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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十三 百日时期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Dec 9 19:52:47 1999), 转信
十三 百日时期
努瓦蒂埃先生是一个出色的预言家,政局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发展迅速。现在人人
都了解这次从厄尔巴岛卷土重来的史实,这次异乎寻常的、奇迹一般的卷土重来史无前
例,也许将来也不会有翻版。
路易十八仅仅软弱无力地企图躲过这摧枯拉朽的一击,他用人多疑也使他对事态缺
乏信心。王权,或者不如说君主政体,由他刚刚重建,在还不稳固的基础上摇摇欲坠。
皇帝仅仅一挥手,这整座由旧偏见和新观念不调和地混合而成的建筑就倒啖坍下来。因
此,维勒福从国王那里只得到感激(这种感激眼下不仅一无用处,而且甚至是危险的)
,还有那枚荣誉勋位的十字勋章,他小心谨慎不显露出来,尽管德·布拉卡斯先生像国
王吩咐他的那样,细心地差人寄来了证书。
当然,要是没有努瓦蒂埃的保护,拿破仑早就把维勒福革职了。在百日时期的宫廷
,努瓦蒂埃权倾一时,这是由于他冒过九死一生的危险和功劳卓著。因此,正如他答应
过的那样,这个九三年的吉伦特党人和一八0六年的参议员保护着不久前保护过他的那
个人。
这样,在帝国还魂的期间,维勒福的全部权力只限于用来封住唐泰斯几乎要泄露的
秘密。再说,很容易预见到帝国的第二次覆灭。
只有检察官被免职,因为他被怀疑对拿破仑帝国不冷不热。
但是,帝国政权一旦重新建立,也就是说,皇帝一住进路易十八刚刚离开的杜伊勒
里宫,他便从读者随着维勒福进入的那个小书房发出无数道有异议的命令。在那张胡桃
木桌子上,他还找到敞开的半盒路易十八的鼻烟。马赛人不管官员们的态度如何,开始
感到在南部始终没有熄灭的内战余火又要燃旺,人们的报复差不多没有超出把保王党人
堵在他们家中加以嘲弄和对敢于外出的保王党人公开侮辱的范围。
那个高洁的船主,上文已经指出他属于民众一边,由于自然而然的力量转换,这时
虽然还不能说很有势力——因为摩雷尔先生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就像一切靠勤奋慢慢
积累商业财富的人那样,他被狂热的拿破仑党人说成是稳健派,观点过时——但还能振
臂一呼,让人倾听他的要求。这个要求,读者很容易猜到,是同唐泰斯有关的。
尽管上司倒台了,维勒福却保持不倒,他的婚事虽然已经确定,却推迟到更有利的
时机。如果皇帝保住帝位,热拉尔就需要另一种联姻,他的父亲会负责为他物色到的;
如果第二次王朝复辟把路易十八送回法国,德·圣梅朗先生的影响就像他的影响一样成
倍增加,那么这一结合就比先前更加般配了。
代理检察官于是暂时成为马赛的首席法官了。一天早晨,他的房门打开了,仆人通
报摩雷尔先生来访。
换了别人会忙不迭去迎接船主,这样殷勤反倒表明自身的虚弱。但维勒福是一个很
高明的人,他对各种事情虽然没有实际经验,却至少有善于处置的本领。他让摩雷尔先
生等候一下,就像他在复辟时期所做的那样,即令他身边并没有客人,理由很简单,一
个代理检察官习惯让人等候。然后,过了一刻钟,他用来阅读两三份政治色彩不同的报
纸,他才吩咐把船主带进来。
摩雷尔先生原以为维勒福委靡不振,他看见维勒福就像六个星期以前那样,就是说
安宁、坚定、一派冷漠的彬彬有礼——这是分隔开上等人和下等人的所有壁垒中最难以
逾越的。
他已走进维勒福的书房,深信这个法官一看到他就会发抖。恰恰相反,面对这个手
肘支在办公桌上等候他的、准备审问的人,他反倒感到瑟缩发抖,万分激动。
他在门口站住。维勒福望着他,仿佛好不容易才认出他来。最后,经过几秒钟的审
视和沉默,高尚的船主一面把他的帽子翻过来复过去。
“我想是摩雷尔先生吧?”维勒福说。
“是的,先生,是我本人。”船主回答。
“那么请进来,”法官又说,用手做了一个保护的姿态,“请告诉我怎么会有幸接
待您的来访。”
“您一点猜想不到吗,先生?”摩雷尔问。
“对,一点猜想不到。这并不妨碍我时刻准备使您愉快,如果事情在我力所能及的
话。”
“这件事完全取决于您,先生。”摩雷尔说。
“那么请您说明白一点。”
“先生,”船主继续说,一面讲话一面恢复了自信,而且由于这不白之冤和立场的
明晰变得坚定起来, “您记得,就在大家获悉皇上登陆的前几天,我来要求您宽恕一
个不幸的年轻人,一个海员,我的三桅帆船的大副。如果您想起来的话,他被指控于厄
尔巴岛有勾结,这种勾结在当时是一桩罪行,今日则是光荣。当时您为路易十八效劳,
没有轻饶他,先生,这是您的职责。今天,您为拿破仑效劳,您应该保护他,这也是您
的职责。因此我来向您了解他的情形。”
维勒福竭力克制着自己。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他问,“劳驾请对我说出他的名字。”
“爱德蒙·唐泰斯。”
显然,维勒福宁愿在一场决斗中遭到25步开外的对手枪击,而不愿面对面这样听人
说出这个名字。然而,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这样,”维勒福心里寻思,“别人决不能指控我出于纯粹个人的利害关系,逮捕
这个年轻人。”
“唐泰斯?”他重复说,“您是说爱德蒙·唐泰斯?”
