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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战争新娘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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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nielf (令狐),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战争新娘5
发信站: The unknown SPACE (Sun Sep 20 02:52:48 1998), 转信
第五章 如牛负重
关于我们乘船航行的路线。在这里有必要写下来。本来美国位于日本的东方,而我
们的船只却向相反的西方游了下去。从印度洋入红海,掠过非洲大陆的北端,经大西洋
,以美洲大陆东海岸的纽约港为最终目的地,船几乎绕世界一周。难得有机会周游世界
。只是在各个港口不准我们上岸。仅在南方海洋让我们走出甲板看了看,热带的太阳火
辣辣地的烤皮肤,使人不敢久留,又匆匆逃回船里。
美亚丽眼看着又变黑了不少。在日本时没有机会到阳光照射的户外去,一直被保护
着的皮肤,如今一旦裸露在甲板上时,太阳光线都被健康地吸收了。尽管变得更黑起来
,在母亲偏爱的眼里,比凯尼还是要白得多。说是黑色不如说是褐色,我这样自慰着。
如果变得像凯尼,那就和非洲黑人一样了。
美亚丽和凯厄已变成一刻也离不开的情侣一般了,可以看出这是由于缺少朋友的缘
故。二人从未像一般孩子那样因为一点什么小事争吵起来过。尊重女性的国风已在这两
个孩子身上体现出来。大一岁的凯尼就像侍从一般跟在美亚丽身后,而美亚丽却装作贵
妇人似的让凯尼给她拿着玩具。
竹子对孩子们的事并不在意。我见到孩子相处得很好。也就放心了。
“你看!不像和日本孩子在一起时那样,受嘲弄受欺负,真是大好了。”
“美亚丽第一次找到了小朋友,变得活泼多了。真该谢谢你啊!”
“这还用说什么客气话吗?我们都是走到同一条人生道路上的人,只要一看这对黑
孩子。难道你不对命运这种东西感到奇怪吗?”
“是呀,如果没有孩子,我怎么也想不起去美国的呀!”
“你也是这样吗?我自然也是,生下这个黑孩子,没办法,明知是山涧也得跳了。
不过,美国这么大,说不定遇上什么有意思的事呢。到了纽约可千万别上黑人的当。也
许能过上两天好日子。”
竹于的丈夫、儿子都是黑人,但她却张嘴黑,闭嘴黑的,我听了惊奇不己。她抱起
孩子时竟满不在乎他说:这孩子真叫黑!但是,从她的口气中感觉不出对黑人有轻蔑的
意思。凯尼也惯了,从不见脸上有愁苦的样子。这确也是很难得的。这也许是天生的性
格吧?我可模仿不来。
志满子的孩子嘉米,活像根豆芽菜,身体瘦弱细高,可能比凯尼大一两岁吧?同年
的孩子没有不喜欢做朋友的,他不时窥伺着母亲的眼色,不久也偷偷参加到甲板上那两
个黑孩子中间去了。凯尼和美亚丽都胖敦敦的,其中出现了嘉米这么个瘦高个儿,显着
有点儿不协调。三人摆弄着玩具,只有嘉米感到很拘束。我和竹子看到这种奇妙的情景
,不由相互交换着复杂的微笑。
志满子见自己的儿子和黑孩子一起玩耍有些不高兴。可能她往常就嘱咐嘉米不许跟
黑孩子玩,所以嘉米一见志满子,虽然正玩得起劲,但看得出他浑身像中了电一般四肢
变得僵直。“过来!嘉米!上这几来!听见了没有?”
志满子是用英语呼唤的。嘉米像上了弦的机器人一般跑口去了。我一直在注意,嘉
米根本不懂日本话,刚才他和凯尼、美亚丽说话时也是嚅嚅怯怯地,看来他母亲是彻底
用英语教育孩子的。
好容易高兴地玩耍在一起的小朋友,被母亲拆散了。多么冷酷的母亲!嘉米又是多
么可怜。我为他感到难过。
“活像白人家里豢养的一只狗!那孩子不说英语就成了哑巴。”
竹子嘲笑地目送着嘉米。
我把孩子托付竹子照看,来到甲板上。一来怕嘉米回去挨打,二来对丽子晕船很不
放心。
志满子正在大声给嘉米念小人书。象嘉米这样瘦弱的孩子非常需要日光浴和运动,
却被关在黑暗的船舱里长得像根嫩苗一般。有心说说又怕碰钉子,只好作罢了。
我走近丽子的床边,丽子见了我连忙往枕头下面藏起什么,脸上有些羞涩。
“怎么样?丽子小姐。今天脸色有些好转,晚饭可以起来吃吗?”
