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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ckysea (莫使金樽空对月),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二十八章 归途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0月03日12:30:37 星期三), 站内信件



第二十八章 归途

    阿托斯吐露的那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使达达尼昂惊愕不已。然而,那番半遮半掩的吐露
之中,还有好多东西模糊不清。首先,这事儿是一个完全喝醉了的人向一个半醉的人讲的。
尽管两三瓶勃艮第葡萄酒落肚后,达达尼昂觉得脑子里雾蒙蒙的,但第二天早晨醒来时,阿
托斯的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那些话一句句从阿托斯嘴里吐出来时,就都印在他
的脑子里了。一切疑问都使他产生更强烈的愿望,想把事情了解清楚。所以他跑到朋友的房
间里,决心继续昨晚的谈话。但是,他发现阿托斯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就是说重新变成了最
精明、最摸不透的人物。
    而且,这位火枪手与达达尼昂握了握手之后,自己先亮明自己的思想。
    “我昨天醉得很厉害,亲爱的达达尼昂,”他说道,“今天还感到不舒服,嘴里黏黏
的,脉搏也跳得很快。我敢打赌,我昨天一定讲了许多荒唐的话。”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定定地盯住自己的朋友,使朋友都感到有点局促。
    “没有呀,”达达尼昂答道,“我如果记得清楚的话,你说的全是很平常的话。”
    “唔!你说的可就怪了!我以为对你讲了一个最伤心的故事呢。”
    他注视着年轻人,仿佛要窥透他的内心。
    “说真的,”达达尼昂道,“我好像比你醉得还厉害,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托斯并不相信这句话,便又说道:
    “亲爱的朋友,你不会不注意到吧,各人有各人的醉态,或悲伤或快乐。我呢,喝醉了
就忧愁。我小时候,我那个愚蠢的奶娘往我头脑里灌输了许多悲惨的故事,所以现在我一喝
醉酒,就爱讲述那些故事。这是我的缺点,主要的缺点,我承认;
    除此而外,我的酒德是不错的。”
    阿托斯这些话说得极为自然,达达尼昂抱定的想法都有些动摇了。
    “哦!的确是这样,”年轻人还是想弄明真相,便这样说道,“的确是这样,我记起来
了,我记得的情形就像在梦境里一样,我们谈到过吊死人的事。”
    “啊!你看得很清楚,”阿托斯刷的脸变得煞白,但强作笑颜说道,“可以肯定,我在
恶梦中常看见吊死人。”“对,对,”达达尼昂又说,“我想起来啦,对,那是……等一
等……是关于一个女人。”
    “是么,”阿托斯几乎面色如土,“那正是我那个金发女郎的故事,每次我讲这个故
事,都是醉得要死了。”
    “对,不错,”达达尼昂说,“是金发女郎的故事,她高高的个儿,模样儿俊俏,有一
双蓝眼睛。”
    “对,她被人吊死了。”
    “是被她丈夫吊死的,他丈夫是你认识的一位领主。”达达尼这样说着的时候,目不转
睛地盯住阿托斯。
    “唉,你看,一个人不自觉地胡说八道起来,会怎样影响别人的名誉。”阿托斯耸耸肩
膀说道,就像可怜他自己似的,“我可不想再喝醉了,达达尼昂,这习惯太坏了。”
    达达尼昂沉默不语。
    阿托斯突然改变了话题,说道:
    “对了,谢谢你给我带来那匹马。”
    “你喜欢吗?”达达尼昂问道。
    “喜欢,不过那不是一匹耐劳的马。”
    “你错啦,我骑着它不到一个半钟头跑了十法里,而它看上去只不过像绕圣徐比斯广场
转了一圈似的。”
    “啊,你让我后悔啦。”
    “后悔啦?”
    “是的,我把它输掉了。”
    “怎么输掉了?”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晨,我六点钟就醒来了,你睡得死沉死沉的。我无所事事,因
为昨晚喝得太多,人还昏昏沉沉。我下到楼下大堂里,看见昨天那两个英国人之中的一个正
与一位马贩子讨价还价,想买下一匹马,因为他的马昨天中风死了。我走过去,见他出价一
百比斯托尔要买一匹焦栗色的马,便对他说:‘真凑巧,绅士,我也有一匹马要卖。’
    “‘那可是一匹很出色的马,’他说,‘昨天我见过,您朋友的跟班牵着它。’
    “‘您看它能值一百比斯托尔吗?’