“是的,先生。”
维勒福于是翻开放在旁边书架上的一本厚厚的登记簿,又跑到一张桌子那边,从桌
子又走到案卷那里,然后回转身对着船主:
“您有把握没搞错吗,先生?”他神态极其自然地说。
如果摩雷尔更加精明,或者对这种事更有经验,他便会对代理检察官肯回答这些与
他职权完全无关的问题感到奇怪;他会寻思,为什么维勒福不打发他去查询犯人入狱登
记簿、监狱长和省长。但摩雷尔由于在维勒福身上找不到恐惧不安,在一切恐惧看来不
存在的情况下,他只看到对方身上屈尊降纡的模样,维勒福打个正着。
“没搞错,先生,”摩雷尔说,“我没有搞错。况且,我认识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已
经十年了,他来为我服务已有四年。我来过,您记得吗?六个星期以前,来请您开恩,
就像我今天来请您对可怜的小伙子主持公道一样。您那时接待我甚至相当不客气,很不
高兴地回答我。啊!因为那时保王党人对拿破仑党人是很粗暴的!”
“先生,”维勒福回答,他以通常具有的灵活镇静终于招架住了,“那时我是保王
党人,我不仅认为波旁王室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而且是民族所拥戴的。但我们目睹的
奇迹般的卷土重来向我证明我搞错了。拿破仑的天才战胜了,合法的君主是受爱戴的君
王。”
“好极了!”摩雷尔心直口快地喊道,“您这样对我说使我很高兴,从您的话里我
预测爱德蒙有好运。”
“等一等,”维勒福一面翻阅另一本登记簿一面又说,“我找到了,这是一个海员
,是吗?他要娶一个卡塔卢尼亚姑娘?是的,是的,噢!现在我想起来了,这个案子十
分严重。”
“怎么一回事?”
“您知道,他离开我这里以后,被押到法院的监狱里去了。”
“是吗?”
“我给巴黎打了个报告,我寄走了在他身上搜到的文件。这是我的职责,您叫我有
什么办法呢……逮捕他一星期以后,犯人被带走了。”
“被带走了!”摩雷尔喊道,“他们会怎么处置可怜的小伙子呢?”
“噢!您放心吧。他会被遣送到弗内斯特雷尔、皮涅罗尔、圣女玛格丽特群岛,这
就是所谓流放,用的是 行政术语。有朝一日,一大清早,您会看到他回来掌管帆船的。
”
“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的职位都给他保留着。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依我看,
拿破仑政权的司法机构首先关切的,应是释放被保王党人的司法机构关押的人。”
“不要肆无忌惮乱指责,亲爱的摩雷尔先生,”维勒福回答,“凡事必须依法进行
。关押令是从上面下达的,也必须从上面下达释放令。然而,拿破仑返回刚半个月,废
除令大概也刚刚寄出。”
“可是,”摩雷尔问,“既然我们胜利了,难道没有办法加速这些程序吗?我有几
个朋友,也有一些威望,我能获得一纸撤消逮捕令。”
“并没有逮捕令。”
“那么就在入狱登记簿上勾销他的名字。”
“政治犯是不进入狱登记簿的。历届政府往往都从自身利益出发,使一个人失踪而
不让他留下过往的痕迹。入了册就给查考提供线索了。”
“在波旁王朝统治下情况或许是这样的,但眼下……”
“任何时代都一样,亲爱的摩雷尔先生。政府交替,一模一样。路易十四治下装配
起来的惩戒机器今日还 在运转,巴士底狱除外。皇帝在狱规方面一直比伟大的国王所推
行的更加严格。登记簿不留名的在押犯数目无法计算。”
这样的善意相待足以改变一个人原来的想法,摩雷尔甚至没有怀疑。
“最后,德·维勒福先生,”他说,“您能给我什么建议,可以让可怜的唐泰斯快
点回来?”