“嗯,习惯一些了。笑子小姐大为我操心了。”
“又何必客气呢?”
我借用了竹子的台词笑着说,接着坐在丽子的床边。
“你在做什么?”
丽子笑着从枕头下面取出藏起的那张照片儿给我看,是包着红皮儿便携式的照片框
架。
“这是你的丈夫?”
看得出点头含笑的丽于眼中,充满着幸福和得意。我顿时像被吸引住了似的,凝视
着照片。一张上是丽子的丈夫麦密先生身着美国陆军服和丽子并肩站着,另一张是麦密
先生一个人的半身照。和丽子合影的那张上,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在微笑着:而半身像上
的他,则严肃地闭着嘴唇向正面凝视着。
“哦!真是位美男子啊!”
我在惊叹之余说出了这句话。至今为止我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呢。这人生得
白净脸庞高鼻梁,热情奔放的眼睛。潇洒英俊。女人在这双眼睛盯视之下。说不定身体
都会被溶儿了呢。如果和这样的男子相爱上,即使走到天涯海角,女人也会紧追不放的
。
难怪丽子并元孩子,却只身前往美国,其理由也就不问自明了,这位青年和漂亮的
丽子结合,那真是天生的一对儿。这进而不到迫于命运的国际结婚阴影,只能看到无限
的幸福和谐。
我虽也带着汤姆的照片,但并未贴身收藏,也不曾取出偷看过,这种心心相印的甜
蜜也从未感觉过,我去美国与其说是思念汤姆,不如说是为了美亚丽。对丈夫我承认是
缺少真诚的。丽子是纯真地爱着丈夫,她和晕船作斗争,而她的丈夫是个不逊于妻子的
美男子。——我在和这样一位美丽而幸福的人一起旅行,不由得开始对自己进行了剖析
。我之达到如此崇高的思想境界,还是和汤姆结婚后的第一次。
我寻找机会和丽子谈话。谈话中得知她比我年青得多,刚刚二十岁。她是在十八岁
那年秋天结的婚。她把丈夫的信拿给我看,我一点儿也看不懂。
“是西班牙语。”
丽子笑着说。
“你看得懂吗?”
“我学过的,懂得一些。”
我很羡慕她。在美国的上流社会,交际上习惯用法语或西班牙语。这方面的常识我
还是有的。她告诉我说,她家在商业街上,开着大糕点铺,是很有名气的老店,如果想
招个女婿入赘本来费不了什么事,但却嫁给美国富翁的少爷,看来算得上是有些攀高枝
了吧?所以人们对他俩这桩婚事根本没什么议论。
那么,身为富家儿媳的丽子,乘坐飞机本是极平常的事,却为何偏要乘坐这般简陋
的货船旅行呢?这就难免会引起人们的疑惑了。不过,美国的父子之间在经济上划分得
很清楚。据说富翁的儿子在继承父辈财产之前,都仍过着清贫的生活呢。所以我自己认
为麦密先生一定就是这种名门的继承人。于是也就不再多想了。
不透风的黑暗船舱,经过热带时简直像大进了蒸笼一样。竹子和志满子不时地发生
争吵,这倒使死一般的旅行寂寞中得到些调剂,但这个不利于健康的环境却总也摆脱不
掉。丽子眼看着消瘦下去。志满子表现出焦燥,身体日见憔悴。眼窝子凹陷进去。我也
一连几日食欲不振。神情依旧的只有竹
“整天闷在舱里身子骨儿会垮的,不如到甲板上去做深呼吸。光躺在床上哪行呀,
走!到甲板上去!”
