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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战争新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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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nielf (令狐),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战争新娘4
发信站: The unknown SPACE (Sun Sep 20 02:52:16 1998), 转信
第四章 远渡重洋
有人会认力我是犯了老脾气,故意对抗查理夫人的忠告才突然决定去美国的吧?但
事实并菲如此。我对查理夫人所说的话,根本没往心里去,记下的只是关于纽约有上百
万黑人的事。
母亲责问我,怪罪我,到青山公寓取回信后反复地怂恿我,我都未曾改变自己最初
的想法。妹妹认为我是她的累赘,元端地怨恨我,我都不以为意。自己的亲骨肉居然要
把我赶出日本,却更激发了我的斗志。即使我对汤姆仍然保持着恋情,也决不能离开自
己的祖国。我的意志是非常坚定的。白天坐着满员的电车去上班,夜里回来很晚,还得
抱着美亚丽去洗澡,这种生活使得我一天下来疲惫不堪。但我也决不想向汤姆求救。我
当时决心似铁,谁也甭想说服我去美国。不管什么言语,也不管什么理由,或多少封汤
姆的来信,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但,有一天,只因为我亲眼看到一个场景,却顿时整
个改变了我的态度。
这个场景至今还犹如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一样,似梦境却又清晰地记忆在我的脑海
里。
那是夏末的一天。我在这炎炎夏日的的晒下,一直在查理家上着班,无休止的劳动
生活使我已经筋疲力尽。公休日照例本该出去四处推销黑中物资的,今天我却想舒服地
休息一大。我多么想在一天之内别看到母亲,任我自由自在,这样美亚丽也会高兴的吧
?在四席半的狭小屋子里,一任被褥散乱,好好松弛松弛,也可以和美亚丽在一起,岂
不是一举两得?
正如我所想的,当美亚丽早晨不见祖母来,也不见我出去上班时,她高兴极了。就
把各种玩具全都搬到我的枕边来。并教给我怎样玩儿。这些洋娃娃、小电话,还有“过
家家”的全套玩具,都是我从美军商店买来的塑料制品。
“喂!喂!你是妈妈吗?”
“是的,你是美亚丽吧?”
“是啊!”
电话的游戏方法,孩子是从哪里学来的呢?在”过家家”当中,用着各种小刀叉、
羹匙之类的东西,做着米饭、酱汁汤。炒牛旁丝之类的菜肴,正是和外祖母一起生活的
照搬。
“妈咪!请喝酱汁汤呀!对身体会有好处的。”
“好!好!”
“妈咪!怎么不见米饭减少呀?饭也要多吃的。”
“是!是!”
懒惰的妈咪只穿着衬裙躺在床上,把蛋糕和可口可乐放在手能够到的地方,不问时
间早晚,边吃边喝边陪伴着孩子玩。在每天的长时间劳动之余,今天能这样亲散真是快
活极了,美亚丽像是懂得我的心境似的,非常听话。有我在她身旁陪伴,她咯咯地笑出
声来,显得更加活泼可爱。当我困倦地打起盹来时,她决不打扰,静静地任你睡去。这
也许是因为孩子和不喜欢自己的外祖母在一个屋了里,自己单独玩惯了的缘故吧?
我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感觉到窗外有人在喊:黑孩子!黑孩子!睁开眼又像是在梦
中。午后不知是谁忘记关闭公用水笼头,外面响着流水声。我呆呆望着露出木纹、布满
补痕的顶棚。突然发现美亚丽像出了什么事,我立即坐起身来。
“美亚丽!……”
美亚丽问窗外探出半个身子,仿佛没听到我的呼唤,不知她在做什么。接着,她返
回身用右手抓起一个可口可乐的空瓶放在草垫上,又忙着用两手抓起两个拔了塞子的瓶
子,再次把身子探出窗外。
“美亚丽你在干什么?”
