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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e (满天星斗),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狗岁月(第二篇 情书)11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Apr 14 11:26:44 2000), 转信
亲爱的图拉表妹:
没有空着的公务车把我们送回朗富尔。我父亲、勒布先生和我乘市郊列车回家。我
们先下车,勒布先生坐着车继续往前走。他答应有机会来看我们。我感到丢脸的是我们
必须徒步穿过埃尔森大街。尽管如此,这毕竟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我按照父亲的愿望在
访问措波特的当天就写了一篇作文。我必须把这篇作文交给布鲁尼斯参议教师看,我在
这篇作文头上加了一个标题:《我最美好的一天》。
当布鲁尼斯参议教师把这篇作文修改后发还给我时,他从讲台上往下说:“观察得
非常仔细,简直到了令人叫绝的地步。在格兰德饭店,的确是挂着几幅价值连城的表现
T诟窭嫉路沟辏娜肥枪易偶阜壑盗堑谋硐?
狩猎生活、果品以及土里土气的农村生活情景的画,作者大多数都是十七世纪的荷兰大
师。”
他不让我朗读这篇作文。相反,这位参议教师却在狩猎生活和农村生活情景上面耽
误了不少时间。他谈到风俗画和他喜欢的画家阿德里安·布劳尔①。然后,他的话题又
回到格兰德饭店、疗养大厦和赌场上来。“红色大厅总是显得特别漂亮和富丽堂皇。过
不久燕妮就要到这个红色大厅去跳舞。”他故弄玄虚地低声说道,“只要他们一走,只
要这些目前比比皆是的军人阶层溜之大吉,只要他们连同那些武器的喧嚣声和获胜后的
狂喜一道 那 溜走,溜到另一个疗养地去,疗养院院长就要同市立剧院经理联合举办一
次小型的却是纯粹的芭蕾舞晚会。”
①阿德里安·布劳尔(1605/1606~1638),又译勃罗威尔,佛兰德斯风俗画家。
“我们可以观看,可以参加吗?”四十个学生问。
“这是一次为慈善事业举办的活动,所得收益要用于寒冬赈济。”布鲁尼斯同我们
一道感到苦恼的是,燕妮只是在没有外人的聚会上跳舞:“她要上两次场,甚至在著名
的四人舞中上场,当然是按照儿童简易本来跳,尽管如此,也不简单!”
我同我的作文本一道,又回到了书桌旁。“我最美好的一天”已经过去好久了。
无论是图拉还是我,都没有——
看见燕妮跳芭蕾舞。但是她肯定跳得不错,因为从柏林来的人当即就要聘她去跳舞
。
芭蕾舞晚会在圣诞节前不久举行。观众是通常所见的党内知名人士,不过除此之外,还
有科学家、艺术家、海军和空军的高级军官,甚至还有外交官。布鲁尼斯说,演出结束
还有外交官。布鲁尼斯说,演出结束
的掌声刚完,一位衣着人时的先生就立即走过来。这位先生吻了燕妮的双颊,想把她带
走。他给他——布鲁尼斯看了他的名片,证明他是柏林德国芭蕾舞团——过去是“快乐
带来力量①芭蕾舞团”——的首席芭蕾舞教练。
、倌纱獾囊恢钟槔趾托菅橹?
但是,布鲁尼斯拒绝了这一要求。他虚与委蛇,答应芭蕾舞教练以后再说,因为燕
妮太孩子气,还没发育成熟。熟悉的环境,学校和家庭,优秀古老的市立剧院和拉娜夫
人,也许还得抚育她好几年。
这时,我在休息大院里走到奥斯瓦尔德·布鲁尼斯参议教师身边。他像往常一样,
忽而左边,忽而右边,吮着他的 芽 箍忍强 。我说:“参?教师先生,这位芭蕾舞教
练究竟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的孩子——他没告诉我。”
“可是您不是说,他把一种名片之类的东西给您看了吗?”
布鲁尼斯参议教师双手一拍说:“对呀,那张小卡片!可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呢?
忘了,我的孩子,我忘了!”
这时我就猜道:“他可能叫斯特普恩、斯特波泰特或者斯特潘洛夫斯基吧?”
布鲁尼斯高高兴兴地吮吸着他的糖块说:“不沾边儿,我的孩子!”
我试图用别的鸟儿名称来猜测:“他可能叫施佩拉,或者施佩林斯基,要不就是施
佩巴拉?”
布鲁尼斯咯咯地笑:“另外猜,我的孩子,另外猜!”
我喘了口气:“那么,他就叫住里乌斯,要不就叫楚赫尔、楚霍尔或曲林斯基。也
就是说,如果他不叫这个名字或者那个名字,也不叫克里辛和克鲁普卡特,那就只剩下
雒郑膊唤锌死镄梁涂寺称湛ㄌ兀蔷椭皇O?
一个名字了。”
参议教师跳跳蹦蹦的,从一只脚跳到另一只脚。 芽 箍忍强 也跟着跳来跳去。
“这最后的名字是什么?”现在我朝他低声耳语,他不再跳了。我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
他眨了眨杂乱的眉毛下的那双惊恐万分的小眼睛。现在我安慰他说:“我在格兰德饭店
的门房那儿打听过,他给了我答复。”现在铃响了,休息已经结束。虽然布鲁尼斯参议
教师又想高高兴兴地吮吸糖果,但他在自己的口腔里再也找不到 芽 箍忍强 了。现在
,
他好不容易才用手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新的糖块来,并且也给了我一块糖。他说:
“你很好奇,我的孩子,非常好奇。”
亲爱的图拉表妹:
这时,我们在庆祝燕妮十三周岁生日。参议教师有权给这个弃婴确定生日。我们在
元月十八日,也就是普鲁士国王宣布登基而成为德国皇帝那一天,庆祝这个生日。外面
是寒冬,可是燕妮却想要一个冰冻布丁圆蛋糕。善于熬制糖块的布鲁尼斯参议教师在面
包师科施尼克那儿,按照自己的配料制作了冰冻布丁圆蛋糕。这是燕妮念念不忘的愿望
。
要是有人说:“你想吃点东西吗?我可以给你拿来。你在圣诞节时,在过生日时,在庆
祝首场演出时,想要什么东西?”那么她总是想要 程鹗 ,要可以舔的冰冻甜?,要
冰淇淋!
