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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二十二 走私贩子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Dec 9 20:07:35 1999), 转信
二十二 走私贩子
唐泰斯在船上还没过满一天,他已经发现自己在同什么人打交道。这艘热那亚的单
桅三角帆船的船名是“年轻的阿美莉”,正直的船老大虽然从来没有就教于法里亚神甫
,却差不多会讲所谓地中海这个大湖沿岸使用的各种语言:从阿拉伯语到普罗旺斯方言
;翻译总是使人厌烦的,有时也欠谨慎,他倒可以不用翻译,与人交往非常方便,不论
是同海上遇到的帆船,同沿岸救起的小艇,还是同无名无姓、没有国籍、身份不明的人
接触,在海港码头的石板上总是有这一类人,他们靠神秘的、隐秘的收入生活,只能认
为这种收入是老天爷的直接恩赐,因为他们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谋生手段,读者可以猜
到,唐泰斯是在一条走私船上。
因此,船老大带着一点怀疑收留唐泰斯在船上,沿岸所有的海关人员都非常熟悉他
,由于在这些官员先生和他之间一次比一次玩弄更加狡猾的诡计,他首先想到唐泰斯是
海关打进来的密探,他用这种巧妙的方法刺探走私的秘密。但是,唐泰斯驾驶帆船逼风
航行,出色地经受住了考验,这一招完全使船老大心悦诚服;后来,他看到那缕轻烟像
羽毛似的漂浮在紫杉堡的棱堡上空,并且听到远处的爆炸声,他一时之间想到,他收留
了一个人,就像国王的归来和离宫那样,这个人得到鸣炮的礼遇;应该说,如果来着是
个海关人员,倒要更加使他不安;但看到新收下的水手安之若素,第二个怀疑马上像第
一个怀疑那样烟消云散了。
因此,唐泰斯占先一着,他知道船老大是何许人,而船老大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不管老水手或者他的伙计从哪方面向他进攻,他仍然固若金汤,滴水不漏,他详细讲述
那不勒斯和马耳他的风情,他像对马赛一样熟悉这两个地方,而且,眼下虽然是第一次
向人讲述,却显出记忆力不同寻常的坚定自信。因此,无论那个热那亚人多么灵巧,他
仍然被爱德蒙骗过去,爱德蒙的和蔼、航海经验、尤其是精明透顶的遮眼法都起了作用
。
另外,或许这个热那亚人也像那些机智的人那样,他们只知道应该知道的事,而且
只相信乐意相信的事。
于是就在这种互相利用的情况下,他们到达了里窝那。
爱德蒙又要在那里经受一次考验:这就是要知道十四年来他未曾见过自己的容貌,
是否还认得出自己;他对自己年轻时代的模样记得十分准确,他要看看自己变成怎样的
人。在他的伙伴们看来,他的誓愿已经告终。他曾在里窝那上岸过许多次,他认识圣斐
迪南街的一个理发师。他走进这家理发店,要理发和刮掉胡子。
理发师吃惊地望着这个一头长发、胡子又密又黑的人,活象提香笔下俊美的头像。
那时根本不流行留着这样浓密的胡子和长发,只有今天的理发师才会惊讶,一个美髯公
竟同意如此割爱。
里窝那的理发师也不细看,便动手做活。
待活儿干完,爱德蒙感到下巴完全刮光胡子,头发理到一般的长度,他要了一面镜
子,端详起来。
当时他三十三岁,正如上述,可以说,这十四年牢狱生活给他的脸带来了巨大的、
精神上的变化。
唐泰斯关进紫杉堡时有着幸福的青年人圆圆的、笑盈盈的、喜气洋洋的脸,他入世
之初一帆风顺,认为未来是过去的自然推演:这一切已完全改变了。
他椭圆形的脸已拉长,他乐呵呵的嘴带上了表明决心坚定而不可更改的线条;他的
眉毛在一条显示多思的皱纹下弯成弧形;他的目光染上深深的忧伤,从眼底不时射出愤
世嫉俗和仇恨、阴沉的闪光;他的脸色由于长期远离亮光和阳光,显出无光泽的色彩;
他的脸配上一头黑发,这种色彩便衬托脱出北部人的、贵族气质的美;他掌握的精深学
问也在他整个脸上反映出机智而又坦然的光芒;此外,尽管他天生身材相当高,由于体
内一直积蓄着精力,他还是拥有矮而壮的人那种活力。
浑圆而肌肉发达的那种壮实代替了神经质而脆弱的那种优雅。至于他的声音,祷告
、呜咽和诅咒已经改变了它,时而变成一种柔和得古怪的音色,时而变成粗野的、近乎
嘶哑的嗓音。
另外,由于终日待在半明半暗和黑暗中 ,他的眼睛获得可以在黑夜里辨清东西的古
怪能力,如同鬣狗和狼的眼睛。
爱德蒙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即使他现在还有朋友的话,这个最好的朋友也不可能
