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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梨的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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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村上春树

    
1

  雪梨的绿街并不像你从那名字所想像的-我只是想像也许你会那样想像而已-那么律的
街。首先那条街上连一棵树都没有长。也没有草坪、没有公园、没有饮水处。那么为什么
会取个所谓绿街“Green Street”这么不得了的名字呢,这只有神仙才知道了。或许连神
仙都不知道吧。 
  我老实说,其实绿街在雪梨也是最萧条的街。既狭窄、又拥挤、又肮脏、又穷酸、又
恶臭、环境既恶劣又老旧,而且气候非常糟。夏天冷得要命,冬天热得要命。 
  “夏天冷得要命,冬天热得要命。”这种说法好像很奇怪吧。例如南半球和北半球就
算是季节相反,但以现实问题来说,热的是夏天,冷的是冬天哪。也就是说八月是冬天,
二月是夏天。 
  澳洲人都是这样想的。 
  但以我来说,事情却不可能那么容易分清楚。因为里头会夹进一个“所谓季节到底是
什么?”的大问题。也就是说,到底是十二月到了所以是冬天,或者是因为变冷了所以是
冬天呢?的问题。 
  “这很简单哪,因为变冷了所以是冬天吧。”你或许会这么说。不过清等一下。如果
因为变冷了所以是冬天,那么到底摄氏几度以下算冬天呢?如果大冬天里连续有几天天气
变得非常温暖的话,那是不是“因为天气变暖了所以是春天”呢? 
  你看,搞不清楚了吧? 
  我也搞不清楚。 
  不过我觉得“因为是冬天,所以不能不冷”的想法未免太过于片面了吧。为了打破周
围人们的固定观念,我也要把从十二月到二月称为冬天,六月到八月称为夏天。所以冬天
热、夏天冷。 
  因此周围的人们都认定我是个怪人。 
  不过,那都无所谓。还是来谈谈绿街的事吧。 
    
2

  雪梨的绿街,正如前面已经说过的那样,在雪梨也算是最萧条的街。说不定在整个南
半球都是最萧条的街也不一定。例如现在,十月的下午,我从大楼三楼办公室的窗户俯视
绿街的正中央一带。 
  看得见什么吗? 
  看得见各种东西。晒得黑黑的酒精中毒的流浪汉,一脚端在臭水沟里正睡着午觉-或
在舒展筋骨一下。 
  穿着华丽的小流氓把链条塞进西装口袋,一面弄得喳啦喳啦响,一面在街上到处乱逛
。 
  身上的毛已经脱落一半的病奄奄的猫在翻着垃圾箱。 
  七、八岁的小孩正在用锥子把一辆又一辆的车子轮胎戳破。 
  红砖墙上缀着各色呕吐物干掉的痕迹。 
  大部分商店都把铁门放下来。大家对这条街都失去了热情,纷纷把店收起来逃到别的
地方去。现在还在开店营业的,只有当铺、酒铺和“巧莉”的比萨店。 
  穿着高跟鞋的年轻女孩子胸前抱着黑色漆皮皮包,一面发出喀吱喀吱尖锐的鞋跟声一
面全速跑过街去。好像有人在后面追她似的,但并没有任何人在追她。 
  两只野狗在马路正中央擦身而过。一只由东向西走,另一只由西向东走。两只都一面
走一面看着地上,连擦身而过时也没抬头。 
  雪梨的绿街就是这样一条街。我经常这样想,如果地球上某个地方必须做一个超特大
的屁眼的话,那除了这里之外没有别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雪梨的绿街。 
    
3

  我在雪梨的绿街设事务所,当然有我的理由。并不是因为贫穷的关系。虽然这里的租
金确实非常低,但我并不缺钱。相反的我钱多得不得了。多得可以一口气买下十栋雪梨最
热闹商店街的十六层大楼,也可以买下最新式航空母舰连带五十架喷射战斗机。总之我有
的是多得看了都嫌烦的钱。因为我父亲是淘金王,我父亲留下全部财产给我,就独自在两
年前死掉了。 
  那钱因为没什么用途,所以只好全部放进银行里,但这下子利息却花不完了。所以那
利息也放进银行里,这样一来利息又更增加了。光一想到这里,就真的好饭。 
  我会在雪梨的绿街设事务所,是因为只要在这里就不会有半个认识的人来。正经的人
是绝对不会到雪梨的什么绿街的。因为大家都很怕这条街。所以喜欢啰啰嗦嗦东抱怨西叫
苦的亲戚不会来,爱多管闲事的朋友也不会来,想捞钱的女孩子不会来。法律顾问不会为
财产营运而来,银行经理不会为打招呼而来,劳斯莱斯汽车推销员也不会抱着一堆说明书
来敲门。 
  没有电话。 
  信都撕了丢掉。 
  真清静。 
    
