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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e (满天星斗),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狗年月(第二篇 情书)13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Apr 14 11:28:52 2000), 转信

从前有个女孩叫图拉——

    图拉有一个干干净净的额头。可是没有任何东西是干净的,就连雪也不干净。没有
一个少女是干净的,甚至连猪都不干净。魔鬼从来就不那么干净。没有一点泥土是干净
的。每一把小提琴都明白这一点。每一颗星星都在发出寒光。每一把小刀都在削去果实
的表皮。就连土豆也不干净,它有眼睛,这些眼睛必须用针来刺。
    可是盐呢?盐是干净的!没有任何东西,就连盐也不干净。只是放在纸袋里时,盐
才干净。然而盐是堆放起来的。还有什么东西堆放在一起?堆放的东西是要洗的。没有
任何东西洗得干净。看来原料是干净的吧?原料消过毒,但并不纯。观念,这纯洁吧?
一开始就不纯。耶稣基督不纯。马克思、恩格斯不纯。遗骸不纯。圣饼不纯。没有一种
思想能保持纯洁。就连艺术的繁荣也不纯。太阳有黑斑。所有的天才都要来月经。哄堂
大笑建筑在痛苦之上。在咆哮的深处隐伏着沉默。靠在角落里的是圆圈。不过圆圈,这
总是地道的!
    没有一个圆闭合得天衣无缝。因为如果圆是地道的,那么,就连雪也是干净的,少
女是干净的,猪、耶稣基督、马克思和恩格斯、微不足道的遗骸、一切痛苦、哄堂大笑、
左边的咆哮、右边的沉默、完美无缺的思想、不再是血友病人的圣餐饼和不排出污物的
天才,都是干净纯正的;所有角落都是纯粹的角落,虔诚的圆圈形成了圆环,所有这一
切都纯正,有人情味,肮脏,有咸味,魔鬼般的残忍,基督般的仁慈和有马克思主义的
意味,哈哈大笑着,咆哮着,   脒哆兜刂馗醋牛聊牛袷ィ鲈玻氐溃欣饨恰?
那些新近垒起来的白色山丘即使没有乌鸦,也在十分明显地增高,成了金字塔。可是,
那些并不干净的乌鸦昨天就已经在嘎嘎地叫,就像没有加润滑油似的。没有任何东西是
纯的,没有一个圆圈地道,没有一块骨头干净。那些垒起来变得明显可见的山丘要熔化、
煮开、沸腾,制成干净、便宜的肥皂;然而就连肥皂也洗不干净。

    从前有一个女孩,此人名叫图拉——

    让她那额头上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脓疤长起来又瘪下去。她的哈里表兄长期同自
己的脓疤搏斗。图拉从来不擦药酒,不用偏方。在她的额头上既没有清洁过敏性皮肤的
  仁粉,也没有气味难闻的硫磺,黄瓜牛奶和锌软膏在那里也没有立足之地。她平心静
气地长着她的脓疤,因为额头依旧天真烂漫,向外凸出。她把军士们和士官们拖进夜间
漆黑一片的公园里,因为她想要一个孩子,可是又没有怀上。
    在图拉同各个兵种、各种职级的人徒劳无益地尝试过一番之后,哈里劝她同不穿军
服的中学生试一试。他最近穿着空军蓝的衣服,不再往埃尔森大街,而是在风和日丽的
游泳季节住在布勒森一格勒特考海滨炮兵连的一个棚屋里。这个炮兵连是一个加强连,
有十二门八点八厘米口径的高射炮和一批四管高射机关枪,在沙丘后面布防。
    一开始,哈里就被分配到一门有十字形活动炮架的八点八厘米高射炮上当瞄准手。
瞄准手必须用两个曲柄操纵引爆装置瞄准器。哈里干这种事一直干到他结束防空助手的
生涯。这是一个优越的职位,因为在九个炮手当中,只有瞄准手是唯一允许坐在高射炮
小凳上的炮手。在高射炮必须迅速转动方向时,这个职位可以免费运行,不会在十字形
炮架的铁器上碰  胫骨。在进行高射炮训练时,哈里坐在高射炮上,背靠着炮口。在他
摇动曲柄,用两根扫瞄指针跟踪两根瞄准指针时,他正在冥思苦想,在图拉与燕妮之间
摇动曲柄,用两根扫瞄指针跟踪两根瞄准指针时,他正在冥思苦想,在图拉与燕妮之间
左右摇摆。他做这种事很麻利。扫描指针在追赶瞄准指针,图拉在追赶燕妮。炮手哈里
·利贝瑙操纵的引爆装置瞄准器使正在进行训练的上士十分满意。