我站了起来,向外观望着。窗外集聚着几个同一公寓住的孩子,张着嘴站在那里。
从美亚丽倒拿着的瓶子里,可口可乐的黑色液体,不留情地喷射在这些孩子的嘴上、鼻
子上和眼睛上。
我想立即制止她。但,美亚丽侧着脸,两眼直盯着我。眼睛里五满了愤怒和怨恨,
放射出残酷、黯淡的目光。和父亲一样的厚嘴唇,象抽搐似的歪斜着。我对这个场景深
深地理解了。窗下的孩子们都是美亚丽的仇敌,我每天早出晚归,虽没有亲眼看到,但
听母亲多次唠叨说,公寓里那些爱淘气的孩子经常追着欺负美亚丽,一刻也不能大意。
我对这些孩子早有耳闻。低房租的公寓,所谓穷人人院的孩子们.父母很少能给他们买
玩具。所以见到美亚丽的黑皮肤和弯曲的头发感到好玩儿,便追逐起哄,今天美亚丽对
他们狠狠地进行了报复。
我又把没打开塞子的瓶子替她打开,一声不响地放在她的身旁。我和自己的女儿站
在一起憎恨这些日本孩子。不知美亚丽到什么时候才能解了气,我愿意支持她发泄到最
后。但,她并没有发疯,当她发现我这样做时,便停住了手呆呆地望着我。她的眼色、
面部表情都现出虚脱般的疲惫不堪了。
“关上窗户吧!美亚丽。”
“嗯!”
“你不和妈咪睡午觉吗?”
“不睡。”
“请原谅。妈妈睡着了。叫美亚丽感到寂寞了吧?”
“嗯!”
窗子关上后吹不进风来了,屋里顿时间热起来。我不由得紧紧抱住了美亚丽那幼小
柔软的身体。从我的身上,从美亚丽的身上都渗出汗水。我俩互相在汗浸中长时间拥抱
着。
“美亚丽!”
“嗯!”
“去美国吧!爸爸在那里。”
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些话呢?我自己也惊奇不已。在我面前.美亚丽像春天绽开的花
朵,脸上浮出了笑容。
“妈咪……”
美亚丽把脸蛋儿向着我那被汗浸得湿淋淋的胸前贴了过来,我更加用力地搂住她,
心中感到茫然。
到美国去!到汤姆的身边去!这个想法就是在这时,突然涌现出未的。突然涌现而
山,又被美亚丽的笑容肯定下来。这一点我确认无疑。既然在日本我们母女不去得到幸
福,那么我们除了离去是别无选择的了。查理夫人说,纽约有上百万黑人,到了那里美
亚丽就会有了自己的朋友。本该天真无邪的孩子心中,就决不会有像今天这种突发的复
仇意识了吧?对我来说也会有人真心实意地安慰和关怀自己了。像现在这样,即使睡上
一天,也解除不了精神上的疲劳啊!尤其是最近,就连最亲近的母亲和妹妹节于,都为
了不影响她们的幸福而恨起自己来了,这些将使我无法忍受。去美国吧!到汤姆的身边
去!不这样是无法打破现状的。这天夜晚,在美亚丽睡了之后,我第一次给纽约的汤姆
写了信。
亲爱的汤姆:
我因为忙总也没能给作写信。美亚丽很结实,地说想早一天见到你。不知通过什么
途径可以去你那里,请来信告知,办理出国手续一定很难吧?去纽约时带些什么好呢?
