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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ke (席焕·偏刀斜剑),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拒绝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0月24日22:28:13 星期三), 站内信件
卡夫卡作品集
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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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座小城根本不靠边境,绝对不靠,它离边境还老远老远,这座小城的人
大概谁也没有去过那里,那得横穿荒凉的高原地带,不过也要经过辽阔的富饶地区
。仅仅想象一下那条路的一部分就会感到疲倦,而除了一部分路人们再也想象不出
什么了。那条路上也有几座大城市,比我们这小城大得多,即使十座这样的小城一
字排开,再从上面扣上十座,也不如一座那样的大而拥挤的城市。就算在去那里的
路上迷不了路,到了那些城里也肯定会迷路,由于它们太大,想绕过它们是不可能
的。
然而还有比离边境更远的地方——如果我可以拿这种距离进行比较,这就好比
有人说,一个三百岁的人比一个两百岁的人老——这比边境更远的地方就是京城。
关于边境的战事我们有时还能听到些消息,而京城的事我们几乎一无所知。我指的
是我们这些市民阶层的人,因为政府官员与京城联系密切,每两三个月都能获得一
次那里的消息,至少他们认为是这样。
真奇怪,我不断感到新的震惊,在这小城中,我们竟一声不响地遵从京城来的
一切命令。我们这里几百年来从未发生过由市民自己发起的政治变革。京城的上层
统治者依次更迭,旧王朝被推翻或废掉,新王朝又开始了,上个世纪甚至连京城也
给毁了,在离它很远的地方又建起一个新都,后来这新都也给毁了,旧都又重建起
来,而这些对我们的小城竟然毫无影响。我们这里的大小官员总是各尽其职,高级
官员均来自京城,中级官员至少也得是外地人,而下级官员则出自于我们这些人,
一直都是这样,对此我们也心满意足。最高官员就是那位最高税务员,他有上校军
衔,人们也这样称呼他。如今他已是一个老人,不过我认识他倒有些年头了,因为
当我还是孩子时他就已是上校。起初他升迁很快,到后来似乎便停下不动了。对这
座小城来说,他的衔位已经足够了,衔若再高我们这里可就容不下了。每当我打算
想象他时,总能看到他坐在他家的平台上,身子向后靠着,嘴里叼着烟斗。他家屋
顶上飘扬着帝国国旗,平台非常大,有时还在那里进行小型军事操练,平台两边晒
着衣物。他家面朝集市广场,身穿漂亮绸衣的孙子们围在他身边玩耍,但却不准到
下面的集市去,其他孩子不配和他们玩,不过广场总在吸引着他们,他们至少可以
将头从栏杆间伸出去,当其他孩子在下面吵架时,他们在上面也一起吵。
也就是说,这位上校统治着小城。我想,他还从未向任何人出示过那份赋予他
权力的文件。也许他并没有这样一份文件。也许他的确是最高税务官。然而这份文
件就是一切?难道它就能赋于他统治所有辖区的权力?他这职位对国家至关重要,
但对市民却不是最要紧的。在我们这里,大家几乎都有这样的印象,即人们好像在
说:“我们所有的全给你拿走了,那就请连我们也一块拿去吧。”其实这统治权并
不是他夺到手的,他也不是个暴君。最高税务官就是首席官员,这是自古形成的,
上校和我们一样,都是遵从这一传统。
他生活在我们当中,虽然地位之差还不属于天壤之别,但他依然完全不同于一
般市民。如果一个代表团带着一项请求来到他面前,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堵阻隔世
界的墙。他身后其实什么也没有,人们却在想象中听到那边有低声说话的声音,这
大概是错觉,他就是将我们与整体分开的隔绝物,至少对我们来说是这样。在这样
的接见中只有见他。在我小时候,有一次一个市民代表团为得到政府资助前去见他
,因为最穷困的城区被彻底烧毁了,那回我也在场。我父亲是个马掌匠,在乡里很
受人尊敬,他也是代表团的成员,是他带我去的。这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可像
这样的热闹,所有的人都挤过来看,在人群中几乎分辨不出谁是真正的代表团。因
为这样的接见大都是在平台上进行的,因此有好些人从广场上搭梯子爬上来,隔着
栏杆看着上面的事情。当时是这样安排的,整个平台约三分之一留给他,剩下的地
方全挤满了人。几个士兵监视着所有的人,他们站成一个半圆将他围在中间。其实
只需一个士兵就足以应付一切,我们十分惧怕他们。我不大清楚这些士兵来自何地
,反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彼此之间十分相像,根本就不需要军装。他们个头
矮小,并不强壮,但却十分敏捷。他们身上最惹眼的就是那口将口腔占得满满的粗
齿大牙,还有他们的细眉小眼中射出令人不安的目光。因此他们便成了孩子们眼中