    “‘能值,您愿意以这个价卖给我吗?’
    “‘不卖,不过我想拿它与你赌一盘。’
    “‘你拿它和我赌一盘?’
    “‘不错。’
    “‘怎样赌法?’
    “‘掷骰子。’
    “说赌就赌。我输掉了那匹马。唉!不过,”阿托斯继续说,“我把马铠赢了回来。”
    达达尼昂脸一沉。
    “你感到不高兴?”阿托斯问道。
    “是的,坦率讲我不高兴,”达达尼昂答道,“那匹马能有朝一日让别人在战场上认出
我们。它是一个物证,一个纪念。阿托斯,你错了。”
    “哎!亲爱的朋友,”火枪手说道,“你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吧,我无聊得要死。再
说,老实讲,我不喜欢英国马。得啦,如果仅仅是要让某个人认出我们,那么,鞍子就够
了;那个马鞍子可真是相当出色。至于那匹马嘛,没有了就没有了,总可以找出理由解释清
楚的。真见鬼!一匹马总要死的,就当我那匹患鼻疽或皮鼻疽死了吧。”
    达达尼昂仍然板着脸。
    “这真叫我不痛快,”阿托斯接着说,“你似乎很看重那两匹马,而我干的事还没讲完
呢?”
    “你还干了什么?”
    “我输掉了我那匹马,九比十,你看这比分!于是我又想拿你那匹来赌。”
    “是么,我希望你克制了这个想法,对吗?”
    “没有,我立刻将这想法付诸实行了。”
    “啊!真有你的!”达达尼昂不安地嚷起来。
    “我下了赌注,又输了。”
    “输了我的马?”
    “输掉了你的马,七点对八点,差一点——这句俗话你是知道的。”
    “阿托斯,你真糊涂,我向你发誓。”
    “亲爱的,昨天我对你讲我那些愚蠢的故事时,你才该对我这样说,而不是今天早晨。
我把马连同全套鞍具都输掉了。”
    “真气人!”
    “且慢,你根本不明白,我只要不固执,就是一个很出色的赌客,可是我偏偏固执,就
像喝酒一样,我固执地……”
    “可是,你什么也不剩了,还拿什么去赌?”
    “有呀,有呀,朋友,我们还剩下你手指上那枚闪闪发光的钻石戒指,我昨天就注意到
了。”
    “这枚钻石戒指!”达达尼昂叫起来,赶紧用手捂住那枚戒指。
    “我是行家,因为我自己曾经拥有几枚钻石戒指。我估计你这枚值一千比斯托尔。”
    达达尼昂吓得半死,严肃地说道:
    “但愿你绝没有提我这枚钻石戒指吧?”
    “恰恰相反,亲爱的朋友。你知道,这枚戒指成了我们唯一的财源:用它我可以把我们
的鞍具和两匹马再赢回来,而且路费也不用愁了。”
    “阿托斯,你气得我都发抖了!”达达尼昂嚷道。
    “因此,我向对手提起你这枚钻石戒指,其实他也注意到了。亲爱的,你也真是,手指
上戴着一颗天上的星星,还想不让人家注意到!这怎么可能!”
    “你就说结局吧,亲爱的,你就说结局吧!”达达尼昂说道,“说实话,你这样不紧不
慢真要我的命!”