虽然我们也喜欢吃 程鹗 ,可是我们的愿望瞄准的是别的东西。譬如说图拉吧,
她比燕妮要小整整半岁,可是她开始希望有一个孩子。燕妮和图拉这两个人在向波兰进
军时,几乎没一点乳房。只是在第二年夏天,在远征法国和敦刻尔克包围战①之后的几
个星期内,她们才有了变化。两个人在木材仓库里摸着自己的身体,感到最初像被马蜂
、
着自己的身体,感到最初像被马蜂、
后来像被大黄蜂螫了似的。这些肿块总不消退。图拉已经意识到这些肿块,燕妮也十分
惊奇地带着它们四处走动。
①敦刻尔克,法国北部海港,1940年,被德军围困的英国远征军和其他盟军部队由
此撤
英国。
我不得不慢慢作出决定。本来我更愿意呆在图拉身边,可是图拉却想——我们很难
单独呆在木材仓库里——同我生一个孩子。这时我就亲近燕妮,她充其量不过是要一根
十芬尼的冰棍,或者在托斯卡尼要一杯三十芬尼的冰淇淋,要一份很有名气的冰冻甜点
罢了。只要我陪她到冰库里面去,我就可以给她带来极大的快乐;那个冰库位于股票池
旁边,在小锤公园后面,属于股票啤酒厂,但又是在把啤酒厂满是碎玻璃片的所有建筑
物圈起来的砖墙外面。
冰库成正方形,股票地成圆形。柳树的根部泡在水里。施特里斯巴赫河从霍赫施特
里斯河流来,流入股票池,再穿过池子,从地里往外流,把朗富尔市郊分成两半,在勒
格施特里斯离开朗富尔,在布罗施克申路流入死维斯瓦河。在一二九一年,施特里斯巴
赫河,即“Fluuium Strycze”,作为奥利瓦修道院的产业和市区之间的界河,破天荒
第一次在文献上被提到,而且获得了认可。施特里斯巴赫河并不宽,也不深,却有很多
欧洲医蛭。就连股票池中,也有不少欧洲医蛭、青蛙 蝌蚪。以后?要谈到股票?中的
鱼。在大多是平静无波的水面上,蚊子在嗡嗡作响,蜻蜓停着不动,池水清澈透明,蜻
蜓的生命受到威胁。只要有图拉在场,我们就得从流入的施特里斯巴赫河中捞出欧洲医
蛭,放进一个罐头盒中。有一个天鹅之家摇摇晃晃,斜陷在岸边淤泥中,正在腐烂。几
年前,有一个季节,股票池上曾经有过一些天鹅,后来它们都死了,只留下这个天鹅之
家。在历届政府治理下,总有一些长达一栏的文章和愤愤不平的读者来信大谈特谈股票
ご镆焕傅奈恼潞头叻卟黄降亩琳呃葱糯筇柑靥腹善?
池,说因为蚊子的缘故,因为天鹅已经死去,应该把它填平。可是后来,股票啤酒厂为
市立养老院捐献了一些东西,于是这个池子也就没有填平。战争期间,对于池子来说,
不存在危险。它获得了另外一个名称。它不仅叫股票池,而且还叫小锤公园旁的消防池
。
防空部门发现了它,在他们的突击任务卡之中把它纳入了计划。可是,天鹅之家既不属
于啤酒厂,也不属于防空部门。这个天鹅之家比我们哈拉斯的狗舍稍大一点,它属于图
拉。她几个下午、几个下午地呆在里面,而我们就把装满欧洲医蛭的罐头盒给她递进这
个小屋子去。她解开衣服,把这些欧洲医蛭放在肚子上,放在两条腿上。这些水蛭的身
子在膨胀,就像血肿似的,呈蓝黑色。它们轻轻地抖动着,抖动的次数越来越少。一旦
它们吸饱血,轻而易举就能拿掉时,脸色粉白的图拉就把它们扔进第二个罐头盒里去。
我们也得放欧洲医蛭,我放三条,燕妮放一条,放在上臂,而不是放在腿上,因为
她还要跳舞。图拉用剁碎的荨麻和股票池里的水,在小小的柴火上煮她的和我们的水蛭
,
直到水蛭煮熟、爆开。尽管有荨麻一起煮,仍然把汤染成了棕黑色。我们不得不喝这种
污浊的汤汁,因为图拉很看重煮水蛭这种事。当我们不想喝这种汤时,她就会说:“那
个犹太鬼和他的朋友甚至还是歃血为盟的弟兄呢,那个犹太鬼曾经给我讲过。”这时,
我们就把沉到底下的渣滓全部喝光,然后感到我们大家都亲如手足。
可是有一次,图拉差一点把我们这种兴致给搅了。她煮好汤之后,吓唬燕妮说:
“要是咱们现在喝汤,咱们俩每人都会生一个孩子,而且都是他的。”可是我并不想做
父亲。燕妮认为这种事对她来说为时尚早,她最最想做的事是跳舞,在柏林跳,在各地
跳。
有一次,在我和图拉之间因为生孩子的事出现了相当紧张的对立情绪。这时,图拉
在天鹅之家强迫燕妮往身上放九条欧洲医蛭:“要是你不马上做这件事,我那个在法国
打仗的大哥马上就会流血而死。”燕妮把九条欧洲医蛭全都放在身上,到处都是。她面
蛭全都放在身上,到处都是。她面
色苍白,然后就昏了过去。图拉溜走了,我用双手把欧洲医蛭扯掉。因为它们还没有吸
饱血,全都黏在身上。有几条爆了,在这之后,我还得给燕妮清洗。她身上接触到水,
又苏醒过来,但仍然没有血色。她马上就想知道,图拉在法国的哥哥西格斯蒙德·波克
里弗克现在是否得救了。
我说:“现在肯定得救了。”
