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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二十九 摩雷尔公司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Dec 10 18:58:01 1999), 转信
二十九 摩雷尔公司
几年前离开马赛,熟悉摩雷尔公司内部的人,如果现在回来,会发现里面大为变样
。
再没有那种可以说从兴旺发达的公司散发出来的活跃、舒适和快乐的气息,再没有
在窗帘后面显露出来的欢快面孔,再没有穿过走廊、一支笔插在耳背的忙忙碌碌的雇员
,再没有堆满一包包货物、响起送货人的叫声和笑声的院子。他第一眼就感到难以形容
的凄惨气息和死气沉沉。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和空荡荡的院子里,在从前坐满办公室的一
大批职员中,只留下两个:一个是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名叫爱玛纽埃尔·雷蒙,他
爱上了摩雷尔先生的女儿,尽管他的父母想方设法要拉他回去,他还是留在公司里;另
一个是年老的出纳,独眼,名叫柯克莱斯,这是从前聚集在这个嗡嗡营营的大蜂巢里面
的年轻人给他起的绰号,已经完全代替了他的真名,如果今天有人叫他的真名,他大半
连头也不回的。
柯克莱斯留下来为摩雷尔先生服务,这个好人的地位起了古怪的变化。他既升为出
纳,又降至仆人的身份。
他依旧是同一个柯克莱斯,善良、耐心、忠诚,但在计算方面是毫不容情的,只有
在这一点上,他会向全世界对抗,甚至向摩雷尔先生对抗。他只知道乘法表,烂熟于心
,不管别人怎么乱搅,设下什么圈套让他陷于其中。
在笼罩摩雷尔公司的一片凄惨气氛中,柯克莱斯却是唯一无动于衷的人。但千万不
要搞错,这种无动于衷不是因为缺乏感情,相反,是来自不可动摇的信心。据说,老鼠
会逐渐离开一条命中注定要沉入大海的船,正当起锚的时候,这些自私自利的客人已完
全抛弃了船;正如上述,所有靠船主这家公司谋生的雇员和职员,也像老鼠一样,逐渐
从办公室和仓库跑光了。但是,柯克莱斯看到他们一个个走掉,却没想到要考虑一下他
们走掉的原因。正如上述,对柯克莱斯来说,一切都归结为数字问题,他在摩雷尔公司
做事的二十年来,总是看到办公室敞开,付款如期进行,因此,他绝不容许这种按部就
班出现中断局面,付款也要中止,正如一个磨坊老板,拥有一个由水利充沛的河流推动
的磨房,是不容许这条河流停止流动的。至今,确实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动摇了柯克莱
斯的信心。上个月底的工作时一丝不苟地进行的。柯克莱斯查出一笔摩雷尔先生犯下的
、有损于他的七十生丁的错误,同一天,他把多出来的十四个苏交给摩雷尔先生,后者
苦笑了一下,接过来扔在差不多空了的抽屉内,说道:
“很好,柯克莱斯,您是出纳当中的明珠。”
柯克莱斯退走时有说不出的满意,因马赛正派人当中的明珠摩雷尔先生的赞扬,对
柯克莱斯来说,比五十埃居的谢礼更能使他满足。
但是,月底顺利结帐以后,摩雷尔先生度过了难熬的日子;为了应付这个月底,他
聚集了所有的财富,他生怕关于他陷入困境的传闻在马赛不胫而走,正当人们看到他这
样穷于应付时,他到博凯尔的集市跑了一趟,卖掉了几件属于他妻子和女儿的首饰和一
部分银残局。作出这个牺牲,摩雷尔公司这次还能保住声誉;但钱柜已经完全空了。由
于盛传流言,借款得人心存疑惧,他们一般都是自私自利的,便缩了回去;面对要在本
月十五日归还德·博维勒先生的十万法郎,还有在下月十五日要到期的十万法郎,摩雷
尔先生实际上把希望寄托“法老号”的归来,跟“法老号”同时起锚的一艘帆船已经安
全到港,获悉“法老号”已经启航。
但这艘帆船同“法老号”一样,从加尔各答出发,已经回来半个月,而“法老号”
却杳无音信。
在他跟德·博维勒先生了结了那桩上文所说的事物之后的第二天,就是在这种境况
之下,汤姆逊和弗伦银行的特派代表来拜见摩雷尔先生。
爱玛纽埃尔接待了他。每个新面孔都使年轻人胆颤心惊,因为每个新面孔都预示着
