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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aggio (傻瓜牌生活), 信区: cnLiterate
标  题: 村上春树 双胞胎与沈没的陆地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May 31 08:40:10 1999), 转信

发信人: Jalapeno (jala),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村上春树 双胞胎与沈没的陆地

发信站: The unknown SPACE (Wed Aug 19 18:11:13 1998), 转信

许珀理 译

 .1. 

与双胞胎分手之后,经过了大约半年左右,我在杂志上看到她们两人的照片。照 片中

的双胞胎并没有穿著以前□□和我住在一起时经常穿的□□印有『208』 和『20

9』号码的廉价T恤,而且打扮得非常时髦。一位穿著手编织的洋装, 一位穿著潇洒

的棉质夹克似的衣服,头发也比以前长得多,眼睛的四周画上了一 层淡淡的眼影。 

但是,我一眼就认出这是那一对双胞胎,虽然有一个是头往后看,另一个也只能 看得

到侧面而已,但是,一打开这一页的瞬间,我就看出来是那对双胞胎。就像 听过了好

几百遍的唱片,我只要听到了第一个音,就立刻可以全部了解。我可以 肯定照片上的

就是那对双胞胎。照片是在六本木附近最近开的一家狄斯可小舞厅 内照的,杂志上利

用六页的篇幅制作了一个名为『东京风俗最前线』的特辑,这 个特辑的第一页就刊载

著那对双胞胎的照片。 

使用广角镜头的相机,从稍微上方一点的位置捕捉宽广的店内陈设,所以如果没 有事

先说明这个场所是狄斯可小舞厅的话,可能有人会误以为是设计巧妙的温室 或水族箱

。因为舞厅内的设计全是以玻璃做成的,除了地板和天花板之外,桌子 、墙壁和装饰

品,全部是玻璃制的,而且到处都放置著一盆盆巨大的观叶盆栽。 在玻璃所分隔而成

的无数区域之中,有人仰头喝著鸡尾酒,也有人在里面跳舞, 这幅景象使我联想到精

细透明的人体模型,每一个部分都拥有各自的原则,而且 能妥善地发挥自己独特的机

能。 

照片的右端有一张蛋形巨大的玻璃桌,双胞胎就坐在那里。在她们的面前放著两 个装

热带果汁的大杯子,还有数个装著便餐的餐盘。双胞胎中的一个双手勾在椅 背上,身

体转向后方,专心地看著玻璃墙外的跳舞区,另外一个正和坐在她身旁 的男子谈话。

如果照片上出现的不是那对双胞胎的话,这应该只是一幅非常平凡 的照片,只不过是

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坐在狄斯可舞厅里饮酒作乐,狄斯可舞厅 的名字叫『玻璃屋』。

 

我会看到这本杂志也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为了与人商量工作上的事宜,而相 约在

一家咖啡店里。因为离邀约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我就到店内的杂志架子上拿 出一本杂

志来看,随意地翻阅著,否则我不会刻意去看一本一个月前的旧杂志。 

在照有双胞胎的彩色照片下,有一段非常详尽的文字说明。图说写著:『玻璃屋 』所

播放的都是目前东京最流行的音乐,是一家最尖端、时髦人士聚集的狄斯可 舞厅。如

店名所示,店内全部以玻璃墙来隔间,看起来像是一座玻璃的迷宫;在 这里供应各式

各样的鸡尾酒,音响效果上的处理也非常留心,在入口的地方还检 查每位入场者是否

『穿著整齐』,清一色男士的团体也不准入场。 

我向服务生叫了第二杯咖啡,同时询问她这一页杂志是否可以让我撕下来带回家 。她

表示现在负责人不在,她无法作主,不过即使撕下来也不会有人发现的。于 是我就用

塑胶制的菜单,整齐地将这一页撕下来,摺成四折放进衣服的口袋里。 

回到事务所时,看见大门是敞开的,里面半个人影也没有,桌上的书籍文件堆置得乱七

八糟,水槽里也堆了 

许多脏的玻璃杯、盘子,没有清洗,而烟灰缸里早已装满烟蒂。因为事务所的女孩子感

冒,已经有三天没有 

上班了。 

三天前还是乾净得一尘不染的办公室,如今竟乱得和高中篮球队的球员宿舍没有两样。

 