认出他,他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年轻的阿美莉号”的船老大,很看重在自己的手下人中,保留像爱德蒙这样有能
耐的人,曾向他提出预支将来分红的那部分,爱德蒙同意了。理发师刚在他身上作了第
一次变形的手术,从理发店出来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一间商店,买一套水手
服装,要知道这套服装非常简单,只包括一条白长裤、一件条纹衬衫和一顶弗里吉亚帽
。
爱德蒙穿上这套服装,把借来的衬衫和长裤还给雅科波,然后出现在“年轻的阿美
莉号”的船老大面前。他不得不把经过向船老大讲了一遍,船老大认不出这个风流倜傥
的水手竟是长着浓密胡子、头发挂着海藻、泡在海水里、赤身露体、奄奄一息躺在帆船
甲板上的那个人。
受到唐泰斯白净面容的吸引,他提出要延长合同;但唐泰斯自有打算,只愿接受干
三个月。
再说,“年轻的阿美莉号”的全体船员非常卖力气,而且服从船老大的命令,他不
爱浪费时间。在里窝那只停留了一个星期,帆船圆鼓鼓的船身就装满印花平纹细布、禁
运的棉花、英国香粉和专卖局忘记盖上印章的烟草。问题是要把这一切从免税港里窝那
运出去,停靠在科西嘉岛沿岸,有些投机商负责再把货物运进法国。
启程了;爱德蒙又在这蔚蓝色的海上破浪向前,大海在他的青年时代第一次打开了
眼界,他在牢狱中常常梦到它。他把戈尔戈纳岛抛在右边,把皮亚诺扎岛抛在左边,向
帕奥利和拿破仑的故乡前进。
第二天,船老大总是来得那么巧,他登上甲板时,看到唐泰斯倚在船舷上,带着古
怪的神情凝望着撒满旭日的玫瑰红光芒的重重叠叠的花岗石危岩:这是基度山岛。
“年轻的阿美莉号”把这个岛抛在右舷大约四分之三海里的后边,继续向科西嘉岛
驶去。
这个岛对唐泰斯来说真是大名鼎鼎,经过它的时候,他心想,只要跳进海里,再过
半小时,他就会来到那片乐土。可是,没有工具去发掘宝藏,没有武器保卫自己,他到
那里干什么呢?况且,水手们会说什么?船老大会怎么想呢?必须等待。
幸亏,唐泰斯是能等待的:他等了十四年才获得自由;眼下既然他自由了,他能等
半年或者一年去获得财富。
如果当初向他提出只给自由不给财富,他不是也会接受吗?
再说,这笔财富难道不是虚无缥缈的吗?它在可怜的法里亚神甫的有病的脑子里产
生,不是同他一同逝去了吗?
斯帕达红衣主教的那封信奇怪的是说得清清楚楚,那倒是真的。
唐泰斯从头到尾又背了一遍这封信,他只字未忘。
黄昏来临。爱德蒙看到这个岛染上薄暮带来的五颜六色,然后消失在肉眼看不见的
黑暗中;但他的眼睛习惯牢狱中的黑暗,不用说,他还能继续看到这个岛。此刻,只剩
下他一人留在甲板上。
第二天,大家醒来时,已到了阿莱里亚岛附近的海面。整个白天在抢风航行,傍晚
,只见岸上燃起了火光。根据这些火光,不用说他们明白可以靠岸了,因为一只风灯代
替了一面旗帜,升上小帆船的斜桁,他们驶到离岸边步枪射程之内的地方。
唐泰斯早就注意到,每当遇到这种很庄重的情境,在接近岸边时,“年轻的阿美莉
号”的船老大便架起两尊像城防步枪的轻型长炮,这两尊炮能把四斤重的炮弹射出一千
尺而不会发出很大响声。
但这天傍晚,小心谨慎是多余的,一切都进行得极其静悄悄和顺利。四只小艇声音
很轻地接近帆船,不用说,帆船以礼相待,也把一只小艇放到海里。总之,五只小艇同
心协力,到凌晨两点钟,全部货物遍从“年轻的阿美莉号”运到岸上。
“年轻的阿美莉号”的船老大是个办事很有条理的人,当天夜里就分红,每个人分
到一百托斯卡纳的利佛尔,就是说大约八十法郎。
但是航程并没有结束,帆船向撒丁岛驶去。要去装载刚从一艘帆船卸下来的货物。
第二次行动像第一次那样顺利,“年轻的阿美莉号”真是走运。
新装载的货物要运到吕卡公国,几乎全部是哈瓦那的雪茄烟、赫雷斯和马拉加的酒
。
在那里,他们同“年轻的阿美莉号”的船老大的死对头——海关人员交上了手,一
个海关人员倒在地上,两个水手则受了伤。唐泰斯是其中的一个,一颗子弹穿过他的右
肩。
唐泰斯几乎很高兴碰上这次小接触,并且庆幸受了伤:他得到严峻的教育,从而学
会怎样看待危险和怎样忍受疼痛。他含笑正视危险,挨了一枪以后,他像希腊的哲学家
那样说:“痛苦呀,你不是一件坏事。”
此外,他曾望着那个受了致命伤的海关人员,要么是由于战斗中热血沸腾,要么是
由于人道感情的减退,他的观望只产生了轻微的印象。唐泰斯正踏上他决意前往的道路
,奔向他决意达到的目标:他的心正在胸膛里化为铁石。
再说雅科波看到他倒下,以为他死了,扑到他身上,把他扶起来,扶起来以后,又
尽心尽力照料他。
这个世界并不像班葛罗斯博士认为的那么好,但也不像唐泰斯认为的那么坏。因为
这个水手除了能继承那一份红利以外,从同伴身上再也得不到什么了;当他看到同伴倒
下去时,不是感到非常难过吗?