4

  我在雪梨绿街开了一家私家侦探社。换句话说我是私家侦探。招牌上这样写着。 
  招牌用平假名写当然有原因。因为雪梨的绿街没有一个人看得懂汉字。 
  事务所是六叠榻榻米左右脏得可怕的房间。墙壁和天花板都带有讨人厌的黄色斑剥污
点。门装得不好,一打开就关不上,一关上又得费尽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打得开。玻璃门上
写着“私家侦探社”。门的把手上挂着“在”或“不在”表里两面不同文字的牌子。“在
”朝外时,我在事务所。 
  “不在”朝外时,就是我外出了。 
  不在事务所时的我,不是在隔壁房间睡午觉,就是在比萨店里一面喝啤酒一面和女服
务生“巧莉”聊天,二者之一。“巧莉”是比我小几岁的可爱女孩子。混有一半中国人的
血统。虽然如雪梨之大,但混有一半中国人血统的女孩子,却除了“巧莉”就没有别人了
。 
  我非常喜欢“巧莉”。我想“巧莉”应该也喜欢我吧。不过确实怎么样我并不清楚。
别人在想什么我完全搞不懂。 
  “私家侦探这一行赚钱吗?”“巧莉”问我。 
  “不赚钱哪。”我回答。“可是所谓赚钱,只不过是钱进来而已不是吗?” 
  “你真是个怪人。”“巧莉’脱。 
  “巧莉’讲不知道我是个大富豪。 
    
5

  挂着“在”的牌子时,我大概都坐在事务所的塑胶沙发上,一面喝着啤酒一面听葛雷
顾尔德的唱片。我最喜欢葛雷顾尔德的钢琴。光是葛雷顾尔德的唱片我就有三十八张。 

  我早晨第一件事,先把六张唱片设定在自动换片的转盘上,一直不停地听着葛雷顾尔
德。然后喝啤酒。葛雷顾尔德听腻了之后,偶尔会放平克劳斯贝的“银色圣诞”。 
  “巧莉”则喜欢“AC八℃”。 
    
6

  虽说是“私家侦探社”,但几乎没有客人上门。雪梨绿街的居民从来没有想过解决什
么事情还要付钱这回事。而且他们该解决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与其——一解决,不如习惯
于想办法怎么跟问题妥协下去。不管怎么说雪梨绿街对私家侦探来说绝不是一个容易居住
的地方。 
  非常稀有的情况,也有客人被“价格便宜”的字眼吸引而来,但那大部分-那当然是
指对我来说而已-却是非常无聊的案件。 
  例如“为什么我们家的鸡会变成两天才生一次蛋呢?’”或者“我们家的牛奶每天早
晨都被偷走,请你把犯人抓起来教训一顿。”或者“朋友借了钱不还,所以你可不可以假
装暗示他,要他还我。”之类的。 
  这些无聊的请托,我一概回绝。你说不是吗?我可不是为了解决谁家的鸡或牛奶或小
器的借款才当私家侦探的。我所期望的是更戏剧化的案件。比方说身高两公尺长,戴着蓝
色义眼的管家,坐着黑色豪华轿车来说“为了保护伯爵千金的红宝石,可否请阁下助一臂
之力。”之类的。那种案件。 
  不过澳洲并没有什么伯爵千金。不用说伯爵,连个子爵、男爵都没有。真伤脑筋。 

  因此我每天每天都非常闹。我剪剪指甲、听听葛雷顾尔德的唱片、擦擦骨董自动手枪
,或在比萨店和“巧莉”聊聊天,以打发时间。 
  “你也别再做什么私家侦探这种笨行业了,找个正经事,好好安定下来不好吗?”“
巧莉”这样说。“做个印刷工人之类的工作嘛。” 
  印刷工人哪,我想。这也不坏。跟“巧莉”结婚,然后当个印刷工人,这样也满不错
的。 
  不过现在我还是个私家侦探。 
    
