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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e (满天星斗),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狗年月(第二篇 情书)5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Apr 14 10:58:44 2000), 转信
图拉和我在小学都升了级——
应当得到的假期把阿姆泽尔和他的朋友带回维斯瓦河河口。当阿姆泽尔用虚线画渔
船和渔网时,渔民们都在一旁观看。埃迪·阿姆泽尔为渡轮画画时,轮渡工却看不起他
。
他在另一侧的马特恩家做客,同磨坊主马特恩预言未来,从各个方面给马特恩家的四翼
风车画速写。就是同乡村教师在一起,埃迪·阿姆泽尔也试图闲扯一会儿。不过,这位
乡村教师得硬把他的学生打发走。这是为什么?同样,希温霍尔斯特的乡村美景可能也
会唐突无礼地拒绝埃迪·阿姆泽尔,因为他想画它那景象——有风的海滨和在风中的海
滨头发飘舞、衣服飘荡的情景。尽管如此,阿姆泽尔还是画了满满一夹子画。他带着胀
鼓鼓的绘画夹子乘车回到城里。虽然他答应他母亲学点正经东西——成为技术大学的工
程师——可是他目前却在普富勒教授家进进出出,而且同应当成为国民经济学家但却比
弗兰茨或者卡尔·莫尔①更有叛逆精神的瓦尔特·马特恩一样,下不了决心开始上大学
。
①这两兄?是席勒剧?《强盗》的主人公。哥哥卡尔为绿林好汉,弟弟弗兰茨为阴谋
家家?
这时,来了一封电报,他母亲把他召回希温霍尔斯特,回到他那垂危病人的病榻前
。
死亡原因据说是糖尿病。埃迪·阿姆泽尔按照他母亲死后的面容,先画了一 笔画,
然后画了一幅红色的软铅笔画。据说,在博恩萨克下葬时他哭了。坟墓四周没有几个人
。
父亲用红铅笔画上线而特别强调的两个地方,对于儿子来说也具有重要意义。因为
在规范的著作中谈到,犹太人不唱歌,不从事体育活动。阿尔布雷希特·阿姆泽尔为了
至少能驳倒这些命题,在博恩萨克组织了一个体操协会,在唱诗班里当一名男中音歌手
。
在音乐方面,埃迪·阿姆泽尔练习弹生气勃勃、轻松愉快的钢琴,让他的童声高音区—
—这个高音区在中学毕业考试之后也不愿离开这个脑袋瓜儿--在莫扎特的弥撒曲中和小
咏叹调中 啾宛转;而在体育方面,他则全力以赴地?入到拳球比赛中。
他好多年都是学校规定的棒球比赛的牺牲者,却心甘情愿地迅速穿上“青年普鲁士
”
体操协会的铬绿色体操裤,而且动员他的朋友——那位迄今为止在但泽曲棍球俱乐部打
曲棍球的人参加“青年普鲁士”。瓦尔特·马特恩在取得协会主席同意,答应每周至少
两次在下城运动场上为他的曲棍球俱乐部效力之后,才能把手球和田径运动登记人册,
因为只是打这种舒舒服服的拳球比赛也许无法使这个年轻人的身体得到满足。
图拉和我都知道海因里希-埃勒尔斯运动场——
这是一个位于市立医院和海利根布隆盲人学校之间的训练场。那里有正规的草坪,
但木板搭成的看台和更衣室已经陈旧,风从看台和更衣室的裂缝中钻进来。大运动场和
旁边的两个小场地有手球、棒球和拳球运动员光顾。在火葬场附近的豪华的阿尔贝特一
福斯特尔运动场建成之前,海因里希一埃勒尔斯运动场用来举办学生运动会还是绰绰有
余的,所以,有时候足球运动员和田径运动员也到这儿来。