    从前有一位上士——

    此人能够把开齿咬得很响,咬得格格作响。他除了别的勋章外,还戴着那枚银质伤
员徽章。因此,他一瘸一拐的,在布勒森一格勒特考海滨炮兵连的棚屋之间很容易就被
人记住了。都说他既严厉又公正。他受到大家的钦佩,有人还模仿他的动作。他到沙丘
上去打海 跻巴檬 ,总要选一个大家称为施丢特贝克的防空助手作陪同。上士在打海滨
野兔时要么一声不吭,要么气喘吁吁地摘引同一哲学家①的言论。施丢特贝克跟着他说,
创造了一种带有哲理味的中学生语言。这种语言很快就被很多巧舌如簧、鹦鹉学舌的人
说开了。
   ①此处指海德格尔。

    施丢特贝克在多数语句前面都要加上这样的引言:“我,作为苏格拉底的大弟子。”
凡是在他站岗时观察他的人,都会看到他用一根棍子在沙地上画着。他用挥洒自如的棍
子勾画“公开性”尚未溢于言表的本质的到来,因而也就是直截了当地勾画“存在”。
不过,要是哈里说“存在”,那么施丢特贝克就会毫不耐烦地纠正道:“你又在讲实存
了!”
    甚至在日常生活中,这些哲学术语都在进行苏格拉底大弟子式的跳跃,用上士通过
自强不息的努力获得的知识,来衡量每一个平庸的动机和对象。半生半熟的带皮土豆—
—给厨房的供应很糟糕,对厨房的领导还要糟糕——被称为忘记存在的布尔文。要是有
人使某人想起几天前流逝的东西,承诺的东西,或者坚持的东西,那就会得到脱口而出、
斩钉截铁的回答:“谁还会去想已经想过的事情!”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是业已流逝的
东西,承诺的东西,坚持的东西。每天每日的例行公事——就像炮兵连里的生活所要求
的那样——比方说一种近乎严厉 某头 性体操,令人厌烦的试验性警报,或者使手指上
发出臭味的擦枪,都用一句从上士那里学到的套话来结尾:“存在的本质就寓于其存在
之中①。”
  、俸 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2页。

    而恰恰是“存在”这个小词儿处处都适用:“我会有一支香烟(存在)。有电影
(存在),谁一道去看?要是你不马上住嘴,我就揍你一个(存在)耳光。”
    谁开了病假条,谁就会躺在草褥上(存在)。周末休假叫做(存在)休息。如果某
人追求一个姑娘——就像施丢特贝克追哈里的图拉表妹那样——那么他就在归营号过后
吹嘘,他碰到过这个姑娘(的存在)几次。
    甚至就连它,连这个存在,施丢特贝克也试图用一根根子把它画到沙地上。这个存
在每一次都显得不一样。

    从前有一个防空助手——

    人称施丢特贝克的人应该同哈里的表妹生一个孩子,而且很可能也试图这样做。每
逢星期天,布勒森一格勒特考炮兵连对外开放,图拉都穿着高跟鞋来到这里,带着她的
大鼻孔和长满脓疤的额头在八点八厘米高射炮之间散步。或者说她穿着高跟鞋,在上士
和这个防空助手之间忸怩作态地走着,走进沙丘,这样,两个人就可以让她怀上孩子。
和这个防空助手之间忸怩作态地走着,走进沙丘,这样,两个人就可以让她怀上孩子。
可是,上士和防空助手首先给自己提供的是另一些(存在的)证据——他们打海滨野兔。