竹子在发火似地动员着大家。
小孩子当中,嘉米首先支持不住了,胳臂腿儿变得越来越细长。可能是爱做梦吧?
夜里时常哭出声来,惹得留学生们埋怨不已。美亚丽和凯尼一面回头看着大人,一面若
无其事地追跑着玩耍。
“到底体内有着非洲人的血液,就是耐暑力强,和那发面饼似的白人体质大不相同
哩。”
竹子自豪地大声说道。
在这漫长的航海中,最令人吃惊的是三个留学生的神态。这几十高傲的女人,在长
达两个月的共同生活中,竟没有一次向我们表达过接近。即使生了病也是三人之间互相
帮助,从不接受我们的好意。她们时常聚在一起读书或练习英语会话。志满子听到说英
语时也想参加到她们当中去,她也用消除H和减弱T音的白人特有的英语习惯,笑嘻嘻地
上前搭讪着去说,而对方对她却毫不理睬。至于对带着黑孩子的竹子和我呢,根本好似
没看见的一样。这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吧?在船上有很多美国水手,有些男人向她们问这
问那,但她们认为这些人讲的英语粗俗,缺乏学识性,便对他们也很轻蔑。她们每人手
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看来目的是要在上陆前读完的吧?但由于晕船和酷热,似乎没能
达到预期的进度。进入大西洋后,她们几乎有一半时间在开夜车,整天手不释卷地读看
书。这是女学生在考试前的临阵磨枪,这情景只能引人好笑而已。这些女人正如竹子所
说,往往会迷恋风情而最终闹得不可收拾的。
总之,像这样目中无人毫不可爱的女人,居然竟得到美国的学问之神的青睐,真是
令人不可思议。
航船终于在六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抵达了纽约港。我早在天亮之前就做好了下船准备
。匆忙来到甲板上,竟忘记了吃早饭。当远远望见映在朝霞中那高楼林立的街衢时,我
们兴奋极了。心想这回大家该抒发一下内心的激情了吧?但由于过度兴奋,心中想的却
一句也说不出了。只觉得胸中一阵阵地胀热,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突然,我有一种幻觉,就是汤姆不一定会来接我。因为他是那样呆痴,说不定会把
船名、到达日期弄错的。好不容易来到盼望已久的纽约,如果丈夫不来接,我和美亚丽
人生地不熟,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忽然有些踌躇不安,开始抽泣起来。
竹子说是住在布鲁克林,与我的去处方向相反。后又想起丽子说她的住址是八十四
段,汤姆住在一二五段,彼此相距四十段。不如求她带领,说不定最后能打听到的。我
立即向丽子身旁跑去。
“丽子小姐,能不能把你们那位给我介绍一下呢?两家住得很近,不如我们一起走
,好吗?拜托了!”
丽子换上了一件蓝色带花边的连衣裙,这一来显得更加美丽面温雅。可能由于很快
和心上人相会的缘故,使得她精神焕发了吧?她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又变得象一汪秋水了
。
“好,可以的。”
竹子凑过来说。等我安定下来定去拜访你的。两个月的旅途生活结成了友谊。看来
纽约也并非无一相识的了。这也可以说是坐船的一大收获吧?尤其是这位富翁儿媳丽子
小姐的住处离我们家近在咫尺,步行不多时就可以走到。这事再好也没有了。我心里踏
实下来。说不定我明天就得为了家庭生计出外谋职,而人家丽子肯定会象燕尔新婚一般
过一段安适生活吧?同坐一条船,吃住生活在一起: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如一场春梦,
醒后却奔向两个不同的世界去了!
我的忧虑成为多余,汤姆来了。他站在码头,身穿蓝色棉布裤子,黄衬衫,在人群
中特别显眼。我挥着手,他很快发现了我。
“笑子!美亚丽!你们来了!”
他露出白牙挥舞看双臂。
“那就是爸爸,美亚丽,那就是你的爸爸!你快向他摆手呀!”