因为瓦尔特·马特恩在去年中学生推铅球比赛和三千米长跑中获得了优胜,而且从
此以后在运动员中享有体坛新秀的称号,所以能够为埃迪·阿姆泽尔弄到入会许可,并
使他成为“青年普鲁士”的成员。刚开始,他们只雇用他当巡边员。运动场管理员递给
阿姆泽尔一把扫帚,更衣室必须清扫得无懈可击。此外,他还得给球涂上油,在手球场
上用白垩撒上罚球区的标记。只是在瓦尔特·马特恩提出抗议时,埃迪·阿姆泽尔才成
了一支拳球队的中锋。霍斯特·普勒茨和西吉·莱万德是后卫。维利·多贝克是左前锋
。
瓦尔特·马特恩成了一个很快就令人望而生畏的、在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球队的“绳前
击球手”。因为埃迪·阿姆泽尔在指挥,他是整个球队的心脏和中心,是一个天生的设
计师。凡是霍斯特·普勒茨和西吉·莱万德在后场接到并传到中场的球,他都用临危不
乱的下臂按照规定传给“绳子”,马特恩这位重磅击球手和“绳前击球手”就站在那儿
。
他从空中接过球,却很少扣球,更多的是放弃击球。当阿姆泽尔懂得接过这些用狡猾手
段放弃的球并把它们变成名正言顺的发球时,马特恩便把毫无危险、慢慢悠悠的球变成
了势不可挡的积分球。因为如果一个球在发球时不能造成威胁,那它就会完全像发球时
那样,以同样的角度弹回来,因此它也就是可以预计到的。可是,马特恩的球打的是下
面三分之一,它一经发出,便会往后旋转,再弹回来。阿姆泽尔的特殊击球是一种看似
简单但却是极其准确的前臂击球。他打出一些故弄玄虚的球。他躺着用反手击球,救起
对手想用来制服他的重力击球。他立即就会认出直线球,用小拇指边一敲,或者亮出王
牌,用快捷的正手一击赢得胜利。他常常使本队后卫弄糟的球化险为夷,跟魏宁格的论
断相反,他是一个虽然被人讥笑但却是被人带着敬意讥笑的、非雅利安人种的拳球手,
是“青年普鲁士”的运动员。
图拉和我都是证人——
阿姆泽尔得以减肥几磅,我们可以作证。能察觉到这次减肥的,除了我们,就只有
当时十岁的胖丫头燕妮·布鲁尼斯了。她像我们一样,发觉阿姆泽尔抖动的下巴变得结
实,成了圆圆的下层结构。因为胸腔隆起来了,所以两个颤抖的乳头也就放弃他那小小
实,成了圆圆的下层结构。因为胸腔隆起来了,所以两个颤抖的乳头也就放弃他那小小
的胸部,滑了下去,成了浅浮雕。不过,也可能阿姆泽尔一磅体重也没有减下来,只不
过是他的脂肪分布得更均匀,通过体育锻炼发达起来的肌肉给以前无立足之地的脂肪层
一个身强力壮的立足点罢了。他的躯干过去是个不成形的口袋,毛茸茸的,现在变得圆
滚滚的,成了一个大圆桶。他的体形活像一个中国神仙或者所有拳球手的保护神。不,
埃迪·阿姆泽尔作为中锋,半磅体重也没有减轻,反而增加了两磅半。但是他却以体育
运动的方式使这种收益得到了净化。一个人能够指望的体重也是相对的。
不管怎样,阿姆泽尔玩弄他那一百九十八磅的身子一事——从外表看,有两百零三
磅——很可能打动了参议教师布鲁尼斯,使他给娇滴滴的孩子燕妮同样开出了体育运动
的良方。这位参议教师和那位钢琴教师费尔斯讷-伊姆布斯决定,每周送燕妮进三次芭
蕾舞学校。在奥利瓦郊区有一条 倒 巷,这条巷子从市?开始,弯弯曲曲地通向奥利瓦
森林。那里有一个毕德迈耶尔式①别墅,在别墅沙黄色的灰泥上面,有一半被山楂树遮
住,粘贴住了芭蕾舞学校的搪瓷牌子。把燕妮收进芭蕾舞学校就同接收阿姆泽尔进入
“青年普鲁士”体操与体育协会一样,是通过说情办成的。因为费利克斯·费尔斯讷-