    “我们就把你这枚戒指分成十份,每份一百法郎。”
    “啊!你想开玩笑,想考验我吧?”达达尼昂说道,他气得头发倒竖,就像《伊利亚
特》之中阿喀琉斯被弥涅耳瓦气的那样①。     
   ①《伊利亚特》相传是荷马所作的诗史。阿喀琉斯是希腊神话中攻打特洛亚城的英
雄,而弥涅耳瓦是罗马神话中相当于雅典娜的庇护手工艺的女神。
    “不,我不是开玩笑,真见鬼!我真希望你也像我一样!我有半个月没有端详过人的脸
了,整天成瓶地灌酒,灌得昏头昏脑。”
    “这并不是拿我的钻石戒指去赌博的理由,是不是?”达达尼昂说道,一面神经质地哆
嗦着捏紧拳头。
    “请听结局吧:一共十份,每份一百比斯托尔,十次掷完,要翻本就另外加钱。我掷了
十三次就彻底输了。十三次!十三这个数字对我从来就不吉利。正是七月十三日曾经……”
    “畜生!”达达尼昂从桌子旁站起来骂道。白天的事使他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事。
    “别急嘛,”阿托斯说,“我当时想好了一个计划。那个英国佬是个怪人,早上我看见
他在和格里默交谈。格里默告诉过我,那英国佬企图雇他去当跟班。所以我就拿格里默和他
赌,把沉默寡言的格里默分成十份。”
    “啊!孤注一掷!”达达尼昂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就拿格里默作赌注,可听明白了!把格里默分成十份,总共还值不了一个银杜卡托
①,我却用他赢回了钻石戒指。现在你说固执是不是一种德行吧。”     
   ①古代欧州许多国家使用的货币。分金杜卡托和银杜卡托,一个银杜卡托相当于半
个金杜卡托。
    “这真是太滑稽啦!”达达尼昂松了口气,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想必明白,我觉得自己手气好了,就立刻又拿钻石戒指下赌注。”
    “啊!见鬼。”达达尼昂又满脸阴云密布。
    “我把你的鞍具赢回来了,把你的马赢回来了,然后把我的鞍具和马也赢回来了,可是
接着又输了。最后我赢回了你的鞍具和我的鞍具。这就是至今为止的结果。我觉得这结果很
不错,就退出不再赌了。”
    达达尼昂刚才仿佛整座客店压在胸部,现在终于搬开了,深深地吐了口气。
    “钻石戒指最后还是我的吧?”他怯生生地问道。
    “原封未动,亲爱的朋友!加上你那匹坐骑的鞍具和我那匹的鞍具。”
    “可是,没有马要鞍具干什么?”
    “这个吗,我倒有个主意。”
    “阿托斯,你真叫我寒心。”
    “听我说,你很久没有赌了,不是吗,达达尼昂?”
    “我根本就不想赌。”
    “话不要说死。我说你很久没有赌了,你的手气可能会很好。”
    “唔,那又怎么样?”
    “喏,那个英国人和他的伙伴还待在那里。我注意到他们非常惋惜两副鞍具。而你呢,
似乎很舍不得你那匹马。我要是你,就拿自己的鞍具去赌自己那匹马。”
    “可是,他们不会只要一副鞍具。”
    “那就拿两副去赌吧,这还用说!我可不像你那样自私。”
    “你觉得这行吗?”达达尼昂犹豫不决地问道,阿托斯的信心已经不知不觉地影响了他。
    “决无戏言,两副一齐赌。”
    “不过,由于失掉了马,我非常想保留这两副鞍具。”
    “那就拿你的钻石戒指去赌。”
    “啊!这又是另一码事。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见鬼!”阿托斯说,“我很想建议你拿普朗歇去赌,可是已经拿跟班赌过了,英国人
可能不肯干了。”
    “我也不干,亲爱的阿托斯,”达达尼昂说道,“我什么也不想拿去冒险。”
    “可惜。”阿托斯冷冷地说道,“那个英国人有的是钱。唉!
    天老爷,你就试一次,一个骰子掷一下就完了。”
    “如果我输了呢?”
    “你准会赢。”
    “不过万一输了呢?”