正如上述,幸亏爱德蒙只受了伤。靠了断断续续采集的一些草药和撒丁岛的老太婆
卖给走私贩子的草药,伤口愈合得很快。爱德蒙于是想试探一下雅科波:为了报答雅科
波对他的照顾,他把自己的那份红利送给雅科波,但雅科波愤然拒绝了。
这是一种出于好感的忠诚,雅科波乍见之下便给了唐泰斯,结果,唐泰斯也给予雅
科波某些真挚的感情。但雅科波不过多要求,他在爱德蒙身上本能地揣度到一种远远高
出于目前身份的气质,这种高贵气质爱德蒙成功地瞒过了别人。对于爱德蒙给予他的那
一点好感,这个正直的水手已经心满意足了。
因此,在漫长的航行日子里,当顺风鼓满了船帆,这艘平安地行驶在蔚蓝色大海上
的小帆船只需要舵手把稳舵的时候,爱德蒙手里拿了一张海图,当了雅科波的老师,就
像当初可怜的法里亚神甫当了他的老师那样。他向雅科波指点海岸位置,解释罗盘磁偏
角,教会雅科波阅读头顶之上、称之为天、上帝用钻石字母书写的那本大书。
雅科波问他:
“何必把这些东西都教给一个像我那样的可怜水手呢?”
爱德蒙回答:
“谁知道呢?你或许有朝一日成为船长,你的同乡波那巴就做了皇帝嘛!”
我们忘了提一句,雅科波是科西嘉人。
两个半月在连续的航行中过去了。爱德蒙以前是个大胆的水手,如今变成一个熟练
的沿海航行的海员;他跟沿岸所有的走私贩子都搭上了关系:他学会了这些半海盗式的
人互相联络的暗号。
有多少次他从基度山岛前面经过,但没有一次找到上岸的机会。
于是他下了一个决心:
一旦他跟“年轻的阿美莉号”的船老大订下的合同期满,他便租一艘小船(唐泰斯
已有能力,因为他在东颠西跑的航行中已经积攒下一百多批阿斯特),找上一个借口,
来到基度山岛。
到了那里,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寻找。
不能自由自在,因为不消说,他会受到带他到岛上的人的监视。
但在世界上总得冒点险。
牢狱生活已使爱德蒙变得谨慎小心,他希望万无一失。
可是,不论他的想象力如何丰富,他绞尽脑汁也是枉然,他找不到任何办法不用别
人带领,到达他所渴望的小岛。
唐泰斯迟疑不决,左右为难,这时,非常信任他、很想把他留下来干活的船老大,
有天傍晚挽起他的手臂,把他拖到奥格利奥河边的一间小酒馆里,那里经常聚集着里窝
那的走私贩子中的佼佼者。
通常就在那里商谈沿海的买卖。唐泰斯已有两三次到过这个海洋交易所,看到这些
在将近两千海里的一圈海岸出没的大胆海盗,他曾寻思,只要开动脑筋,掌握这些集中
或分散的线索,那该有多大的力量啊。
这次谈的是一桩大买卖:有一艘帆船满载土耳其地毯、地中海东部沿岸地区和克什
米尔的布匹,必须找到一个中立的地方,使买卖做成,然后设法把这些货物卸到法国海
岸。
如果成功,获利丰厚,每人可以分到五六十个皮阿斯特。
“年轻的阿美莉号”的船老大提议基度山岛为靠岸地点,因为这个岛荒无人烟,既
没有士兵,也没有海关人员,仿佛在异教的奥林匹亚诸神的时代,由商人和盗贼的神灵
墨尔枯里乌斯置于海中;我们如今已经区分开商人和盗贼这两个阶层,而在古代,两这
似乎列在同一类别里。
听到基度山的名字,唐泰斯高兴得哆嗦:他站起身来,以掩饰自己的激动,在烟雾
腾腾的小酒店里转了一圈,那里,已知世界的各种方言融汇成地中海东岸的混合语。
待他回到那两个谈判者的身边时,已经商定在基度山岛停泊,而且明晚就启程前往
。
他们征求爱德蒙的意见,他认为这个岛极其安全,而且要做成大买卖,就必须速战
速决。
这样,商定的计划无需变动。大家约定,第二天傍晚出航,如果风平浪静,尽可能
第三天傍晚来到中立小岛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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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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