    从前有一个表兄——

    此人名叫哈里·利贝瑙,只会冷眼旁观和鹦鹉学舌。这时,他两眼半睁半闭,平躺
在被风刮弯的喜沙草之间的海沙上面。当三根手指划过沙丘顶时,他变得更加扁平。四
方脸的上士背着光,重重地但又是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肩膀。图拉右手提着她的高跟鞋,
左手捏着一只流着血的海 跻 兔的后脚。施丢特贝克在图拉右边--不过没有碰到她——
提着枪口朝下的卡宾枪。这三个人没有发现哈里。他们露出颈子和肩膀,一动不动地位
立着,因为他们一直背着光,站在沙丘顶上。图拉把头凑到上士的胸部。她承受他的胳
臂,恰似承受一根横梁。施丢特贝克虽说站在一旁,但却属于这一伙人,他一动不动地
在暗中监视这种“存在”。这是一幅既漂亮又清晰的画,这个画面使平躺在喜沙草丛中
的哈里痛苦万分,因为他对落日余晖中的三个人所起的作用比那只流着血的海 跻巴没?
要小。

    从前有一幅小小的画——

    表现的是日落西山时的痛苦。防空助手哈里·利贝瑙命中注定不会再见到这种情景,
因为从今天到明天,他都得收拾行李。一个玄妙莫测的决定把他——施丢特贝克、另外
三十个防空助手和上士调到另一个炮兵连去。再也没有坡度平缓、形同波浪的沙丘了。
再也没有平静无波、举止娴雅的波罗的海了。喜沙草俯首帖耳,音调铿锵。在风和日丽
的时候,在吹响晚点名号之前,矗立着的不再是阴森的十二门八点八厘米的高炮了。背
面再也没有使人感到亲切的布勒森木头教堂,没有布勒森渔民黑白相间的母牛,没有挂
在杆子上晾干、供人照相的布勒森鱼网了。再也不会有太阳在海 跻 兔身后为他们慢慢
西沉。那时,这些兔子在沙丘顶上前脚离地,端坐在后脚上,正竖着耳朵朝拜不受欢迎
的太阳。
    在皇帝港炮兵连没有这样虔诚的动物,只有老鼠,但老鼠崇敬的是恒星。
    要去炮兵连得从下城与霍尔姆之间的一个港区特罗伊尔出发,走三刻钟之久的沙路,
穿过通往维斯瓦河河口的霍尔茨费尔德尔。留在后面的是帝国铁路机车修理厂稀稀落落
的车间,是沃雅恩造船厂后面的木屋。在这里,在伸向特罗伊尔有轨电车站与皇帝港炮
兵连之间的地方,老鼠早已捷足先登,占据了位置。
    可是,弥漫在炮兵连上空甚至在刮猛烈的西风时也寸步不移的那股气味,却并非来
自老鼠。
    哈里刚搬进炮兵连,第一天夜里他的两只体操鞋就全被咬坏了。根据勤务条例规定,
任何人不得光脚离开床铺。那些老鼠比比皆是,它们越来越肥。它们到底吃了什么?它
们被斥为始作涌者,不过它们并不叫这个名字。炮兵连装上了铁皮窄柜来防老鼠咬。很
多老鼠被打死了,但这是毫无计划的行动。这样做无济于事。这时,那个上士——他作
为军士长帮助这个炮兵连,每天早上都向他的胡弗纳格尔上尉报告,有多少一等兵和军
士、多少防空助手和乌克兰战地志愿服务队队员集合——在发布一天内有效的日令,因
此,老鼠大大减少了。然而,弥漫在炮兵连上空的那股气味却并未减弱,因为它并不来
自那些始作涌者。

