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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芝士蛋糕形的我的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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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村上春树

  我们称呼那块土地叫做“三角地带”,除此以外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因为那
完全就像画图画出来似的三角形的土地。我跟她住在那块地上是一九七三或七四年的时候
。 
  虽然说是“三角地带”,不过如果你想象成正三角形那就伤脑筋了。我们住的“三角
地带”是更细长、像楔子似的形状。再说明仔细一点的话,首先请先想好一个的圆形芝士
蛋糕,然后用刀子切成十二等分。换句话说,照时钟的文字盘一样地切下去。结果当然就
产生十二片尖端呈三十度的小芝士蛋糕。把其中一片装在盘子上,一面啜着红茶,一面慢
慢地仔细观察看看。这就是-尖端细长的小芝士蛋糕-我们“三角地带”的正确形状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不自然的土地出现呢?或许你要这样问,或许不问也不一定,不管怎
么样都好。不管怎么样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问当地的人也都不清楚,只知道那是很
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是三角报了,现在也是三角形,将来很久很久以后也还一定是三角形吧
。当地人好像不太想谈,也不太愿意想那块“三角地带”似的。为什么“三角地带”──
──m长在耳朵后面的疙瘩一样-被这么冷落呢?理由不太清楚,大概因为形状奇怪了吧。
 
  “三角地带”的两边,有两种铁路穿过,一边是国铁线,一边是私铁线。那两条铁路
原来一并行驶的,以这楔子形的尖端为分歧点,像被撕裂开来似的,以不自然的角度各奔
南北。这倒是相当具有可看性的景观。望着“三角地带”尖端,电车来来往往的样子,感
觉就像站在一艘行驶在海上,乘风破浪的驱逐舰的船头上似的。 
  可是从住的舒适感和居家性观点来看的话,“三角地带”实在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首先是噪音骚扰,这不用说,因为正好被两条铁路紧紧夹在中间,没有理由不吵。打开大
门电车就从眼前奔过,打开后窗那又是另一种电车从跟前冲过。所谓“眼前”的表现法绝
对不算夸张。事实上电车来去就是近得可以跟乘客四目相对、点头招呼的程度,现在想起
来还是觉得真过分。 
  也许你要说,不过等最后一班电车通过以后,就安静下来了吧。一般大家都这么想,
连我还没实际搬来以前,也是这么想。可是这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最后一班车。载客列车
在凌晨一点左右全部行驶结束之后,接下来深夜货车又紧接着来了,而黎明时分货车告一
段落之后,第二天的载客运输又开始了。就这样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地没完没了。 
  唉呀!总算过去了。 
  我们会特地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住,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租金便宜。独栋住宅而有三个
房间,连带浴室,外加小小的庭院,租金只要跟一间六叠大的公寓房间一样就行了。既然
是独栋住宅,要养猫也可以。简直就像特地为我们准备的家似的。那时候我们才刚结婚,
不是我们自豪,实在是穷得可以登在“健力氏记录”上也不奇怪的。我们从车站前面房地
产公司的招租条上发现这房子要出租。从条件、租金、格局看来,简直像挖到金子似的惊
奇。 
  “便宜是便宜呀。”头发秃顶的房地产经纪人说:“可是,相当吵哟,如果能受得了
这一点的话,要说挖到宝,捡到便宜倒也可以。” 
  “总之能不能让我们看看?”我问。 
  “可以呀,不过你们自己去看好不好?我一去头就痛啊。” 
  他把钥匙借我们,并画了一张地图,真是轻松的房地产经纪人哪。 
  从车站着起来,“三角地带”就在附近。可是实际走起来,跋涉到那里却花了好长好
长的时间。 
  迂回绕过铁路轨道,踱过陆桥,在脏兮兮的坡道上上下下,最后才从“三角地带”后
面绕进去。附近完全没有商店之类的设施。极其落魄偏僻。 
  我跟她走进孤伶伶盖在“三角地带”尖端的房子,在那里面迷迷糊糊耗了一个钟头。
在那之间无数辆电车通过房子两侧。特别快车一通过,玻璃窗就哗啦哗啦响。电车正在通
过的时候,彼此听不见对方的讲话声。如果话说到一半电车来了,我们只好闭上嘴巴等电
车完全通过。等安静下来,我们才开始说话,下一班电车又来了。因此我们这种沟通意见
的切断或分裂,像极了尚鲁克高达(Jean-Luc Godard)的电影风格。 
  不过除了噪音之外,家的气氛本身却相当不错。结构虽然老旧,整体也有若干伤痕,
不过客厅既有花台,窗外又有小走廊,感觉颇佳。从窗口限进来春天的阳光,在榻榻米上
照出一片四方形,很像很久以前我小时候住的房子。 
  “决定租下来吧,确实是吵了一点,不过我想习惯就好了。”我说。 
  “只要你说好就好。”她说。 
  “在这里像这样安静不动,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结了婚,有了家似的。” 
  “说的也是。”我说。 
  我们回到房地产公司,说要租下房子。 
  “不觉得吵吗?”秃顶的房地产经纪人问道。 
  “吵是吵哇,习惯了就好。”我说。 
  房地产经纪人把眼镜摘下,用纱布擦擦,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戴上眼镜看看我
的脸。 
  “哟!你们还年轻嘛。”他说。 
  “是啊。”我说。 
  于是我们签下租赁合约。 
  搬家时借朋友的小型客货车跑一趟就足够有余了。棉被。衣服、餐具、台灯、几本书
和一只猫,这就是我们全部的财产了。既没有收音机,也没有电视机。洗衣机、冰箱、餐
桌、暖气炉、电话、电开水壶、吸尘器、烤面包机,没一样有的。我们就是穷到这地步。
因此说是搬家,也花不了三十分钟。钱没有就是没有,人生非常简单。 
  帮我们搬家的朋友,看到我们这新居,被夹在两条铁路之间,好像也吓了一跳。他搬
完东西之后,看看我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刚好一列特别快车开过,什么也听不见。 
  “你说什么?” 
  “这种地方真的能住人吗?”他好像很佩服似地说道。 
  结果我们在那里住了两年。 
  房子盖得糟透了,到处是裂缝,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因此夏天倒是十分凉快,冬天
可就惨如地狱了。既然没钱买暖气炉,于是天一黑,我跟她跟猫就钻进被窝里,名副其实
地拥抱着睡觉。早晨起来一看,厨房水槽结冰是经常有的事。 
  冬天过去春天来临了。春天是美妙的季节,春天一来,我跟她跟猫都松了一口气。四
月里照例有几天是铁路罢工的时候,一到罢工,我们真是幸福。电车一整天连一辆也不在
轨道上跑。我跟她抱着猫走下铁轨,晒太阳,简直像坐在湖底一般安静。我们正年轻,才
新婚,而阳光又免费。 
  到今天我一听到“贫穷”两个字,就会想起那三角形细长的土地。现在那房子里,不
知道住着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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