乐于牺牲自我的燕妮说:“那我们每隔几个月就重复一次这种事。”
我劝告燕妮:“我在报上看到,他们现在到处都有库存血。”
“啊,原来是这样。”燕妮说着,感到有点失望。我们坐到天鹅之家旁边,坐到太
阳下面。在一平如镜的股票池中,映照着冰库大楼宽大的正面。
图拉,对你——
我要讲讲你所知道的事情。冰库大楼是一座平顶的盒式建筑物。他们把这座大楼的
各个角落都用油毛毡包了起来。它的门是油毛毡门。没有窗户。这是一个没有白点的黑
骰子。我们总得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它同库登佩希毫不相干;尽管它不是用铸铁而是用
油毛毡包起来的,尽管燕妮再也不怕库登佩希,而且老想走到冰库大楼里去,不过,很
可能是库登佩希把它放到那儿去的。当图拉说“现在我想要个孩子,马上就要”时,燕
妮就会说:“我很想看看冰库里面的情况,你也去吗?”我既不想要孩子,也不想进冰
库;我的情况如今也差不多如此。
冰库大楼同我们木工作坊院子里空荡荡的狗舍一样,散发出一种气味。只不过狗舍
没有平屋顶罢了,尽管有油毛毡,它还是散发出迥然不同的气味——仍然发出哈拉斯的
气味。虽说我的木工师傅父亲并不想养一条新的狗,却没有让人把狗舍劈成小木头,相
胙惶跣碌墓罚疵挥腥萌税压飞崤尚∧就罚?
反,当所有的伙计站在木材刨台边开动机器,所有的机器都在刨木材时,他往往站在狗
舍前凝视着它,长达五分钟之久。
冰库大楼映照在股票池中,使池水变得阴森森的。尽管如此,池里仍然有鱼。嘴唇
凹陷的嘴里含着口嚼烟草的老人在小锤公园岸边垂钓,傍晚时分钓到手掌般大小的拟鲤
。
他们不是把拟鲤又扔回池里去,就是把它们送给我们,因为人们本来就不能吃拟鲤。它
们全身浸透了腐臭气味,就是在干净水中,也去不掉它们身上的臭味。有两次从股票池
里打捞出尸体来。在施特里斯巴赫河的出水口前,一道铁制的堰闸挡住漂木。尸体就在
那儿漂到岸边。有一次是一个老头,有一次是一个佩隆肯的家庭主妇。每次我都去迟了
,
没有看到尸体。就像燕妮要求走进冰库,图拉希望有个孩子那样,我很想看一具真正的
尸体。可是,如果在科施奈德赖有亲戚去世--我母亲在那儿有婶婶和堂姐妹们——我们
赶到奥斯特尔维克时,棺材往往已经盖起来了。图拉断言,在股票池池底有小孩,是捆
上石头沉下去的。而实际情况是股票池为小猫、小狗提供了葬身水底的场所。就连比较
大的猫有时候也在随波逐流,全身肿胀地漂来漂去,最后在堰闸边被挡住,被城市管理
员——此人就像帝国邮政部长一样,名叫奥内佐尔格——用带钩的竿子捞起来。可是,
股票池并非因为这个原因才发臭,它之所以发臭是因为啤酒厂的废水流进池中。一块木
牌上写着:“禁止游泳”。我们不游,只有那些印第安人村的男孩子才不管三七二十一
在这儿游泳。那些人身上总有一股股票啤酒味,甚至在冬天也是如此。
池子后面的园林移民区一直延伸到飞机场,所有的人都这样叫这一地区。在移民区
内,住着多子女的码头工人、孤苦伶仃的祖母们和已经退休的泥瓦工工头。我从政治的
角度猜出了印第安人村这个名字的原委:因为从前,在战前很久的时候,有很多社民党
人和共产党人曾经住在那里,印第安人村很可能就是由“赤色村”演变来的。在瓦尔特
·马特恩还是一名冲锋队队员时,在印第安人村至少有一个席豪移民区的工人被杀害。
有一个席豪移民区的工人被杀害。
在《前哨》上面写着:“印第安人村谋杀案”。可是杀人凶手——很可能是九个身穿防
雨大衣的蒙面人——却从未被抓获。
既不是图拉的——
也不是我的股票池故事——我这种故事实在太多,必须克制自己——超过了那些以
冰库为中心的故事。听说,杀害席豪移民区工人的那些凶手当时就在冰库里寻找避难所
。
从那时起,就有八九个给冻住了的杀人犯坐在冰库里,坐在冰库最冷的地方。很多人—
—只有我没有——都猜想那个销声匿迹的埃迪·阿姆泽尔是在冰库里。孩子不肯舀汤喝
,
母亲们就用这个黑糊糊的、没有窗户的“色子”来吓唬他们。人们都这样传说,说小马
策拉特不肯吃饭,他母亲就把他关进冰库,关了几个钟头,惩罚他,从此以后他就连一
厘米也不会长了。
因为冰库里面有一种神秘莫测的东西,所以只有当运送冰块的车子开到门口,装运
嚓嚓作响的冰块时,它的油毛毡门才会打开。每当我们为了显示勇气,从洞开的门口跳
过去时,冰库就会向我哈气,而我们也不得不跑到太阳下面去。尤其是图拉害怕冰库,
她不敢从开着的冰库门口走进去。她一看到那些腰系黑色皮围裙、面孔紫红、走起路来
怎怎孽 的人,就要躲避。当运冰工用冰钩把冰块从地窖里拖出来时Q 嗄菥突岢切?