能吃到米饭吗?美亚丽不喜欢吃面包,真叫人为她发愁。在公寓附近能给美亚丽找到小
朋友吧?你还在做护士工作吗?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其它工作呢?我和美亚丽几次过渡重
洋前去辽阔的美国,只有依靠你一个人了。我诚恳地拜托了。盼你早日寄来回信,我等
待着呢。
你的笑子和你的美亚丽
我反复读了两遍,既无风趣又无俗气,好象公文通讯一般。我不由苦笑起来。虽没
有分条书写,但也罗列了几项提问。不过,这些都是应该询问的事项。再说最后那句在
辽阔的美国只有依靠你一个人、我拜托了之类的话,是我真正的心里话。长久干那类似
打杂工的护士工作,确也叫人难以忍受。
封好信,第二天上班时投入了邮箱,当信封叭地一声落到信筒底部时,我猛地怀疑
起汤姆让我去美国的动机来了。在纽约既然有上百万的黑人,为什么汤姆不在其中重新
选一个配偶呢?留在日本的我和美亚丽对他未说,没有任何责任的逼迫,为什么他不做
为露水夫妻简单地一丢了事呢?一个头发黑直、皮肤黄色的日本女人,汤姆为什么还要
当作妻子迎接到纽约去呢?
原因真不容易明白,起码在当时的我,是弄不明白的。也只能认为是汤姆仍在热烈
地爱着我。这真是富有戏剧性,不,是富有着浪漫谛克的啊。我不由暗暗地感到满足。
但,这对我总有些不协调。如果确是这样,那么与汤姆的纯洁爱情相比,我去纽约所包
含的爱,则多出自实用主义,二者是难以保持平衡的。往最差了说,我之所以想到汤姆
那里去,并非出自爱情。不是吗?我只是为了美亚丽,为了美亚丽能得到幸福,才下决
心到纽约去的。
这天,在查理家装有冷调的客厅里,聚集了七位夫人的朋友,在办午宴。这些人多
半是去箱根避暑的。在开始上班前回到东京,午问来到这里消磨炎热的时光。
为此,我忙碌地寄梭于厨房与餐厅之间。炸马铃薯,端烧鸡肉,撤下汤盆,送上冰
糕杯。往返于冷气装置的房间与冒着煤气火焰和烹煮抽烟的厨房之间,使人难以适应。
在冷调室里头脑清新浑身凉爽,迈出一步,顿时湿热的空气几乎令人呕吐似地感到不愉
快。在厨房面对专人灶,身上出满了汗,到客厅后,突然感到浑身一阵寒冷,又使人经
受不住。
美国女人爱说,爱吃,爱笑。在我把肉和菜肴盛上送去。把空的脏盘撤下来回到厨
房的当口儿:她们那伟大的胃袋已经装得腻烦了。也许因为吃得过饱才喋蝶不休,以此
来帮助消化的吧?她们说话的声音本来无需过大的,但高声大气仿佛是她们唯一的目的
。话题不一定,我每次送上一些什么,她们的话题都在不断变化,谈的先是什么东西己
不时兴了,裙子越来越短之类。你刚听出个头绪,忽而又转到蛋糕该如何做这一活题上
。刚谈了一半又畅谈起民主党和共和党内部的一些消息,她们情绪高昂,无所下谈。
吃完饭后开始享用水果和点心。大家离开圆桌,回到了安乐椅子上去坐。这时的话
题转到密西西里州发生的黑人暴动。我忙着把饭桌上的餐具送回厨房去,在往来走动当
中听到了这一谈话内容的片断。
“是那样的;对有色人的姑息手软是最要不得的。在林肯以前就从没有发生过这样
的事。”
“黑鬼们被解放出来之后,毫不知道感恩,他们已经忘记自己过去是奴隶了,真可
气!”
“是的,黑人能够参加军队,也是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的吧?”
探出身子高谈阔论的是查理夫人。我第一次听到这些新奇的事,于是便分外地注意
听。
“有色人被光荣的美利坚合众国陆军召去当兵,他们也许在战争中干得不错。可是
,在和平之后他们又能干些什么呢?司令部很快地把黑人送回国内,并下令退役,你们
知道为什么非这样做不可吗?”
大家都想听听原因何在。查理夫人洋洋得意地仰起她那长满雀斑的大脸。
“因为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娶了日本女人。黑人生殖力旺盛,所以都生了孩子。联
合国军为什么必须负担这些累赘呢?这就是遣返的理由。”
接着,查理夫人又压低声音说道:
“我家这个女佣就是与黑人结过婚的,她的女儿就是黑孩子!多可怜啊?她被骗结
婚还生下了孩子。黑人士兵,简直不像话。真叫人没办法!”