两年前的事,五岁的美亚而已经忘记了。她按照我的话怯生生地摇晃着小手儿。
尽管极力保持冷静,但久别重逢终究是富有戏剧性的。尤其在经过长时间苦热的旅
途之后,更令人难以控制感情。就连我这样的女人,也居然在汤姆的怀中流泪不止,美
亚丽望着不停地亲吻着流泪的妈妈,口里重复着“我爱你”的黑人父亲。从内心感到吃
惊。她睁大圆圆的眼睛,说不出一句话干。
“终于,终于到来了。”
汤姆一手抱起美亚丽,一只手按在我的胸前,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也许哪儿的人们都是如此的吧?下船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相约互助,但当见到各自的
丈大后,竟无一个将他介绍给旅途中的朋友,各自陶醉在家人相逢的欢乐中了。至于留
学生看到我们这些女人和大夫狂热地拥抱、接吻,不知投以什么样的目光呢?我也顾不
得许多了。
三个大旅行皮箱,与僧人袋一般的提兜,盛放玩具的网篮,——这就是我们的全部
财产。这些东西是怎样搬到哈累姆公寓去的呢?在这里有必要写卜一笔。旅行皮箱里面
放的是大米、调料之类,要是让我拿它就是喊着号子双手使劲,也不过仅仅能提到离地
十公分左右。可这般重量的皮箱,汤姆自己就一次抱起三个来。一只夹在腋下,另外两
手各提一只。他一面回头望我们,一面点头向前走着。走路己是极困难的了,他不再说
话,我急忙提起提兜和网篮,用一只手领美亚丽在后面追赶着。
“独立自主地下铁道”——这一名称用英文写得冠冕堂皇,但当我们乘上车后,它
那震耳欲聋的轰呜声,足以使我惊心动魄的了。
难道这就是美国吗?当真……?
我怀疑地外视着发出咣一咣一巨响,颠簸摇摆不定的电车。这样陈旧的车体,恐怕
已使用了几十年了吧?有的车门呈半开状一动不动,有的车门关闭着。每逢到站停车,
旅客从车门内外两侧推拉,结果纹丝不动,人们只好另找出入口去了。煤烟熏黑了的玻
璃窗子,粗笨的木椅,比起日本电车来,只是没有那么拥挤罢了。这倒会使人对此产生
一种寂寞之感的。每个停车站都呈现一片灰暗色,乘车的人无一例外地都衣着简朴。美
亚丽每见黑人上车,眼里都闪着喜悦的光亮。她一定知道自己已到了美国。
但,我的心中却一直充满着困惑。
纽约的地干铁道很深。象钻出桐穴一般来到地面上时,感到一阵轻松。汤姆还在快
步向前走。为了尽快从沉重的行李重压下解脱出来,早些到达公寓,我们领着孩子一路
小跑。
被称为哈累姆的区域,是在一百二十段到~百五十五段之间,东西要跨过很长一段
路。而当我跨进这一地段时,顿时被周围的情景惊呆了。唔!原来这里是贫民窟!我不
由脱口而出,高耸的灰色楼房有的高达十余层。但从那些窗子中吊出的五颜六色的东西
,显得十分的杂乱刺眼,那是洗晒的衣物。破损的阳合上,黑人老婆婆和孩子们呆呆地
在晒太阳。街上也到处是黑人在走来走去。人们都用疲倦的目光呆望着我们。
这就是美国吗?当真……?
在明信片上看到的纽约,林立的楼房好象是用糕点堆砌般的美丽,晴朗的蔚蓝色天
空下,行人都穿着最时髦的服装,看来整个都市充满了繁荣和豪华景象,但我踏上美国
国土的第一天,见到的一切却与想象中的毫无共同之处。我们的家——是地下室。
谁能想象在布满几十层高楼大厦的都市内,竟会有人居住在地下室里呢?我心中感
到郁闷。在哈累姆一所高楼前站住后,跟着汤姆走下台阶。
说是地下室,其实倒不如说是半地下室。为了维护汤姆那小小的体面,有必要说清
楚这一点。那就是说住房的下半截是深入在地下的,而那另半截好歹还算在路面之上。
因为钉有铁丝网的玻璃窗于是面向街道的,所以室内不开电灯也透着微弱的光亮,除了
一间细长的住室外,里面还有狭小的厨房和厕所。——这就是提供我们一家上口生活居
住的美国大都市的寓所。
有一只粗笨的床和一个沙发,这就是全部家俱了。连吃饭用的桌椅全都没有。
“妈咪,怎么和船上一样呢?”