一个新债主,他在惴惴不安中前来询问公司经理;不用说,年轻人想免掉老板接待这次
来访的烦恼,他盘问来者,但来客声称,他对爱玛纽埃尔先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想同
摩雷尔先生本人说话。爱玛纽埃尔叹了口气,叫声柯克莱斯。柯克莱斯出现了,年轻人
吩咐他把外国人带到摩雷尔先生那里。
柯克莱斯走在前面,外国人尾随在后。
在楼梯上遇到一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姑娘,她不安地注视外国人。
柯克莱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种表情,但看来却丝毫也没逃出外国人的眼睛。
“摩雷尔先生在他的工作室,是吗,朱丽小姐?”出纳问。
“是的,至少我想是这样,”姑娘迟疑一下说,“您先看看。柯克莱斯,如果我父
亲在里面,就通报这位先生来了。”
“不用通报我来了,”英国人回答,“摩雷尔先生不知道我的名字。这位正直的先
生只要说,我是罗马的汤姆逊和弗伦银行的高级职员,您父亲的公司同比银行有来往。
”
姑娘脸色泛白,继续下楼,而柯克莱斯和外国人继续上楼。
她走进爱玛纽埃尔所在的办公室,而柯克莱斯靠了他掌握的一把钥匙——表示他有
要事来见老板,打开三楼楼梯平台角上的一道门,将外国人带到一间候见室,再打开第
二道门,然后在身后关上,让汤姆逊和弗伦银行的特派代表独自待着,他重新出现时示
意外国人可以进去。
英国人走进房里,他看到摩雷尔先生坐在桌前,脸色苍白地面对着债务册一条条可
怕的记载。
看到外国人,摩雷尔先生合上债务册,站起身来,向前移一张椅子;看到外国人坐
下,他也坐下。
十四年的岁月使高尚的商人大为变样,在本书开始时他三十六岁,现在快到五十岁
了:他的头发变白,他的额头刻上了忧虑形成的皱纹;他的目光从前非常坚定和不可动
摇,如今变得游移不定和茫然无措,仿佛总是担心被迫落在一个念头或一个人身上。
英国人带着明显关心而好奇的神情注视他。
“先生,”摩雷尔说,这种审视好像更增加他的局促不安,“您想找我面谈吗?”
“是的,先生。您知道我代表哪个公司,是吗?”
“至少根据我的出纳告诉我的,您代表汤姆逊和弗伦银行。”
“他说得不错,先生。汤姆逊和弗伦银行在本月和下月要在法国支付三四十万法郎
,由于知道您严守信用,所以把凡是有您签字的票据能找到的都收齐了,随着这些票据
到期,委派我到您这里来收款,集中使用这几笔资金。”
摩雷尔深深叹了一口气,用手抹去满头的汗。
“这样说,先生,”摩雷尔问,“您有我签字的票据罗?”
“是的,先生,数目相当大。”
“有哪几笔?”摩雷尔用竭力平稳的声音问。
“首先是,”英国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票据说,“监狱督察德·博维勒先生转让给
本银行的二四万法郎。您承认欠德·博维勒先生这笔钱吗?”
“我承认,先生,这是他存在我这里的一笔款子,四厘半利息快有五年了。”
“您应该归还了……”
“一半在本月十五日,另一半在下月十五日。”
“不错;然后这是三万二千五百法郎,月底归还,这是您签过字的票据,由第三者
转让给我们的。”
“我承认这笔借款,”摩雷尔说,羞耻的红潮升上他的脸部,他想,他平生第一次
或许不能保住他的签字的声誉,“就这些?”
“不,先生,我还有下个月底到期的票据,是由帕斯卡尔银行、马赛的怀尔德和特
纳银行转让给我们的,大约五万五千法郎,一共是二十八万七千五百法郎。”
不幸的摩雷尔在列举这一笔款子时所感到的痛苦,是难以形容的。
“二十八万七千五百法郎。”他机械地重复说。
“是的,先生,”英国人说,“不过,”听了片刻,他继续说,“摩雷尔先生,我
不向您隐瞒,虽然注意到您至今无可指责的信用,但马赛纷纷传说,您无法应付您的买
卖。”
听到这几乎是突如其来的坦率的话,摩雷尔的脸白的可怕。
“先生,”他说,“至今,我从父亲手中接管公司已有二十四年多,我父亲本人经
营这个公司也有三十五年,迄今为止,没有一张签署摩雷尔父子名字的票据送到柜台会
受到拒付的。”
“是的,我知道这个情况,”英国人回答,“不过,我们都是讲信用的人,说话要
坦率点。先生,您能照样按期支付这些票据吗?”
