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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三十三  罗马强盗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Dec 10 18:59:21 1999), 转信

三十三  罗马强盗
    第二天,弗朗兹先醒,一醒就拉铃。
    铃声还在震响,帕斯特里尼老板已亲自进来。
    “咦,”老板甚至不等弗朗兹问他,便得意洋洋地说,“阁下,昨天,我不肯答应
你们,早就怀疑到办不成了;你们动作太晚,罗马连一辆敞篷四轮马车也没有了,很明
显,是最后三天没有车。”
    “是的,”弗朗兹接口说,“就是马车必不可少的那几天。”
    “怎么啦?”阿尔贝进来问,“没有马车?”
    “正是,亲爱的朋友,”弗朗兹回答,“您一下子就猜中了。”
    “那么,你们永恒的城市真是一个呱呱叫的城市!”
    “就是说,阁下,”帕斯特里尼老板又说,他想在游客眼里保持基督教世界首都的
某种尊严,“就是说,从星期天早上起,直到星期二晚上,租不到敞篷四轮马车,但从
现在到星期天早上,如果您愿意,五十辆都找得到。”
    “啊!这已经不错了,”阿尔贝说,“今天是星期四,从现在到星期天,谁知道会
发生什么事呢?”
    “要来一万至一万两千游客,”弗朗兹回答,“他们会使找车子变得更加困难。”

    “我的朋友,”莫尔赛夫说,“目前有什么就享受什么吧,但也不要给未来抹黑。

    “至少,”弗朗兹问,“我们能租到一个窗口吧?”
    “朝哪里的?”
    “当然是朝行市街!”
    “啊!是的,一个窗口!”帕斯特里尼老板喊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多里亚
宫的六楼本来还剩下一个窗口,以每天二十个西昆租给了一个俄国亲王。”
    两个年轻人吃惊地面面相觑。
    “那么,亲爱的,”弗朗兹对阿尔贝说,“您知道我们最好怎么办?我们到威尼斯
去过狂欢节;至少在那里,如果我们找不到马车,我们可以找到冈朵拉。”
    “啊!说实话,不!”阿尔贝高声地说,“我已决定在罗马观看狂欢节,哪怕踩高
跷,我也要上街去看。”
    “啊!”弗朗兹嚷道,“这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念头,特别是能吹灭长明烛,我们可
以扮成驼背吸血鬼或者朗德居民,我们会获得巨大的成功。”
    “两位阁下是否想从现在到星期天雇一辆马车?”
    “当然!”阿尔贝说,“您认为我们要像法院的办事员那样,以步当车,跑遍罗马
的大街小巷吗?”
    “我会从速执行两位阁下的吩咐,”帕斯特里尼老板说,“不过我预先告诉两位,
马车每天要花六个皮阿斯特。”
    “我呢,亲爱的帕斯特里尼先生,”弗朗兹说,“我不像我们的邻居,不是百万富
翁,我也要预先告诉您,由于我是第四次到罗马,我知道敞篷四轮马车在平常日子、星
期天和节日的价钱。今天、明天和后天,我们给您12皮阿斯特,您还可以大赚一笔。”

    “但是,阁下!……”帕斯特里尼想抗辩。
    “得了,亲爱的老板,得了,”弗朗兹说,”要不然我要亲自同您的affettatore①
去讲价钱,他也是我的搭档;这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他一生中已经骗了我不少钱,为了
能再骗我的钱,会出比我给您的更低的价钱,那么您就会失去差价,那可是您的错。”