为了避开人们好奇的目光,我得赶快离开才行,当我从凉爽的房间返回热气腾腾的
厨房时,一阵头晕眼花,身子打起晃来。
查理夫人的谈话中充满了矛盾。美国兵和日本姑娘结婚的不只是黑人。确实由于这
个数字太大。军事当局大吃一惊。做出各种限制,开始阻止现役军人搞国际婚姻。但适
用这一禁令的同样有白人士兵和日本女人的“结合”。不少日本姑娘和白人结了婚,并
且也生下孩子。可悲的是,那些相信白人丈大会带自己去美国定居的日本妻子,却连此
人回国后的地址也打听不出来!这些例子不在少数。当然我不能把这些全部统计下来,
但查理夫人所说的“受骗结婚并生下孩子”被黑人丈夫抛弃了的日本女人,远不如因上
白人的当而悲痛欲绝的日本女人多吧?美国占领军在和平之后遣回在日本的黑人,是另
有原因的吧?
从厨房通往外面的门.是钉着铁纱的,夫人瞩咐要时常关好,防止飞进苍蝇来。纱
窗倒是飞不进虫子来了,但风也吹下进来了。我在这蒸笼般厨房呆的时间长了,会渐渐
失去思考能力的。
我真想叫喊着把通向客厅的门踢个粉碎。
你们在胡说!胡说!胡说!
我不是被骗结婚生下孩子的,汤姆和我是正式恋爱结婚的。孩子是我下决心生下来
的,汤姆并没有骗我。他在纽约正盼望着我们去呢。同时,我们不久也就要去的!
是你们弄错了。有责任感的,懂爱情的,是黑人而不是白人!黑人比起你们这些人
来,要高尚得多了!
如果我用带有黑人口音的英语高声喊叫出来的话,那红毛、雀斑、褐色眼珠的女士
们会吓得浑身发抖,从地面上跳起来的吧?但,全身燃着怒火的我,却向反方向的门撞
去,我撞开的门不是通向客厅,而是那钉有纱窗通往外面的门。
下午的太阳炽烈地照晒着,我拖着失去平衡的双脚,蹲在青青的草地上。本想对那
群美国女人愤怒抗议的时候,我又改变了主意。这一顾虑退缩使我陷入混乱之中,我因
不能制止这些女人的信口开河从内心感到遗憾。她们把世上的人分成使用人的人和被人
使用的人两种,这种也适用于“华盛顿高台”住宅区的美国人与雇佣日本人之间的关系
上了。汤姆永远是上夜班的杂工,我永远是人家的仆人,难道将来美亚丽长大同学也得
做仆人供白人使唤不成吗?
我仰面朝天地躺在革地上,头顶上的太阳把我烤得有些眩晕。闭上眼后仿佛也能看
见血一般的红色太阳。我故意睁开眼睛,像要把心中的愤怒和憎恨用来向太阳对抗以求
得镇静似的。这时在邻居干活儿的女佣,正好出来晾晒衣服,见我这个样子更跑了过来
。
“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她可能认为我患的是贫血症的吧?也说不定是在患脑溢血。但我没必要作解答。
“我决定去纽约了。”
所答非所问。对方会不会认为我是神经错乱呢?可能由于太阳光强烈的照时,使我
的视为发生了紊乱,对方的表情看上去只像一幅抽象派的画。有红的黑的绿的球形,似
火花般交叉地飞来飞去。
查理夫人从厨房探出头来呼唤着。
“你在做什么呢?饮料不够了!快端上可口可乐来!喊了你好几遍,你没听到吗?