人走去,请求他们让她摸一下冰。有时候他们允许她这样做。然后,她就把一只手放到
一块冰上去,放了好久,后来还是一个四方脸膛的男子把她的手拉开:“现在够了。你
是想把手粘在上面呀!”
后来,在运冰工当中甚至还有法国人。他们完全像本地运冰工一样,用肩膀扛冰块
。
他们同样是四方脸,面孔紫红。人们把他们叫做外国工,但不知道是否允许同他们讲话
。
阉墙凶鐾夤ぃ恢朗欠裨市硗墙不啊?
可是,在女子中学学了法语的燕妮却向一个法国人打招呼:“您好,先生!”
这个人彬彬有礼地说:“您好,小姐!”
燕妮行屈膝礼:“对不起,先生!我可以进去几分钟吗?”
这个法国人做了一个邀请动作:“请进,小姐!”
这时,燕妮又行了一个屈膝礼:“谢谢,先生!”随后就让她的手消失在那个法国
运冰工的手里。冰库接纳了两个手牵手的人。其余的运冰工都哈哈大笑,开着玩笑。
我们没有笑,而是开始轻声数着:“二十四、二十五……要是她在我们数到两百时
还不出来,我们就大叫救命!”
他们在数到一百九十二时依然是手牵手地出来了。她左手拿着一块冰,再一次向她
的运冰工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便同我们一道走到太阳下面。我们冷得瑟瑟发抖。燕妮
用灰白色的舌头舔着冰块,又把冰块递给图拉舔。图拉不肯舔。我舔了,冷得要命的冰
就是这种滋味。
亲爱的图拉表妹:
在发生你的欧洲医蛭和燕妮晕倒这件事时,在我们因为这件事,也因为你老缠住我
要生一个孩子而发生争吵时,在你很少同我们一道去股票池时,在我们——燕妮和我不
想再爬进木材仓库到你那儿去时,在夏天已经过去,学校开学时,燕妮和我不是坐在印
第安人村 捌岳榘是暗能 萝丛中,就是坐在天鹅之家旁边。我国不转睛地盯着冰库,好
帮助燕妮,因为燕妮只能识别没有窗户的黑“色子”。在我眼中,冰库比栗子树后面的
股票啤酒厂大楼显得更为清晰。也许是这个建筑群像城堡似的屹立在昏暗的砖墙后面的
缘故吧。肯定有一些闪闪发亮的缸砖镶在机器问高高的教堂窗户四周。尽管如此,从四
高的教堂窗户四周。尽管如此,从四
可是,当风从飞机场那边吹过来,把池子上面的水汽连同啤酒厂烟囱里的浓烟一道
吹向小锤公园和朗富尔火车站时,燕妮就会站起身,把目光从塞满冰块的油毛毡色子上
收回来,在莳萝丛中显示出屈指可数的几下舞步。她在跳芭蕾舞时身轻如燕,体重减轻
了一半。她用几次小步跳跃和优美的鞠躬结束了她的演出。我情不自禁地像在剧院里一
样鼓起掌来。有时候我也送给她一束莳萝,我在莳萝茎上套了一个啤酒瓶橡皮垫圈。这
些从不枯萎、总是红艳艳的鲜花几百朵几百朵地漂浮在股票池的水面上,形成一些“岛
屿”,然后被人搜集起来。我在向波兰进军与占领克里特岛期间①收集了两千多个啤酒
瓶橡皮垫圈,在清点数字时感到自己真是发了大财。有一次,我给燕妮做了一串橡皮垫
圈做的项链,她把这串项链像真正的首饰一样戴在脖子上。我为这种东西感到害羞:
“这些东西你上街别戴,只在池子边或者家里戴。”
①指1939年9月1日到1941年6月。
然而在燕妮眼里,这串项链并不是蹩脚货:“我就是要戴,因为这是你做的。你知
道,它使人感到很亲切。”
这串项链并不难看。本来,这是我为图拉做的。但是,图拉很可能会把它扔掉。当
燕妮在莳萝丛中翩翩起舞时,项链甚至显得非常漂亮。她跳完舞老是说:“现在我可累
了。”随即扫了冰库一眼,“我还得做作业。明天我们要排练,后天也要。”
我凭借身后的股票池试探着:“你后来没有听到过关于柏林来的那个芭蕾舞教练的
消息吗?”
燕妮回答道:“哈泽洛夫先生最近从巴黎寄了一张明信片来。他说,我必须锻炼我
的脚面。”
我缠住不放:“这个哈泽洛夫先生,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燕妮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这种事你可是问过我有十次啦。他很瘦很高,衣冠楚
楚,老叼着长长的香烟——他从来不笑,要不然,充其量只是用眼睛笑一笑。”
我胸有成竹地重复道:“那么,要是他有朝一日用嘴巴来笑或者说话呢?”
燕妮说:“那就显得可笑,而且还有点叫人害怕,因为他讲话时要露出满口的金
牙。”
我说:“是真金的吗?”
燕妮说:“我不知道。”
我说:“问他一下吧。”
燕妮说:“这会使我感到难堪。那些牙齿可能是用假金子做的。”
我说:“你的项链也是用瓶子上的橡皮垫圈做的呀。”
燕妮说:“那好吧,我就给他写信问一问。”
我问:“今天就写吗?”
燕妮说:“我今天太累了。”
我说:“那就明天吧。”
燕妮说:“我究竟该如何打听呢?”
我给她口述这封信的内容:“你干脆这么写:哈泽洛夫先生,我还要问的是您的金
牙齿。那些金牙齿是真的吗?您过去是否有别的牙齿?如果您曾经有过别的牙齿,那么
,
那些牙齿又在哪儿呢?”
燕妮写了这封信,哈泽洛夫先生立即就回信说:金子是真的;过去他曾经有过又小
又白的牙齿,有三十二颗;他把那些牙齿扔掉了,扔进了身后的灌木丛中,后来镇了新
牙,镶上了金牙齿;这些金牙比三十二双芭蕾舞鞋还要贵。
这时我对燕妮说:“现在你数一数,看看你的项链有多少个橡皮垫圈。”
燕妮数完之后感到困惑不解:“多凑巧啊,也是三十二个,不多不少!”