摩雷尔哆嗦起来,望着那个直至刚才还没有这样与其肯定地讲话的人。
“对于这样坦率地提出的问题,”他说,“必须做出坦率的回答,是的,先生,如
果像我所希望的那样,我的帆船安全抵港,我就能支付,因为我遭到接二连三的意外事
件的打击,欠下了债务,但我的帆船到达就能使我还清;要事不幸我所指望的最后来源
——‘法老号’也损失了的话……”
可怜的船主泪水盈眶。
“那么,”对方问,“如果这最后一个来源也失去了呢?……”
“那么,”摩雷尔继续说,“要说出来就太残忍了……但是,我已经习惯遭逢不幸
,我必须也习惯羞耻,那么,我想我不得不暂停支付。”
“在这种情况下,您难道没有朋友帮助您吗?”
摩雷尔苦笑着。
“在买卖中,先生,”他说,“您也知道,是没有朋友的,只有来往客户。”
“不错,”英国人低声说,“因此,您只有一个希望罗?”
“只有一个。”
“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
“所以,要是您失去这个希望……”
“我就完了,先生,彻底完了。”
“我到您这里来的时候,有一只船正在进港。”
“我知道,先生。有一个在我处于逆境中仍然忠心耿耿的年轻人,每天有一部分时
间待在屋顶平台上,希望能头一个来向我报告好消息。通过他,我知道这艘船进港了。
”
“这不是您那艘船吗?”
“不是,这是一艘波尔多商船‘吉隆特号’,也是从印度回来的,但不是我那艘船
。”
“或许这艘船知道‘法老号’的情况,给您带来一些消息。”
“我要实话对您说,先生!我生怕知道我的三桅帆船的消息,几乎就像担心待在毫
无把握之中。毫无把握还有希望。”
然后,摩雷尔先生用低沉的声音添上说:
“这次延误不合乎清理。‘法老号’二月五日从加尔各答启航,它本应在一个多月
前到达马赛。”
“怎么回事,”英国人侧耳倾听说,“这嘈杂声是怎么回事?”
“噢,我的天!我的天!”摩雷尔脸色苍白地喊道,“又有什么事?”
在楼梯上果然发出喧闹的响声,人来人往,甚至听到一声痛苦的叫喊。
摩雷尔站起来去开门,但他浑身没了力气,又跌坐在扶手椅里。
两人面面相觑,摩雷尔浑身哆嗦,外国人万分同情地望着他。嘈杂声停息了,但可
以说摩雷尔在等待什么东西。这嘈杂声是个起因,应该有一个结果。
外国人觉得,有人悄悄地上楼,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在楼梯平台上停住。
“只有两个人有这道门的钥匙,”摩雷尔低声说,“就是柯克莱斯和朱丽。”
这时,第二道门打开了,只见脸色苍白、腮边挂着泪水的姑娘出现了。
摩雷尔浑身哆嗦,站起身来,用手臂支撑住扶手椅,因为他无法站稳。他想问话,
但发不出声音。
“噢,爸爸!”姑娘合起双手说,“请原谅您的孩子带来了坏消息!”
摩雷尔脸色白的吓人;朱丽过来扑在他的怀里。
“噢,爸爸!爸爸!”她说,“勇敢点!”