”
啊!拿可口可乐……我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口到厨房,眼前仍然感到五彩的火花在飞
舞。我从冰箱取出几个瓶子,一个个拔去塞子;一面拔一面想:如果像美亚丽一样。把
这些饮料水通统浇在查理夫人她们身上,该多么解恨呀?但,事情却不能这样做。在这
个住宅区内,换个地方干活几倒挺简单,不过,到了新户后重新从美军商店办手续购置
黑市物资,就麻烦得多了。以后若被查理夫人揭发,说不定还会坐牢的。我只有忍耐才
是。我把泡着冰块盛着柯拉的玻璃杯放进托盘,与进入客厅时,这些女人的话题又转到
电影评论方面去了。他们对我连一眼也没瞧。
汤姆接到我的信后写来了回信,那已是一个半月以后的事了。回信那么晚,我几乎
担心汤姆是不是会变了卦?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自己又该怎么办?我也壮起胆子做了最坏
的打算。正在这时,汤姆的信却直接送到我的公寓来了,是船邮。怪不得这样慢呢,原
来是以航空信投寄的,因邮费不足,未经退还本人,便以船邮寄出了。美国邮局竟这般
蛮横,真令人生
看了汤姆来信的内容,也很令人不愉快。把他接到信后的喜悦心情反复说个没完,
但对我母女如何去美国一事却只字未提。叫我给他寄去美亚丽的照片,说他母亲年己六
十,身体健壮,从亚拉巴马来了信,上星期几次梦见了笑子等等。写的都是些元关痛痒
的话,对我提出的问题却避而不答。
我很失望,当晚便又给他写了一封信。
汤姆:你的信是从海上寄来的,下回希望你要用航空信,不要贴错邮票,这封信中
没有答复我的问题,下次一定要写得具体些,好吗?一、关于我们去美国的手续应如何
办?请详细告知。二、从日本携带什么东西去好些?三、你的公寓附近有无美亚丽的小
朋友?四、你现在的职业是什么?五、收入是多少?
以上五个问题,请你一一写清楚。美亚丽和我的照片近日寄去。
笑子
为证明我内心的焦急,我信中接连写了具体、详细、清楚等字样。简自像小孩的语
调。因为汤姆胡涂,所以只好如此。
但,这次汤姆的回信却仍是船邮,和上次贴的邮票相同。邮资贴得较船邮多了些,
按空邮又不足。看来,非得在信中写叫他去邮局打听一下邮资才行哩。
汤姆的信总是答非所问,像在做文字游戏。看来年初我不得不亲自到皇宫前的美军
司令部去一趟了。自从下决心去纽约以来,这半年时间内我一直焦急地盼着汤姆的信。
可是光这样是不行的,我必须得亲自行动起来。在总司令部里有关退役军人的档案一应
俱全,我来求得他们的帮助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一位专任的事务官员笑嘻嘻地接待了我
,问了问关于来信的情况,最初到这里来就好了,事情眼看着已有了眉目。事务官员向
我间过汤姆的住处,然后时哒哒地用打字机打了出来。他向我说:汤姆应办的手续和签
名都由司令部代为办理。把我的住处也打印下来,并和气他说:在一十月之内有关文件
便可办妥,你在夏天就可以去我们美国了。我为了谨慎,提出要汤姆结司令部寄信时按
航空邮寄。事务官说。联合国军的文书往来不贴邮票。并拿出信封给我看,我这才放了
心。
“美亚丽,我们能去纽约啦,用不了一百天就能到了。”
美亚丽听到这一消息后,是那样的高兴。她那表情我至今仍难以忘记。她眼里闪着
光亮,小白牙毗出唇外。从这天起,她开始变得开朗欢快了。听到窗外的小孩们叫喊黑
孩子。她只是望着我一笑了之下加理睬了。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她总是悲伤地沉默不语
。
美亚丽的变化给了我极大的安慰,使我更加相信自己这享没有做错。我兴冲冲地为
“离开日本”做着准备。
关于从日本带什么东西去,汤姆一直没有明确答复。在编号二的后面写着“HASHY
”,使我伤透了脑筋。结果弄清是筷子时,我简直灰心丧气到家了。所以关于这方面的
问题我再也不向他请示了。
汤姆的意见一点也不切合实际,所以我只有凭自己的想像做长久离开日本的打算,
把应带的东西收集在一起。首先是我和美亚丽的衣服和衣带,送给汤姆近亲的日本布偶
和扇子,还有梅干、咸海带和木松鱼。汤姆来信说的筷子,我把涂漆的和一次性的都各
准备了十份。但谁知在美国能不能买到大米?