7

  那个穿着羊衣服的矮小男人从门口进来是星期五的下午。打扮成羊模样的矮小男人快
步走进房间之后,便探头出去看有没有人在后面跟踪,确定没人之后才把门关上。门怎么
也关不上,我帮着他,两个人总算把门关上。 
  “你好。”小男人说。 
  “你好。”我说“嗯” 
  “请叫我羊男。”羊男说。 
  “幸会,羊男先生。”我说。 
  “幸会。”羊男说。“你就是私家侦探吗?” 
  “是的。我是私家侦探。”我说。然后我把唱机关掉,把葛雷顾尔德的“Invenim”
收进唱片柜.把啤酒空罐子收拾好,指甲刀收过抽屉里,请羊男在椅子上坐下。 
  “我一直在找私家侦探。”羊男说。 
  “哦,原来如此。”我说。 
  “可是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嗯嗯。” 
  “结果,我在街角那家比萨店谈起来时,一个女人告诉我说可以到这里来。” 
  那是指“巧莉”。 
  “那么羊男先生。”我说。“请说说你有什么事吧。” 
    
8

  羊男穿着羊形的市缝衣服。虽说是布缝衣服并不是用便宜的布缝制的,而是用真正的
羊的毛皮。连尾巴和角都附在上面。只有手脚和脸部是空的。眼睛带着黑色眼罩。到底为
什么这个男人必须这样装扮呢?我真不明白。现在已经相当深秋了,所以这样装扮相信会
流很多汗吧。而且走在外面也可能会被小孩子嘲笑。真搞不清楚。 
  “如果热的话。”我说。“请不用客气,嗯,可以把那外套脱下来。” 
  “不不不,你不用担心。”羊男说。“我已经很习惯这样了。” 
  “那么羊男先生。”我重复地说。“让我听听你的事情吧。” 
    
9

  “其实我是想请你帮我找回耳朵。”羊男说。 
  “耳朵月我说。 
  “也就是我衣服上的耳朵。你看,这里。”说着羊男用手指着头的右上方。同时他的
眼珠也一骨碌地转向右上方。“这边的耳朵被扯掉不见了吧。” 
  确实他的羊衣裳的右侧耳朵-也就是从我的方向看来是左侧-被扯掉不见了。在耳则好
端端的附在上面。过去我从来没想过羊的耳朵是什么样子的。说起来羊的耳朵是扁扁平平
往旁边张开可以摇摇摆摆的。 
  “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找回耳朵。”羊男说。 
  我拿起桌上的便条纸和原子笔,用原子笔尖叩叩地敲着桌子。一 
  “请把详细情形告诉我。”我说。“是什么时候被扯掉的?被谁扯掉?还有你到底是
什么?” 
  “是三天前被扯掉的。被羊博士扯掉。还有我是羊男。” 
  “要命。”我说。 
  “对不起。”羊男说。 
  “可以请你说详细一点吗?”我说。“你说羊博士什么的,我一点都搞不懂。” 
  “那么我就详细说吧。”羊男说。 
  “我想你或许不知道,这世界上大约住着三千个羊男。”羊男说。 
    
10

  “我想你或许不知道,这世界上大约住着三千个羊男。”羊男说。 
  “在阿拉斯加、玻利维亚、坦桑尼亚和冰岛,到处都有羊男。不过这并不是秘密结社
、或革命组织、或宗教团体之类的组织。也没有集会社团杂志。总之我们只是羊男而已,
希望做个羊男,和平地生活而且。以身为羊男来思考事情、以身为羊男来饮食。以身为羊
男来组成家庭。正因为这样所以是羊男。你明白吗?” 
  我虽然不太明白,但却“嗯、嗯。”地回答。 
  “不过也有一些人想要挡我们的路。那代表人物就是羊博士。羊博士的本名、年龄和
国籍都不清楚。也不清楚那是一个人呢,还是多数人。不过可以确定是年纪相当大的老人
。而羊博士的生活意义便是扯下羊男的耳朵,加以收集。” 
  “那又为什么呢?”我问。 
  “羊博士不喜欢羊男的生活方式。所以故意惹他们讨厌,还把他们的耳朵扯掉。然后
幸灾乐祸。” 
  “好像蛮粗暴乱来的人嘛。”我说。 
  “不过我觉得其实应该不是那么坏的人。也许遇到过什么不愉快的事,脾气才会变得
那样别扭。所以我只要能找回耳朵就好了。我并不恨羊博士。” 
  “很好。羊男先生。”我说。“我去帮你把耳朵要回来。” 
  “谢谢。”羊男说。 
  “费用一天一千元,耳朵要回来后五千元,现在请先预付三天份的费用。” 
  “要先预付吗?” 
  “要先预付。”我说。 
  羊男从胸前口袋掏出一个大蛙嘴小钱包,抽出三张折得整整齐齐的千元钞票,愁眉苦
脸地把那放在桌上。 
    