我用茶壶烧了一点开水,洗了一只茶杯,泡一杯即溶咖啡,因为找不到汤匙,我只好用

一支比较乾净一点的 

原子笔来搅拌。虽然绝对不怎么好喝,但是,至少比喝白开水要强得多了。 

我坐在桌子的一角,独自喝起咖啡。在隔壁牙科挂号柜台打工的女孩子,从门口偷看了

我一眼。那是一位长 

头发、个子娇小的女孩子,模样非常标致,第一次看见她时,我觉得她可能带有牙买加

,或者那附近国家的 

血统,因为她的皮肤实在太黑了,交谈过后才知道原来是北海道的酪农农家出身的。为

什么皮肤会这么黑, 

她本人也不知道。但是,无论如何,这么黝黑的肌肤穿上工作用的白衣时,显得特别醒

目。 

她和在我的事务所里工作的女孩子同年龄,有空的时候经常到这边来玩,两个人在一起

聊天,我们家的小妹 

休假时,她也会帮忙接电话,将重要的事情留言下来。只要电话铃一响,她就从隔壁冲

了过来,接电话。因 

此,我们的事务所里虽然没有人,但是门也经常都是敞开的,因为不用担心会有小偷或

强盗进来。 

『渡边先生说他出去买一下药!』她说。 

渡边升是我的合夥人,我和他当时正经营著一家小的翻译事务所。 

『买药?』 

我有点儿惊讶地反问。 

『什么药?』 

『他太太的药。好像是胃不好,要去买一帖特别的中药方,所以必须到五反田的中药店

去。或许会买到很晚 

,所以就先回去了。』 

『嗯!』我说。 

『还有,你们不在的时候有很多电话,我都将它留在纸条上了。』 

说著她指著压在电话下面的白纸。 

『谢谢你!』我说。『你实在帮了我们不少忙!』 

『我们家的医生说你们为什么不买电话答录机呢?』 

『我不喜欢那个东西。』我说。『没有一点点人性温暖的东西。』 

『那是理所当然的呀!我在这个走廊上跑来跑去也会把身体弄得温暖些。』 

她留下加菲猫似的笑容离去之后,我拿起那些纸条,回了几通必须回的电话。指定印刷

厂运送的时间,与翻 

译兼差者商量内容,请代理公司来修理影印机。 

将这些电话一打完了之后,我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所剩无几了。没有办法只好去清洗留在

水槽中的餐具,倒掉 

烟灰缸里的烟头,调好停止不动的时钟,将日历撕到今天,散置在桌上的铅笔全部装到

铅笔盒里,文件依项 

目妥善整理,将指甲刀放进抽屉里。经过一番整理之后,这个房间总算有点儿像人的工

作场所了。 

我坐在桌角上,环视四周,忍不住说: 

『还不赖嘛!』 

窗外是一片一九七四年四月灰蒙蒙的天空,云层是一片平板式的,没有一点点闪烁的空

间,看起来好像是整 

个天空都笼罩在一片灰色的盖子下面。黄昏将近的淡光彷佛水中的灰尘,缓缓地从空中

飘过。 

天空、街上,还有这个房间里,都好像染上同样潮湿、阴暗的灰色,没有任何看起来比

较显眼的地方。 

我烧了开水,再泡一杯咖啡,这一次找到了一支乾净的汤匙来搅拌。按下唱机的电源,

巴哈的乐曲便从装在 

天花板上的小扩音器里流泻出来。扩音器、电唱机,以及录音带,都是从渡边升的家里

带来的。 

真不赖!这一次我没有将它说出口。四月的天气不热也不冷,正适合在这个布满阴云的

黄昏里听巴哈的乐曲 

。 

然后我端坐在椅子上,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双胞胎的照片,放在桌子上,好长的一段时间

里,我一直望著这张 

照片发呆,好不容易想到可以拿出抽屉里的放大镜来看得更详细。虽然这么做一点儿用

处也没有,但是,我

现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好看看这张照片消遣一下。 

和身旁的男人聊著天的到底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位,这个问题是我永远也搞不清的。不过

从她的嘴角稍微往上 

扬的弧度,可以看出她好像在微笑。她的左腕放在玻璃桌上,确实是那对双胞胎的手腕

,光滑、纤细,而且 

没有戴任何手表或戒指。 

相对地,与她说话的这个男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阴郁,是一个瘦瘦、高高、长得相当俊

美的男子。穿著一件 

时髦的暗蓝色衬衫,右手的手腕上戴著细细的银色手链。他的双手放在桌子上,两眼盯

著前面细细长长的玻 

璃杯,彷佛那杯饮料的存在对他的一生,有著重要的影响似的,玻璃杯旁的烟灰缸里,

还有无数个白色的烟 

蒂。 

双胞胎看起来好像比住在我的公寓里的时候瘦多了,但是正确情形到底如何,我也不太

清楚,或许是因为照 

片的角度、或灯光的缘故吧! 