    “那么,你就把两副鞍具给人家。”
    “好吧,就掷一次吧。”达达尼昂说。
    阿托斯去找那个英国人,在马厩里找到了他,只见他用贪婪的目光仔细打量着马鞍子。
时机很不错。阿托斯提出自己的条件:两副鞍具抵一匹马或一百比斯托尔,尽他挑选。英国
人脑子一转就算明白了:两副马鞍子能值三百比斯托尔。他立即表示同意。
    达达尼昂掷骰子时手直发抖,结果掷了三点。他煞白的脸色吓了阿托斯一跳。阿托斯只
是说:
    “这一下掷得不怎么样,伙计。先生,你不仅有了两匹马,连鞍子也到手啦。”
    英国人得意洋洋,心里想已经胜利在握,拿了骰子连摇也不摇,看也不看,就掷在桌面
上;达达尼昂呢,赶紧把头掉开,不让人家看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看,看,看呀!”阿托斯不动声色地说道,“这骰子掷得真不一般,我一辈子只见过
四回:两个幺。”
    英国人一看,目瞪口呆;达达尼昂一看,眉开眼笑。“是的,”阿托斯又说,“只见过
四次:一次在克莱齐先生家;一次在我家,是在乡下我的……古堡里,那时我拥有一座古
堡;第三次在特雷维尔先生家,那次我们都大吃了一惊;最后第四次在一家小酒店里,是我
掷出来的,我为此输了一百路易和一顿夜宵。”
    “这样,先生赢回了他的马。”英国人说。
    “自然。”达达尼昂道。
    “那么不能再翻本了吗?”
    “我们在条件中已经讲定:不能翻本。您还记得吗?”
    “不错。马就还给你的跟班,先生。”
    “等一等,”阿托斯说,“先生,请允许我与我的朋友说句话。”
    “请。”
    阿托斯把达达尼昂拉到旁边。
    “喂,”达达尼昂对他说,“你还要我干什么?你这个引诱人的家伙,你要我再赌,是
吗?”
    “不,我要你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你打算要回那匹马,是吗?”
    “当然。”
    “你错了。我宁愿要一百比斯托尔。你知道,你是拿两副马鞍子赌那匹马或者一百比斯
托尔,任你挑选。”
    “不错。”
    “是我就要一百比斯托尔。”
    “可是,我爱那匹马。”
    “所以我再说一遍:你错了。我们两个人,一匹马有什么用?我可不能骑在后面,那样
我们岂不像失掉两位兄弟的艾孟家两个儿子①了吗?而你呢,总不能骑着那样一匹漂亮的骏
马走在我旁边,让我丢脸吧。要是我,一刻也不会迟疑,马上去拿一百比斯托尔。我们回巴
黎也正需要钱用嘛。”     
   ①法国古代武功歌《雷诺·德·蒙托邦》又名为《艾孟家四个儿子》,叙述的是雷
诺因下棋与查理曼的侄子发生争吵,刺死了他,四兄弟骑上他那匹骏马力战查理曼大帝的故
事。
    “我要那匹马,阿托斯。”
    “你错了,朋友,一匹马会有闪失,会失前蹄,会碰伤腕关节,它吃草料的马槽里可能
有患鼻疽病的马吃过,这样与其说得到一匹马,不如说白白丢掉了一百比斯托尔;再说一匹
马要主人去喂它,相反一百比斯托尔却能使主人有吃有喝。”
    “可是,我们怎么回去?”
    “骑跟班们的马嘛,那还用说!从我们的仪表,人家总能看出我们是有地位的人。”
    “咱俩骑着小矮马,而阿拉米斯和波托斯骑着高头大马在我们旁边奔跑,那才好看哩!”
    “阿拉米斯!波托斯!”阿托斯嚷着笑了起来。
    “怎么啦”达达尼昂问道,对朋友这样笑感到莫名其妙。
    “好,好吧,继续谈下去。”阿托斯说。
    “那么,你的意见是……”
    “是拿一百比斯托尔,达达尼昂。有了一百比斯托尔,我们能吃香的喝辣的过到月底。
我们都累得够呛啦,看到没有,也该歇一歇了。”
    “歇一歇!啊!不,阿托斯,一回到巴黎,我就要马上着手寻找那个可怜的女人。”
    “好啊,可是要干这件事,你以为你那匹马和响当当的金路易一样有用吗?拿一百比斯
托尔吧,朋友,去拿一百比斯托尔。”
    只要对方说得有理,达达尼昂没有什么不依的。他觉得刚才这条理由非常好。再说,继
续这样坚持下去,他担心自己会在阿托斯心目中显得自私。他接受了阿托斯的意见,选择了
一百比斯托尔。英国人当场就数给了他。
    于是只考虑出发了。与店家达成了协议:除了阿托斯那匹老马,另外再给他六比斯托
尔。达达尼昂和阿托斯分别骑普朗歇和格里默的马;两个跟班步行,头上顶着马鞍子。
    两个朋友虽然骑的是两匹蹩脚的马,但一会儿就超过了两个跟班,到达了伤心镇。他们
老远就望见阿拉米斯忧郁地倚在窗口,像“安娜妹子”①一样眺望着地平线。     
   ①为法国童话作家贝洛的作品。
    “喂!阿拉米斯!”两个朋友喊道,“你站在那里搞什么鬼名堂?”