    从前有一道日令——


    这道日令答应悬赏打死啮齿目动物。那些二等兵和一等兵,那些头发花白的老人,
打死三只老鼠便得到一支香烟。那些乌克兰战地志愿服务队队员要是能提交十八只死老
鼠的话,一盒马合烟就归他们了。那些防空助手打死五只老鼠得到一卷水果卷糖。但是
有些一等兵,他们用三支香烟跟我们换两卷水果卷糖。我们不抽马合烟。根据这道日令,
整个炮兵连分成若干个狩猎小组。哈里所属的那个小组在只有一个入口和没有窗口的盥
洗室里划定了自己的狩猎区。人们首先打开盥洗室的门,把吃剩的饭菜放到盥洗室的水
沟里,然后堵死两个出水口。在这之后,我们就在棚屋教室的窗户后面等着,一直等到
黄昏。很快,人们就看到那些长长的影子顺着棚屋发出音调相同的尖叫声,拥向盥洗室
门口。没有笛声引诱,只有洞开的大门的吸引力。在附近只备有冷冰冰的大麦掺儿和球
   世豆60阎蠊蔚呐9峭泛土桨延忻拱叩穆笃庑┒魇浅咳映隼吹摹?
—撒到门槛上,引诱老鼠。其实,这些老鼠没有麦片也可能会来的。
    在盥洗室已经有足够的猎获物时,从对面的棚屋教室里嗖的一下钻出五个足登高统
水靴的小伙子。他们手拎棍棒,棒尖上装有接到上面去的铁钩。盥洗室吞没了这五个人。
最后一个人把门关上了。只能呆在门外的是:那些姗姗来迟、被人遗忘的老鼠,那股弥
漫在炮兵连上空的气味,那个隐藏起来的月亮,那些闪闪发光的星星,那台在与世界密
切相关的军士棚屋中高声大叫的收音机,船只存在的声音。这时,盥洗室里响起了自己
的音乐。再也不是音调相同的音乐,而是高八度、低八度的跳跃,这种音乐具有大麦掺
儿的尖锐,球茎甘蓝的柔和,既冷漠又微弱,是弹拨出来的,带鼻音,非本嗓儿。这时,
灯光骤然之间亮了起来,五只手电筒用左手拿着,驱走了黑暗。有叹两口气的工夫,一
片寂静。现在,铅灰色的动物因为受到惊吓,正在灯光下腾跃,腹部朝前,在罩着铁皮
的洗碗槽上滑行,在地面砖上发出沉重的劈啪声,在用麻屑堵塞的出水口前挤来挤去,
想蹿上混凝土墙脚,去抓褐色的木头。它们用爪子紧紧抓住,又从上面滑下来,发出嚓
嚓的声音,但仍不想放弃大麦惨儿和菜梗。它们宁要牛骨头,而不要自己的毛,不要这
身光滑的、涂上蜡的、防水的、完好无损的、漂亮的、贵重的、衰弱的、经过几千年梳
刷的毛。现在,铁钩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往皮毛里戳。不行,老鼠血不容易去掉。除了
用靴子蹭别无他法。钉住了,同一个铁钩钉住两样东西——“存在”与“共存”。这两
样东西在跳跃,这就是音乐!这就是自挪亚①时期以来的那首小曲。那是些真实的和虚
构的老鼠故事。故事中讲到世态、举止和降临,讲到被吃光的运粮船,讲到粮库被掏空,
讲到允许毫无价值的东西存在,讲到埃及的歉收年。当巴黎被围困时。当思维离开形而
上学时。当困难其大无比时。当老鼠上岸时。当老鼠再来时。当它们自己就是稳坐椅上
的小孩和老翁时。当它们打心眼儿里否定这个年轻妇女的新生儿时。当它们袭击猫儿而
被吃鼠者吃得只剩下发亮的牙齿时——这些牙齿如今还呈珠子状申在线上放在博物馆里。
当它们啃食《圣经》而且像《圣经》上写的那样鼠丁兴旺时。当它们取出钟的内脏,驳
斥时光时。当它们在哈默尔恩②被宣布为圣徒时。当它们觉得好吃的毒药发明出来时。
当鼠尾与鼠尾连接成一根绳子,测出水井的深度时。当它们变得聪明,能诗能文,而且
出现在剧院中时。当它们引导超验和急于阐释超验时。当它们啃着这道彩虹③时。当它
们寻到世界入口并使地狱透进光线时。当老鼠们来到天国并使神圣的泽塞玲感受到管风
琴的好处时。当老鼠们在太空尖叫着迁移到没有老鼠的星球上时。当老鼠们为了它们自
身的缘故而存在时。当一道日令公布于众时——这道日令答应,打死老鼠奖赏劣质烟、
卷烟和又甜又酸的覆盆子卷糖——老鼠故事呀老鼠故事:这时,老鼠们钻到了各个角落。
凡是碰不到它们的地方,就会碰到混凝土。它们在逃跑,拖着细绳似的尾巴,皱着鼻子,
往前逃跑。它们在进行软弱无力的攻击。必须同舟共济。这时,手电筒光先是轻轻地射
下来,然后艰难地转动;手电筒在转动。可是,手电筒一直在发出刺眼的光,这时,光
线相互交叉,以便再次挖掘出从已经 那 被掏出的山里嗖的一下钻出来的东西。每根棍
线相互交叉,以便再次挖掘出从已经 那 被掏出的山里嗖的一下钻出来的东西。每根棍
棒都在点数:十七、十八、三十一;可是第三十二只老鼠仍在跑,跑掉了。它又出现在
那儿了,有两个铁钩钉得太迟,有一根棍棒又出手太早。这时,那只老鼠拼命地咬呀、
咬呀,它使得哈里不知所措。他的胶靴底在湿漉漉的瓷砖上滑来滑去。他向后一仰,轻
轻地摔了下去。他大声叫嚷着。而这时,其他人却在捂着嘴笑。哈里冲着那些湿透了的
皮毛,那些捕获物,那一层层抽搐着的战利品,那些贪食的一代代老鼠,那没完没了的
老鼠故事,那些收进来的大麦掺,那些球茎甘蓝梗,嚷道:“我被咬了,被咬了,被咬
了……”可是并没有老鼠咬他,只不过是当他摔下去,不是重重地而是轻轻地摔下去时,
他受到了惊吓。
   ①按照《圣经》的说法,挪亚为洪水后人类的始 妗 洪水降临时,挪亚全家及各类
动物进入所造的方舟避祸。
    ②哈拉尔恩是德国下萨克森一县城。传说中当地老鼠为患,一捕鼠人用笛声将全城
老鼠诱出捕灭,后因该城拒付报酬,捕鼠人拐走了所有的儿童。
    ③按照《创世纪》第九章十一至十五节的说法,虹是上帝与人类重新立约的象征,
上帝以此来保证洪水不再毁坏一切有血肉的动物。