伊姆布斯多年来就是芭蕾舞学校的芭蕾舞钢琴家。没有人能够像他那样为扶把练习伴奏
。
从一位到五位所有的半蹲,都在细听他的慢板。他滋润着手臂的姿态。在轻快的踢腿时
,
他弹出示范性的速度,在支撑腿的踝骨上做小绷脚擦地这一动作时,他弹出使人全身淌
汗的速度。此外,他的弹奏全是故事。人们也许会认为,他亲自看到过马里乌斯·佩皮
格和普列奥布拉仁斯卡,看到过不幸的尼任斯基和不可思议的马辛,看到过范妮·埃尔
斯勒和巴尔巴里娜同时跳舞。没有人会怀疑,眼前见到的他就是一些历史性轰动事件的
目击者。在毕德迈耶尔时代,当塔莉奥尼、格丽西、范妮·塞里托和卢西勒·格拉恩跳
著名的大四人舞时,他一定在场,而且还撒了玫瑰花。当芭蕾舞《葛蓓莉娅》首次演出
时,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一个最高层楼座的位置。当然,芭蕾舞钢琴家费尔斯讷-伊
姆布斯能够按照钢琴改编谱在钢琴上反映出包括不幸的吉赛尔直到呵气而成的女气精在
内的全部剧目。根据他的推荐,拉娜夫人开始把燕妮·布鲁尼斯变成一个乌兰诺娃②。
、?814~1848年德国的一种文化艺术流派,表现自呜得意的庸俗生活。
②乌兰诺娃(1910~1998),苏联第一位首席芭蕾舞女舞蹈家。
没有多久,埃迪·阿姆泽尔便成了坚持不懈的观众,而且是从钢琴那里往外看。他
带着一本速写拍纸簿,一支有创造力的软铅笔,以迅速的目光追随着扶把练习,当男孩
和女孩——一部分是市立剧院儿童芭蕾舞团成员——能够进行扶把练习时,他立即就能
将各种不同的姿势更加令人愉快地画到纸上。拉娜夫人往往需要阿姆泽尔的绘画技术,
她借助速写来给她的学生说明一种符合规定的屈膝。
燕妮在芭蕾舞大厅里显现出一种一半是不幸、一半是滑稽的形象。虽然这个孩子非
常勤奋,跟得上所有的综合项目——在跳布雷舞步时,她是怎样孜孜不倦地换着那双小
脚啊;她那胖乎乎的小尚日芒同熟练的芭蕾舞迷的小尚日芒相比,显得多么动人啊;当
拉娜夫人同儿童班一道练习《小天鹅》时,燕妮那种使灰尘和几百年时光都冰消瓦解、
被严格的夫人称为天鹅湖目光的眼神是怎样在闪烁着微光啊——但是,在展现所有的芭
蕾舞女演员的形象时,燕妮却像一头想要变成失重女气精的粉红色小猪。
为什么阿姆泽尔要一再利用燕妮不幸的阿拉贝斯克舞姿,利用燕妮扣人心弦的二位
原地旋转画出速写来呢?因为他的铅笔并没有放过肥胖的特点,就揭示了燕妮那种在所
有的脂肪之下闪烁着的、舞蹈般的线条。而拉挪夫人也证实,在脂肪之中就要升起一颗
小核桃般大小的芭蕾新星。现在人们只需懂得,在越来越热的平底锅内熬板油,一直熬
到一个符合跳芭蕾舞要求的 驮谂九镜幕鹧嫔夏茏鲋娜鲎淼母ノ?
泰时为止。
泰时为止。
亲爱的图拉:
当埃迪·阿姆泽尔成为燕妮的观众时,当阿姆泽尔在傍晚时分作为中锋帮助他那个
拳球队获得胜利时,燕妮·布鲁尼斯正在草坪梯地上观看。就连阿姆泽尔在练球时,也
就是说,当他让轻巧的拳球在扁平的前臂上跳,可以念三串念珠祷告那么久时,燕妮都
张着像扣眼那么大的嘴巴,惊得目瞪口呆。这两个人以他们总共三百二十磅的重量,组
成尽管不是闻名全城但也在郊区很著名的一对。因为 矢欢 区所有的居民?于燕妮和
阿姆泽尔的了解,与他们熟悉那个带着儿童铁皮鼓的小家伙的程度完全一样。只不过所
有人都叫做奥斯卡的那个侏儒,被视为不可救药的离群索居者。
我们大家——
图拉、我和图拉的两个哥哥,在运动场上遇到了阿姆泽尔、胖丫头燕妮和绳前击球
手瓦尔特·马特恩。还有另外一些九岁儿童也在那儿聚会。他们是:亨斯兴·马图尔、