我将剩下的咖啡一口喝乾,从抽屉里找出一支香烟,点上火,慢慢抽了一口。然后思索

著双胞胎为什么会跑 

到六本木的狄斯可舞厅里喝酒呢? 

我所认识的双胞胎是绝对不会轻易出入庸俗的狄斯可舞厅的,当然更不会在眼睛四周涂

抹眼影。她们现在到 

底住在什么地方?过著什么样的生活?而且,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手里的原子笔不停地来回旋转著,我瞪大眼睛看著这张照片,最后的结论是:这个男人

或许是双胞胎现在的 

宿主吧! 

就像她们以前对待我的一样,她们找到了一个机会,进入这个男人的生活里,从那个与

男人交谈的双胞胎嘴 

角浮现的笑容,可以了解一切的真相。她的微笑看起来就像降落草原的甘霖,我是再熟

悉不过的了。她们又 

找到新的依靠了。 

我和她们两个人共同生活的情形,仍然深印在我的脑海中,从她们涉足的场所看来,她

们或许就像一朵流动 

的云,形状会不停的改变,但是,存在于她们内在的无数特徵,却毫无更改,这一点我

非常肯定。 

她们现在仍然爱吃咖啡奶油饼乾,喜欢悠悠哉哉的散步,常常蹲在澡堂的浴池外面洗澡

,这就是那对深留在 

我心中的双胞胎。 

我虽然看著照片,但是很不可思议地并没有对那个男人产生丝毫嫉妒的心理,即使是类

似的感觉也未曾有。 

我只认为这是一种确实存在的状况而已,对我而言那已经是一个属于不同的时代、不同

的世界里所发生的片 

段情景了。我既然已经丧失了这对双胞胎,无论再如何努力、如何思念她们,都已经是

无法挽回的了。 

唯一让我感到不满的是那个男人满脸不悦的神情,他应该是没有不高兴的理由啊。你拥

有双胞胎,而我没有 

;我失去了双胞胎,而你尚未失去。或许有一天你会失去她们,但是,你根本就不会认

为这种事将会发生在 

自己身上。或许你现在感到很混乱,每一个人都常常会有混乱的感觉;但是,你现在所

体会到的混乱并不是 

致命性的那种混乱,这一点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然而,不管我现在想什么,都无法让他知道。因为他们活在一个离我非常远的时代、非