我去向查理夫人。
“南部常吃米,北部常吃马铃薯。”
听了这话我才放了心。想起在战争中进口大米的情景。我于是准备了五升。
每次吃饭的时候,我总是一再嘱咐美亚丽说:
“多吃点儿吧!不然,到了美国就吃不上了。”
“美国不吃米饭吗?”
“那里吃不到这么香的米饭。”
“咸菜呢?”
“不知道。”
“酱油也没有吗?”
对了,酱油也得带一些去的。盐和调料能用多少日子,我简直无法估计。
“简直像到深山老林里探险去的一样。”
母亲看到我准备下的东西像座小山,不由惊呆了。
“这些都是不好买的东西嘛。”
“那倒也是,在我们家里,出国还是从笑子开始的呢。”
“连祖先们也会吃惊的吧?”
这话并非在挖苦人,过去自己曾对母亲利妹妹的态度非常气愤,恨不得杀死她们。
但是,一旦决定要离开日本时,反倒依恋起她们来了。我生在这个国家,至今已生活了
二十八年。当想到离开日本,恐怕今生不再回来的时候,比起怨恨来,那依恋之情更为
强烈。
启程定于四月二十六日。我和孩子的衣服装满了三大箱于,这是在一星期前就准备
好了的。那时,我一面注视着美亚丽,一面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这孩子在这个国家生活
了五年之久,但用不多长时间,她就会把日本语和在日本的生活通统忘记的。说是伤感
吧?会被人笑话的。但即使是伤感,也是人之常情啊!当一个人离开祖国时往往沉溺于
伤感之中,这谁又能责怪他呢?这时我忽然想起带着美亚丽去出赏花。去处是靖国神社
。
带着美亚丽出去玩儿,我这是第一次。由于距离去美国的日子近了,美亚丽心中充
满了喜悦,我相信她是能够抵制来自那么多人的残忍目光的。我给她戴上小白帽,把为
出发那无准备好的全套新衣,都给她穿在身上。
“美亚丽你喜欢去看花吗?”
“看花?”
“是的,现在樱花正在盛开,樱花只有日本才有呢。走!看去吧!”
“日本的花?美国没有吗?”
“没有。”
“美国有什么花呢?”
“妈妈也是第一次去,不知道。”
“是吗?妈咪也是初次?”
美亚丽高兴地大声笑着,她为了能去看花而兴致勃勃。我在提袋中放了些糖果、饼
干、三明治、水果等吃的东西。装得满满的,像去野餐一样出发了。
靖国神社的樱花正在盛开。花节阴湿的天气继续了几天后,今天终于放睛了。春天
和匠的阳光普照着大地。
“好看吗?美亚丽?”
“嗯!”
“好好地看看吧!这是日本樱花,英语叫切利·布劳莎姆。”
“切利·布劳莎姆。切利·布夯莎姆。切利·布劳莎姆。”
“那边颜色浓重的八重樱,还不到开放的时候呢。”
“嗯!”