这就是美亚丽的感觉。顶棚低沉,光线暗淡,隐约地散发出腐烂气味。真的和船舱
里一模一样。想不到孩子竟立即联想到那令人腻烦的漫长的海上旅行。
汤姆问美亚丽在说些什么?我答道,这就是我们的家啊!我是想说明孩子的想法,
不料却产生了误会,引起汤姆的一大堆后来。他滔滔不绝地表白着找到这间房子是如何
的不易。
“多亏运气好,全靠了好机会。你记得玛利琳吗?我的表姐,白皮肤金色头发的美
人儿。表姐她离婚了。我和她谈起你和孩子要从日本来了,需要找个住处,她马上说我
的房子空着,就请住在这里吧,起初她那个男人还不愿离开这里,于是表姐就搬出去了
,从此这房屋的占用权就归了我。那家伙一个人再也呆不下去,便不得不勉强离去。结
果把这张床也留了下来。”
作为汤姆的自豪和杰克逊家族荣耀的玛利琳,原来却住在这个地方,这使我重新认
识到,他们一家没什么了不起。
在阴暗的厨房里,用一个坑坑瘪瘪的煎锅,我做出到美国后的第一顿晚餐。听说我
从日本带来了大米,汤姆高兴得直翻筋斗。连说道:酱油也拿来了吗?那么我去买鸡蛋
来。说着他飞跑了出去。
淘完米,坐上水,点上煤气灶。这时我想起丽子被那位美男子丈夫接走后。一定乘
坐卡迪拉克高级敞蓬汽车。直接住进漂亮的新居去了。
在船上厌倦了千篇一律伙食的美亚丽,见到做熟了的米饭时,开始露出笑容,高声
欢叫起来。摆上筷子,用敞口玻璃罐代替饭碗,盛上白米饭,连汤姆也不禁高兴地喊着
:
“米饭!米饭!”
在咖啡杯里打进鸡蛋倒人酱油搅拌后,浇在米饭上开始吃起来。这顿烧紫莱、煮海
带的日本菜,想不到竟成了在美国的第一顿佳肴。当我看到汤姆对生鸡蛋浇饭这种纯日
本吃法,竟喜欢到了忘我地步时,感到有些无聊。室内通风不良,和船里一样酷热。这
时只有我不想吃饭,放下了筷子。
我不愿闷闷不乐地沉默着,便闲扯起来:
“在同船来美国途中,交上了几个女朋友,她们也都是战争新娘。据说离这里不远
,在八十四段。汤姆,那里住着富翁人家吗?”
汤姆一边舐着筷子头上的米粒,一边问门牌是多少号?