11

  羊男回去后,我把千元钞的皱纹抚平,放进自己的皮夹。千元钞上沾满了污斑和气味
。然后我到比萨店去点了沙丁鱼比萨和生啤酒。我一天吃三顿比萨饼。 
  “终于有委托案子进来了啊。”“巧莉”说。 
  “是啊,要开始忙了。”我一面吃比萨饼一面说。“我必须去找羊博士。” 
  “如果是羊博士的话,倒不必找。应该就住在这附近。因为常常会来我店里吃比萨啊
。”“巧莉”说。 
  “他住哪里呢?”我吃了一惊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你不会自己查查看电话簿吗?你不是侦探吗?” 
  我想怎么可能,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翻了电话簿页试试看。羊博士的电话居然刊
在上面。 
  羊男(无业)…弓63-98n 
  羊亭(酒店)……497-2001 
  羊博士(无业)……202-6374 
  我拿出手册把羊博士的电话号码和住址记下。然后喝了啤酒把剩下的比萨吃掉。事件
好像可以很快解决的样子。 
    
12

  羊博士家在绿街的西端。是一栋砖造的小房子,庭园里开着玫瑰花。在绿街来说难得
有这么像样的房子。当然也相当老旧破落了,不过至少还像个家。 
  我确认了一下藏在腋下的枪的重量,戴上太阳眼镜,一面用口哨吹着“小丑(
lP8gliacci)”的序曲,一面绕屋子四周走一圈看看。并没有任何特别可疑的地方。屋子
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窗上挂着白色蕾丝窗帘。非常安静而悄然,实在想不到会是扯
掉羊男耳朵的人物住的地方。 
  我绕了玄关看看。名牌上写着“羊博士”。没错。信箱里什么也没有。却贴着“谢绝
报纸、牛奶”的纸头。 
  探查过羊博士家之后,接下来该做什么才好呢?我也没辙。因为实在太容易就找到他
家了。本来应该经过各种曲折离奇的麻烦事之后,拼命推理才好不容易想到、找到房子,
偏偏却这么简单就找到了,实在没办法好好整理出思路,这还真伤脑筋。我一面用口哨吹
着巴哈的“以心、口、行为和生命(Herz Und MundUnd Ta Und Leben)”,一面试着思
考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最简单的是按门铃,羊博士出来的话就说“对不起,请把羊男的耳朵还给他。”实在
很简单。 
  决定就这么办。 
  决定就这么办。 
    
13

  我按了十二次门铃。然后在门前等五分钟。没有反应。屋子里还是依然静悄悄的没有
一点声音。麻雀在庭园的草坪上走来走去。 
  我正放弃了想回去时,门突然啪嗟地开了,一个大个子的老人猛不防探出头来。感觉
非常鲁莽的老人。可能的话我真想就那样逃回家去。但总不能那样。 
  “喂,好吵啊。’老人大吼。“人家好不容易舒舒服服在睡午觉,你们这些家伙真是
……” 
  “您是学博士吗?”我问。 
  “那边不是贴着纸条吗?你不会读汉字吗?听着,谢绝报纸、牛奶…·” 
  “汉字我会念。我不是报纸或牛奶的推销员,我是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什么都一样。我不需要这种东西。”羊博士这样说完就想啪啪地关门了
,但我赶快把脚伸出去夹在门缝间把门卡住。脚踝被门撞得好痛,但我面不改色地强忍了
下来。 
  “您没事,可是我有事。”我说。 
  “管你的。”说着羊博士用皮鞋尖端踢我的脚踝。痛得我以为骨头都碎了,但连这也
忍下来了。 
  “我们冷静地谈一谈好吗?”我冷静地说。 
  “你滚蛋。”羊博士说完,就顺手拿起手边的花瓶往我头上使劲敲下去。这下完蛋了
。我昏迷过去。 
    