霍尔斯特·卡努特、格奥尔格·齐姆、赫尔穆特·莱万多夫斯基、海尼·皮伦茨和雷万
德兄弟。我们在同一个少年队中队。我们的中队长海尼·瓦斯穆特顶住好几个体育协会
的抗议,终于实现了我们可以在铺有炉渣的跑道上练习接力赛跑、穿着制服和便鞋在运
动场的草坪上进行操练的想法。有一次,瓦尔特·马特恩质问我们的中队长。两个人都
冲着对方大吼大叫。海尼·瓦斯穆特出示官方命令和运动场管理处的证件,然而公然以
揍人相威胁的马特恩却终于达到了目的,以后再也不许我们穿着制服和便鞋踏进铺有炉
渣的跑道和运动场的草坪了。从此以后,我们就在约翰内斯草地进行操练,只是以个人
的名义,穿着体操鞋光顾海因里希一埃勒尔斯运动场。因为是在午后,所以这时太阳已
经倾斜。所有的运动场上都很热闹。发出各种声音的 门性 哨子在鸣笛开始或结束各式
各样的运动队的比赛。运动场上射进了球,交换场地,踢了高球,用力发球。人们在传
球,投球,钉住对方,迷惑对方,围住对方,重新布阵,带球绕过,带球越位,输球,
赢球。碎炉渣跑进体操鞋里。在遐想中期待着答访比赛。火葬场的烟子显示着风向。人
们在擦着球棒,给球涂油,测定斜面场地,填写表格,祝贺胜利者。屡屡放声大笑,经
常大喊大叫,有时候也又哭又闹,运动场管理员的猫也老是气呼呼的,而每个人都听我
图拉表妹的话。所有的人都怕瓦尔特·马特恩。有些人偷偷地向 5 ·阿姆泽尔扔小石
子。很多人都绕道避开我们的哈拉斯。走在最后的人得把更衣室锁上,把钥匙交给运动
场管理员。图拉从来不做这种事,我有时候做这件事。
有一次——
燕妮·布鲁尼斯哭的时候,图拉和我都在场,因为当时有人用凸透镜在她的绿色新
衣服上烧了一个洞。
据说,几年之后——图拉和我不在场——有几个在那儿举行一场棒球比赛的中学生
,
把运动场管理员的猫放到一个正在打盹儿的同学脖子上。
另外有一次,燕妮、阿姆泽尔和马特恩都不在,因为燕妮要上芭蕾舞课,图拉给我
们偷了两个棒球,而一个体操与击剑协会的小伙子却被怀疑有偷窃行为。
有一次拳球比赛之后,瓦尔特·马特恩、埃迪·阿姆泽尔和燕妮·布鲁尼斯躺在小
运动场旁边的梯形上堤上。这时,确实发生了一件事情,而且这件事看起来很好玩。
我们往旁边挪了几步躺下休息。图拉、哈拉斯和我都无法把目光从这群人身上挪开
。
我们往旁边挪了几步躺下休息。图拉、哈拉斯和我都无法把目光从这群人身上挪开
。
正在落山的太阳从耶施肯塔尔森林那边不断地斜眼偷看运动场。在铺上炉渣的跑道边上
,
没有修剪的草投下长长的影子。我们没有考虑从火葬场烟囱里冒出来笔直上升的浓烟。
有时候,埃迪·阿姆泽尔的哈哈大笑声传到我们耳里。哈拉斯汪汪地叫了两下,我不得
不把它的颈圈抓住。图拉在用双手拔草。她不听我的话。瓦尔特·马特恩在那边扮演某
个戏剧中的角色。据说,他在修话剧课。有一次,身穿白衣但衣服上可能有草迹的燕妮
从那边向我们挥手。我小心翼翼地对她挥手,直挥到图拉把她那张有大鼻孔和门牙的脸
转向我为止。蝴蝶们在忙忙碌碌。大自然在漫无目的地爬行,丸花蜂发出嗡嗡声……没
有,没有丸花蜂。在一九三六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时分,我们分成几拨人坐在海因里希-
埃勒尔斯运动场上。在夏日的一个黄昏时分,最后几个队的比赛已经结束,跳远的沙坑
正在平整。这时,我们先是听见然后又看到的东西是“策佩林伯爵号”飞艇。
我们知道,飞艇肯定会来。所有的报纸都已经宣布了这件事。最初是哈拉斯变得狂
