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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冰点(3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7月08日01:06:03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其后北原又寄来两封信,阳子都没有拆开就把它付诸一炬。她不愿意听任何辩解。

      对于视彼此为无价之宝的阳子而言,北原与其他女性亲热的照片,深深刺伤了她


      进入七月后,彻放暑假回到家里。

      “北原在担心阳子生病了,他患盲肠炎,入院治疗。”

      入院?阳子一阵难过。

      “很严重吗?”

      “现在已经脱险了,有一段时间血压下降,很危险。”

      “哦,那很严重喽?”想到万一北原死了,阳子的身体几乎要发抖。

      “北原的名气不小,时常有女孩子来给他探病。”

      阳子正想马上赶去探望,但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把她的兴头浇熄了。

      “哥哥,你骑马的技术练得怎样啦?”阳子朗声问,她把受到创伤的心藏在她的
心扉内。

      彻回家后,家里的空气开朗了不少,然而阳子的心是寂寞的,在医院养病的北原
老萦绕于她的心中,禁不住想去看看他。想到去年这时候,第一次在林中邂逅北原,阳子
便走进树林。

      阳子走到初次遇见北原的地方,在那棵锯断的树干上坐下来。近来每次想到已不
愿意重见北原,便情不自禁地进入树林,坐在这棵树上。坐在这里,总觉得北原像要从马
草摇摆的小径上出现似的。

      我多渴望看到他啊!可是,我不能原谅他。明知北原生病,阳子却连一封慰问信
都不肯给他。

      爱就是恨吗?阳子想不到自己的感情会有这样的变化,过去她从未对人如此愤怒
、憎恨和被吸引。

      阳子抬头望,柔软翠绿的松树梢,仿佛在光亮的白云中流动。

      这时背后发出脚步声,瞬间,阳子屏住了呼吸。北原先生不可能来这里!阳子告
诉自己,她苦笑着。

      “阳子,在发什么呆?”站在背后的是彻。

      “没什么。”阳子愉快地站起来,轻轻抱着没有袖子的手臂。

      假使现在出现的是北原先生,我会怎样?伏在他的胸前啜泣吗?或者掉头就走?
但来的是哥哥,所以两者都不能。

      “你近来好像精神不大好。”

      自从北原和阳子恢复通信以来,彻产生了独占阳子的欲望。现在看着面前抱着白
嫩胳臂的阳子,彻觉得她非常美丽。

      “哪里,我的精神才好哩!不信我们来捉迷藏,我要逃了,哥哥。”

      阳子迅速地从彻旁边一口气奔上堤防,堤防与蔚蓝的天空连接,从下面看上去,
堤防上的阳子仿佛拨开蓝空而立的样子。彻说:“好!”便随后追上去。彻跑到堤防上时
,阳子已下了堤防,飞舞着白裙,跑入幽暗的德国松林。

      进入幽暗的树林时,彻的脚被松树根一绊,险些摔下去。穿着木屐跑起来当然不
方便,彻便慢慢走着。林中的芦竹丛和洼地都是孩提时候的游戏场所,彻不胜依恋地站着
不动。一个头戴登山帽、手拿轮尺的青年走近来。

      “呀!你好。”

      他招呼着,走远,那是管辖这所植物园的旭川山林管理局职员。小时候彻他们在
林中游戏时,也时常遇见山林管理局的职员。只有在树林中,儿时的记忆仍保持原来的色
彩。

      那时候我还以为阳子是亲妹妹,彻想。这时阳子的声音说:

      “哥哥,快点来嘛!”

      这声音是在树林外面。阳子已穿过树林,背靠着溪畔一棵树站着。

      “近来很久没有这样跑,今天跑得好痛快。”

      “是啊。不过,我穿木屐,差点摔倒。

      彻笑着坐在草上,阳子也坐下来。天空晴朗,十胜山的连峰苍绿,清楚美丽。

      “阳子。”

      “什么?”

      “我们来行口令。”

      “好啊。”阳子笑着说,“不过,联想游戏更好玩。”

      “也好,要马上答出来才算赢。好,开始了。树林。”

      “山丘。”阳子几乎说出北原的名字。

      玩了一会儿,两人都默默地注视着溪水,彻抚摸着柔软的草,然后拔起一撮,抛
入溪中。草打了一个圈,随着水流走了。

      “阳子。”

      “什么?”