    这时,盥洗室内已经安静下来。只要是还剩下一只耳朵的人,就会听到那台与世界
密切相关的收音机在军士棚屋中高声大叫。有几根棍棒还在无精打采地瞄准目标,痛击
尚未死去的、仍在颤抖的家伙。也许是棍棒不能突然一下子因为一片寂静就停止挥舞吧。
在棍棒之中仍然有一些死里逃生者。它们想钻出去,保全性命。可是,不仅在安静下来
时,甚至在棍棒也停止挥舞时,仍然没有收工;这种挥舞棍棒的间歇使哈里·利贝瑙感
到满意。因为他是轻轻摔下去的,所以不得不长时间地往一个空大麦掺碗里呕吐。别人
不让他在老鼠之间把胃排空。这些老鼠要点数,要串起来,把尾巴打成结,接到一根扎
花用的金属丝上去。那是四根紧紧挨着的扎花金属丝,上士同做簿记的军需官在早点名
时就可以点清这些扎花金属丝。结果是:一百五十八只老鼠,往上凑成整数,三十二个
水果卷糖。哈里这个捕猎小组拿一半的卷糖换了香烟。
    那些串在一起的老鼠——当天上午就得把它们埋在茅坑后面——还散发出一股潮湿
的气味,一股泥土味,浸透着酸味,就像一个打开的马铃薯窖。弥漫在炮兵连上空的这
股气味充满着别的内容——没有老鼠呼出这种气味。