“只有一个建议,先生,向司法大臣递交诉愿状。”
“噢!先生,我们知道诉愿状是怎么回事。大臣每天收到两百封,而他根本看不到
四封。”
“是的,”维勒福又说,“但他会看由我发出,由我批示,由我直接转达的诉愿状
。”
“您肯负责送达这份诉愿状吗,先生?”
“非常愿意。那时唐泰斯可能是有罪的,但如今他是清白无辜的,监禁他和释放他
同样是我的责任。”
维勒福就这样避免了查究的危险,这场查究可能性很小,但却是可能的,会一筹莫
展地毁掉他。
“但怎么给大臣写诉愿状呢?”
“坐在这里,摩雷尔先生,”维勒福说,一面给船主让座,“我来口授。”
“您有这番好意?”
“当然。别浪费时间,我们已经浪费得太多啦。”
“是的,先生,想想可怜的小伙子正在等待、受罪,也许绝望了。”
维勒福想到这个犯人在寂静和黑暗中诅咒他,便不寒而栗。但他已经卷入太多,无
法后退,唐泰斯要被他的野心的齿轮碾的粉碎。
“我准备好了,先生,”船主坐在维勒福的扶手椅里,手上握着笔,说道。
维勒福于是口授了一份请求,在这份请求里,他出于良好的目的,这当然无可怀疑
,夸大了唐泰斯的爱国 心和对拿破仑事业立下的功劳;在这份请求里,唐泰斯变成
了拿破仑卷土重来最活跃的代理人之一。显而易见,看到这样一份文书,大臣就会立即
秉公办理,如果还没有雪冤的话。
诉愿状写完以后,维勒福高声再念一遍。
“就这样,”他说,“现在您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诉愿状马上发出去吗,先生?”
“今天就发出去。”
“您作批示?”
“我尽量美言,先生,批示能证明您在这份请求中陈述的统统属实。”
维勒福又坐在他的位子上,在诉愿状的一角作了批示。
“现在,先生,还要做什么事?”摩雷尔问。
“等着吧,”维勒福说,“一切由我负责。”
这个保证给了摩雷尔以希望:他离开了自感满意的代理检察官,去告诉唐泰斯的老
父亲,很快就可以看到他的儿子了。
至于维勒福,他非但没有将这份请求寄往巴黎,反而极其细心地珍藏好。这份请求
目前能搭救唐泰斯,将 来却会可怕地不利于他。维勒福在设想一件事:欧洲的局势和事
态已经让人这样设想,就是说第二次王政复辟。
因此,唐泰斯仍然是囚犯:他陷入黑牢深处,丝毫听不到路易十八王位倾覆的绝好
消息,以及帝国崩溃的更为可怕的传闻。
但维勒福用警觉的目光注视一切,侧耳倾听一切动静。在这史称百日时期的帝国昙
花一现期间,摩雷尔又 两次前来提出请求,坚持释放唐泰斯,每一次维勒福都以许诺和
希望使他平静下来。最后,滑铁卢战役到来了。摩雷尔不再出现在维勒福那里,船主已
为他年轻的朋友尽了人力所能尽的一切。在第二次王政复辟时期想作新的努力只能于事
无补地连累自己。
路易十八重登王位。对维勒福来说,马赛充满了使他愧疚的回忆。于是他请求并获
得了图鲁兹空缺的检察官位置。在他迁入新居之后半个月,他娶了蕾内·德·圣梅朗小
姐,她的父亲在宫廷比先前更受宠信。
唐泰斯在百日时期和滑铁卢战役之后就是如此这般仍然囚禁狱中,如果不是被人们
遗忘,至少是被上帝遗忘了。
唐格拉尔看到拿破仑返回法国时,十分理解他给予唐泰斯的一击的全部意义:他的
告发时机恰到好处。正像所有对犯罪有点小聪明而对日常生活智力一般的人那样,他把
这奇怪的偶合称之为“天意”。
待拿破仑回到巴黎,他的威严有力的声音重新震响时,唐格拉尔胆颤心惊了。每时
每刻他都等待着看到唐泰斯的重新出现,这时的唐泰斯知道了一切,咄咄逼人,十分强
大,可以用各种方法复仇。于是他向摩雷尔先生表示了离开航海工作的愿望,由船主介
绍给一个西班牙批发商,大约三月底作为雇员在那里供职,也就是说在拿破仑回到杜伊
勒里宫之后十到十二天。他于是动身上马德里,此后就杳无音信了。