    “啊!是你,达达尼昂!是你,阿托斯!”阿拉米斯说道,“我正在寻思,这世界上的
好东西怎么失去得这样快。我那匹英国马走啦,刚才在飞扬的尘土中消失了。这是一个活生
生的例子,使我深感人世无常,而人生本身可以概括为三个字:Erat,est,fuit①。”    
  ①这三个词是拉丁文中系词“是”的三个时态,即分别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
是。
    “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达达尼昂问道,心里头又起了疑团。
    “我的意思是说,我刚才做了一笔上当的买卖:一匹马才卖六十金路易,而那匹马从它
奔跑的情形看,一个钟头可以跑五法里。”
    达达尼昂和阿托斯哈哈大笑。
    “亲爱的达达尼昂,”阿拉米斯说道,“请你不要过分抱怨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啊。再
说头一个受到惩罚的就是我,因为那个无耻的马贩子至少骗了我五十金路易。啊!你们两个
真会盘算!你们骑着跟班的马,而让他们牵着你们两匹漂亮的马,慢吞吞地跟在后头,每天
走短短一段距离。”
    正说着,在亚眠大路上隐隐出现的一辆带篷货车驶到面前停了下来,只见格里默和普朗
歇头上顶着马鞍子从车上下来。那是一辆放空返回巴黎的货车,两个跟班请车主捎上他们,
沿途请他喝点饮料作为酬谢。
    “这是怎么回事”阿拉米斯看到这情景问道,“只有两副鞍子?”
    “现在你明白了吧?”阿托斯说道。
    “朋友们,你们与我完全一样。我出自本能也留下了鞍子。喂!巴赞,把我那个新马鞍
子搬到这两位先生的马鞍子旁边来。”
    “那两位教士呢,你同他们怎样了结的?”达达尼昂问道。
    “亲爱的,我第二天就请他们吃晚饭,”阿拉米斯说,“顺便提一下吧,这里有的是好
酒,我想方设法把他们灌醉了。于是,那位本堂神甫不准我脱下火枪手队服,而那位耶稣会
会长则请求我收留他当火枪手。”
    “不用做论文啦!”达达尼昂喊道,“不用做论文啦!我要求取消论文!”
    “自那之后,”阿拉米斯接着说,“我生活愉快,开始创作一首每行一个音节的诗。这
相当困难,不过每件事情的价值正是寓于困难之中。诗的内容是爱情方面的,什么时候我把
第一节朗诵给你听吧,一共有四百行,要朗诵一分钟。”
    “说真的,亲爱的阿拉米斯,”达达尼昂几乎像讨厌拉丁文一样讨厌诗歌,说道,“除
了困难方面的价值,再加上简洁的价值吧。你至少应该肯定,你这首诗有两方面的价值。”
    “还有,”阿拉米斯又说,“你会看到,诗中充满真挚的热情。啊,对了,朋友们,你
们这是回巴黎吗?好极了,我准备好啦。我们就要见到好心肠的波托斯了,真是再好也没有
啦。你们不相信我很想念那个大傻瓜?他是不会卖掉自己的马的,就是拿一个王国作交换,
他也不会卖的。我多么想看他骑在那匹马上和那副鞍子上。我可以肯定他像莫卧儿人①的大
人物。”
    大家歇息一个钟头,让马喘喘气。阿拉米斯付了帐,让巴赞与他的两个同伴坐进载货马
车。于是大家上路去找波托斯。
    他们见到波托斯已经不再卧床,脸色也不像达达尼昂头一回见到那么苍白了。他坐在一
张餐桌前,尽管只有他一个人,桌子上却摆着供四个人用的晚餐,有巧妙捆扎起来的肉、上
等葡萄酒和鲜美的水果。     
   ①印度的穆斯林,尤其指十六世纪初期征服印度的蒙古人等及其后裔。
    “哎哟!好极了!”他说着站起来,“你们到得真巧,我刚开始喝汤呢,你们来和我一
块用晚餐吧。”
    “啊哈!”达达尼昂说道,“这样好的酒,瞧,还有这夹猪油的小牛肉片和这牛里脊,
不是穆斯克东用套索套回来的吧。”
    “我正在恢复体力,”波托斯说,“我正在恢复体力。这倒霉的扭伤对体质的损害比什
么都厉害。你扭伤过吗,阿托斯?”