躁不安,后来我们还听到——图拉在前面——响声。虽然“策佩林”应当从西边来,而
且越来越大。现在,它正突如其来地悬吊在奥利瓦森林上空。当然,刚好太阳正在西沉
,
因此,“策佩林”不是银白色,而是玫瑰色。现在,当太阳落到卡尔斯山后面,而飞艇
往公海的方向航行时,玫瑰色逐渐变成了银白色。所有的人都站着,手搭凉棚,把光遮
住。从职业与家政学校传来合唱的歌声。姑娘们分成多声部,歌唱《策佩林》。一个小
型吹奏乐队试图把类似《霍恩弗里德贝格进行曲》的东西,吹到“策佩林”的高度上去
。
马特恩极力把目光投向别处。他对“策佩林”有所不满。埃迪·阿姆泽尔用那双粗短胳
臂上的小手鼓掌欢呼。就连燕妮也在欢呼:“策佩林!策佩林!”像一个球似的蹦蹦跳
跳。甚至就连图拉也张大鼻孔,恨不得把“策佩林”给吸住。哈拉斯所有的不安都集中
在尾巴上。“策佩林”银光闪闪,就连喜鹊都想把它给偷走,当《巴登魏尔进行曲》在
“策佩林”的高度追随《霍恩弗里德贝格进行曲》时,当职业学校的姑娘们没完没了地
歌唱神圣的祖国时,当“策佩林”往赫拉半岛方向飘去,变得越来越小,然而却越来越
亮时,从市立火葬场烟囱里冒出来的浓烟——我敢肯定——正在不断地笔直上升。不相
信“策佩林”的马特恩正在暗中监视这股福音新教的浓烟。
我的图拉表妹——
平时她往往犯错或者同别人一道犯错,而在海因里希-埃勒尔斯运动场上发生骇人
听闻的事件时,她却毫无过错。瓦尔特·马特恩干了一些事儿。对于他的行为,有三种
说法:他不是在更衣室里散发传单,就是用襁糊往木头看台的长凳上贴传单,而且是在
舍尔米尔九八队对体操与击剑协会队的手球比赛前不久,或者说是在所有的球场比赛和
练球期间,他把传单偷偷地塞进年轻运动员和元老运动员挂着的上衣和裤子口袋里。据
说在做这种事情时,运动场管理员在更衣室里把他当场拿获。至于哪一种说法更有道理
,
却无关紧要,因为现在不管是公开散发还是用襁糊张贴,或者 低等 进别人口袋,这些
传单全都一样,是赤色的。
可是,因为最初由劳施宁、然后由格赖泽尔主持的但泽市政府在一九三四年解散了
共产党,一九三六年解散了社会民主党,而由施塔赫尼克博士任主席的中央党于一九三
七年十月自行解散,所以,大学生瓦尔特·马特恩散发传单的行动——他仍然没有上大
学,而是在演戏——就被视为非法的了。
虽说如此,人们还是不想引起轰动。在运动场管理员住所——运动场管理员科施尼
克在二十年代初就已享有田径运动员的称号——在体育运动优胜杯、运动员照片和加上
了镜框的证书之间进行了短时间的谈判,瓦尔特·马特恩被“青年普鲁士”除名。据说
,
在谈判过程中,埃迪·阿姆泽尔带着责备的目光,仔细地观察一个标枪运动员的青铜塑
在谈判过程中,埃迪·阿姆泽尔带着责备的目光,仔细地观察一个标枪运动员的青铜塑
像。有人也不讲任何理由,就迫不及待地劝阿姆泽尔退出体操协会。人们在把亲手书写
的证书——这些证书将使最后一次比赛时阿姆泽尔拳球队的胜利永世长存——交给两个
昔日的“青年普鲁士”成员带回家之后,便以运动员的方式握手告别。“青年普鲁土”
的所有成员,还有运动场管理员,在打发埃迪·阿姆泽尔和瓦尔特·马特恩走时都说了
一些小心谨慎的抱歉话,而且答应不向协会报告。
瓦尔特·马特恩在曲棍球俱乐部里仍然是受人尊敬的成员,他甚至还报名参加了滑
翔飞行员讲座。据说,在新出现的滨外沙洲上的卡尔山,他进行过多次十二分钟的飞行
,
从空中给 湖拍照。只有暗 稀ぐ⒛吩蠖V沽颂逵疃K植倨鹆怂囊帐酰?
