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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冰点(2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7月08日01:05:27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夏芝每次看到阳子,就感到急躁。早上阳子的同学们常在门口叫她,邀她一道上学,
夏芝也感到不愉快。彻每天放学回家,总是马上问“阳子呢?”这使夏芝气闷。
阳子很少做挨骂的事,由于没有骂她的机会,夏芝一肚子气无法发泄。
夏芝不明白她对阳子的感情何以变成仇恨。林靖夫喝醉酒而来吐露真相那夜起,
夏芝非常忧郁。她一直相信林靖夫迷恋着她,既然爱她就不应该与别的女人逢场作戏,这
样的男人使她受不了。林靖夫那席话,对于夏芝是一种侮辱。于是对林靖夫的憎恨和愤怒
,不知不觉改变形式,转向阳子身上。夏芝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点。
启造也发现了夏芝对待阳子的态度冷淡,渐渐地,启造开始买巧克力糖或童话之
类的书回来给阳子。这又刺伤了夏芝的感情。
好哇!决不允许阳子永远享受幸福,夏芝暗自决定。难道启造不在乎阳子是谁的
孩子?
还有王瑞琦的事也使夏芝不痛快,这简直不像是启造会遭遇的事,她既然胆敢打
电话要求生启造的孩子,不能说他们的关系是清白的。
夏芝由于动过避孕手术,已经不能生育,因此,王瑞琦的话更伤害了她。换言之
,林靖夫的告白深深地刺伤了夏芝。
不知怎么,启造也发现自己老是想着王瑞琦。每次走入医院门口,就不由自主地
窥探一下总务室窗口,每天早上都忍不住期待地想:也许今天会出现吧?王瑞琦的座席已
经被其他的事务员递补了。
王瑞琦失踪后已过了半年,启造仍时常抱着无望的期待心情探望总务室。没有辞
呈,没有遗书,因此在她的尸体未被人发现以前,觉得似乎会突然回来。
被林靖夫凌辱的王瑞琦姿态,有时会撞入启造脑中,王瑞琦失踪后,她才生动地
存在于启造心内。
王瑞琦的行踪尚不明之间,新年过去,阳子她们开始了第三学期。
“妈妈,今天要缴午餐费。”这天早上阳子已催促了三次。
“好的,等一等。”每次夏芝都答应着,忙碌地匆匆进入厨房。
阳子在绿色大衣外面背着黑色书包,抬头看着挂钟,夏芝却迟迟不离开厨房。阳
子再看看表,时间已经超过了。
“妈妈,要迟到啦。”
“哦,那快点去吧。”
“午餐费呢?”
“哦哦,我的手没空,明天缴吧。”
夏芝正在洗茶杯。阳子默默地走出家里,她想哭,但不愿意哭。她很喜欢老师讲
过的一句话:“汗与泪应该为他人而流。”虽然这句话她似懂非懂。她每次想哭的时候,
就忆起这句话,于是独自笑一笑。脸上的肌肉一松弛,心情就稍微安静下来。
好怪!阳子想,今天她也勉强笑一笑,但不知怎么,极想哭。呸!阳子咬咬牙。
今年四月,阳子就是五年级生了,夏芝的冷淡每天从各种形式表现于身上。
妈妈一定是生病了,可是,为什么不给我午餐费?阳子百思不解。
夏芝提醒彻:“阿彻,今天是缴学费的日期,别忘了啊。”而阳子已经催促了二
三天,夏芝仍不给她。
明天也不会给我的,妈妈一定会说:等一等吧。
这天放学后,阳子朝汤紫藤家走去,她没有钱搭车,只得徒步而去。阳子从未单
独徒步上街,汤紫藤家将近一里远。
走到桥上时,看到了爱奴族的村落。雪堆积如山,房屋显得又低又矮,四五个约
一年级的男孩子手持树枝玩着打仗游戏,一个大约五岁的女孩子没有穿大衣,在一旁笑着
。树枝打到雪,雪飞散开来,撞着女孩子脸颊,女孩子哈哈笑起来。
阳子倚着桥栏,俯视着他们,她马上喜欢上那没有人跟她玩却开心大笑的女孩子
。阳子精神抖擞地迈开脚步。今天老师严厉地训斥她。
“你怎么天天忘记带钱来?作业不会忘记写,钱怎么会忘记带?”