燕妮数完之后感到困惑不解:“多凑巧啊,也是三十二个,不多不少!”
亲爱的图拉:
你带着你那划破的双腿,又走了过来。这种事是难免的。
九月底,莳萝草正在抽芽,大地一片桔黄,股票池涟漪起伏,把一团肥皂泡沫抛向
岸边。九月底,图拉来了。
印第安人村把她和七八个小伙子吐了出来。有一个人抽着烟斗。他站在图拉身后,
当一堵挡风的墙,然后给她烟斗。她一声不吭地抽着。他们慢悠悠地故意绕着弯路,逐
渐靠近了,然后停下步来,望望天空,望望我们,随后便转过身去,走了,隐没在印第
安人村的篱笆和刷得雪白的村舍后面。
有一次,傍晚时分——我们背着光,啤酒厂烟囱的头盔戴在一个鲜血直流的骑士那
淌着鲜血的头上——他们出现在冰库旁边,沿着正面的油毛毡墙鱼贯而行,穿过荨麻地
。
在莳萝丛中,他们走成一排。图拉把烟斗递给左边的人,对着蚊子说:“这些人忘了锁
门。燕妮,你不想走进去,看一看里面是怎么回事吗?”
燕妮十分友好,总是很有教养地说:“啊,不!已经很晚了。另外,我也有点累了
。
你知道,咱们明天有英语课,还有,在训练时我必须精力充沛。”
图拉手中又拿着烟斗说:“那就不去吧。咱们就去看门人那儿吧,好让他锁门。”
可是燕妮已经站起了身,而我也不得不站起身来说:“你一块儿走吧,不成问题。
再说,你也累了,你刚才就这样说过。”燕妮再也没有倦意,她只想往里瞧上一眼:
“里面确实很有意思,哈里,你瞧!”
我在她旁边走着,进入荨麻地。图拉在前面,其余的人在我们后面。图拉的拇指指
着那道油毛毡门。这道门开着一条缝,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这时我不得不说:“你千
万别一个人进去。”身材苗条的燕妮站在缝隙处彬彬有礼地说:“你真好,哈里。”
除了图拉,还有谁——
在燕妮身后把我推进了门缝里。我已经忘了曾经握手言定,指天发誓,要在外面保
护你和小伙子们。当冰库的气息支配着我们时——再加上燕妮的小拇指同我的小拇指钧
在一起——当冰凉的肺部带领我们往前走时,我知道:现在图拉要么是独自一人,要么
是同捣蛋鬼们一道,已抽着烟斗离开这里,走向守门人了。她不是去那里取钥匙,就是
去接守门人,并连带取钥匙。这一伙人用九个声音嚷嚷着,好让守门人在他锁门时听不
见我们的声音。
因此——或者说因为燕妮的手指钧住了我的手指,我没法大声呼救。她领着我安然
无恙地通过沙沙作响的黑色通风管。从四面八方,甚至从上面和下面,都使我们不会发
生呼吸困难,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再也无法前进的时候。这时,我们经过了好多入口和
楼梯,这些地方都用红色方位小灯标出。燕妮用完全正常的声音说:“请注意,哈里,
现在有台阶,往下走,十二级台阶。”
尽管我已经考虑到了,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下去,走到底层,但我仍然被一股
来自下面的吸引力吸住,砰的一声落了下去。燕妮说:“好啦,现在我们到了第二层地
窖,我们必须往左边走,那儿可以通第三层地窖。”这时,尽管我浑身发痒,但我却宁
愿呆在第二层。这是刚才走等麻地时引起的。可是现在,这种气息从四面八方吹来,凝
聚在皮肤上。每个方向都在发出喀嚓声,不,是嚓嚓声,简直就是嚓嚓声。冰块垛成堆
,
全副牙齿磨得嚓嚓作响,牙齿上的珐琅质已经碎裂,铁器呼出的气有一股发酵味,太热
,
有胃酸味,时而干燥,时而潮湿。大概不会有油毛毡了。酵母在发酵。醋在蒸发。蘑菇
有胃酸味,时而干燥,时而潮湿。大概不会有油毛毡了。酵母在发酵。醋在蒸发。蘑菇
在猛长。“小心,台阶!”燕妮说。这是在谁的有麦芽苦味的喉咙里?是什么地狱的三
层地窖让黄瓜敞放着,任其腐烂?哪个魔鬼在零度以下硬逼着我们?
这时,我既想大声叫喊,又想低声耳语:“要是我们不……他们会把我们锁在里
面。”
可是,燕妮依旧一本正经地说:“上面总是在七点钟锁门!”
“我们在哪儿?”
“现在我们在第三层地窖。这儿放着冰块,这些冰块已经有好多年了。”
我的手想详细了解情况:“多少年?”然后往左边伸出去,寻找那种东西,果然找
到了,而且黏在很久以前的大牙齿上:“我黏住了!燕妮,我黏住了!”