的表妹也在一旁协助。
图拉,你听:
有时候,也许大街上根本就没有安静下来,我却听见我的头发在生长。我没有听见
手指甲在长,也没有听见脚趾甲在长,只听见头发在长。因为你有一次揪住我的头发,
因为你把你的手在我头上放了一秒钟,但又是无限久——我们坐在木材仓库里,在你那
些特别长的、像我的头发一样呈波浪形的刨花收藏品之间——因为你在后面,但总是藏
在木材仓库里说:“这可是你身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因为你认出了我身上独一无二的
东西,我的头发就闹独立了,它几乎不再属于我,而是属于你。我们的哈拉斯属于你。
木材仓库属于你。所有的熬胶锅和拳曲漂亮的刨花都属于你。尽管我在为布劳克塞尔写
作,但是我也属于你。
可是,图拉刚把手从我头发上抽回去,刚讲了一点有关我头发的事情,她就已经越
过青的方形厚木板,在一些竖放着的胶合板之间穿行而过,到了外面,到了木工作坊院
子里,而我,披着仍然带电的头发,在后面走得太慢,没法阻止她对钢琴教师和 蕾钢
琴家的谋害。
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走进院子。他直挺挺地走进来,向前弯下腰,想从工长那儿知
道,圆锯和凿榫机准备什么时候安排一次比较长时间的休息,因为他这个昔日的钢琴演
奏家和现在的 蕾钢琴家打算非常轻声地练一会儿比较复杂的钢琴曲,一种所谓的柔板
。
一个星期有一两次,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请我们的工长或者我父亲帮个忙,他的请求每
次都——尽管不是每次都立即——得到了满足。工长刚点完头,把拇指伸向圆锯,说他
只还有两块厚木板要锯了;费尔斯讷-伊姆布斯在那些啰啰嗦嗦的、看起来像圆锯一样
危险的鞠躬之后,刚离开机器问,还没走到去院子门口的一半路程——我们刚巧从木板
仓库爬出来——这时,我的图拉表妹就把我们的看家犬哈拉斯的链条解开了。
刚开始,哈拉斯得到这种突如其来的自由,还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因为平时如果
解开它的链条,就会立即把它系在皮带上。可是后来,刚才还在怀疑、还斜着脑袋的哈
拉斯突然四肢一纵,腾空而起,然后又落下地来。它忽地斜穿过院子,在丁香树丛前转
过身来,伸长脖子,顶着一个锯木架,故意绕着呆若木鸡的钢琴家转来转去,不断发出
汪汪声,毫无恶意地扑来扑去,两条后腿跳跳蹦蹦的。只是在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要溜
之大吉时,图拉从狗舍里——她手里一直拿着链条的弹簧扣——用她那刺激性的嘘嘘嘘
声唆使我们的哈拉斯去咬人,哈拉斯这才跟在钢琴家后面,咬住了他的男式小礼服。在
上钢琴课时,只穿一件天鹅绒短上衣的费尔斯讷-伊姆布斯,每当他要练会一支高难度
的音乐会乐曲,或者给高傲的、就好像真的在场的听众演奏时,就要匆匆罩上一件音乐
会上穿的小礼服。
小礼服被咬坏了,我父亲只好赔一件。除此之外,钢琴家没有发生任何令人痛苦的
事情,因为工长和木工师傅能够把我们那只黑色的、拽住节日盛装的哈拉斯,把这只本
事情,因为工长和木工师傅能够把我们那只黑色的、拽住节日盛装的哈拉斯,把这只本
来就一直在嬉戏的畜生拉回去。
图拉肯定要挨揍了。可是图拉溜了,没有受到惩罚。我为这件事挨了揍,因为我没
有制止图拉,而是站在那里袖手旁观。我作为木工师傅的儿子责无旁贷。我父亲用一根
椽子接我,直接到费尔斯讷-伊姆布斯——德雷森工长又劳他大驾光临--提出抗议时才
住手。他用一把放在小礼服里袋内的、躲过了我们哈拉斯 推 劫难的小?刷,先是逆着
毛发生长的方向刷他那艺术家蓬乱的长发——对于这种景象,哈拉斯只好发出猜猜声,
忍受下去——然后像往常一样,再梳刷成狮子头发型。他这样做,是要让人们去思考,