14

  我做了打井水的梦。我用吊桶汲起井水,把水倒入大水盒里。盆里的水快满了以后,
鳄鱼就爬过来咕嘟咕嘟地一口气把那水喝光。水盆的水又快满了时,另一只鳄鱼又爬来咕
嘟咕嘟地一口气把那水喝光。这样反复不停。我数鳄鱼一直数到十一只为止,然后我醒过
来。 
  周遭黑漆漆的。天上星星已经出来了。雪梨的夜空非常美。我在羊博士家门口躺着。
四周静悄悄的。皮夹和手枪都确实还在。 
  我站起身来把沾在衣服上的脏东西啪踏啪踏地拍掉,把太阳眼镜收进胸前的口袋。本
来想再按一次门铃看看的,但因为头非常痛,因此决定今天暂时先回去。我已经做了一天
份以上的工作了。听过委托人的话,拿过定金,查到犯人家,脚踝被踢了,头也被打了。
接下来的事情明天再做就行了。 
  我弯到被萨店去喝啤酒,让“巧莉”帮我处理伤口。 
  “肿得好厉害哟。”“巧莉”一面用冰毛巾帮我擦额头一面说“到底怎么了?” 
  “被羊博士敲的。”我说。 
  “真的吗?”“巧莉”说。 
  “真的啊。”我说“我按了门铃自我介绍后,就被他用花瓶敲成这样。” 
  “巧莉”一个人沉思了一下。我在那之间一面揉着头一面喝啤酒。 
  “你也一起来。”“巧莉”说。 
  “要去哪里?”我问。 
  “当然是羊博士家啊。”“巧莉”说。 
    
15

  “巧莉”一直按羊博士家的门铃,按了二十六次。 
  “喂,吵死人了。”羊博士探头出来。“谢绝报纸、牛奶和私家侦探…·” 
  “什么吵死人,你这个大笨蛋。”“巧莉”大骂。 
  “哎呀,这不是‘巧莉’吗?’洋博士说。 
  “听说你用花瓶敲这个人的头?”“巧莉”指着我这边说。 
  “嗯,是啊。那个,怎么说呢?’学博士说。 
  “你为什么这样做呢,他是我的男朋友。” 
  羊博士满脸伤脑筋的样子抓了抓头。“那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啊,哎,我要是知道
的话就不会那样做了。” 
  我也不知道。我居然是“巧莉”的男朋友。 
  “哎,总之进来吧。”说着羊博士把门大大地打开。我和“巧莉”一起过去。正要关
门时脚踝又撞上了。真倒霉。 
  羊博士把我们引到客厅,还拿出葡萄汁来请我们。因为玻璃杯很脏我只喝了一半,“
巧莉”不在乎地全部喝完。连冰块都嚼掉。 
  “对了,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呢?”羊博士对我说。“头还会痛吧?” 
  我默默点着头。用花瓶使劲敲完人家的头,还说什么“还会痛吧?”简直废话。 
  “你怎么会敲人家的头嘛?真是的!”“巧莉”说。 
  “哎,我最近变得非常讨厌人哪。”学博士说“而且送报纸和送牛奶的也很啰嗦,所
以我看到不认识的人,就会忍不住动手打人。哎,真对不起。不过年轻人哪,我是不看报
纸,也不喝牛奶的。” 
  “我既不是送牛奶的,也不是送报纸的。我是私家侦探。”我说。 
  “对、对,你说是私家侦探啊,我忘了。’羊博士说。 
    
16

  “我是为了要回羊男的耳朵而来这里的。”我说。“博士三天前在超级市场的收银机
旁把羊男的耳朵扯掉了?” 
  “是啊。”羊博士说。 
  “请把那个还给人家。”我说。 
  “不要。”羊博士说。 
  “耳朵是羊男的。”我说。 
  “现在是我的啊。”羊博士说。 
  “那就没办法了。”我从腋下拔出手枪来。我是非常没耐性的。“那我就打死你,把
耳朵拿回去。” 
  “且慢、且慢。”“巧莉”插进来阻止。“你真是有欠考虑。”她对我说。 
  “一点也没错。’洋博士说。 
  我好火大,正准备要扣扳机开枪了。 
  “巧莉”连忙阻止。并使劲踢了一下我的脚踝,然后把我的手枪很快地抢过去。 
  “你也真是的。”“巧莉”转向学博士说。“为什么不把羊男的耳朵还给人家呢?”
 
