瞪着眼睛,“您听了我的话还能这样说吗?老实说我求过一次
婚,她不假思索地拒绝了。院长,一个年轻小姐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打电话吐露真情,您竟
冷酷地中途挂上电话,所以她才想死。像院长这样的木头人,简直不算是男子汉,您应该
多少对她表示一下同情啊,固然我是加害者之一,但院长才是罪魁,不,不,也许一切罪
过都在我。总之,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一定死了,她是个傻女人!”

      林靖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面自言自语地说:

      “我所认识的女人,只有王瑞琦一个人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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