该受惩罚的是图拉或者这条狗。可是,图拉曾经站过的地方,现在只是一个窟窿,而我
的父亲又是从来不接我们的哈拉斯的。
图拉,你听:
半个小时之后,圆锯安静下来了。仿佛事先约好了似的,凿榫机和整流器也安静下
来了。带锯不声不响。哈拉斯又被拴上链条,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电动刨低沉的隆隆声
停止了。从费尔斯讷-伊姆布斯的音乐室里十分清晰地传来阵阵柔和的、异常缓慢的、
时而庄严时而哀伤的琴声。这些琴声直挺挺地穿过木工作坊院子,爬上出租房屋的正面
,
在三层楼的高处往下坠落,然后再聚集拢来,又飘散开去。伊姆布斯在练那支难度很大
的曲子,练那支所谓的柔板。这首曲子延续的时间有原来的三倍,为此,工长用黑色配
电板上的把手关掉了所有的机器。
正如我猜想的那样,图拉坐在木材仓库深处,在油毛毡屋顶下,长长的鬈发上沾满
了锯末。她想听乐曲,可是乐曲并不萦绕在她的脑海里。钢琴家的音乐会演奏曲子引诱
着我。我从丁香树小园围四周的篱笆上爬过去,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像玻璃一样的绿色
光线是昏暗的音乐室内的光束。两只施展魔法的手和一个头发雪白但看起来仍然是绿色
的脑袋罩在电灯光束里——正在着了魔法的钢琴键盘上弹奏的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连同
乐谱,都罩在这种光束里。巨大的沙钟既默默无声,又勤奋努力。瓷器芭蕾舞女演员也
把她那按照阿拉贝斯克舞姿水平伸长的瓷器腿伸进绿色光束之中。埃迪·阿姆泽尔和燕
妮·布鲁尼斯身上像长了霉似的,坐在后面的沙发上。燕妮穿着一件柠檬黄的衣服。阿
姆泽尔没有画画。两个听众往日那张健康的、像苹果一样有光泽的脸蒙上了一层病态的
苍白。燕妮的手指把水下光线变成肉质的海藻,她把这十根香肠般的手指叉在一起。阿
姆泽尔用两只手搭成一个平展展的篷,托着下巴。费尔斯讷多次津津有味地重复着某一
段特别忧伤的快速经过句——曲中表现了呼唤、分离、远去,冲浪、云头、列队飞翔的
鸟群、爱情迷魂汤、林中乐趣和夭亡——紧接着,在屋子里最后面的地方,在上了漆的
小托架上,当金鱼在玻璃缸里抽搐时,他又一次演奏这首极其轻柔的曲子,给人们助兴
——曲中表现出疲惫不堪的神情,有过门,有兴高采烈的场面——他同绿色空气中的十
指一道久久地倾听着弹在钢琴上的最后一个音符,一直到让凿榫机和整流器、圆锯和带
锯按照约定停工半个钟头的时间结束为止。
在伊姆布斯音乐室里呆若木鸡的人们开始活动起来。燕妮的手指松开了。阿姆泽尔
用手指搭成的篷倒塌了。费尔斯讷从绿色的室内空气中收起他的手指。现在,他才给客
人们看他那件放在后面而边上已撕碎的小礼服。这件糟糕透顶的衣服传来传去,最后传
到了埃迪·阿姆泽尔手里。
阿姆泽尔拿起衣服,数一数剩下的那些还能把衣服扣上的纽扣,用叉开的手指检查
每一个破损处,演示一只牧羊犬受人唆 姑推 时所造成的危害,紧接着,在富有教育意
义的引子之后,转入弥撒曲。他透过尖角形窟窿仔细察看,透过开襟窥视,用两根狡猾
的手指放大裂开的线缝。他是燕尾服燕尾下面的风,终于钻了进去,把全部心思都放在
的手指放大裂开的线缝。他是燕尾服燕尾下面的风,终于钻了进去,把全部心思都放在
这件庄重的蹩脚衣服上。他既在改变自己,也在改变这件衣服。他穿着这件伤残的小礼
服给应邀前来的观众表演。阿姆泽尔的外表令人担心,阿姆泽尔引起人们的同情,阿姆
泽尔这个跛子啊,阿姆泽尔这个全身发抖的人啊,阿姆泽尔在风中,在雨中,在 谋 冰
。
他是飞毯上的乌尔姆的裁缝,是大鸟福尔克,是仙鹤哈里发,是乌鸦,是猫头鹰,是啄
木鸟,是在晨浴的麻雀,是马后面的麻雀,是大炮上面的麻雀。许多麻雀碰到一起,相
互谩骂,叽叽喳喳地商量,然后又分散开去,对掌声表示感谢。阿姆泽尔身穿小礼服的
小把戏在掌声之后又接着开始。他表演能重新活动自如的祖母,轮渡工牙疼,神父逆风