“我记得是威斯特一百五十号。”
这时只见汤姆的眼里显示出轻蔑的神情,他哼一声吼叫道。
“哼!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完这话他又接着去吃饭。他像是饿极了,只是低着头狼吞虎咽着。
有关丽子住处的谈话,就这样被汤姆一句话打断了,我感到有些惊异。但又一想,
像财主讨厌穷人一样,穷人对财主也是无端憎恶的。当汤姆听我说同船的日本女友,嫁
给一个富家公子时,作为男子汉他可能感到愤怒的吧?后来一想,自己何必产生误解呢
?总之,应该理解他当时的心情,在没有弄清周围环境之前。还是不去看丽子为好。
吃饱之后,汤姆稚气地喊着困了,便一头倒在床上呼噜呼噜地睡去。美亚丽跟在我
身后在狭小的厨房里小心翼翼地走动着。但当我打开皮箱从里面取出衣物时,忽然发现
孩子己静静地躺在长椅上睡着了,我从衣箱中抽出一件皱巴巴的连衣裙,代替毯子盖在
美亚丽的身上。
首先取出厨房用的东西,然后把夏天穿的衣服取了出来,其它东西仍原封不动放在
皮箱里。想到将来的存放,家中却没有西服衣柜。我把房门打开看了看,结果发现有两
个壁橱,里面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汤姆的裤子和衬衫又脏又皱地挂在橱门里面的钉
子上。我打算在柜橱里拉起绳子,买一些衣挂把壁橱改造成西服衣柜。这是我明天的工
作计划。但由于长期旅途使劳,即使这么个小计划也不是轻易能实现的。
埋进土中半截的房屋天黑得很早。当我面对这个家正无从下手时,屋子已经黑下来
了,我无聊地呆呆望着熟睡的汤姆,并在他的床头处坐了不来。
黑暗中汤姆伸过手来:把我拉倒在床上。我像等待已久似的,也情不自禁地配合着
汤姆动作起来,这时意识到屋子里还有美亚丽,这要让孩子看到可不太好,今后夫妻做
爱必须避开孩子的耳目才行。可就这么一间小屋,要真正避开也真不容易。远渡重洋来
到美国,拿得住靠不住,也只有有仰仗汤姆一个人了,这种心情像妊娠反应一样涌向喉
头,使我更紧地抱住了汤姆。这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汤姆身上的狐臭气味比在日本时
更加强烈了,虽说如此,我还是感到熟悉而亲切。青山公寓中的豪华生活已经一去不复
返,我只有随遇而安了。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吧?汤姆的木床上坑洼不平,硬梆梆的床板
硌着脊背使人难以忍受。汤姆气喘如牛。我开始呻吟,但又连忙强制自己不要出声,免
得惊醒美亚丽。
当两人的身子分离开时,都己大汗淋漓了。口干舌燥,闷热难当。我抬起头,猛觉
得汗水又像结了冰一般粘在身体上。我不禁打了个哆嗦:美亚丽醒后坐了起来。她的影
子映在长椅上,像只小猫在黑暗中轻微地呼吸着。她一定看见她的爸爸和妈咪在于什么
了吧?我从床上爬起向厨房跑去。拧开水笼头,洗了儿把股。摸着手中擦干之后,用双
手棒起水来,喝进口中。我立即皱起眉头,啊,这水太难喝了!这时想到在横滨码头上
母亲说的话:水土变了,要多加小心啊!确实如此。就是在船中喝的水,也不像这里的
难喝。东京早晨的水中尽管有强烈的漂白粉气味。也比这里的水要好喝些。这种水可不
能给美亚丽喝的。美国人之所以常饮可口可乐。可能是由于不想喝这种带有恶味的水的
缘故吧?水土变了,说明我真的来到了美国。想来,这含有苦味的水,是我来到美国后
最先尝到的美国味道。
“汤姆!电灯该怎样打开?”
我故意大声他说道。
“我去开灯,你稍候一下!”
汤姆起身,在黑暗中穿上衣服。他也一定发现美亚丽己醒过来。
电灯亮了。屋子里被染成淡黄色。一只光秃秃的灯泡,在顶棚上照射出微弱的光亮
。到了夜晚,这屋子愈发狭小和暗淡,给我一个仍旧呆在船舱里的感觉,突然开灯,美
亚丽的眼却眨也没眨,只是交替地望着我和汤姆。我故作镇静没去理会她。本来这属于
夫妇间的正当行为,又何必在女儿面前畏缩呢?但说到底,还是不让她看见的好,而故
意大声说话也正是出于一种掩饰呢。
汤姆在厨房(这十家里没有洗面间。所以洗脸、洗衣服。以至后来的洗澡,无不在
这厨房里)洗完脸便刮起胡须来了。
我在这个屋子里大声地嘲笑他,尽量把美亚丽的注意力引向别处去,这很有必要。
“爸爸!你现在怎么还要打扮呢?”美亚丽突然问。
“嗯,不出去不行啊!迟到了可不好。”
他的话使我大吃一惊。
“怎么?还要出去?到哪儿去呢?!”
“去医院嘛!”
我当然没忘记他是个值夜班的护士。但。为了欢迎妻女的到来,今天总该休息一天
的吧?