    “从来没有。只记得在费鲁街那次打斗中,我挨了一剑,半个月或十八天之后我的感觉
和你现在完全一样。”
    “这顿晚餐不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吧,亲爱的波托斯?”阿拉米斯问道。
    “不是,”波托斯答道,“我本来等附近几位乡绅来晚餐的,但他们通知我不来了。现
在你们代替他们吧,换一下人,我并不损失什么。喂!穆斯克东,再搬几张椅子来,叫人加
倍拿酒来!”
    “你们知道我们现在吃的是什么吗?”过了十分钟,阿托斯问道。
    “这还用问!”达达尼昂答道,“我吃的是菜叶和菜汁煨小牛肉。”
    “我吃的是羔羊里脊。”波托斯说。
    “我吃的是鸡胸脯肉。”阿拉米斯说。
    “你们全搞错了,先生们,”阿托斯说道,“你们吃的是马肉。”
    “你尽瞎扯!”达达尼昂说。
    “马肉!”阿拉米斯做了一个厌恶的怪相说道。
    只有波托斯一声不吭。
    “是的,马肉。不是吗,波托斯,我们不是吃的马肉?可能连马衣一块吃哩!”
    “不,先生们,我留下了马鞍子。”波托斯说道。
    “说真的,我们几个彼此彼此,”阿拉米斯说,“简直像事先约好的。”
    “叫我怎么办呢,”波托斯说,“那匹马会使我的客人们显得寒酸,我不想使他们难
堪。”
    “再说,你那位公爵夫人一直待在温泉没回来,可对?”达达尼昂说道。
    “是一直待在那里。”波托斯答道,“而且,说实话吧,本省省长,即我今天等待来吃
晚饭的一位绅士,看来很想得到那匹马,我便给了他。”
    “给了他!”达达尼昂叫起来。
    “啊,天哪!是的,给了他,只能这么说,”波托斯说道,“因为那匹马肯定可以值一
百五十个金路易,可是那吝啬鬼只给了八十金路易。”
    “不带鞍子?”阿拉米斯问道。
    “是的,不带鞍子。”
    “你们看到了吧,先生们,”阿托斯说,“我们几个当中,还是波托斯的交易做得最合
算。”
    于是,大家又叫又笑,弄得可怜的波托斯摸不着头脑。待大家向他说明缘由之后,他也
和大家大叫大笑起来。这正是他的习惯。
    “这样一来,我们几个人身上都有钱了?”达达尼昂说道。
    “我可没有,”阿托斯说,“我觉得阿拉米斯那家店的西班牙酒好喝,就买了六十来瓶
放在跟班们的车子上,这花掉了我不少钱。”
    “我呢,”阿拉米斯说,“想象一下吧,我把钱全给了蒙迪迪耶教堂和亚眠耶稣会了,
连一个子儿也不剩;而且我许了愿要做几场弥撒,那是非做不可的,既是为我自己,也是为
你们几个做,先生们。大家都这样说,我也丝毫不怀疑,这对我们几个会大有益处的。”
    “而我呢,”波托斯说道,“你们以为我的扭伤就没花什么钱吗?我还没算穆斯克东的
伤口呢。为了给他医伤,我不得不请外科医生每天来两趟,而外科医生要我付双倍的诊费,
借口是穆斯克东这个笨蛋挨枪子的那个地方,平常只给药剂师看的,所以我嘱咐穆斯克东,
以后千万别那个地方受伤了。”
    “好啦,好啦,”阿托斯与达达尼昂和阿拉米斯交换一个眼色说道,“你对那可怜的小
伙子挺不错嘛,真不愧是个好主人。”
    “总之,”波托斯说,“除了花掉的,我还剩下三十来埃居。”
    “我还剩下十比斯托尔左右。”阿拉米斯说。
    “行啦,行啦,”阿托斯说,“看来我们都成了社会上的富豪啦。达达尼昂,你那一百
比斯托尔还剩下多少?”