      “你决定升学了没有?”

      阳子默默地摇头。

      “赶快决定,以便确定考试的方针。”

      “我不升学。”

      “不升学?为什么?”彻诧异地看着阳子。

      “我不喜欢读书。”

      “别说谎,你不是想攻读数学吗?”

      阳子无话可答。

      “你没有参加升学组吗?”

      “哥哥,我可能是自暴自弃的人,我觉得读高中已经够可惜啦。”

      “胡说!阳子。”

      “别骂我,哥哥,但老实说,我不敢要求升大学,我宁可自己做事。哥哥,我是
个不听话的孩子,再不然就是自暴自弃。”阳子黯然说。

      “你并没有自暴自弃,不过,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你高中毕业后要做什么?就业吗?”

      “是的。”

      “打算做什么?”

      “先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然后找个山林管理局的工作。”

      “不过,阳子,我们家不需要你做事,你读大学,对家里的经济也不会有影响。


      “我知道,问题是在我本身,我希望我的自立心受到重视,我认为一个大人在经
济上也需要自立。”

      彻不安地看着阳子。

      “阳子,你是打算高中毕业后,就离开家里?”

      “为什么?我只是说要就职啊!我不会离开家,那怎么对得起抚养我长大的爸爸
妈妈?”

      “哦。”彻放心地微笑了。

      “除了死,我不会离开家。”

      彻一震,阳子应该是结婚的时候就离开家的。说不定阳子不想结婚?或者……彻
自我陶醉地想。

      “你结婚的时候,不是就要离开家吗?”彻以自然的口吻说。溪水反射着阳光,
很耀眼。

      “不,我不结婚。”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要独身?”

      “不行吗?”

      “一般像你这年龄的女孩子,都喜欢说终身不结婚。”彻希望知道阳子对北原的
感情。

      “是吗?可是,我真的想永远在家里。”

      阳子想起北原的照片,心里酸楚。山鸠在林中低声呜叫。

      “阳子。”

      “什么?”

      “如果你要终身在家里……”彻中断了话,他想,阳子要留在家里,可能是表示
希望和我在一起生活。

      “哦,哥哥要结婚的时候不方便,是吗?我这个小姑永远留在家里,碍事。”

      阳子开玩笑地缩着脖子笑起来。彻也笑了,他摸不清阳子是否有意跟他结婚?

      “我……”

      “希望跟你结婚”这句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因为彻和阳子从小以兄妹的关系
一起长大的,两人需要分开生活,这句话才说得出来。

      “阳子,汤阿姨的事你听说了吗?”彻想起了夏芝告诉他的话。

      “汤阿姨怎么啦?”

      “她想要你。”

      “啊?为什么?”

      “汤阿姨没有孩子,她说你总归会嫁出去,不如现在就给她。”彻只知道事情的
大概,他转告了夏芝对他说的话。

      生下来就被人领养,现在又要换到另一家……阳子伤心地想。即使是她最喜欢的
汤紫藤家,仍感到悲哀,因为人家在她背后擅自决定把她“给人”或“不给”,她觉得自
己很可怜。

      “妈妈怎么说?”

      “妈妈说,好不容易养到今天这么大,应该从这个家里嫁出去。”

      阳子的脸一亮。阳子和彻都不知道夏芝内心是害怕汤紫藤把财产送给阳子,让阳
子读大学。阳子因夏芝的话而高兴得想哭。

      “哥哥,我好开心。”阳子说着,握着彻的手站起来。

      夏芝对待阳子虽然冷淡,但由于她不愿意放弃阳子,阳子单纯地受了感动。彻错
误理会了阳子的意思,他自以为阳子喜欢留在家里,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两人再度进入夏草繁茂的幽暗松林,林中的阳光像暮色,美丽如一幅印象派的画


      “这树林虽然幽暗,但我最喜欢。”

      “嗯。”彻脸部膨胀,有千言万语要对阳子倾诉。

      “哥哥。”阳子站住。山鸠又低声鸣叫。

      “什么?”

      “我……嗯,哥哥,你知道我真正的父母是谁吗?”