“十一点以前必须到班上,明天早上七点钟下班。你安静地睡一夜吧!醒来之后会
有好事来临的。”
汤姆呲着白牙笑道。
“今天是领工资的日子!”
我听了高兴地直拍手,接着用手臂攀着他的脖子接连地亲吻他,直到把他送走。在
这种场合,妻子只有这样做才最合适不过的了。但,我却在条件反射下,提出了最现实
的问题。
“你每月挣多少工资呢?汤姆。”
“每星期三十二美元。”
回答完这句话,汤姆当即走了出去。
三十二美元。一个月算来共有一百三十美元。一美元合三百六十日元,月收入折合
四万五千日元,这样,一家三口人是可以过着富裕快乐的生活的。在日本每月能挣三万
日元以上的人并不大多。即使当初和汤姆过着奢华生活时,每月也不超过五万日元左右
。”
自己在想些什么呀……我擦擦汗笑了起来。住进这样煞风景的居室,确实使人感到
有些泄气。再遇上男人这样漫不经心,真是毫无办法。但有了这四万五千日元,是可以
随时买一些新家俱的:即使这房屋简陋,也能过上更好一些的生活的。不知房租需要多
少钱?但只要有这四万五千日元,今后还可以另找合适的房子搬家嘛。想到这里,我心
里一下子变得轻松得多了。把美亚丽搂在怀里向她说道;
“你不要担心,美亚丽,爸爸说在妈妈来后要买许多许多东西呢,从明天起我们就
出去买。凡是美亚丽喜欢的,我都会买给你的。”
我一面和她贴蹭着脸蛋儿一面说道。
美亚丽的小小心中可能知道再也回不了日本了吧?她没有说出缺少什么东西,对我
的安慰也并未表现出特别的高兴。
“妈咪,我再也见不到凯尼了吗?”
她只是在想念着小朋友。
我一直安稳地唾到第二天汤姆回来的时候。在梦中我高兴地看到这间龌龊的房子,
在一天之内便焕然一新,摆满漂亮的家俱,我们也打扮得像女王和公主一般美丽。
在没有拿着汤姆挣回的三十二美元。去附近市场买食品之前,我一直疏忽了对物价
的考虑。对汤姆的收入够不够维持生活,它的基准不应按照日元换算,应该按我们生活
的纽约物价作比较才能决定。我对这个国家真是缺乏了解啊。
当我买了面包、黄油、鸡蛋、牛奶、水果、果汁之后,才想到算帐。结果已用去一
美亢七十先令。我有些奇怪,如果一顿早餐就需要这么多钱,中午的肉食,顶少需要三
美元,晚饭得二美元五十先令。那么一天的伙食费就得八美元左右了,一个月呢?算下
来不是二百四十美元吗?
一百二十美元多一点的收入,减去二十美元的房费,还有十美元的租房权利金,结
果只剩下九十美元了。一家三口就只能用它来维持生活。一天三美元!老天!在这高物
价的纽约,一天7美元能生活下去吗?
日元和美金的兑换率变化莫测,就更令人气愤了。总而言之,光靠汤姆的收入,我
们用不了一个星期就会饿死的。事实说明,我非得马上另找生路不可了。
“有没有适合我工作的地方呢?”
“在五十六段地有日本饭馆,雇用日本女人。”
“当女招待?”
“嗯。”
“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可干了吗?”
“就业难啊!要是有好地方,我早就换工作了。”
“你不能换个白天工作的地方吗?”
“不行啊,太难啦。”
我听了只有叹息而已。
“五十六段,离这几远吗?”
“很近很近,曼哈顿区是比较狭小的,笑子是会很快熟悉它的。比起东京来要好记
得多了。”
纽约市是夹在赫德森河与东河之间的三角洲。布鲁克林和奎恩兹都在河对岸,三角
洲的一部分被称为曼哈顿,它像棋盘的格子一样,区域划分得井然有序。从了河万面数
,一号街、二号街、三号街、勒克新顿街、巴克街、五号街、六号街……直至十一号街
都是纵行街道。把它垂直切断分出若干段,门牌编号是从南面开始,越向北号数越大。
我们住的哈累姆还是个较大的住宅区呢,从一百二十五段的哈累姆到那家叫“弥生”的
日本饭馆,相距着八十段。步行走到勒克新顿街,从那里乘地铁,汤姆说在很近的车站
下车就到了。他曾在那附近的旅馆洗过碟子,对这一带的地理比较熟悉。
“‘弥生’是个什么样的饭馆?”