常远的世界里。他们 

彷佛像一块浮游的大陆,朝一个我一无所知的黑暗宇宙缓缓地前进。 

到了五点,渡边升还没有回来,我就将必须联络的事项写在一张纸条上,放在他的桌上

。 

这时候隔壁牙科的柜台小姐又走了过来,问我可不可以借用洗手间。 

『请便,要借什么都请你自己动手。』 

『我们那边洗手间的电灯坏掉了。』 

她说著就提著化妆箱进洗手间,在镜子前用梳子梳头,又擦上口红。因为洗 手间的门

一直是开著的,于是我就坐在桌子的一角,一直眺望著她的背影。 

脱下白色制服之后,更显出她那双腿的美丽,短短的水蓝色羊毛窄裙下露出一双匀称的

腿。 

『你在看什么呢?』 

她一边用纸巾整理著口红,一边看著镜子问。 

『脚。』我说。 

『好看么?』 

『不难看。』 

我老实地回答。 

她粲然一笑,将口红收进袋子里,走出洗手间,将门关上。然后在白色的衬 衫上披一

件淡蓝色的围巾。围巾看起来像云柔般轻盈。 

我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又盯著她凝视了许久。 

『还在看吗?或者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呢?』她问。 

『我在想这条围巾真不错!』我说。 

『是的!很贵呢!』她说。 

『不过我买的时候并没有那么贵,因为我以前是在精品店当售货员,所以可以用员工价

来买。』 

『为什么会辞掉精品店的工作,而到牙科来工作呢?』 

『待遇太低,而且常常会看漂亮的衣服就忍不住想买,花钱花得太凶了,所以我想到牙

科上班情形会比较好些。虽然待遇也不高,但是至少看牙齿是不用钱 的。』 

『原来如此。』我说。 

『不过,我觉得你的穿著品味不坏喔!』她说。 

『我?』 

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 

我从来不浪费精神在每天早上出门前选择合适的衣服,大学时代买的灰色棉质长裤、三

个月没洗的蓝色球鞋,再加上白色马球衫和绿色上衣,这些就是我全部的装配。马球衬

衫虽然是新的,但是因为我的手经常插在口袋上,结果就使得上衣变形了。 

『我觉得糟糕透了!』 

『但是,和你非常吻合。』 

『只是吻合而已,称不上有什么品味吧!』 

我笑著说。 

『如果买一件新的上衣,会不会使你改掉将手插在口袋里的毛病?那应该也算是一种毛

病吧!总而言之,那样常常会把上衣弄得变形了。』 

『早就变形了!』我说。 

『如果你下班了的话,我们一起走到车站去搭车好吗?』 

『好啊!』她说。 

『你不会取笑我吗?』 

『我想应该是不会的。』 

『我们家里养了一只山羊。』她说。 

『山羊?』 

我再一次惊讶地反问她。 

『你不知道山羊是什么吗?』 

『知道啊!』 

『因为那是一只非常聪明的山羊,我们全家人都很疼爱它。』 

『山羊的叫声!』 

我附和地说。 

『而且我在六姊妹中排行老六,叫什么名字大家都觉得无所谓。』 

我点点头。 

『不过很好记吧!山羊的叫声。』 

『说得也是!』我说。 

到了车站时,我向她要了家里的电话号码,然后邀她共进晚餐,她却说已经和未婚夫有

约了。 

『那么下次吧!』我说。 

『太好了!』笠原May说。 

然后我们就分手了。 

看著她那条披在肩上的蓝色大围巾消失在赶著下班回家的人群中时,我猜想她是 

绝对不会再回来了,于是我就将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朝著适当的方向走去。 

笠原May离去之后,我的身体又再度好像完全笼罩在一片灰色的云层之中,抬 

起头来一看,云朵仍然挂在上空,朦胧的灰色和夜的蓝色混合,如果不稍加以注 

意的话,就不会看出那个地方真的有云,而会觉得好像天空有一只盲目的巨大怪 

兽,将月亮、星星的光采全都掩覆了。 

彷佛走在海底似的,前、后、左、右看起来都完全相同,而且身体上对于气压和 

呼吸法都不太习惯。 

一个人实在没有什么食欲,什么也不想吃,更不想回住的地方,但是也没有什么 

该去的地方。没有办法,我只好在马路上闲逛。 

有时候站在电影院前看看电影介绍的看板,有时候看看乐器行橱窗里的陈设,而 

大多数□时间是在看与我擦身而过的行人。有数千名以上的人在我的眼前出现、 

又消失,我觉得他们好像是从一个意识的边境,移到另一个意识的边境似的。 

街道还是从前的街道,没有丝毫的改变,夜色像一瓶永远用不完的墨水,不停地 

倾倒在街心,使整条街道染满了夜色。走在夜晚的街道,人群的嘈杂声、街灯、 

味道,似及兴奋的心情,都好像不存在现实的生活中一样,这些彷佛在昨天、前 

天、上星期,或上个月就离我而远去了。 

到底走了多久,走了多长的距离,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有上千人与我擦 

身而过,而且据我的推测,再过了七十、八十年之后,这数千人将会全部消失在 

这个世界上。七十年或八十年,其实并不算是一段很长的岁月。 

即使只是看著来来往往的人们,仍然使我感到非常疲倦。□□或许我是在人群里 

寻找那对双胞胎,除此之外,我没有理由站在街头注意来来往往的人们。□□我 

几乎是毫无意识地走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上,进入一家经常独自一个人喝酒的 

小酒吧。然后坐在柜台上,同样地点了加冰块的威士忌,和永远吃不腻的起司三 

明治。店内几乎没有半个客人,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之后,我对木材和油漆的 

味道早已非常熟悉了,天花板上的扩音器流放出数十年前流行的爵士钢琴声,偶 

尔和玻璃杯里冰块撞动杯壁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我觉得好像会全部消失似的。会全部消失的东西就会不停地逝去,而且已经损坏 

了的东西没有人能够使它复原。地球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而不停地绕著太阳旋转。 

我认为最重要的是结局的真实与否。地球绕著太阳旋转,月球绕著地球旋转,这 

种型态就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如果假设□□这是我自己所做的假设□□我突然在某个地方巧遇这对双胞胎,然 

后,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是不是该对她们说:再回来和我住在一起好吗? 