费尔南则什么事也不理会。唐泰斯人不在,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唐泰斯的情况怎
么样?他根本不想知道。不过,唐泰斯不在给他腾出的时间里,他绞尽脑汁,一部分用
来找唐泰斯销声匿迹的原因,以欺骗梅尔塞苔丝,一部分用来思考移居和诱拐的计划。
这是他一生中愁惨的时刻,他不时坐在法罗海岬的尖端,从这里可以同时望见马赛和卡
塔卢尼亚人的村子。他宛如一只猛禽那样悲哀地、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从这两条道路中
的一条,是否能看到一个步态自由不羁、高昂着头的漂亮年轻人返回,对他来说,这个
年轻人变成了严厉复仇的使者。于是,费尔南的计划制定了:他要一枪打碎唐泰斯的脑
袋,然后自尽,他思忖,这是为了掩饰他的谋杀。但费尔南弄错了,他决不会自杀,因
为他一直抱着希望。
在这期间,国事蜩螗,帝国发出最后一次征兵令,凡是能持武器的男子都听从皇帝
响遏行云的声音,冲出法国去奋战。费尔南像别人一样启程,离开他的简陋小屋和梅尔
塞苔丝,心中被这个阴郁而可怕的念头咬啮着:兴许他走后,他的情敌就会回来,娶上
他所爱的姑娘。
如果费尔南不得不自杀,他在离开梅尔塞苔丝时就会这样做。
他对梅尔塞苔丝的关切,他表面上对她的不幸所表示的同情,他迎合她细小的愿望
所表现的关心,这一切产生了表面上的忠心耿耿总是对宽宏的心灵所产生的那种效果:
梅尔塞苔丝始终对费尔南怀着深厚的友情,她的友情由于一种新的感情——感激而增长
了。
“哥哥,”她把新兵行囊挂上卡塔卢尼亚青年的肩上时说,“哥哥,我唯一的朋友
,您不要被人打死,不要让我孤零零留在这个世界上,一旦您不在人世,我只能独自哭
泣。”
在动身时说的这番话,给了费尔南一些希望。如果唐泰斯回不来,梅尔塞苔丝有朝
一日会属于他。
梅尔塞苔丝孑然一身留在这片光秃秃的土地上,天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这片土地
在她看来显得空前的冷漠。她泪水涟涟,就像那个流传有段痛苦经历的疯女子,只见她
不断在卡塔卢尼亚人的小村子周围徘徊,时而站在南方的烈日之下,像尊塑像一样一动
不动,默默无言,凝望马赛;时而坐在岸边,倾听大海的呻吟,像她的痛苦一样永恒的
呻吟,她不断寻思,与其这样忍受无望的等待,在希望与等待这两种心情残酷的轮番交
替中受苦,还不如往前一翻身,任凭自身重量往下坠去,打开深渊,葬身其中。
并非梅尔塞苔丝缺乏勇气去完成这个计划,而是宗教帮了她的忙,让她断了自杀的
念头。
卡德鲁斯也像费尔南一样应召入伍。不过,由于他比卡塔卢尼亚青年大八岁,而且
结了婚,他是应第三道命令之征入伍的,被派去驻守海疆。
老唐泰斯本来尚存一线希望,皇帝一倒台,也就失去了希望。
和儿子活生生分离日复一日有五个月之久,几乎在儿子被捕的同一时刻,他在梅尔
塞苔丝的怀里咽了气。
摩雷尔先生提供了他的一切丧葬费用,而且还清了老人生病期间欠下的几笔小债务
。
他这样做超出了善心,他敢作敢为。南方在剑拔弩张之中,救助像唐泰斯这样危险
的拿破仑党人的父亲,即使他已躺在灵床上,也是一桩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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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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