汤姆张开两臂说,他没有进去过。接着打了个大哈欠便钻进被窝儿睡觉去了。
他的工作是日夜颠倒了的,所以不能去妨碍他的睡眠。
“妈咪,怎么不出去买东西呀?”
美业丽记住了昨晚说的话,在催问着。没办法,我只好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总闷
在这个家里说不定会得佝偻病的。与其在家中呆坐,哪如到前面街上走走,这对身体是
会有好处的。何况自己又是初到此地,也有必要把左邻右舍仔细地看一看。
打清早起,外面便是人山人海的,这真叫我吃了一惊。看来是因为像我们这号住地
下室的人家,都为了呼吸新鲜空气爬了出来的吧?左看右看全都是黑人。不用说,肤色
长相都与众不同的我,是相当引人注目的了。不过,我带领着美亚丽,倒成了最好的身
份证明。人们对我都没有表示出任何敌意,也没有人向我投以恶意的目光。因为我是美
亚丽的母亲、看来很快就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了。
“您是从日本来的汤姆太太吧?”
邻居的大婶向我问道。她的脸上手上布满了皱纹,从她的眼睛可以看出是一位好心
肠的老婆婆。我们立即交上了朋友。老人还爽快地答应,当我午后去“弥生”上班时,
可以替我照看美亚丽的。我的运气并不太坏,遇上了好人,使我心里踏实多了。
对面地下室住的人家,是个多子女户。和美亚丽年龄不相上下的男女孩子把美亚丽
围了起来。不用说,这些孩子不久便成了好朋友。
这一天看来运气不错,当我来到五十六段的“弥生”饭馆时,这里的三位女招待,
恰有两人因打架离开了这里。我介绍过自己,并说明昨天才来到纽约的。女主人看来知
道我不会讨价还价,她早已打好了算盘。
“那么请来这里吧!今天晚上来也可以。”
她答应得很痛快,工资每月给七十美元,并同意把小费归我自己。
“弥生”与其说是饭馆,倒不如说是家常菜馆。生意并不太兴隆,但自己只要能领
到工资就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这样,一家三口月收入可这一百九十美元。我可以在那
里白吃早晚两顿饭,正在成长期的美亚丽在饮食上也完全可以得到满足的了。这使我非
常高兴。
“弥生”的顾客大多是日本人。平均每人吃三美元的素烧鸡、油炸鱼虾盖碗面,可
以收十至二十五先令小费。我穿着从日本带来的和服接待客人,大受人们的欢迎,有时
还发生点误会,有的顾客竟和我订起约会来了。很遗憾,我如果赴约和顾客出游,美亚
丽还太小呢。我每天晚上买些糖果和面包夹热腊肠,便匆匆地踏上归途。
小费挣得最多时,每月可达三十美元。我把这些钱都藏在长椅背的破洞里储存起来
。美亚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考虑为她增添衣服才行啊。为防备万一,我想应该存一
笔整钱。
我和汤姆之间形成了两股岔道式的奇妙生活。汤姆和在日本时变得判若两人,显得
非常迟钝。从医院回到家中他已是筋疲力尽,进门倒头便睡,对我似乎没什么话想说,
我们俩交替着使用这张沫,开始过着不相接触的生活。
我的最大发现是在三个月后,我又怀孕了。
不过,怀孕已不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怀胎后我才知道,在美国和战前的日本一
样,堕胎是属于犯罪行为的。目前一家三口,通过我出去工作才刚刚维持得住。怀孕之
后我将不能再出去,不久又将增添一口人。当想到这些时,我陷入了绝望。但。在纽约
不管怀孕女人有任何理由,也只有把孩子生下来。别无他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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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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