但是,我非常清楚这样的提议一点意思都没有,是无意义,而且不可能。她们已 

经从我的身边擦身而过了。 

而且,假设□□这是我所做的第二个假设□□双胞胎同意回到我的身边;虽然我 

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只不过是假设而已,结果会如何呢? 

我用力地咬一口三明治,再大大地喝了一口啤酒。 

没有意义!我认为。 

或许她们会在我的公寓里住上数个星期、数个月、数年,但是,有一天她们终究 

是会消失的,而且和上次一样,没有半句说明,就像一阵风吹走了一样,不知去 

向。 

所以,留下她们只不过是让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重复一次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这就是真实,我非得接受这个没有双胞胎的世界不可。 

我用纸巾擦擦滴落在柜台上的水,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双胞胎的照片,然后一边 

喝著第二杯咖啡,一边想著双胞胎其中的一位到底在和她身旁的年轻男子说些什 

么?一直盯著这张照片看,恍惚中觉得好像看见她正往那个男人的耳朵里吹进空 

气。虽然我从照片上无法得知这个男人是否了解这种情形,但是据我的推测,他 

应该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就像我当时什么事都没有感觉一样。 

我想或许我应该把这张照片烧掉,但是我知道自己一定无法将它烧掉;如果我真 

的有能力,能够将它烧掉的话,当初就不应该走进这条小巷子了。 

我喝完了第二杯威士忌,拿起记事本和零钱,走到粉红色的电话筒前,拨了一个 

电话号码,但是响了四声之后,我又将话筒挂回电话筒上,手里拿著记事本瞪著 

电话看了许久,因为回想不起任何美好的记忆,于是我又回到柜台上,点了第三 

杯威士忌酒。 

结果我什么事也不再思考了,因为不论想什么,最后都无法找到一条可以依循的 

适当管道,我让自己的脑袋瓜保持一片空白。在这片空白中,我又喝下了数杯威 

士忌。从头顶上的扩音器流窜而出的音乐听起来非常悦耳。 

虽然这时候我有一股想要抱住一个女人的冲动,但是,该抱谁才好,我却一点儿 

也不明白。虽然任何人都好,但是总得想出一个特定的对象,而我却一点儿也想 

不起来,我心里感到一阵的绝望,即使翻遍了记事本上的电话号码,也找不到一 

个合适的人选。 

我叹了一口气,将这杯不知是第几杯的酒一饮而尽。付了帐之后,走出店门,然 

后站在红绿灯前,心里想著:『接下来该怎么办?』在五分钟后、十分钟后、十 

五分钟后,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该去什么地方?该做什么?想去哪里? 

但是,我却一个问题也回答不出来。 

.2. 

『我老是梦见相同的事情!』 

我闭著眼睛对女人说。 

闭著眼睛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微妙的平衡,整个人飘浮 

在一个不安定的空间里。或许是因为裸体睡在这个柔软的床上的缘故吧!否则就 

是因为这个女人身上所擦的浓烈的香水味,这个味道好像一只只长著翅膀的小虫 

,钻进我身体里最黑暗的深处,使我的细胞伸张、又缩小。 

『梦到这个梦的时间也大致相同,大约在早上四、五点□□天刚亮之前。我常吓 

得满身是汗之后清醒过来,看看四周还是一片昏暗。但是,在那个时间里四周不 

应该是那么暗的。当然不会有完全相同的梦,某些细微的部分有时候经常会有所 

差异的,状况不同,人物也不一样,但是基本型态是相同的,主要人物相同,结 

局也完全相同。好像是一出同一系列的低预算电影。』 

『我也常常会做不喜欢的梦。』 

她说著,用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我听到了打火机点火的声音,也闻到香烟的味道,接著又听到手掌轻拨某件东西 