    “阁下用不着事必躬亲,”帕斯特里尼老板说,带着一个意大利投机家承认失败的
笑容,“我尽力而为,我希望您能满意。”
    “好极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您什么时候要车?”
    “过一小时。”
    “过一小时马车就停在门口。”
    果然,一小时后,马车等候着两个年轻人,这是一辆普通的出租马车,由于时值盛
典,已把它提至敞篷四轮马车的地位;不管外表如何寒碜,两个年轻人还是感到很高兴
能在最后三天有这样一辆车子。
    “阁下!”向导看到弗朗兹的头出现在窗口,便叫道,“要把四轮华丽马车驶近大
厦吗?”
    弗朗兹不管如何习惯意大利人的夸张,他的第一个动作仍然是环顾四周;但这句话
确实是冲着他讲的。
    弗朗兹是阁下,四轮华丽马车是出租马车,大厦是伦敦饭店。
    这个民族爱恭维人的全部天才都反映在这一句话中。
    弗朗兹和阿尔贝走下楼来。四轮华丽马车驶近大厦。两位阁下伸长腿搁在软垫长凳
上,向导跳进来坐在后座上。
    “两位阁下要上哪里去?”
    “先到圣彼得教堂,然后到竞技场。”阿尔贝作为真正的巴黎人,这样说。
    但阿尔贝不知道:参观圣彼得教堂得一天功夫,研究它得一个月,因此一天过去只
参观了圣彼得教堂。
    两个朋友忽然发觉天色暗了下来。
    弗朗兹掏出怀表,四点半钟。
    马上打道回府。在门口,弗朗兹吩咐车夫八点钟准备好,他想让阿尔贝看看月光下
的竞技场,就像他想让阿尔贝看看白天的圣彼得教堂那样。让朋友参观一个自己看过的
城市,正如让人去看一个自己做过她的情夫的女人,十分殷勤周到。
    因此,弗朗兹给车夫画出行车路线:要从人民城门出城,沿着外城墙走,再从圣焦
万尼门进城。这样,竞技场便突如其来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而卡皮托利山丘、古罗马广
场、塞普提缪斯·塞维鲁斯的凯旋门、安托南和浮斯蒂娜的神庙、圣路都不必作为必经
之地,使竞技场相形见绌。
    他们入席晚餐,帕斯特里尼老板原先答应两位房客摆一桌精美的宴席,他却给他们
准备一顿勉强过得去的晚饭:没有什么可说的。
    晚饭结束时,他亲自来了,弗朗兹起初以为他是来听恭维话的,便准备好列举一番
,不料刚开口,老板就打断他说:
    “阁下,承蒙赞许,不胜荣幸。但我上楼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这事……”
    “是为了告诉我们,您找到了一辆马车吗?”阿尔贝点燃雪茄,问道。
    “更不是,阁下,您最好别再想这件事,打定主意将就吧。在罗马,事情要么办得
到,要么办不到。当别人对您说办不到,那就完结了。”
    “在巴黎,事情好办得多,办不到时就付一倍的钱,马上便得到你所要的东西。”

    “我听到每个法国人都这样说,”帕斯特里尼老板有些生气地说,“这就叫我不明
白,他们干什么要旅游。”
    “因此,”阿尔贝说,淡漠地向天花板吐出烟圈,往后翘起扶手椅的两只脚,摇摇
晃晃,“像我们这些旅游的人都是疯子和傻瓜;有理智的人不会离开赫尔得街的公馆、
根特大街和巴黎咖啡馆。”
    不用说,阿尔贝住在上面提到的那条街上,每天要学时髦散一回步,天天就到那家
咖啡馆去吃饭,然而,要同侍者关系好才能在那里吃到饭。
    帕斯特里尼老板半晌默默无言;很明显,他在考虑如何回答,无疑他觉得这个回答
不甚了然。
    “说到底,”弗朗兹说话了,他打断老板的沉思,“您来是有事的;您愿意说明来
意吗?”
    “啊!不错,是这样的:您吩咐敞篷四轮马车八点钟来吗?”
    “一点不错。”
    “您想参观il Colosseo?”
    “就是竞技场吗?”
    “一点不错。”
    “是的。”
    “您吩咐车夫从人民城门出城,绕城墙一圈,再从圣焦万尼门进城吗?”
    “我是这样说的。”
    “那么,这条路线不能走。”
    “不能走啊!”
    “或者至少非常危险。”
    “危险!为什么?”
    “因为那个大名鼎鼎的路易季·瓦姆帕。”
    “首先,亲爱的老板,这个大名鼎鼎的路易季·瓦姆帕是什么人呢?”阿尔贝问,
“他在罗马也许大名鼎鼎,但我告诉您,他在巴黎无人知晓。”
    “怎么!您不知道他?”
    “我没有这种荣幸。”
    “您从来没听人说起他的名字?”
    “从来没有听人说过。”
    “那么,这是一个强盗,德泽拉里和加斯帕罗内之流同他相比,就成了唱诗班的孩
子啦。”
    “当心,阿尔贝,”弗朗兹大声说,“这毕竟是个强盗!”
    “我预先告诉您,亲爱的老板,您要说给我们听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我们之
间先确定这一点,您爱怎么说都行,我洗耳恭听。‘从前……’喂,说呀!”
    帕斯特里尼转到弗朗兹那边,他觉得在两个年轻人当中,弗朗兹更有理智。应该对
这个正直的人说句公道话,他这辈子接待过许多法国人,但他根本不理解他们的某些方
面。
    “阁下,”他非常庄重地说,正如上述,他是对弗朗兹说话,“如果您把我看作一
个说谎的人,我要对您说的话就不必说了;但我能向您表明,这是为了两位阁下的好。