“这样说,‘法老号’遇难啦?”摩雷尔用噎住的声音问。
姑娘一声不吭,但点了点头,靠在她父亲的胸脯上。
“船员呢?”摩雷尔问。
“救起来了,”姑娘说,“被刚进港的波尔多商船救起来的。”
摩雷尔带着逆来顺受和高度感激的神情向天空举起双手。
“谢谢,我的上帝!”摩雷尔说,“至少只有我一个人受到打击。”
不管英国人多么淡漠无情,一滴眼泪还是濡湿了他的眼皮。
“你们进来吧,”摩雷尔说,“进来吧,因为我已料到你们都在门口。”
果然,他刚说出这句话,摩雷尔太太就呜咽着走进来,爱玛纽埃尔根在她后面;在
候见室的尽头,可以看见七八个衣不蔽体的水手哭丧着的脸。英国人一看到这些人,便
哆嗦了以下;他买了一步,想向他们走去,但他抑制住了,相反,隐没在工作是最幽暗
、最远的角落里。
摩雷尔太太走过去坐在扶手椅中,手里捏着丈夫的一只手,而朱丽倚在父亲胸前。
爱玛纽埃尔站在房间中,仿佛充当摩雷尔一家和站在门边的水手的联系人。
“事情怎么发生的?”摩雷尔问。
“走近一点,帕纳龙,”年轻人说,“把事情经过讲一讲。”
一个被赤道太阳晒得黑黑的老水手,手里揉着一顶破帽,走向前来。
“您好,摩雷尔先生,”他说,仿佛他昨天离开了马赛,从埃克斯或土伦回来似的
。
“您好,我的朋友,”船主说,禁不住破涕为笑,“船长在哪里?”
“至于船长的情况嘛,摩雷尔先生,他因为生病留在帕尔马;上帝保佑,这并不要
紧,过几天您会看到他回来时身体像您和我一样好。”
“很好……现在您把事情经过讲一讲吧,帕纳龙。”摩雷尔先生说。
帕纳龙把他那块嚼烟从右脸颊,顶到左脸颊用手遮住嘴巴,掉过头去,将长长的一
口发黑的唾液啐到候见室,迈出一只脚, 扭着腰晃动起来:
“那时,摩雷尔先生,”他说,“我们在布朗岬和博亚多尔岬之间航行时遇到多好
的一阵西南风,一个星期之后,我们遇到了风浪,戈马尔船长走近我,我得说我在掌舵
,他对我说:‘帕纳龙老爹,您怎么看在天际那边升起的乌云?
“我这时也正好望着这片乌云。
“‘我是这样看的,船长!我看,这片乌云升得太快了一点,超过应有的限度,而
且黑的可怕,不像有好兆头。’
“‘我也这样看,’船长说,‘我得去采取措施,小心提防。待会儿要起风,我们
张的帆太多了……喂!准备收起顶饭,降下第一斜帆!’
“正是时候,命令还没有执行完,狂风已经赶上我们,帆船倾侧起来。
“‘咦!’船长说,‘扯的帆还是太多了,收起大帆!’
“五分钟后,收起了大帆,我们只扯着前桅帆、第二层帆和第三层帆航行。
“‘喂,帕纳龙老爹,’船长对我说,‘您干吗还摇头呢?’
“‘您看,在您的位置上,我看前面的航道不大妙呢。’
“‘我像您说的对,老伙计,’他说,‘我们要遇到大风了。’
“‘啊!啊!船长,’我回答他说,‘愿意打赌那边起大风的人是稳赢的;这是一
场排山倒海的暴风雨,不然我就是一窍不通!’
“就是说,眼看要来的大风就像蒙特尔东的风沙刮过来一样;幸亏这场大风是跟一
个内行的人打交道。
“‘收起两张第二层帆!’船长喊道,‘解开帆角索,迎风转动帆桁,降下第二层
帆,压住横桁上的滑车杠!”
“在那个海域,这样做是不够的,”英国人说,“我会收起两张第二层帆,不要前
桅帆。”
这坚定的、响亮的和出人意料的话语声使大家震惊。帕纳龙手搭凉棚,凝视那个镇
定自若地批评他的船长指挥的人。
“我们做得还要好,先生,”老水手怀着一点敬意说,“因为我们收下后桅帆,把
舵对准风,让风暴吹着走。十分钟后,我们收下第二层帆,我们光着桅杆向前飘去。”
“帆船太旧了,经不起这样冒险。”英国人说。
“说的正是!这就使我们完蛋了。在魔鬼的捉弄下,我们经过十二个小时的颠簸,
船上出现了一个漏洞。‘帕纳龙,’船长对我说,‘我想我们在下沉,我的老伙计;让
我来掌舵,你下到舱底去看看。’
“我让他掌舵,下船舱去了;已经有三尺深的水。我上来呼叫:‘抽水!抽水!’