    从前有一个炮兵连——

    这个连队位于皇帝港附近,因此名叫皇帝港炮兵连。该炮兵连同布勒森一格勒特考
炮兵加强连,同霍伊布德、佩隆肯、齐冈肯山、纳尔维克一拉格尔和老苏格兰的炮兵连
一起,保卫但泽市及其港口的空域。
    哈里在皇帝港炮兵连服役时只有两次警报,可是每天每日都要驱赶老鼠。有一次,
在奥利瓦森林上空,有一架四引擎轰炸机被击落,佩隆肯和老苏格兰的炮兵连都参加了
这次击落敌机的行动。皇帝港炮兵连虽然空手而归,但在清除炮兵连驻地的老鼠方面却
展现出不断扩大的战果。
    哦,这种“置身其中”正在超越,成为世界构想!哈里这个捕猎组是一个战绩卓著
的捕猎组。不过所有的小组,就连在茅坑后面干活的那些乌克兰战地志愿队的队员们,
也都被没有参加任何小组的施丢特贝克超过了。
    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抓到老鼠,而且往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在多数情况下是趴在
厨房棚屋前,紧挨着水沟盖于。他用长长的  膊撑在一个污水沟里,这条沟使施丢特贝
克能够从特罗伊尔与市郊可以净化污水的梯地之间的下水道里抓出大批老鼠来。
克能够从特罗伊尔与市郊可以净化污水的梯地之间的下水道里抓出大批老鼠来。
    哦,形形色色的为什么啊!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别样?为什么是老鼠,而并非类
似的东西?为什么总有点什么,而不是毫无收获?这些问题已经包含了对于一切问题的
最初与最后的原始回答:“老鼠的本质就是在世界构想中或者下水道里的老鼠超验逃跑
的三重扩散。”
    尽管一只重重的、像电焊工戴的皮手套保护着施丢特贝克那只在敞开的污水沟里等
待着的右手,但人们却不得不佩服他。其实大家都在等待,满以为有四五只老鼠会把他
的手套撕成碎片,会撕破他光着的手。可是,施丢特贝克却泰然自若地趴着,眯缝着双
眼,嘴里含着他的覆盆子卷糖——他不抽烟——每两分钟就用骤然抬起的皮手套把一只
老鼠的头使劲扔到污水沟盖别具一格的边缘上。在上一次掼死老鼠与下一次掼死老鼠之
间,他用自己的但又是被上士的语言熏陶得发音含混的舌头,低声耳语着鼠话和本体论
的老鼠真理。所有的人都认为,是这些鼠话和老鼠真理把这些猎获物引诱出来,让他用
手套抓住它们,使他能够抓到大批老鼠。当他在下面收获猎物,在上面把猎物垛成堆时,
他的话音在回响:“老鼠藏身于鼠类之中,躲避起来①。老鼠就这样,在亮光之下用歧
途来迷惑鼠类。因为鼠类误入歧途,老鼠就在这歧途上乱碰乱撞,因而酿成了错误。这
种错误便是所有故事的核心领域。”
   ①此处源于1950年出版的《木板路》一书,参见该书第310页:一存在藏身于实存
之中,躲过起来。

    有时候,他把尚未抓到的老鼠称为迟到者。在他那里,那些被垛成堆的老鼠叫做提
前到达者或者“实存者”。要是施丢特贝克干完活以后见到这一堆码好的战利品,他就
会用差不多是亲切温和的规劝口吻说:“可能在西方没有鼠类,老鼠仍然存在。可是如
果没有老鼠,鼠类却无法存在①。”他一个小时抓住二十五只老鼠,只要他愿意,也许
还能抓到更多的老鼠。施丢特贝克利用一根扎花用的金属丝,就连我们在把老鼠串起来
时也使用这同一根金属丝。他将这种把尾巴接起来、每天早上可以点数的示范叫做他的
“生存联系”。他以此挣得大量覆盆子卷糖。有时候,他也送给哈里的表妹一卷糖。好
像是为了使鼠类平息下来,他往往郑重其事地把三个卷糖扔进厨房棚屋前敞开的污水沟
里。一场中学生之间的争吵给这些观念放了一把火。我们从来就不敢讲,这条下水道是
否该称为世界构想或者歧途。
  、俅 句参见《什么是形?上学》第26页:“……可能在西方没有实存,存在依然存
在。”这些话并不局限于海德格尔的作品。在格拉斯的《母老鼠》中证明了“鼠类”是
人类敌人形象在各自敌对者身上的投影。