      这意料之外的话使彻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假装踢着树根,皱起眉说:

      “啊!好痛,踢到树根。”

      “严重吗?哥哥。”

      “不严重,但很疼。哦,阳子,你刚才说什么?你的亲生父母吗?那时候我还小
,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我爸爸也不知道哩!”彻内心纷乱。

      “哦,哥哥不知道?我总觉得我的父母和你母亲有某种关系。”阳子心里想着初
中毕业典礼的情景说,“算了,不想这些了。”

      “是的,想也没有用,谁都不知道。”

      彻放下了心上的石头,他害怕阳子追问她的亲生父母的事,但觉得什么都不知道
的阳子很可怜。

      “阳子,如果你有困难就告诉我。”

      “谢谢。”阳子很高兴彻的话。

      “不论你结婚或不结婚,我都打算独身。”

      “啊,为什么?”阳子天真地吃了一惊。

      彻默默地开始走。阳子站着不动,看着突然不响的彻的背影。彻突然一转身,大
踏步走近来。

      “阳子,我希望我们不是被作为兄妹养大的,我羡慕北原。”

      阳子大吃一惊,“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讲?”

      阳子伸手扶着德国松,觉得身体摇晃不稳。彻激动的眼光使她不安。

      “阳子讨厌我?”

      “喜欢,很喜欢。”阳子突然感到孤独。

      “不,你只是……喜欢我是个哥哥?”

      “是的,当然你是哥哥。”

      彻感到伤心,“阳子,我从很久以前就不把你当做妹妹,而视你为没有血缘关系
的一个他人,一个普通的女性。”

      “……”

      “可是,你只是把我当做哥哥吧?”

      风静静吹过树林,彻的话使阳子感到寂寞。

      “哥哥,你是我从小时候到现在的哥哥,我希望你永远是我的哥哥。”阳子哀求
地看着彻。

      “不过,我认为有资格向你求婚,求求你,从今以后别把我当做哥哥。”彻擦擦
额上的汗。

      “哥哥这样说,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要依赖谁呢?我们作为兄妹一起长大,是一
件很重要的事,比是不是有血缘关系更重要。我想永远留在家里,可是哥哥这样说,叫我
怎么留下来?”

      阳子几乎想从彻前面跑走,她做梦也想不到要和彻结婚。虽然如此,她并非讨厌
彻。彻不了解这一点,使阳子很伤心。

      “阳子,你还是喜欢北原吧?”

      这是两回事啊!不论我喜欢不喜欢北原先生,都不想和哥哥结婚。阳子在心内说
,她默默地采了一片旁边的桑叶。除了沉默,没有别的办法。

      “不过,阳子,你不能和北原结婚。”

      阳子想问:为什么?但照片中的北原和女学生浮现于她眼前。

      阳子,你知道你是谁的女儿吗?彻想这样说,但猛然警觉。阳子黯然的脸就在他
面前。

      我是个多卑鄙的人啊!为了想得到阳子,我究竟在动什么念头?这个秘密绝对不
能泄漏,对任何人都不能!

      一个小女孩从前面巍巍走来,她穿着红衣裳,启造以为是小丽而迎上去。但他想
:不,小丽已经死了,那不是小丽。这时小女孩突然惊慌地向启造跑过来,似乎是有一只
狗跑过来的样子。

      “危险!不能跑。”

      启造抱起她时,原来是阳子。幼小的阳子突然在启造怀中一变,丰满的胸部压着
了胸膛,启造奇怪地伸手一摸,触到了柔软的乳房,但马上出现一道黑幕,把两人隔开了
。启造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场梦。

      在梦中触摸的乳房感触,似乎仍留在指上,启造感到深切的罪恶感,他几乎要自
骂:不伦不类!

      这时可能是三点钟左右,短短的夏夜已渐近黎明,屋内的东西朦胧可见。夏芝规
则的鼾声显得纯洁而健康。做了不敢告诉妻子的梦,而在大家仍沉睡的时间醒来,启造感
到自己很可耻。

      世上的男人哪有人梦中触摸女儿的胸部?启造不敢再睡,也不敢继续留在床上。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夏芝翻了一个身。

      启造看不清夏芝的脸,但他突然觉得夏芝是可爱的,不,应该说可怜才恰当。但
他也分不清是可怜夏芝,还是对夫妇的关系感到可怜。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同一个房间睡觉的事,启造感到不可思议。两人同睡一房
,应该是表示两人互相谅解。但即使是夫妇,也不容易知道对方心中隐藏着什么秘密。或
者世上也有互相只怀着憎恨而生活的夫妇?同睡一房这件极平凡的事实,引起启造许多感
触,也许这是梦见阳子的的缘故。