这时,燕妮的手放到了我黏住的手上。我立即把我的手指从巨大的牙齿上缩回来,
紧紧抓住燕妮这只炽热的胳膊,这只由于跳舞长得亮丽动人的胳膊,这只能够躺在空中
、
在空中睡觉的胳膊——当然,另一只胳膊也能这样做。两人被冰块中的气息摩擦得热乎
乎的。腋窝里也是如此。这是八月份的事。燕妮咯咯笑着:“你不该挠我痒痒,哈里。
”
可是我愿意这样做:“只管抓住,燕妮。”
她允许我这样做,而且还开口说了:“有点儿累,哈里。”
我不相信会有这种事:“这儿有条长椅,燕妮。”
她毫不怀疑地说:“为什么这儿就不该有长椅,哈里?”因为她这样说了,所以那
儿就有了一条长椅,是用铁做的。可是因为燕妮要往上面坐,所以她坐的时间越长,这
张铁椅就越会变成舒适的、业已坐坏的木椅。现在,燕妮在冰库的第三层地窖用早熟和
担心的语气对我说:“现在你再也不会受冻了,哈里。你知道,我曾经在一个雪人身体
里躲藏过。我在那里面时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在你无法摆脱寒冷时,你就要抓住我
,
你明白吗?而要是你仍然感到冷的话——因为你从来没有在一个雪人身体内待过——那
你就要吻我,你知道,这样做管用。我甚至可以把我的衣服脱给你,因为我用不着,确
实用不着。这时候你根本不用客气。这儿反正也没有别人。我在这儿就像在家里一样。
你可以把它当做围巾围在脖子上。在这以后,我要睡一会儿,因为我明天要到拉娜夫人
那儿去,后天还要训练。更何况我确实有点儿累,你是知道的。”
我们就这样在铁制的长椅上坐了整整一夜。我紧紧抓住燕妮。她那干燥的嘴唇并不
好看。我把她的棉布衣服——但愿我知道,这是有点纹的,有条纹的,有方格纹的吧?
——把她夏天穿的短袖衫围在我肩上,围在脖子四周。她虽然没有穿衣服,但却穿着内
衣,躺在我怀里。我的双臂并不感到疲乏,因为燕妮很轻,即便是睡觉时也如此。我不
睡觉,免得她从我手中滑下去。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在一个雪人身体内待过,所以要是没
有这两片不干燥的嘴唇,没有这件棉布衣服,没有怀里这轻轻的重量,没有燕妮,我也
就注定完蛋了。四周都是喀嚓声、叹息声和嚓嚓声,我置身于冰块的气息中。冰块既哈
着气,又吸着气,我受到冰的支配,时至今日,仍然如此。
虽然如此,我还是活到了第二天。早晨,在我们头上的地窖里发出阵阵嘈杂声。这
就是那些身系皮围裙的运冰工。穿上衣服的燕妮想知道:“你也睡了一会儿吗?”
“当然不会睡。总得有一个人瞧着点儿。”
“你呀,你想想看,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脚面的情况更好了,最后,我能转三十
二个弗韦泰。这时,哈泽洛夫先生笑了。”
“用金牙齿?”
“在我单腿转呀、转呀的时候,他用所有的牙齿笑。”
我们一边低声耳语着,一边圆着梦,毫不费劲地就到了第二层地窖,然后再拾级而
上。红色方位小灯显示出垛成堆的冰块之间的道路、出口和出口的方形光线。可是燕妮
拉住了我。别让人看到我们,因为,“要是他们抓到我们,”燕妮说,“那以后就再也
拉住了我。别让人看到我们,因为,“要是他们抓到我们,”燕妮说,“那以后就再也
不会让我们进来了。”
在门口耀眼的四方形光表明再也没有系着皮围裙的人时,在膘肥体壮的比利时马拉
动车子时,在胶轮运冰车骨碌着渐渐远去时,我们在下一部运冰车开到门口之前赶紧从
门口钻了出去。太阳从栗子树林里斜照在冰库上。我们紧贴着油毛毡墙根走过。一切都
散发出与昨日不同的气息。我的双腿又陷进了荨麻丛中。在小锤路,当燕妮背诵她那些
不规则的英语动词时,我开始害怕起木工师傅那只在家里等着要揍我的手来。
你知道——
我们在冰库里过夜带来了一些后果:我挨了揍;接到参议教师布鲁尼斯通知的警察
提出了一些问题;我们的年龄更大了,从此以后把股票池连同它那些气味留给了那些十
二岁的孩子。在有人再一次收集旧货时,我把自己搜集的啤酒瓶橡皮垫都廉价处理了。
燕妮是否把瓶盖橡皮垫收藏起来了,我不知道。我们彼此之间都尽力回避。当我们在埃
尔森大街上无法回避时,燕妮便会满脸通红。图拉在楼梯上或者在我们的厨房里一遇到
我——她不得不在那儿拿盐巴或者借锅子——我都会面红耳赤。
你还记得吗?
包括圣诞节在内,至少有五个月我再也不搜集东西了。在这段时间里,在向法国进
军和向巴尔干进军之间的空隙①中,我们木工作坊的伙计越来越多地被应征入伍。后来
,
战争也在东部开始后,就用乌克兰人来当辅助工,用一个法国人来代替木工伙计。木工
伙计维施内夫斯基在希腊阵亡。阿图尔·库莱泽伙计一开始就阵亡于伦贝格。后来,我
的表兄,图拉的哥哥亚历山大·波克里弗克——据说,他不是阵亡,而是淹死在一艘潜
水艇里。这时,大西洋战争已经开始。波克里弗克一家人,就连木工师傅和他的妻子,
每个人都戴着黑纱。甚至连我也戴上了黑纱,而且还为此感到非常自豪。每当有人向我
打听我带孝的原因时,我就说:“我的一个表兄,我非常亲近的表兄,在前往敌占区的
加勒比海航行时没有返航。”其实我对亚历山大·波克里弗克差不多是一无所知,甚至
连加勒比海也是吹牛。
①向法国进军于1940年6月22日结束;挺进巴尔于于1941年4月6日开始;1941年6月
22日开始进攻苏联。
还发生了什么事?
我父亲得到一大沓订单。在他的木工作坊里,现在只制造赫拉半岛海军营房用的门
窗。他无缘无故便突如其来地喝起酒来,而且有一次,在一个星期天上午还揍了我母亲
一顿,起因是她站在他要站的地方。但他对自己的工作却从不疏忽。他继续抽着外层颜
色欠佳的雪茄烟,这些烟是他在黑市交易中用门上的小五金换来的。另外又发生了什么
事?