    “我那一百比斯托尔?首先我给了你五十。”
    “真的吗?”
    “当然!”
    “哦!是真的,我想起来了。”
    “尔后,我付了店家六比斯托尔。”
    “那店家真是个畜生!你干吗给他六比斯托尔?”
    “是你叫我给他的。”
    “说真的,我这个人心肠太好了,简单讲还余多少?”
    “二十五比斯托尔。”达达尼昂答道。
    “我吗,”阿托斯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小钱,“我……”
    “你,什么也没剩。”
    “真的,少得可怜,不值得拿出来凑数啦。”
    “现在来算一算我们总共有多少吧:波托斯?”
    “三十埃居。”
    “阿拉米斯?”
    “十比斯托尔。”
    “达达尼昂你呢?”
    “二十五。”
    “总共加起来是多少?”阿托斯说。
    “四百七十五利弗尔!”达达尼昂算得像阿基米德①一样快。      ①古希腊数学家。
    “回到巴黎之后,我们足足还剩四百利弗尔,”波托斯说,“外加四个马鞍子。”
    “可是,我们这一队人不骑马了?”阿拉米斯问道。
    “是啊。跟班们的四匹马,拿两匹出来给主人骑。我们四个抽签决定谁骑那两匹马;那
四百利弗尔分作两半,两个不骑马的一人一半。然后,我们把口袋里剩下的零钱交给达达尼
昂。他手气好,路上见到赌钱的地方就让他去赌。这是我考虑好的计划。”
    “吃饭吧,”波托斯说,“都凉了。”
    四个朋友不再为未来担忧,就大吃大喝起来。他们吃剩的让给穆斯克东、巴赞、普朗歇
和格里默四个吃。
    回到巴黎,达达尼昂发现一封特雷维尔先生寄给他的信,通知他,国王根据他的请求,
刚刚降恩批准他加入火枪队。
    在这个世界上,达达尼昂最大的抱负,除了找到波那瑟太太之外,就莫过于加入火枪队
了。所以,他兴高采烈跑去找半个钟头前离开的三个朋友,却发现他们个个愁眉苦脸,忧心
忡忡。他们正聚在阿托斯家里商量,这说明情况相当严重。
    原来特雷维尔先生刚才通知他们,国王陛下决意在五月一日开战,他们几个必须马上准
备自己的装备。
    四个生性达观的汉子面面相觑,事关军纪大事,特雷维尔先生决不会开玩笑的。
    “你们认为这些装备要多少钱?”达达尼昂问道。
    “唉!没啥好说的,”阿拉米斯道,“我们几个刚才精打细算、抠抠搜搜计算了一下,
每个人少说也得一千五百利弗尔。”
    “四乘十五等于六十,也就是六千利弗尔。”阿托斯说。
    “我觉得每个人一千就够了。”达达尼昂说,“老实讲,我并不是像斯巴达人而是像诉
讼代理人那样考虑的。①”
    诉讼代理人这个词提醒了波托斯。     
   ①斯巴达人以吃苦耐劳著称,此处是借用。法语里procureur一词既意为“诉讼代
理人”,又意为“管理钱财的教士”,达达尼昂所说显然是第二个意义,但下文波托斯接话
则是想到他的情妇是诉讼代理人的妻子,故此处译为“诉讼代理人”。
    “瞧,我有主意啦!”他说。
    “这就已经有点眉目了嘛,我连一点影子都还没有呢。”阿托斯冷冷地说,“至于达达
尼昂,先生们,他成了我们的人,就高兴得疯啦:一千利弗尔!老实讲,我一个人就得两
千。”
    “二四得八,”阿拉米斯说,“这就是说,我们几个的装备需要八千利弗尔。当然,其
中的鞍子我们已经有了。”
    “还有,”阿托斯等达达尼昂带上身后的门,向特雷维尔先生道谢去了,说道,“还有
我们的朋友手指上闪闪发光的那枚美丽的钻石戒指。嘿!达达尼昂是一位好伙伴,他中指上
戴着一枚价值连城的戒指,就决不会让兄弟们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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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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