而行,舒格尔·莱奥在公墓大门口,参议教师们在休息大院。不过,所有的人都绝非胖
子,而且同浴场管理员的形象毫不相干。有一次,他匆匆忙忙穿上衣服,扮演碍手碍脚
的支 孤父撕 四翼风车,他是幽灵和魔鬼,是十字路?和不祥的数字七。一个蹦蹦跳
跳、骨瘦如柴、小得可怜的幽灵抓住瓷器芭蕾舞女演员,把她从钢琴上拿走,用蝙蝠翅
膀向她求爱,可怜巴巴地占有她,让她穿着像哈拉斯一样黑黑的、越变越长的衣服,毫
无信仰地消失,而且似乎要永远消失一样。谢天谢地,它又安然无恙地重新露面了,又
回到了钢琴家园。他的表演暂告结束,这时大家缠住他再加演节目。他再一次有点喜欢
上化装舞会了。他表演各种动作,博得了阵阵掌声。他感谢我们的哈拉斯,因为它嘴上
有嚼子,他对木材仓库里那个远处的图拉表示敬意,因为图拉给哈拉斯,而哈拉斯又给
费尔斯讷-伊姆布斯,最后是费尔斯讷的小礼服又在埃迪·阿姆泽尔心里解开了小钩,
揭开了井盖,让格罗申①掉到井里去,让一粒种子长出思想来。阿姆泽尔童年时播下的
种子,可望在收获时让粮仓也装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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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迪·阿姆泽尔刚脱下黑色的衣服,刚作为熟悉、随和的阿姆泽尔重新站在泛着绿
色光线的音乐室里,便把他的道具折叠整齐,拉着一半是胆怯、一半是高兴的燕妮的小
手,拿着伊姆布斯的小礼服,离开了钢琴家和他的金鱼。
图拉和我——
我们当然想到,阿姆泽尔会把撕得一塌糊涂的衣服带走,拿去找裁缝。可是,没有
一个缝补匠得到这份工作,因为我们的哈拉斯把它给抓住了。因为我父亲得赔一件崭新
的上衣,所以我的零花钱也减少了一半。为此,木工师傅大概会要求留下那件破衣服,
比方说在机器间派上用场吧——那儿随时都需要擦油布——可我父亲付了钱,没有提出
要求,甚至还像木工师傅经常道歉时那样,清清嗓子,既狼狈又傲慢地向人道歉。阿姆
泽尔仍然是这件虽然残缺不全却是可以修改的小礼服的受益者。从此以后,他的才能不
仅仅奉献给素描和水彩绘画;从此以后,埃迪·阿姆泽尔虽然不打算吓唬鸟,却造了一
些真人一般大小的稻草人。
在这里可以断言,阿姆泽尔并不具有特别的鸟类知识。人们既不能说图拉的表兄是
犬学家,也不能因为稻草人的缘故,把埃迪·阿姆泽尔称为鸟学家。人们也许可以不费
吹灰之力,就把麻雀同燕子、猫头鹰同啄木鸟区别开来。甚至在埃迪·阿姆泽尔眼里,
椋鸟和喜鹊也并非同样偷窃成性。可是在他看来,红胸鸲和红 够胰 、白脸山雀和苍头
燕雀、金翅雀和夜莺却毫无区别,都是鸣禽。譬如像这样的问答游戏——“这是什么
鸟?”他就回答不出来。没有人曾经见他翻阅过《布雷姆①》。有一次我问他:“山雕
或者鹪鹩,哪个更大?”这时候,他眨眨眼,回避道:“我的天,当然是这样。”可是
对于麻雀,他的眼光却非常敏锐。连精通鸟类的行家都不能做到的事情,阿姆泽尔却能
做到。他能区分一群、一大群、一大群济济一堂的麻雀,也就是所有人都认为没有颜色
做到。他能区分一群、一大群、一大群济济一堂的麻雀,也就是所有人都认为没有颜色
的麻雀,把它们逐个区别开来。他能估计到在檐沟里洗澡的、在马车后面叽叽喳喳吵嚷
的和在最后一次铃声之后突然闯到休息大院的麻雀数目。这些 槿复看 是非群居动物,
却偏偏要装扮成群体的社交聚会。在他看来,就连那些使他出名的乌鸫,从来不是,甚
至在白雪覆盖的园子里也不是清一色的黑颜色和黄接嘴。
①布雷姆(1829~1884),德国动物学家,著有《布雷姆的动物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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