阳子却有苦说不出,低着头,默默挨骂,同时心里决定放学后要到汤紫藤家去。
天空晴朗,从学校到汤紫藤家路途遥远,马橇经过的雪道闪闪发光。走着走着,汤紫藤家
依然那么远,阳子身上渐渐热起来。巴土招呼站的水色长凳被雪埋藏着,只露出一点点靠
背,巴士一辆又一辆追越过阳子。
走到雪已铲净的汤紫藤门前时,阳子才松下一口气。进门后看到许多双镶着毛的
防寒拖鞋和长靴,阳子想了想,不到练舞场而进入起居室。
出乎意料之外,起居室杳无人迹,阳子突然感到饥肠辘辘。这天是星期六,学校
不供午餐。阳子脱下大衣,躺在火炉旁边。由于疲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听到人们的笑声,阳子醒来,看到汤紫藤坐在她旁边。这时起居室已经有五六个
人。紫藤注视着阳子,没有开口。
“午安。”阳子不好意思地招呼。
“哦,醒啦?”美术教师说。
汤紫藤笑着:“阳子,我已打电话给你妈妈,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我要起来啦。”看到汤紫藤的笑容,阳子愉快地笑了。
“午饭还没吃吧?”紫藤抬头看挂钟,已将近三点。
汤紫藤把早已准备好的午餐摆在阳子面前,那是阳子喜欢吃的煮豆、荷包蛋、鲑
鱼汤等。紫藤看到阳子满脸喜悦,安慰地露出微笑。
“喂!你们知道战争中,连电车内都有人涂写‘被捕的日本人’这样的话吗?”
在旭川有几分名气的诗人秋颜突然大声说。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是说:日本人哪,你被俘虏啦。”
“意思是说,日本被占领吧?”
“被占领的日本呀,殖民地的日本哟!”诗人以咏叹的腔调唱道,引得满座哄然
大笑。
“有什么可笑的?”
“不过,现在日本是独立国嘛。”另一位诗人新民从棋盘抬起脸。
“是的,老兄,是拖着绳子的独立哩。”秋彦说。
“是的,跟猴把戏差不多,绳子一拉,猴子就跳到主人肩上。”
大家不觉沉默了,阳子亮着眼睛听着。
“阳子,你听得懂吗?”美术教师问。
“不懂……懂。”
“像不懂,又像懂?我告诉你,就是一个国家不能依靠别的国家,人也一样,不
能太依赖别人。”
“就是说,不能常常把汤小姐的饭吃得锅底朝天。”
大家又笑了,这是一群时常在汤紫藤家吃饭的人们。
“喂,阳子,我告诉你,人家美国人都是自己赚钱读大学呢。”
“英国人也是的,不像我们日本人,大学要父母供给学费,甚至娶了太太还要依
赖父母。”
这时阳子问:“美国的小学生要不要工作?”
“小学生应该由父母负担学费,因为小学是义务教育。”诗人秋彦回答。
“如果父母不负担的时候呢?”
“父母不负担国家负担,父母有经济能力但不肯负担时,会受到罚款。”
“可是,小学生也可以工作啊,譬如送牛奶、送报纸。”
汤紫藤并未重视阳子的话,她说:
“阳子,吃完饭就回去吧。”
“……”阳子看着紫藤,似有话说。
“阿姨送你回去吧。”紫藤放低声音说。
汤紫藤那群“起居室的家伙们”已把话题扯到文学方面去了,诗人秋彦正在大谈
克罗迪(译注:Paul
Louis Claudel法国外交官、诗人、剧作家,1868-1955。1921年起任驻日本大使八年)
。
“我自己回去。”阳子也放低声音回答。
“有钱搭车吗?”
“没有。”
“那你怎么来的?”
“走来的。”
“走来的?”汤紫藤不由大声说。
“怎么啦?”紫藤旁边的美术教师诧异地问。
“我要出去一下。”紫藤说着站起来,走出起居室,她登楼进入她的卧房。阳子
也跟着进来。
“我一个人回去。”
汤紫藤没有回答,拉开衣橱抽屉,拿出外套。
“阿姨,要做多少事才会赚三百八十元?”
汤紫藤不觉停止正要套人衣袖的手。“为什么不问阿姨要?”
“可是,阿姨是外人嘛。”
汤紫藤不敢问她为什么不向夏芝要钱?从不搭车徒步而来看来,不能认为阳子没
有事。阳子一句都未提到夏芝。紫藤心里生气地想:为什么不像个孩子那样天真地说“妈
妈不给我钱,阿姨给我”?