  “耳朵我绝对不还。羊男是我的敌人。下次见到他我还要把他的另一个耳朵也扯下来
。”羊博士说。 
  “你为什么那么恨羊男呢?他人不是很好吗?”我说。 
  “没什么理由。只是觉得他们好可恨。我看到他们装成那副可怜相还快快乐乐的过日
子,就忍不住觉得好恨哪。” 
  “这叫做愿望憎恨或反向作用。”“巧莉”说。 
  “嗯?”羊博士说。 
  “嗯?”我说。 
    
17

  “其实e己也想变成羊男嘛。但却不想承认,所以反而变成恨羊男了。” 
  “是吗?”羊博士好象很佩服似地说。“我倒没注意到。”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呢?”我试着问“巧莉”。 
  “你们没读过佛格依德或客格吗?” 
  “没有。”羊博士说。 
  “很遗憾。”我说。 
    
18

  “那么,我并没有恨羊男步。”羊博士说。 
  “应该是这样。”我说。 
  “那还用说吗?”“巧莉”说。 
  “那么,我好像做了一件很对不起羊男的事罗。”羊博士说。 
  “好像是。”我说。 
  “当然哪。”“巧莉”说。 
  “那么,羊男的耳朵应该还给他。”羊博士说。 
  “嗯,应该是这样。”我说。 
  “现在马上还他吧。”“巧莉”说。 
  “可是已经不在这里了。”羊博士说“老实说我已经把那丢掉.了。” 
  “丢掉了……丢在哪里?”我问。 
  “哎嗯…” 
  “快说啊。”“巧莉”说。 
  “嗯,老实说我丢在‘巧莉’店里的冰箱里了。跟香肠混在一起。哎,其实我并没有
什么恶意的……” 
  没等学博士把话说完,“巧莉”就一把抓起手边的花瓶,朝羊博士头顶使劲敲下去。
我觉得痛快极了。 
    
19

  结果我和“巧莉”终于把羊男的耳朵找回来了。虽然拿回来时耳朵已经变成焦焦的茶
色,沾上了Tahasco辣椒酱。有一位客人点了香肠被萨,他正要把那其中的一片送进嘴里
的瞬间,我们把那抢救回来。真是千钧一发正危险的时候。我把那洗干净,把起司弄掉。
但只有辣椒酱的污渍怎么也洗不掉。 
  羊男非常高兴耳朵找回来了,不过看到焦成茶色又沾上辣椒酱时嘴巴虽然没说-但似
乎有点失望的样子。因此我算他便宜两千元。“巧莉”用针线帮他把耳朵缝在衣裳上。羊
男站在镜子前跳了两、三下看看。耳朵上下摇晃着。他看来非常满足的样子。 
    
20

  顺便补充说明一下,很恭喜羊博士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变成羊男了。他每天穿上羊男的
衣裳到“巧莉”的店里来吃被萨。羊男/羊博士看来也非常幸福的样子。这种事情也都托
佛洛依德的福。 
    
21

  事件解决之后,我跟“巧莉”约会。我们吃过中国菜之后,到街上的电影院去看维斯
康堤的(诸神的黄昏)。在黑暗中我正要吻她时,她用高跟鞋的跟使劲踢我的脚踝。痛死
了,害我十分钟都开不了口。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男朋友吗?”十分钟后我说。 
  “那时候是那时候。”“巧莉”说。 
  不过我想其实“巧莉”是喜欢我的。只是女孩子很多事情有时候都口是心非。我这样
觉得。 
  “对不起。’电影演完后我说。 
  “你还是别再做什么私家侦探了吧,找一个像样的工作,存一点钱的话,或许我可以
重新考虑哟。”“巧莉”说。 
  就像我在前面说过的那样,我有的是多得不耐烦的存款。但“巧莉”并不知道。我也
不打算告诉她。 
  我非常喜欢“巧莉”。所以我想去当印刷工人也可以。 
  不过现在我还是个私家侦探,躺在雪梨绿街事务所的沙发上,听着布拉姆斯的“间奏
曲(Intermezzo)”,这是我最喜欢的唱片。 
  如果你有任何问题的话,请趁我还没去当印刷工人之前,来绿街敲我事务所的门。我
会算你非常便宜。还给你打折优惠。不过一定要是有趣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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