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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村上春树 出击面包店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May 31 08:41:22 1999), 转信
发信人: Jalapeno (jala),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村上春树 出击面包店
发信站: The unknown SPACE (Wed Aug 19 17:41:50 1998), 转信
出击面包店
总之我们应该处于饥饿状态。不,不是肚子饿,简直像吞下了宇宙的空白 一样的心情
。起先其实是小小的,像甜甜圈中间的洞一样的小空白,但随著日 子的消逝,它在我
们的身体里渐渐增殖,终于成为不见底的虚无。成为庄重的 幕后音乐般的空腹金字塔
。
为什么产生了空腹感呢?当然是由于缺乏食物而来。为什么会缺乏食物呢 ?因为
没有相当的等价交换物呢?这大概是因为我们的想像力不够吧。不,空 腹感说不定事
实上是起因于想像力不足。
无论怎么说都行。
神、马克斯、约翰.蓝侬都死了。总之,我们处于肚子饥饿的状态,结果 就是起了歹
念、并非空腹感使我们起了歹念,而是歹念使我们为空腹感而走极 端。虽然不怎么搞
得清楚,就像存在主义似的。
「唉,我要走下坡路了。」伙伴说。简单说来他的话意便是如此。
也难怪,我们已整整两天只喝水,有一次吃了向日葵的叶子,但实在不想 再吃了。
因此我们手持菜刀去面包店。面包店在那条商店街的中央,两邻是棉被店 和文具店。
面包店老板是一个秃头年逾五十岁的共产党员。
我们手持菜刀,从容由商店街走向面包店,像「日正当中」的感觉。走著 走著,渐渐
闻到烤面包香。而面包味越浓,我们走向邪路的倾斜度越深。袭击 面包度和袭击共产
共产党员使我们兴奋,两件事同时做,心里涌起了一种像纳 粹青年团似的感动。
下午时间不早了,面包店内只有一个客人,是一个提著旧购物袋、不太机 灵的中年欧
巴桑。欧巴桑的周围散发著危险的气氛。犯罪者的计画性罪行,往 往被不机灵的欧巴
桑搞砸了,电视上的犯罪总是如此。我向伙伴使个眼神,示 意在欧巴桑离开面包店之
前,不要有任何举动。我把菜刀藏在身后,装出选购 面包的样子。
欧巴桑挑选面包慢得令人昏倒,她如同选购衣橱和三面镜般,慎重地把油 炸酥皮面包
和果酱馅面包夹到浅盘上。但并不是马上买了结帐,油炸酥皮面包 和果酱面包对她来说
,不啻是一个论题。或者是遥远的北极,必须让她有一段适 应的时间。
随著时间的消逝,首先果酱馅面包从论题的地位滑落下来。为什么我挑选 了果酱
面包呢,她摇摇头,不应该选这种面包的,因为它太甜。
她把果酱面包放回原来的架子上,稍微考虑一下,轻轻夹了两个新月形面 包到浅
盘上。新的论题诞生了。冰山微露,春天的阳光从云层间射下来。
「她还没挑选好吗?」我的伙伴小声说:「连这个老太婆也别放过吧。」
「且慢!」我阻止他。
面包店老板不管我们,出神地听著收录音机里卡式录音带流出的华格纳的 曲子。
共产党员听华格纳的曲子是否正确,我倒不知道。
欧巴桑依然望著新月形面包和油炸酥皮面包发呆。感觉有点儿奇怪,不自 然。新
月形面包和油炸酥面包看来根本不可以排成同列。她的样子像是感觉两 者有什么相反
的思想。宛若冷度调节装置故障的电冰箱般,放著面包的浅盘在 她手上嘎吱嘎吱摇动
。当然不是真的摇动,完全是比喻式的--摇动。嘎吱嘎 吱嘎吱。
「干掉吧!」伙伴说。空腹感和华格纳和欧巴桑散发出的紧张,使他变得 像桃子
毛一般敏感。我默默地摇头。
欧巴桑依然手拿著浅盘,在杜斯妥也夫斯基式的地狱里彷徨。油炸酥皮面 包首先
站上演讲台,向罗马市民发表动人心弦的演讲。优美的辞句,漂亮的雄 辩术、声音浑
厚的男中音......大家劈劈啪啪鼓掌。其次新月形面包站 上演讲台,发表什么
关于交通信号的不得要领的演说。左转车要看正面的绿灯 信号直进,确定有无对向车
再左转,诸如此类的演说辞,罗马市民虽然不大了 解,但觉得它本来就是难懂的道理
,而劈劈啪啪鼓掌。新月形面包获得的掌声 稍微大些。于是油炸酥皮面包回到原来的
架子上。
欧巴桑的浅盘里极单纯的完壁造访--新月形面包两个。
于是欧巴桑走出店外。
接下来轮到我们了。
「我们肚子很饿。」我坦白对老板说。菜刀仍然藏在身后。「而且身无分 文。」
「是吗?」老板点点头。
柜台上放著一把指甲刀,我们两人注视著那把指甲刀。那把巨大的指甲刀几乎 可以用
来剪秃鹰的爪子,大概是为了开什么玩笑而造的。
「既然肚子那么饿,你们吃面包吧!」老板说。
「可是我们没有钱。」
「刚才我听到了。」老板感觉无聊般的说。「不要钱,随便你们吃。」
我再看一眼指甲刀。「可是,我们走上了邪路。」
「嗯嗯。」
「所以我们不接受别人的施舍。」
「嗯。」
「是这样的。」
「是吗?」老板又点点头。「那么这样吧。随便你们吃面包。但让我诅咒 你们,
这样好吗?」
「诅咒?怎样的诅咒?」
「诅咒总是不确实的,但和公共汽车的时刻表不同。」
「喂、且慢!」夥伴插嘴。「我不愿意被诅咒。索性把你杀了。」
「且慢且慢。」老板说:「我不愿意被杀。」
「我不愿意被诅咒。」夥伴说。
「不过,可以用什么来做为交换。」我说。
我们望著指甲刀沈默著。
「怎样?」老板开口:「你们喜欢华格纳的曲子吗?」
「不。」我说。
「不喜欢。」伙伴说。
「如果你们喜欢,就让你们吃面包。」
这话活像是黑暗大陆的传教师说的,但我立刻同意了。至少比被诅咒强得 多。
「喜欢。」我说。
「我喜欢。」伙伴说。
于是我们一边听著华格纳的曲子,一边吃面包填饱肚子。
「这出在音乐史上光辉灿烂的『崔斯坦与易梭德』歌剧,发表于一八五九 年,是
理解后期华格纳不可缺少的重要作品。」老板读著解说书。
「嗯哼。」
「噢噢。」
「康古尔国王的侄子崔斯坦代叔父去迎娶已订婚的易梭德公主,但归途在 船上崔
斯坦和易梭德陷入情网。开头大提琴和双簧管所奏出的美丽的主题,是 这两个人的爱
的旋律。」
两个小时后,我们彼此满意地告别。
「明天来听『唐怀瑟』(华格纳著名的歌剧Tannhauser)」老板说。
回到家里,我们心中的虚无感已完全消失了,而想像力就像从慢坡上咕噜 咕噜滚
落下去一般,开始活跃起来。
译/黄玉燕
取自中国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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