    “阿尔贝没有对您说,您是一个说谎的人,亲爱的帕斯特里尼先生,”弗朗兹回答
,“他对您说,他不相信您的话,如此而已。但我呢,我相信您的话,放心吧,请说下
去。”
    “但是,阁下,您明白,如果怀疑我是否诚实……”
    “亲爱的,”弗朗兹又说,“您比卡珊德拉更多疑,不过她是女预言家,却无人听
信;而您呢,至少您对一半听众有把握吧。啊,请坐下,告诉我们瓦姆帕先生是什么人
。”
    “我已经对您说过了,阁下,这是一个强盗,自从有名的马斯特里拉出现以来,我
们还没有看到过这样厉害的强盗。”
    “那么,这个强盗同我让车夫从人民门出城,再从圣焦万尼门进城的吩咐,两者之
间有什么联系?”
    “反正,”帕斯特里尼老板回答,“您能从第一个城门出去,但我怀疑您能从另一
个门进城。”
    “为什么会这样?”弗朗兹问。
    “因为天黑以后,在离城门五十步的地方就难保安全了。”
    “能以名誉担保?”阿尔贝大声说。
    “子爵先生,”帕斯特里尼老板说,阿尔贝对他的话的真实性提出怀疑,总是深深
伤害到他的自尊心,“我没有跟您说话,而是跟您的旅伴说话,他了解罗马,知道不能
拿这种事开玩笑。”
    “亲爱的,”阿尔贝对弗朗兹说,“这倒是一桩现成摆着的、美妙的冒险,我们在
马车里装满手枪、喇叭口火枪和双铳枪。路易季·瓦姆帕要来拦截我们,我们就抓住他
。我们把他带回罗马,我们把他献给教皇陛下,表示敬意,教皇陛下会问我们,为了感
谢我们立下大功,该怎么酬谢我们。于是我们简简单单地只要一辆四轮华丽马车和教皇
马厩里的两匹马,我们坐在马车里观看狂欢节;还不说罗马民众出于感激,也许会在卡
皮托利山丘上给我们戴上花冠,宣布我们就像库提乌斯和贺拉提乌斯·柯克莱斯那样,
是祖国的拯救者。”
    正当阿尔贝推导出这个设想时,帕斯特里尼老板做了一个难以名状的怪脸。
    “首先,”弗朗兹问阿尔贝,“您到哪里去找这些手枪、喇叭口火枪和双铳枪,用
来塞满您的马车呢?”
    “事实是,在我的军火库里拿不到,”阿尔贝回答,“因为在特腊契内,我连匕首
都被人夺走了。您呢?”
    “我嘛,在阿夸彭登泰,也有同样遭遇。”
    “啊!亲爱的老板,”阿尔贝用第一根雪茄的烟蒂点燃第二根雪茄,说道,“您知
道这个办法对盗贼非常合适,而且我觉得还没有同他们算总帐吗?”
    不消说,帕斯特里尼老板感到开这个玩笑会自讨苦吃,因为他只回答了一半问题,
而且是对弗朗兹说话,他认为只有弗朗兹还有理智,他们还能谈得拢。
    “阁下知道,受到强盗袭击时,自卫通常是不行的。”
    “怎么!”阿尔贝大声地说,想到要俯首帖耳地任人抢劫,不禁怒火上升,”怎么
!通常不行?”
    “不行,因为一切反抗都没有用。要是有十一、二个强盗从壕沟里、破屋里或者饮
水渠里跳出来,通通向您瞄准,您有什么办法对付呢?”
    “见鬼!我宁愿被杀!”阿尔贝高声说。
    饭店老板转向弗朗字,那种神态意味着:阁下,您的伙伴准定疯了。
    “亲爱的阿尔贝,”弗朗兹又说,“您的回答是崇高的,比得上老高乃依的那句‘
让他去死吧’。不过,贺拉斯这样回答时,关系到罗马的存亡,那是很值得捐躯的。至
于我们,请注意这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一时的心血来潮,而为了一时的心血来潮,那我们
的生命去冒险,那是很可笑的。”
    “啊!per Bacco②!”帕斯特里尼老板喊道,“好极了,这就叫一语中的。”
    阿尔贝给自己斟了一杯意大利麝香葡萄酒,小口喝着,一面咕噜这一些听不清的话