二、三次的声音。 

『今天早上我又梦见一座玻璃建的大厦。』 

不让她有任何发言的机会,我接著就说: 

『这是一栋极高的大厦,建在新宿的西口,墙壁全部是玻璃造的,梦中我是走在 

路上偶然发现这栋大厦的。但是,这栋大厦并没有完全建好,还有一小部分的工 

程尚在进行当中。在玻璃墙壁中,人们忙碌地工作著,虽然大厦的内部已经完成 

了,但是,到处都是一片乱七八糟。』 

女人吐著烟,声音听起来好像是风从门缝中吹过似的,然后又咳嗽了几声。 

说: 

『喂!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太无聊的问题最好别问,你只要一直静静地听我讲话就可以了。』我说。 

『好吧。』她说。 

『因为我闲得很,于是就静静地站在大玻璃前,看著大厦里面的作业。在我所窥 

看的房间里,戴著帽子的工人正在搬运装饰用的美观砖瓦。虽然他一直背对著我 

工作,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从身材看来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瘦瘦高高的, 

而且在那里只有这个男孩子,没有其他任何人。 

梦中的空气是非常混浊的,好像有什么地方在燃烧,到处弥漫著烟雾。一片模糊 

的白浊色,所以不能够很清楚地看见远方的景象,但是,定睛看了一会儿之后, 

空气就变得稍微透明一点点了。到底是不是真的透明,或者是我的眼睛已经习惯 

了这种不透明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原因是什么。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是比刚 

才更能清楚地看见屋子内的每一个角落了。那个年轻男孩子好像一个机器人似的 

,一直用相同的动作将砖块一块块地堆积起来,虽然这个房间非常地宽广,但是 

,因为他的动作非常的迅速,所以大约一、二个小时,他就将所有的工作全部完 

成了。』 

说到这里,我休息了一下,将啤酒倒进枕头旁的杯子里,然后将它一饮而下。 

女人为了表示一直专心地在听我说话,瞪大眼睛看著我。 

『男人所堆积的砖瓦后面原本还有一面墙,是一面和建筑物内其他地方不同的水 

泥墙。换句话说,这个男人正在原本的墙壁前制造一道装饰用的墙。我的意思你 

听得懂吗?』 

『懂啊!是要建造双层墙壁吧!』 

『是的。』我说:『是要建造双层墙壁。但是仔细观察,发现两层墙壁之间,隔 

著将近四十公分的距离。为什么要故意留出这个空间,我自己也不清楚,而且, 

这么一来房间就变得比以前小很多了。我一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一边瞪大眼睛 

看著他工作,这时候我突然发现里面有人影,好像冲洗照片一样,照片里的人影 

会慢慢浮现。这个人影就夹在新、旧两道墙壁之间。』 

『而且,那是一对双胞胎。』 

我继续说。 

『一对年轻的双胞胎,大概是十九、二十、或二十一,两个人都穿著我的衣服。 

一个穿著白色马球衫,一个穿著绿色上衣,两件都是我的衣服。她们两个人虽然 

躲在这四十公分左右的夹缝里,但是丝毫没有感觉到不自由,好像并不觉得是在 

墙壁中一样,两个人还是天南地北的闲聊著。工人似乎也没有察觉到这对双胞胎 

的存在,只是静静地堆著砖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了这件事情似的。』 

『为什么你知道工人没有察觉到那对双胞胎呢?』女人问。 

『我就是知道!』我说。『在梦里面有很多事情都是很自然就会知道的,所以我 

想非得阻止他的工作不可。我双手握拳,猛敲著玻璃墙壁,用力地敲得双手都发 

麻了,但是,不论我怎么用力,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所以工人也一点儿都接收不 

到我的讯息。他还是以相同的速度,机械式地堆积著砖块,砖块已经慢慢地堆积 

到双胞胎的膝盖上了。 

因此,我放弃了敲玻璃的念头,准备进入大厦里,阻止他的工作。但是,我找不 

到大厦的入口,虽然这是一栋非常高耸的大厦,但是却找不到一个入口。我用尽 

了全部的力气,在大厦的四周绕了几圈,但是结果都是相同的,这栋大厦简直就 

像一口大的金鱼缸,找不到半个入口。』 

我又喝了一口啤酒,润了润喉,女人还是定睛地看著我。她转动了身体的方向, 

正好将乳房压在我的手腕上。 

『然后怎么办呢?』她问。 

『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说。『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找不到入口,也无法 