他们把你父亲选为了党小组长。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党的琐
碎事务上。他让一位党内医生给他开了一张病假条——是常见的膝关节半月板损伤——
想在我们木工作坊的机器间作培训报告。可是我父亲不允许这样做。于是,家里的陈年
旧事又被翻了出来。这涉及到我的外祖父母在奥斯特尔维克的两摩尔根牧场。我母亲的
嫁妆扳着指头一算就一目了然。我父亲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认为是他在替图拉支付学费
。
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用拳头敲着桌子说:他可以让党给图拉预付学费,好啦!他奥古
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用拳头敲着桌子说:他可以让党给图拉预付学费,好啦!他奥古
斯特·波克里弗克会安排举行培训报告的事情,他下班以后就办。那么夏天你在哪儿?
走了,布勒森,同四、五年级的中学生在一起。凡是找你的人,都发现你在一艘废
弃的波兰扫雷艇上。这艘艇在接近海港的入口处搁浅了。那些四、五年级的中学生潜入
废弃的船舱,把不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我水性不好,从来不敢在水下睁开眼睛。所以我
在别的地方找你,从来不在船上找,更何况我身边还有燕妮,而你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件
事依然是想要一个孩子。难道说他们要在废船上让你怀上一个?
从你的神态什么也看不出来。要不,就是印第安人村那些小伙子干的?他们在你身
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难道是我们木工作坊里那两个长着总是胆战心惊的土豆脸的乌克
兰人?他们俩当中,没有人把你带进仓库,尽管如此,你父亲还是盘问了他们。那一个
名叫克勒巴的人,因为他老是讨面包吃,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在整流器与凿榫机之间
,
用一把水平尺把他接了一通。这时,我父亲把你父亲赶了出去。你父亲用告状来威胁;
可我父亲不仅在手工业同业公会,甚至在党内也有一些威望。他告发了。人们组成了一
个荣誉法庭。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和木工师傅利贝瑙只好握手言和。那两个乌克兰人
换成了另外两个人——这已经足够了——听说,人们把原先那两个乌克兰人带到施图特
霍夫①去了。
①这里指战争开始后建立的施图特霍夫集中营。
这是因为你的缘故——施图特霍夫!
这个小词儿越来越有分量。“你大概是想去施图特霍夫吧?”——“要是你不住嘴
的话,你会去施图特霍夫的。”一个神秘的词活跃在出租房屋中,它顺着楼梯上上下下
,
它坐在厨房里的饭桌旁,它也许是一个玩笑,而有些人也笑着说:“现在他们在施图特
霍夫制造肥皂,人们都已经不愿再洗澡了。”我们俩从未到过施图特霍夫。
图拉甚至连尼克尔斯瓦尔德也不熟悉。一次少年队野营把我带到施特根;不过,把
薪金预付给我而且宣称我给图拉的书信很重要的布劳克塞尔先生,却很熟悉维斯瓦河与
新泻湖之间这一地区。想当初,施图特霍夫是一个富有的村庄,大于希温霍尔斯特和尼
克尔斯瓦尔德,小于县城诺伊泰希。施图特霍夫有两千六百九十八个居民。战争刚开始
,
就在村子附近建立了一个集中营。后来,这个集中营不得不一再扩大,这时,那些居民
都赚了钱。在集中营里,甚至连 於计 好了。这些铁轨同河 行 岛上通往但泽下城车
站的轻便铁路相连。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谁忘了,谁就会想到但泽-西普鲁土省但泽回
地县的施国特霍夫,想到相关的但泽地方法院。这个地方由于漂亮的桁架教堂而著名,
它比幽静的疗养地、比那个古老的德国人移民区更受人喜爱。在十四世纪时,条顿骑士
团把这块四地的水排干。在十六世纪时,勤劳的门诺派教徒从荷兰来到这里。在十七世
纪时,瑞典人多次洗劫河中小岛。一八一三年,拿破仑的撤退路线横穿回地。在一九三
九年与一九四五年之间,在但泽凹地县施图特霍夫集中营里死去了很多人,有多少,我
不知道。
学校不是把你,而是把我们——
实科中学四年级学生弄到尼克尔斯瓦尔德,弄到施图特霍夫附近。党购买了那个旧
的萨斯科申乡村寄宿学校,把它改建成最高统帅部培训中心。尼克尔斯瓦尔德的路易丝
磨坊与海滨森林之间的一块地,有一半是从磨坊主马特恩手里,有一半是从尼克尔斯瓦
尔德乡政府手里买下的。人们在那里,在高高的瓦屋顶下建造了一幢一楼一底的房子。
我们就像在萨斯科申那样,在尼克尔斯瓦尔德打棒球。每个班都有会打高球、能把球打
我们就像在萨斯科申那样,在尼克尔斯瓦尔德打棒球。每个班都有会打高球、能把球打
到天上去的体育尖子,都有遭到无情的皮球包围和折磨的替罪羊。早上要升旗,傍晚要
降旗。饭菜很糟。尽管如此,我们都长胖了,河中小岛上的空气有营养。
我总要在比赛间隙观察磨坊主马特恩。他站在磨坊与住房之间。左边有一个面粉袋
紧贴住他的耳朵。他在倾听黄粉(虫甲)幼虫讲话,展望未来。
假定我在同歪身子的磨坊主进行一次谈话。因为他听觉不好,所以我也许是在大声
说:“马特恩先生,有什么新闻?”
他明确地回答道:“在俄国,冬季会提前到来。”
我希望尽可能地多了解一些情况:“我们还能够打到莫斯科吗?”
他预言道:“我们当中很多人也许还能打到西伯利亚。”
现在我可以换一个题目了:“您认识一个人吗?这个人名叫哈泽洛夫,通常都住在
柏林。”
他听面粉袋里面的声音听了好久:“我只听到一个人的情况,这个人过去叫别的名
字,所有的鸟儿都怕他。”
我有充分的理由感到好奇:“他嘴里安着金牙,从来不笑吗?”
磨坊主的黄粉(虫甲)幼虫从不直接讲出来:“因为他有一次感冒了,嗓子一直沙哑
,
尽管如此,他还是接连不断地抽很多支烟。”
最后,我语气肯定地说:“他就是这样!”