“看!这边的全都凋谢了。多么好看啊?人们称做飞雪落花。你说一遍,飞雪落花
。”
“飞雪落花。”
年幼的美亚丽看来并不那么感动,但我却完全陶醉在这落英缤纷之中了。
对于赏花这种雅兴,在我家是不曾有过的。从战争当中到战后的今天,从没有考虑
这种事情的闲暇。这次是忽然想到的。对我,对美亚丽都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赏花。
樱花从近处看,纤细的花瓣,那香和色有着令人爱怜的微妙惑。稍离远些看,又像
花云彩霞那样令人惊叹。樱花像梦一般洁白、淡雅,如烟似霭。这种脆弱、易逝、美丽
的花,在日本以外的国家是很难寻到的吧?我被埋在落花之中,多么想回味一下生长在
日本的幸福啊!日本是个美丽的国家,日本是个美好的国度,但不幸,这个国家对我来
说,已经再也住不下去了。
坐在长椅上,打开我们带来的食物,拔去可口可乐的瓶塞,用它代替赏花酒来喝吧
!吃着三明治,啃着苹果,美亚丽和我相对着下意识地笑了。风和日丽的春大下千,赏
花并野游的人不大多。人们看到我们母女时,停下来用奇异的目光看了又看。今天对我
门来说就不那么感到难为情了。这时春风拂面,我们感到心情舒畅,在呼吸着自由的空
气。
当想到前往丈大等待着的美国时,一定会联想起国际结婚时的豪华景象,也会幻想
出在春天的空中乘着银翼旅行的美梦,但,联合国军为我们准备的却是一艘货船。与汤
姆回国时乘坐的船一样土里上气,但我已顾不得讲究这些——讲究也是没用的。我们从
横滨出发了。
母亲前来送行,妹妹节了没有来,她连饯别都没到场,做得太绝情了。而母亲在一
旦要离别之际,却显得那样痛苦。从我开始做准备时起,一直就在我身旁转来转去,总
想多相聚一刻才好。在船将要起锚时,她已是泪水滂沱位不成声了。
“笑子,水土变了,你要多保重身体。别忘记写封信来!”
他断断续续他说道。
说来很遗憾,我这个人从来不爱叹息,母亲的眼泪只能被认为是催我快走,什么水
土变了,只不过是老一套寒暄,倒使我感到好笑。这个送别场面只能引起我的反感。到
昨天为止的一再依恋之情,现在似乎已经全部被清洗干净了。
“美亚丽,祝你一路平安!”
美亚丽的反应很冷淡。只说了句。
“姥姥。再见!”
船驶离了码头。美亚丽长时间地向外祖母挥着手,我催促她走进了船舱。
船舱——那只是一个窗户很少、黑暗狭窄的房间。摆着连翻身都困难的几张小床,
并且是上下层的。
在这个房间里,从今天起就要长时间聚首生活在一起的是七个日本女性,其中三位
是留学生。她们很快装出一副和其他四个人种族不同似的面孔,成为特殊的一伙。
另外的四个人当中,除了我,还有两个带着孩子。一个带的是淡茶色头发、监眼睛
的男孩子。她的提包名牌上写着志满子·弗朗乔里尼。这女人身材高大,圆脸上描着向
上吊的眉毛,看来很不协调,但却爱装模作样。当她第一眼看到我,又把目光移到美亚
丽身上时,竟像美国人一样发出轻微的惊诧声:“噢!”并耸了耸肩膀轻蔑地撇了撇嘴
。
没有带孩子的名叫丽子·麦密。她真像是鸡窝飞出了的凤凰一样,是一个年青漂亮
的女子,也就是二十出头吧?皮肤白嫩,头发乌黑,一双大眼睛,穿着也挺讲究。不管
从哪儿看,也使人感到是个无可桃剔的姑娘。对人彬彬有礼,不象志满子那样傲慢。在
初见面时,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客气地微笑着向我点头示意,好象贵夫人一样,使我非
常感动。她比那几个留学生还显得优雅大方,给人好感。她竟然乘这种简陋船只,真令
人为她惋惜。
最后的一位,真够直爽。
“我叫竹子·加里南,你男人杰克逊也是黑人吧?我丈夫也是黑家伙,请多关照。
做个朋友吧!”