发出半点声息,我只能双手撑在玻璃墙上,定睛地看著房间内的动静。墙渐渐地 

堆高了,一直高到双胞胎的腰、胸,不久就将她们全部覆盖住了,然后一直高到 

天花板上。这只不过是在转瞬间就完成的事情,我束手无策,只能睁眼看著。工 

人嵌完了最后一块砖,收拾好行李,不知消失到那里去了,最后只剩下我和这面 

玻璃墙!我实在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女人伸出手来,拨弄著我的头发。 

『老是做这个相同的梦!』我说。『细微的部分有改变,设定有改变,角色也有 

改变,□□但是,结果是完全相同的。有一面玻璃墙,我无法将自己的意思传达 

给里面的任何人,一直是这个样子的。每当我一觉睡醒时,手心都还留著触摸玻 

璃时的冰冷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会一直持续好几天。』 

我一讲完这段话之后,她还一直用手指拨弄著我的头发。 

『你一定觉得很累吧!』她说。『我也常常是这个样子的,只要一感到疲倦时, 

就会梦到一些令我讨厌的事情。但是,这或许与真实的生活毫无关系,只不过是 

身体上、或头脑里感到疲倦而已。』 

我点点头。 

然后她抓起我的手,去摸她的阴部,那里温热、潮湿,但是并没有引起我的欲望 

,只是让我稍微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而已。 

然后我就对她说很感谢她听我说梦的事情,也给了她一些钱。 

『只是听你说话而已,不用付钱。』她说。 

『我想付啊!』我说。 

她点点头,把钱收了下来,装进她的黑色皮包里,皮包的开口关上时,发出了一 

个非常清脆的响声,彷佛使我的梦随著那些钱一起丢进皮包里似的。 

她下了床,穿上内衣和丝袜,再穿上衬衫、裙子、毛线衣,站在镜子前面梳理头 

发。站在镜前梳头发时,每一个女人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我裸著身体,在床上探起了身,模糊地眺望著女人的背影。 

『我认为那只是一个梦,你不要太挂记在心上。』 

女人临出门前说,而且手在转动门把时,又若有所思地说: 

『你那么在意它,其实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点点头。她走了出去,接著听见一个关门的响声。 

女人的身影消失之后,我仰卧在床上,一直盯著房间的天花板看。这是一间到处 

都可以找得到的便宜饭店,一片到处都可以看著到的便宜天花板。 

从窗帘的缝隙间,可以看见湿润色调的街灯,有时候强风任意地将十一月里冻结 

的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我伸手寻找放置在枕头旁的手表,结果因为觉得太麻烦 

而决定作罢。现在到底几点钟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我最担心的是没有带伞这 

个问题。 

我一边看著天花板,一边想著古代沈入大海的陆地的传说。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 

,我自己也不明白,大概是因为在十一月下著冷雨的夜里,没有带伞的缘故吧! 

或者是因为用了冰冷的双手,去拥抱一个不知姓名的女人的身体□□我已想不起 

来那具身体的模样□□的缘故吧!光线暗淡、迷蒙,声音从窗缝里钻了进来,空 

气沈重而潮湿。 

我到底失去了那种欲望几年了呢? 

我无法想起失去的年代,那或许是在我失去双胞胎之前,就已失去了吧!因为我 

记得是双胞胎让我知道的感觉。关于失去的,我们确信的并不是丧失的确切时间 

,而是人们发现了丧失的时间。 

唉!算了!就从那时候开始算起吧! 

三年了! 

三年的岁月将我送进了这场十一月冷雨的深夜中。 

但是,或许我对这个新世界已有了些许的熟悉,或许只是多花一点时间,将我连骨 

带肉塞进了宇宙的断层中。可是人类的同化能力是极强的,即使是再鲜明的梦,结 

果还是会被吞没在不鲜明的现实中,然后逐渐的被消灭。 

或许有一天我会完全想不起来这个梦到底存在于什么年代中。 

我关掉枕头旁的电灯,闭上眼睛,在床上缓缓地伸直了身体,然后让意识沈入没有 

梦的睡境中,大雨打在窗玻璃上,洗涤著被黑暗海流所遗忘的山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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