    不过,正像施丢特贝克在提到他那“收益丰厚”的污水沟时说的那样,弥漫在炮兵
连上空的这种气味既不是世界构想也不是歧途所特有的。

    从前一个炮兵连——

    从黎明时的鱼肚白到黄昏时的灰白色,乌鸦们片刻不停、忙忙碌碌地在那个炮兵连
上空盘旋。不是海鸥,而是乌鸦。在原来的皇帝港上空和林区上空有海鸥,在炮兵连上
空没有。要是在某个时候海鸥们侵入了这一地区,那么在此之后,一团怒气冲冲的黑云
就会立即掩盖这一为时短暂的事件。当二等兵、一等兵、乌克兰战地志愿队队员和防空
助手们进行有奖捕鼠时,从军士直到胡弗纳格尔上尉,各种军阶的人都有闲空去做别的
事情。他们用枪打——不过不是为了悬赏的奖品,只不过是为了开枪而开枪,为了打中
而打中罢了——炮兵连上空成群的乌鸦当中一些单个的乌鸦。尽管如此,乌鸦仍然果在
而打中罢了——炮兵连上空成群的乌鸦当中一些单个的乌鸦。尽管如此,乌鸦仍然果在
那里,数量并未减少。可是,那气味仍然弥漫在炮兵连上空,充斥于棚屋与炮兵阵地,
在高射炮指挥仪与避弹壕沟之间经久不散。关于这种气味,所有的人和哈里都清楚:既
不是老鼠也不是乌鸦发出这种气味;它不是从污水沟里升起,所以,也就不是从歧途中
产生。无论风是从普茨希还是从迪尔绍,是从滨外沙洲还是从大海上吹过来,都散发出
这种气味。一座近于白色的山丘位于炮兵连南边的铁丝网后面,在一个砖红色工厂之前。
这个工厂有一半被遮住了,从又粗又矮的烟囱里吐出黑色的滚滚浓烟,其烟尘很可能就
沉积在特罗伊尔或者下城里。通往河中小岛车站的铁路到山丘与工厂之间为止。堆叠得
整整齐齐的圆锥形山丘略高于一台生锈的簸动输送机,就像这种输送机在煤场里、钾盐
矿旁用来堆放多余的废物时那样。在山脚,在可以移动的铁轨上,一动不动地停放着一
些倾卸运货车。太阳照到山丘上时,山丘泛着微光。当天幕低垂,下着丝丝细雨时,它
的轮廓就特别明显。撇开栖息在那里的乌鸦不谈,这座山丘倒是干干净净的;可是当这
个最后的童话开始时,据说就没有任何东西是干净的了。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皇帝港炮
兵连旁边的这座白色山丘也不干净,而是一座白骨山。形成这座山丘的白骨在批量制作
标本之后,就一直覆盖着烟尘。因为惶恐不安的黑乌鸦们没法不栖息在白骨之上,所以
便出现了这种事:那只无法移动的钟就笼罩在炮兵连上空,在每个人也在哈里口腔中散
布一种滋味,这种滋味甚至在过多享用带酸味的水果卷糖之后,也不会失去其丝毫的浓
重甜味。
    有人谈到白骨山,可是大家都看到它,闻到它的气味,尝到它的滋味。凡是离开房
门朝南敞开的棚屋的人,心目中都会想到这座圆锥形山丘。谁像哈里那样作为瞄准手,
高高地坐在高射炮旁,在训练时按照周围的指挥仪的命令转动高射炮和引爆装置瞄准器,
谁就会——仿佛高射炮上的指挥仪和白骨山在对话似的——被转到一幅画面前。这个画
面展现的是一座白色山丘和冒着滚滚浓烟的工厂,闲置不用的簸动输送机,一动不动的
倾卸运货车以及灵活移动的乌鸦群。没有人谈到这个画面。凡是极其形象地梦见这座山
丘的人,在喝早咖啡时往往都会讲:他梦见了某种滑稽可笑的事情,梦见上楼或者被学
校开除。很可能在平时交谈中,一个迄今为止空洞无物的概念获得了某些含糊其辞的解
释,而这些解释也许就来自这座尚未命名的山丘。哈里忽然想起了一些话,这些话就是:
地方——急切——清除;尽管工厂准备开工,但是在白天,工人们却从未推动铁轨上的
倾卸运货车,使这个地方变小。铁轨上没有货车在运行,没有货车从河中小岛车站开来。
那台簸动输送机在白天不给“急切”以丝毫可以狼吞虎咽的东西。可是在夜间训练时—
—那些八点八厘米口径高炮的炮管有一个小时之久,必须追踪一架被四个探照灯捕捉到
的训练用靶机——所有的人和哈里都第一次听到工作时的嘈杂声。虽然工厂掩盖在夜幕
之中,但是在铁轨上,红色灯和白色灯却在晃动。货车牵连不断。簸动输送机响起了一
成不变的嗒嗒声。倾卸运货车靠在一起,铁锈碰着铁锈。各种声音,各种命令,哄堂大
笑--在“清除”地区有一个钟头之久热闹非凡,而这时,那架训练用的靶机再次从海的
一面飞向城市。它从探照灯光中溜掉了,然后又被捕获到,成了柏拉图式的目标。瞄准
手试图摇动曲柄,用两根扫瞄指针跟踪两根瞄准指针,不断地清除那个正在溜走的“实
存”,操纵引爆装置瞄准器。
    第二天,尽管所有的人和哈里都只字不提那座山丘,但他们都感到,好像那个地方
变大了。有人造访乌鸦们。那股气味依然如故。虽说所有的人和哈里都已经话到嘴边,
却没有人问及这股气味的成分。