“那么,给我打扫练舞场吧。”
“要给我三百八十元?”阳子容光焕发。
汤紫藤抱着双臂旁观阳子打扫,练舞场是由二十席榻榻米和二十席大小的舞台形
成的,阳子拿着扫帚扫着榻榻米,扫得有板有眼。扫完榻榻米,便拿干布擦舞台,从舞台
角隅用力擦拭,她的膝盖不着地,姿势比汤紫藤的学生更正确。
汤紫藤以严肃的眼光观看着阳子一面擦地板,一面时而停手拭拭汗。但阳子没有
意识到紫藤的眼光,一心一意地抹着地板,她要把地板抹得又亮又滑。她的专心使汤紫藤
受到感动。
这孩子将来一定成器!汤紫藤想。
打扫完毕,阳子把那五条干抹布用清水洗了三次,扫帚也用肥皂水洗过,再以清
水漂洗。
“阳子常常洗擦扫帚?”汤紫藤内心感动,表面不动声色。
“不,脏的时候才洗。”
阳子的工作使汤紫藤非常满意,她甘愿付给阳子五百元,甚至一千元,但她只整
整给阳子所要的三百八十元。
“回去的时候天黑,我送你。”
这时已过了四点。
下车后,脚下的雪发出声音,仿佛脚踩着淀粉的声音,这是寒气袭来的警笛。汤
紫藤缩着肩,走进赖启造家。
“啊,真对不起,让你送回来。”夏芝穿着烹饪装迎出来。
“今夜一定很冻,脚下唧唧叫着。”
“时常打扰你,实在很抱歉。”进入起居室后,夏芝重新致歉。
“我回来啦。”阳子没有丝毫犯过失的表情,汤紫藤不觉笑了。
“阳子,你怎么可以放学不回家?”夏芝温柔地责问。
“是。”阳子匆匆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喂,你知道阳子为什么去找我?”
夏芝偷偷看了汤紫藤侧脸一眼,“不知道啊。”
“阳子是来找闲差的,因为她想要三百八十元。”
“啊?”笑声从夏芝脸上消失。
“先生和阿彻呢?”
“对不起,都在楼上,阿彻明年要考高中,所以近来很用功。”夏芝有意扯开话
题,“如果想升学的人能够全部升学该多好!”
“才三百八十元,给她嘛。”汤紫藤不离本题。
“哪里,我并没有说不给啊!”
夏芝的确没有说不给,她只是“等一等”或“今天很忙”等,这就是夏芝的对付
方法。
“总之,这孩子是为了赚三百八十元而到我家的,夏芝,不应该给孩子不必要的
烦恼。”
夏芝到厨房看着炉火。
“你看,我就是这样忙,尤其早上更忙,所以忘了。不过,这孩子怎么可以去向
你要钱?……这有点不老实。”
“这是大人不好,让这么老实的孩子受苦。你从以前就有吝啬的毛病,想不到现
在还改不掉。”汤紫藤不愿认为夏芝有意欺负阳子。
“啊!讨厌,我几时吝啬过?”
夏芝从结婚前就很少回请别人,或回送别人礼物,这可能是由于生长于教授家庭
,时常接受部属或学生的礼物,积久成习的缘故吧?
“那么,是有意欺负?”
“太过分了,紫藤。”夏芝半撒娇地说,“我不是那种人啊!”