啊!是的,已经太晚啦!大家开始抽水,可是,我想,抽得越多,进的水也越多。
“‘啊!说实话,’干了四个钟头以后,我说,‘既然船在往下沉,就让它沉下去
吧,人只能死一次!’
“‘你是这样作榜样的吗,帕纳龙师傅?’船长说,‘好吧,你等一等,等一等!
’
“他到船舱里拿了一对手枪。
“‘第一个离开抽水机的人,’他说,‘我就崩了他的脑袋!’”
“说得好。”英国人说。
“没有什么比理智更能给人勇气,”水手继续说,“尤其这会儿天放晴了;但是水
仍然不断涨上来,不算快,也许每小时上涨两寸,但毕竟在往上涨。每小时两寸,您看
,看来不像什么;但在十二小时内,总共不到二十四寸,二十四寸等于两尺,两尺加上
原先的三尺,就是五尺。一只帆船舱里装了五尺深的水,可以看成患了水肿。
“‘啊,’船长说,‘这样还差不多,摩雷尔先生没有什么可责备我们的了,为了
救这艘帆船,我们已尽力而为。现在,必须尽力救人。放下舢板,孩子们,赶在水的前
面!’
“听着,摩雷尔先生,”帕纳龙继续说,“我们热爱‘法老号’,但不管水手如何
爱的他船,他更爱他那条命。因此,我们不等他说第二遍;您看,这样一来,帆船在抱
怨了,好像在对我们说:‘那么走吧,那么走吧!’可怜的‘法老号’没有下说,我们
感到它完全浸没到我们脚底下。转眼之间舢板就放到海里,我们八个人都在里面。
“船长最后一个下来,或者不如说,不是他自己下来的,因为他不愿意离开帆船,
是我把他拦腰抱住,扔给伙伴们,然后我跳进舢板。正是时候。我刚跳下去,甲板就轰
的一声爆裂,简直可以说一艘四十八门炮的军舰舷炮齐发。
“十分钟后,帆船船首下沉,然后尾部下沉,再然后像狗咬尾巴似的翻了几个身;
于是,晚安,老伙计,泼噜噜!……没什么可说的,再没有‘法老号’了!
“至于我们,我们三天没吃没喝,以致我们谈到要抽签,决定哪一个给其他人充饥
,这是我们看到‘吉隆特号’,我们向它发出讯号,它看到我们,像我们开来,投下它
的舢板,把我们接过去。这就是全部经过,摩雷尔先生,这些话我以名誉担保!以税收
的名誉担保!你们其他人说是不是?”
一片赞同声表明,这个叙述者以其内容真实和细节的生动多姿赢得了所有票数。
“好,我的朋友们,”摩雷尔先生说,“你们个个都是好汉,我早就知道,在我遇
到的厄运中,有罪的只是我的命。这是天意,而不是人的过错。让我们赞美天意吧。我
欠你们多少工钱?”
“噢!不谈这个了,摩雷尔先生。”
“相反,我们来谈谈。”船主带着苦笑说。
“那么,欠我们三个月的工钱……”帕纳龙说。
“柯克莱斯,付给这些好汉每人二百三十法郎。换了别的时候,我的朋友们,”摩
雷尔又说,“我会加上一句:‘给他们每人二百法郎的奖赏’;但时运不济,我的朋友
们,我剩下的一点钱也不再属于我了。请多多包涵,不要因此而不爱我。”
帕纳龙作了一个感动的怪相,回转身对着他的伙伴们,同他们交换了几句话,又走
了回来。
“至于这个,摩雷尔先生,”他说,一面把那块嚼烟顶到嘴的另一边,向候见室吐
出第二口唾沫,与第一口形成一对,“至于这个……”
“至于什么?”
“钱哪……”
“怎么?”
“摩雷尔先生,伙伴们说,眼下他们每人有五十法郎就足够了,其余的以后再说。
”
“谢谢,我的朋友们,谢谢!”摩雷尔先生高声说,万分感激,“你们都有好心场
;不过,拿走吧,拿走吧,如果你们找到好差使,就去干吧,你们是自由的。”
这后半句话对那些可敬可佩的水手产生了神奇的效果。他们惶惑地面面相觑。帕纳
龙呼吸都止住了,险些把那块嚼烟吞了下去,幸亏他及时将手卡住喉咙。
“怎么,摩雷尔先生,”他用憋住的嗓音说,“您辞退我们!您对我们不满意?”