磨坊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未来:“他依旧这样。”
既然在尼克尔斯瓦尔德没有图拉,没有燕妮——
所以,报道四、五年级中学生在尼克尔斯瓦尔德的冒险,就不能说是我的任务。夏
天反正就要结束了。
秋天给学校带来了一些变化。从前的海伦妮一朗格学校,即现在的古德龙学校,变
成了一座空军营房,所有的女生班都合并到我们这所散发着男孩气味的实科中学来了。
采取轮班的方式上课:上午女孩,下午男孩;然后再倒过来。有一些教师,其中也有奥
斯瓦尔德·布鲁尼斯参议教师,同样得在女生班上课。他给图拉和燕妮那个班上历史课
。
我们再也没有见面。因为我们轮班上课,所以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相互回避。
燕妮再也用不着脸红,我也不会面红耳赤,例外的情况成为值得一谈的事情。
有一次,正值中午时分——我走得太早,右肩上背着书包——在乌法根路的 分揲?
子树下,燕妮·布鲁尼斯向我迎面走来。她可能上了五节课,出于我不清楚的原因在实
科中学里多待了一会儿。但不管怎样,她从学校里走了出来,同样是把她的书包挎在右
肩上。因为前一天刮了一阵风,所以脚下已经落了一地绿色的、有几个还是浅褐色的欧
洲榛子。燕妮穿一身有白色袖口翻边的深蓝色毛料衣服,戴一顶深蓝色软帽,但不是巴
斯克帽,而是一顶四角帽。燕妮离我还有五棵榛子树时,她的脸刷的一下变红了,把书
包从右肩换到了左肩。
乌法根路两旁的别墅好像没有人住似的。到处都是银枞和垂柳、槭树和桦树,它们
让树叶一片又一片地飘然落下。我们十四岁,相互迎上前去。她比我记忆中的燕妮更苗
条。
因为跳了很多芭蕾舞,她的双脚呈外八字。既然她知道他来时自己会脸红,她为什
么要穿蓝衣服呢?
因为我走得太早,因为她满脸通红,红到帽檐,因为她把书包换了位置,我便停下
步来,同样地把书包换了位置,伸出我的手去。她让她的手短时间地、无动于衷地、惶
恐不安地放到我的手心里。我们站在尚未成熟的榛子之间。有几个榛子已经被踩烂,要
恐不安地放到我的手心里。我们站在尚未成熟的榛子之间。有几个榛子已经被踩烂,要
不就成了空壳。当一只鸟儿停在一棵械树上时,我开口道:“咳,燕妮,这么晚才走?
你有榛子没有?要不要给你几个?吃起来一点味儿也没有,这就是刚结的榛子。你平时
干什么呢?你家老爷子可是很硬朗的,现在仍然硬朗。最近,他又有满满一袋云母石,
至少有五公斤,或者至少也有四公斤,各式各样的都有。这把年纪了还在走路,而且坚
持不懈。我还想问的事情是:芭蕾舞跳得怎么样?你旋转多少困?脚面怎么样,好些了
吗?我也许还有兴趣到‘老咖啡磨坊’去一趟。你们从维也纳请来的那个第一女独舞演
员怎么样?我听说,你也参加假面舞会。很可惜我不能来,因为我——可是听说你过得
不错,我感到高兴。你是不是又去过冰库呢?可别这样。只不过说句笑话而已。而我却
记忆犹新,因为我父亲老跟着我。你那串项链还在吗?我指的是用啤酒瓶橡皮垫做的项
链。柏林有消息来吗?你又听到过关于他们的消息?”
我闲扯着,谈论着,重复着。我用鞋跟把榛子弄得喀吧喀吧响,用灵巧的手指把压
得半碎的核从碎壳里面抠出来,拿给她和我自己。燕妮老老实实地吃着像肥皂般滑腻的
榛子,这些榛子会使得牙齿变钝。我的手指黏住了。她呆呆地站着,依然满脸通红,轻
声地、单调乏味地、百依百顺地回答着。她的眼睛患有广场 植 症。她的目光停留在桦
树、垂柳和银枞上面:“哦,谢谢,我家老爷子很好。只是上课太多。有时候我得帮着
改作业。另外,他抽烟抽得太厉害。不过,我一直都在拉娜夫人那儿。她的舞蹈课教得
确实好,她因为这样而名扬四海。跳独舞的人从德累斯顿和柏林来到这里,请她校正姿
势。她是从小就开始上俄国学校的。你知道,她在普列奥布拉仁斯卡①和特雷菲洛娃②
那儿偷偷看会了不少动作。尽管她四处飘泊,东游西荡,这里学一点儿,那里学一点儿
,
却始终在跳舞,而且学会的还不仅仅是技巧。你真不该去看‘假面舞会’。你知道,我
们这儿缺少尺度。是呀,哈里,我肯定记得。可我再也没有在雪人体内待过了。我曾经
读到过这样的话,说人们不能够或者不应该重做某些事情,要不然他们就会消失得无影
无踪。不过,你的项链我有时候还会戴的。确实,那个哈泽洛夫先生又写了信来,当然
是写给爸爸的。他真是一个可笑的家伙,他写了上千个别人没注意到的细节。可是爸爸
却说,他在柏林很有成就。他在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甚至搞舞台布景。他的训练应
当说是很严格的,但是很有成效。他同本来就领导着芭蕾舞团的内罗达一道走遍巴黎、
贝尔格莱德和塞萨洛尼基。但他们不只是为士兵跳舞。可是爸爸却说,这对我来说还为
时太早。”
①普列由布拉仁斯卡(1870~1962),俄—法女舞蹈家、芭蕾舞教育家,1914~
1921年在彼得格勒授课。
②特雷菲洛娃(1875~1943),俄国女舞蹈家,1917年起任巴黎芭蕾舞学校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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