夏芝温柔地笑起来,的确从她的笑容看不出会欺负人的地方。阳子走进起居室。
“阳子,你怎么去向汤阿姨要钱呢?告诉妈妈,妈妈就会给你嘛。”
阳子眼睛一转,看着夏芝,她了解夏芝的苦衷,在汤紫藤面前不得不这样讲。
“我打扫以后拿到工钱的,我以后想做事。”
“做事?”夏芝求救地看看汤紫藤,但她佯装不知道。
“是的,送牛奶或送报纸,卖甜豆也可以。”阳子眼睛闪亮,好像讲着有趣的游
戏。与其向夏芝催促要钱,阳子宁可自己赚钱。
“嗨,算了,阳子,爸爸妈妈会被人笑话的,阳子是院长的女儿嘛。”夏芝哀求
似地说。
“呀!好久不见啦。”启造和彻下楼来。
“赖大夫也在准备升学考试?”汤紫藤开玩笑说。
“哪里,哪里。”启造摸摸脖子。
夏芝到厨房准备晚饭。
“阿彻长高了,几乎比爸爸还高。”
“只有四肢发达而已。”彻的声音也变了。
“汤小姐,今年春天可要大忙一阵子吧?”启造与汤紫藤见面时,心情总是开朗
的。
“舞蹈虽然不容易,但麻烦的是杂事多,不过,有趣的是总是起居室那群家伙自
动帮我做,譬如会场、入场券或节目表、宣传单的印刷等等,都是他们分别负责,所以还
不算太忙。”
“这是汤小姐的德望。”
开始吃饭后,阳子说:
“哥哥,我想做事。”
“阳子,别再提这事啦。”夏芝的声音严厉。
启造和彻都骇了一跳,夏芝讲话的语气很少这样尖锐。
“阳子,你什么事挨骂?”彻似乎帮着阳子讲话。
“不,我没有挨骂,我是说想送牛奶或卖甜豆。”
夏芝不愿意被重提三百八十元的事。汤紫藤不看夏芝的脸。
“工作并不是坏事嘛,我们的老师常说:工作是为人服务。不过,阳子,送牛奶
是每天都要做的事,你恐怕吃不消。”彻皱着眉,显出沉思的表情。
“是的,哥哥的话不错,工作跟游戏不同,不论下雨、下雪都不能停止。”
启造和蔼的语气触怒了夏芝,近来启造对阳子讲话总是特别慈爱。
“可是,我想做事,我们班上的吉田也在送报纸呢!我想我也能做。”
阳子今天的态度与平时不一样,彻感到奇怪,他看看夏芝的脸。
“阳子,你是赖医院的孩子,怎么可以送牛奶送报纸?”
“为什么不能?”彻把夹起的肉放回盘里,露出无聊的脸。
“因为……”夏芝求救地望望汤紫藤。
彻紧接着问:“工作是坏事吗?”
“工作当然不是坏事。”启造有意替夏芝解围。
“是嘛,法律根本没规定赖医院的孩子不能送报纸。”
彻的话使夏芝产生反感,他已正面支持着阳子。
“不过,如果阳子做这些工作,人们一定会笑话爸爸和妈妈。”夏芝尽量以温和
的语气说。
“人家会笑?为什么?”阳子天真地问。
“贫穷人家的孩子才从小在外面做事。”夏芝生气地说,她觉得阳子存心蔑视她
。
“妈妈的话我不同意。”彻抗议说。
夏芝一阵难过,连彻也轻视我?
“妈妈太瞧不起贫穷的人。”彻毫不留情。
“这次是妈妈失言。”最后吃完饭的启造说。
夏芝觉得启造和彻都在谴责她。
“那么,你的意思是阳子可以送牛奶、卖甜豆?”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她想做,就让她试试。”
“啊!多丢脸。”夏芝不由叫起来。
“有什么丢脸的?我不懂。”彻责问。
“可是,卖甜豆嘛!”
“我就是不喜欢这种口气,卖甜豆有什么不对?医生是高尚的工作,卖甜豆是可
耻的工作?妈妈的意思太守旧。”
夏芝又看看汤紫藤,彻的话使她在紫藤面前丢脸。紫藤从刚才一直不开口,夏芝
感到气愤,她应该说—两句话帮帮我啊!
汤紫藤默然旁观着这一幕家庭论剧,心里想:这一个家庭应该痛痛快快地讨论一
番。
“不过,阳子,你为什么想到找事做?”启造打圆场地问。
“我只是想做事。”
“撒谎!阳子想要钱吧?”彻探视着阳子的脸。
“需要钱可以向妈妈要。”启造毫不知情。
夏芝坐立不安地担心汤紫藤会把一切经过说出来,这“三百八十元”事件,不能
让启造和彻知道。夏芝背着彻冷淡阳子,但彻敏感地嗅到了阳子找事做的原因。他心里在
想:一定是妈妈不给阳子钱。
“怎么办?紫藤。”夏芝问。
“想做就让她做嘛!”
“可是,人家……”
“管人家怎么说?如果阳子真的给人送牛奶,我这个汤阿姨会第一个称赞你。人
家一定不会认为赖医院的小姐出来工作,是因为生活过不去。当然可能有人批评,但也会
有人说伟大。不过,阳子,如果妈妈同意,不论什么工作都可以试试,不是做一天或两天
就半途而废。要每天不问断地做,那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孩子。这也是一门功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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