的恐怖人物,不过也是他们的乐子,因为孩子们总想让那口牙和那种目光吓一吓,
然后拼命跑掉。这种孩提时代所受的惊吓到成人后似乎也没有消失,至少它还在起
作用。当然还有其它原因。这些士兵说一口我们根本听不懂的方言,而我们的他们
也听不惯,因而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被隔绝起来,冷漠得难以接近,不过这倒挺符合
他们的角色。他们是那样寡言,那样严肃,那样呆板,虽未做过真正的坏事,但从
某种意义上说又坏得令人几乎不能忍受。比如说有个士兵走进一家店铺,买了点小
东西,然后靠在柜台边听着店铺里的谈话,他大概什么也听不懂,但却装作听懂了
,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会儿盯着说话的人,一会儿又盯着听话的人,手扶着
挂在腰带上的战刀刀把。这十分令人厌恶,大家失去了闲聊的兴致,店铺里渐渐没
什么人了,直到铺子里人走空了,这位士兵才走。这些士兵一露面,我们活跃的百
姓立刻鸦雀无声了。当时的情形也是这样。与所有隆重的场面一样,上校站得笔直
,两手前伸握着两根长竹杆。这是一种古老的习俗,它的意思大概是说,他这样支
撑着法律,法律也这样支撑着他。此时每个人都知道那平台上将发生什么事,但人
们总习惯于重又感到吃惊。当时那个被指定讲话的人不愿开口,他已经走到了上校
对面,可又失去了勇气,找出各种理由挤回了人群中。另外再也找不出一个愿意讲
话的合适人选,而自愿出面的几个又都不合适,那可真是乱成了一团,人们赶忙派
人给几个市民送信,他们是有名的演说者。在整个时间内,上校纹丝不动地站在那
里,只是在喘气时胸部明显地陷下去。他并非呼吸困难,只是呼吸动作特别清晰,
比如说就像青蛙,不过青蛙总是如此,而在他身上就成了特殊。我悄悄地从大人之
间穿过去,通过两个士兵之间的空隙打量着他,直到有人用膝头把我撞开。在这期
间那个事先确定的讲话人又恢复了勇气,由两位市民紧紧搀扶着开始了讲话。在描
述那场大灾难的严肃的讲话中,他一直在微笑,一种极其谦恭的微笑,非常感人,
可这微笑徒劳无益,在上校脸上没有引起丝毫反应。最后他说出了那个要求,我记
得,他只是请求免除一年的赋税,大概还请求低价购买皇家森林里的建筑用材。随
后他深深地弯下腰,并一直保持着鞠躬动作,除了上校和站在后面的士兵以及几位
官员,其他所有的人都弯下腰鞠着躬。让我这个孩子觉得可笑的是,站在平台边梯
子上的那些人下了几级横木,这样既可避免在这决定性的间歇期间被人看见,又能
好奇地在紧靠平台地面的地方随时打探消息。这种情形持续了一会儿,一位官员,
是个矮个子男人,走到除呼吸之外仍旧纹丝不动的上校面前,尽力踮起脚尖听他耳
语了几句,然后拍了拍手掌,听到掌声所有的人都直起了身子。他宣布道:“要求
被拒绝。全体离开。”人群中出现了一种明显的如释重负的感觉,所有的人都向外
挤去,几乎谁都没有特别注意到,上校又变成了和我们一样的人,我只看到,他的
确是精疲力尽地放开竹杆,竹杆马上倒了,他跌坐在一张由官员们拖过来的靠背椅
上,急急忙忙将烟斗塞进嘴里。
整个这件事并不特殊,一般结果都是这样。虽然偶尔也有一些小小的要求被满
足的情况,但那好像是上校以强有力的个人身份自己负责这样做的,而且这必须要
在形式上对政府保密。如今在我们这座小城中,按照我们的判断能力来看,上校的
眼睛也就是政府的眼睛,不过这里该有一种区别,一种根本不能深究的区别。
不过可以肯定,在重要事情上市民们总是遭到拒绝。同样奇怪的是,没有这种
拒绝人们几乎就过不下去,而这种拒绝和接受拒绝完全不是形式问题。人们一再精
力充沛而神情严肃地到那里去,到离开那里时虽然不是精神饱满,兴高采烈,但也
并不悲观失望,精疲力尽。我不能向任何人打听这些事情,和所有的人一样,我在
自己的内心感受这些。我从未有过什么探究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的好奇心。
然而就我的观察,有某个年龄层的人不满意,他们是大约从十七岁到二十岁的
年轻人。他们都是非常年轻的小伙子,他们不可能在远处预感到这种最无足轻重的
、首先也是一种革命思想的威力。不满正无声无息地潜入他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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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新建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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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马路旁成堆的垃圾,经过积满污水的商用占地,
经过整夜痛苦的失眠与不安,跨入美丽辉煌的二十一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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