    从前有一座白骨山——

    自从哈里的表妹图拉朝着山丘的方向把这个词吐出口以来,这座山就叫这个名字。
    自从哈里的表妹图拉朝着山丘的方向把这个词吐出口以来,这座山就叫这个名字。
    “那是一座白骨山。”她说着,用拇指来帮忙。有不少人,还有哈里,都反对这种
说法,却又没说清楚在炮兵连南边堆积如山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白骨山,敢打赌吗?而且是人骨头,对吧?这件事谁都清楚。”图拉主要是
想同施丢特贝克打赌,而不是同她表兄。他们三个人,还有别的人,都在吮水果卷糖。
    尽管是刚刚说出来,施丢特贝克的回答却早在几个星期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我们
必须把在‘存在’的坦诚中堆积如山以及散布忧愁和至死不变看成是存在的全部本质。”
    图拉希望进一步了解这件事:“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些骨头是直接从施图特霍夫运
来的,敢打赌吗?”
    施丢特贝克无法确定那些东西来自何处。他摆手拒绝,很不耐烦地说:“可千万别
一个劲儿地胡扯你那些四处推销的自然科学概念。也许人们可以说,‘存在’明目张胆
地来到了这里。”
    可是,在图拉继续坚持是施图特霍夫,而且叫出这种“明目张胆”的名字时,施丢
特贝克用一个动作很大的、为炮兵连和白骨山祝福的手势,避开了给他提出来的打赌要
求:“这就是所有故事的核心领域!”
    值勤之后,甚至在打扫卫生和缝缝补补的时候,继续打老鼠。军士以上军阶的人打
乌鸦。炮兵连里弥漫着那种气味,那种气息经久不散。这时,图拉不是冲着在一旁的沙
地上画着各种图形的施丢特贝克,而是冲着手持卡宾枪放了两次空枪的上士说:“这是
地地道道的人骨头,而且是大量的,敢不敢打赌?”
    这是可以接受探望的星期天。探望者大多数是父母。他们身着便服,拘谨地站在自
己长得太快的儿子旁边。哈里的父母没有来。十一月还没完,在低低的云天和大地以及
他们的棚屋之间,总挂着一帘雨幕。哈里在图拉和上士周围那一群人那儿。上士第三次
给他的卡宾枪压上了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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