“不,我的孩子们,”船主说,“不,我不是对你们不满意,恰恰相反。不,我没
有辞退你们。但我有什么法子呢?我一条帆船也没有了,我不再需要水手。”
“您怎么没有帆船啦!”帕纳龙说,“那么,您可以让人建造别的帆船呀,我们可
以等待。上帝保佑,我们知道遇到风浪会怎么样。”
“我没有钱让人造船了,帕纳龙,”船主苦笑说,“不管您的提议多么好,我也无
法接纳了。”
“那么,如果您没有钱,就不该给我们付工钱;我们回像可怜的‘法老号’一样,
不张帆航行,就是这样!”
“得啦,得啦,我的朋友们,”摩雷尔说,激动得透不过气来,“请你们走吧。时
来运转时我们再相会吧。爱玛纽埃尔,“船主又说,”您陪他们出去,您照顾一下,按
我的愿望去做。”
“至少会再回,是吗,摩雷尔先生?”帕纳龙说。
“是的,我的朋友们,我至少希望这样,走吧。”
他示意柯克莱斯,后者走在前面。水手跟在出纳身后,而爱玛纽埃尔跟在水手们后
头。
“现在,”船主对妻子和女儿说,“让我单独待一会儿,我要跟这位先生谈话。”
他用眼睛事宜,那边有个汤姆逊和弗伦银行的代理人,在这整个场面中,代理人始
终一动不动地站着,上文提到,只插过几句话。两个女的抬眼望着这个她们完全忘却的
外国人,然后抽身退出;但姑娘在退出去时,向这个人投了苦苦恳求的一瞥,他报以微
笑,一个冷峻的观察家会惊讶地看到这冷若冰霜的脸上竟会绽出一个微笑来。屋里只剩
下两个男人。
“啊,先生,”摩雷尔又跌坐在扶手椅里,说道,“您什么都看到了,听到了,我
没有什么要告诉您的了。”
“先生,我看到,”英国人说,“像前几次不该遇到的那样,您又大祸临头,这就
向我证实,我应该让您开心些。”
“噢,先生!”摩雷尔说。
“唔,”外国人又说,“我是您最主要的债权人之一,是吧?”
“至少您拥有要立即支付的票据。”
“您想延期支付吗?”
“延期可以挽救我的名誉,因此也可以挽救我的生命。”
“您想延期多长时间?”
摩雷尔踌躇不决。
“两个月。”他说。
“好,”外国人说,“我给您三个月。”
“但是,您认为汤姆逊和弗伦银行……”
“放心吧,先生,一切由我来负责。今天是六月五日。”
“是的。”
“那么,请给我将这些票据更改为九月五日到期,九月五日上午十一点中(挂钟这
时指着十一点整,我来见您。”
“我一定恭候大架,先生,”摩雷尔说,“要么我付清票据,要么我弃绝人世。”
这最后几个字声音说的那样低,外国人无法听清。
票据都重新写过,把旧的撕掉,可怜的船主至少有三个与的期限来搜集他最后的财
源。
英国人带着本民族特有的淡漠神情接受谢意,向摩雷尔告辞,后者一面向他祝福,
一面送他走到门口。
在楼梯上,他遇到朱丽。姑娘假装下楼,但实际上是在等他。
“噢!先生!”她合起双手说。
“小姐,”外国人说,“有一天您会收到一封署名‘水手辛伯达’的信……您要一
步步按这封信所说的去做,不管您觉得信中的吩咐是多么古怪。”
“好的,先生。”朱丽回答。
“您答应这样做吗?”
“我向您起誓。”
“很好!再见,小姐。像您现在这样,始终做一个善良的、圣洁的姑娘吧,我祝愿
上帝会奖赏您,让爱玛纽埃尔成为您的丈夫。”
朱丽轻轻喊了一声,脸上变得樱桃那样红,她抓住栏杆,免得倒下。
外国人继续往前走,一面同她挥手再见。
在院子里,他遇到帕纳龙,帕纳龙每只手拿着一卷一百法郎的钞票,好像委决不下
是否拿走。
“来,我的朋友,”他对帕纳龙说,“我要跟您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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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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