冷不防被她这么大声一喊,当时使我惊慌得答不上话来。
竹子的孩子比美亚丽大一岁,是个男孩儿。这孩子黑得很,象煤球儿,又象黑铁壶
,黑得无法用言语形容,比我的美亚丽可黑得多。像这样黑的人,说真格的,是很少见
的,和母亲的直露相比。这孩子有些内向。他看到我都有些羞怯。但当他看到美亚丽后
,眼里立即闪耀出兴奋的目光,这决逃不出我的眼睛。
“凯尼,有了女朋友,这太好啦!来!互相握手吧!怎么?不敢伸手吗?这是凯尼
。快说请多关照呀!没出息的孩子。亏你还是个男子!”
受母亲的鼓励和嘲笑,凯尼怯懦地伸出手来,美亚丽毫不犹豫地紧握了他的手一下
。
“我叫美亚丽,请多关照!”
我同时望着竹子和凯尼的脸,替美亚丽寒暄过了。美亚丽第一次遇到同龄同肤色的
小朋友,我替他高兴。美亚丽立即把自己的玩具拿了出来,又开始好奇地摆弄看凯尼的
玩具手枪。我见到这个情景,更加感到去美国确实会对孩子有益。这比什么都强。
志满子的孩子嘉米,把空着的一张上层床铺占据了。竹子和我只好各自和孩子挤在
一张床上。这夜,我对着美亚丽的耳朵轻声说道:
“多好啊,你有了小朋友。”
美亚丽也同样趴在我的耳边说道:
“妈咪,那孩子怎么那样黑呀?”
我听后一惊,幼小的美亚丽是还没有十分注意到自己的容貌呢?还是与凯尼做了肤
色比较后说这话的呢?我不大明白。
在船里只是通知按时间吃饭,除此便是身边那一望无际的碧蓝海水,单调的生活使
人寂寞、厌倦。多亏有竹子。加里南相伴,我们还不太感到时日难挨。
不久我就发现竹于是个心肠挺不错的人。凡事总爱较真儿,恐怕一辈于也不肯忍辱
低头的吧?首先她看不惯留学生们表现出的那种高人一头的优越感,她们越是躲着我们
,竹子越是粗暴地找上门去吵架。
“怎么?还摆出一副清高派头儿?留学生有什么了不起?做学问的人难道就应该不
理人?”
目学生们皱着眉头,相互交换着惊诧和无可奈何的表情。起初她们仿佛对竹子不屑
一顾似的,后来有些忍耐不住了。
“我认为知识分子还不至于那么不通情达理吧?”
“像你这种人,也配去纽约?真是国耻!”
她们气愤得脱口嘟囔出这几句话。
当然没被竹子听到。他们是不敢把自己所想的事公开讲出的。竹子仍冷静不下来。
“哼!少装洋蒜吧!就这个劲头儿到了美国,说不定马上就会被白人迷住勾引上,
到头来还得生个孩子出来。请多注意点才好!”
“你胡说些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原来是志满子。只见她那两道立眉吊得更直了,
从床上蹬上裙子跳了下来,叉开双腿站在那里。
竹子一见大吃一惊。
“你这是怎么口事儿?我是冲留学生说的。”
“你说谁我管不着,可是你不应该指桑骂槐!”
“什么叫指桑骂槐?”
“你住口吧!你说和白人结婚是指什么?”
竹于这才听出原因,下由地笑了。
“你生的哪门子气?正式结的婚,又是丈大叫你去的,光明正大,这和勾引是不同
的呀!怎么?难道你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
“和白人结婚的日本女人,据说生活是不会大体面的,到了那里,我们可得挺起腰
板,才能再堂堂正正当起家来的,是吧.笑子!”
你一言我一语,争吵叫嚷,好不热闹。我不想参加进去。只有美人儿丽子·麦密静
悄悄在一旁待着,一言不发。她从开始便晕船,脸色苍白,吃不不饭。我对她最为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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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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