      启造蹑足走出卧房到书房,拉开窗帘,外面已经天亮。蓦然,空中掉下一个小黑
石头,启造惊讶地靠窗一探,原来是一只麻雀,它以视线所不及的速度,敏捷地啄了什么
,站定了。接着,又有两只麻雀飞落院子。看到这充满活力的麻雀,启造觉得自己很可怜


      我能这样有活力地生活下去吗?

      启造又想起了刚才的梦,这时大出意外之外,林中出现了一个人,那是阳子。启
造怀疑自己又在做梦。阳子不知道有人看到她,站在树林进口。

      阳子穿着水色短衣,深蓝色细碎花裙,她弯下腰拾着什么。这拾落叶般的姿态,
流露着成熟少女的风韵。阳子站起身后,从沿着树林的小径走去。

      林中有数条小径,现在阳子所走的小径是通向喜马拉雅松林的。

      现在才四点啊!阳子到树林去干什么?启造想。他看到阳子停了脚,她的下半身
被草所掩遮,她站着似有所思。阳子有什么烦恼。

      启造想起了刚才的梦,我刚才在被窝里梦见阳子的时候,她已在林中了。启造觉
得自己的梦下贱可耻。

      不过,阳子大清早起来,究竟在想什么?启造忽然一惊,阳子是否发现了她的父
亲是谁?

      十年前,启造一时疏忽,让夏芝从他的信中发现了秘密,而彻也在数年前知道了
阳子的出身,现在是否阳子也知道了?启造开始不安。阳子已消失于林中,启造伸长脖子
注视树林的方向。

      阳子这年龄的孩子应该睡多少小时都睡不厌啊!晚上睡不着,可见她很烦恼,不
论夏芝或彻,应该都不会向阳子泄漏秘密吧?

      夏芝说要阳子从这个家里嫁出去,启造相信了她的话。不过,启造了解夏芝的个
性,她一旦想做的事一定非实行不可。因此,在他心中的一隅有些不敢相信,他不敢保证
夏芝绝对会守秘密。想起来彻也有同样的可能,启造觉得不能安静了。

      阳子迟迟不出来,启造的不安增大。好吧,我去看看。启造站起来,但阳子出来
了,启造放下了心。阳子低着头,朝家里的方向走来,她似乎不知道有人在看着她。不一
会儿,她房间的门轻轻拉开。她是从朝着院子的门进来的。

      哦,也许只是睡不着觉而已。启造放心地坐回椅子,他决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怀着秘密就是不安,启造感慨地想。自从托高木领养了阳子以来,他的心中一直
自责和不安,隐瞒夏芝的自责和担心秘密暴露的不安。终于被夏芝发现,又被彻发现了,
彻曾因此而拒绝考高中。但现在想起来事情总算未酿成悲剧。尤其是夏芝未因此而气愤出
走,使启造无比的安慰。

      在他人眼中,这是个幸福美满的模范家庭,事实上有点不可思议。也许每个家庭
都有丈夫拈花惹草、妻子红杏出墙、婆媳不睦、儿女不成器等耻于告人的家丑,但人人都
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表面上都保持着体面。这些被隐瞒的家丑,由于某种动机而演变成自
杀、出走、杀人、离婚等形式时,社会上的人才会知道。启造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收养
了阳子的自己是多么可怕的人。

      而且早上又做了那种下贱的梦。启造看看手指。梦中的我也是我,梦中出乎意外
的行动也是我所做的。

      启造觉得自己罪该万死,虽然如此,他还是最爱惜自己。

      假使有人为了报复妻子的不贞,而让妻子抚养阳子,我一定会痛骂他。如果我偶
然逢场作戏,我决不会责备自己,然而,我却不能原谅妻子的不贞。这是什么道理?别人
所做的坏事,由我来做也一样是坏事啊!

      别人的应答不和气、招呼不亲切等,启造都会感到生气,但他自己所做的事他都
原谅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是个惟我独尊的人。

      惟我独尊是什么?这就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吧?

      启造看到阳子房间的窗帘轻轻摇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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