    “好了,帕斯特里尼老板,”弗朗兹说,“现在我的伙伴已经平静下来,您尽可以
相信我的品性是平和的,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个路易季·瓦姆帕是怎样一个大人物?
他是牧童还是贵族?他年轻还是年老?他是小个儿还是大个儿?请给我们描绘一下他,
如果我们碰巧在上流社会遇到他,就像遇到约翰·斯博加尔或莱拉,我们就至少能把他
认出来。”
    “要了解准确的情况,您问我是做得太对了,阁下,因为我认识路易季·瓦姆帕的
时候,他还是小孩子。有一天我从费伦蒂诺到阿拉特里,落到了他的手上,我真运气,
他记得我们以前曾经相识;他放我走路,不仅不用付赎金,而且还送给我一只非常漂亮
的表,给我讲了他的经历。”
    “我们来看看这只表。”阿尔贝说。
    帕斯特里尼从小口袋里掏出一只精美的布雷盖怀表,上面刻着制造者的名字,巴黎
的冠冕图案和伯爵的冠冕。
    “这就是。”他说。
    “哟!”阿尔贝说,“我祝贺您,我也有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表,”他从背心口袋
里掏出自己的怀表,“我花了三千法郎。”
    “让我们听听他的经历。”弗朗兹说,拖过来一张扶手椅,示意帕斯特里尼坐下。

    “两位阁下容许我坐下吗?”老板说。
    “当然罗!”阿尔贝说,“您又不是布道者,要站着说话,亲爱的。”
    饭店老板向这两个听众恭恭敬敬地各鞠了一躬,然后坐下;这一鞠躬是要表明,他
已准备把他们想知道的关于路易季·瓦姆帕的情况都讲出来。
    “啊,”正当帕斯特里尼老板要开口时,弗朗兹止住了他,“您说认识路易季·瓦
姆帕的时候,他是个小孩子,那么他还是个年轻人罗?”
    “怎么,是个年轻人!我想是的;他只有二十二岁!噢!这是一条好汉,前途无量
,你们相信好了。”
    “阿尔贝,您觉得怎样?二十二岁就已经名闻遐迩,真有出息。”弗朗兹说。
    “一点不错,在他这个年纪,亚历山大、凯撒和拿破仑还没有他这样头角峥嵘呢。

    “因此,”弗朗兹对老板说,“我们要听到的故事主角只有二十二岁罗。”
    “刚满二十二岁,我已荣幸地告诉过您。”
    “他是大个儿还是小个儿?”
    “中等身材:同阁下差不多高矮。”老板指着阿尔贝说。
    “谢谢这样比较。”阿尔贝鞠了一躬说。
    “请说下去,帕斯特里尼老板,”弗朗兹说,对朋友的敏感微微一笑,“他属于哪
个社会阶层?”
    “他是圣费利切伯爵的农庄里一个普通的牧童,这个农庄位于帕莱斯特里纳和加布
里湖之间。他生在帕姆皮纳拉,五岁时便替伯爵干活。他的父亲也在阿纳尼放牧,有一
小群牲口;他家就靠绵羊毛和羊奶制品生活,有他父亲运到罗马卖掉。
    “很小的时候,小瓦姆帕就性格古怪。有一天,他七岁的时候,他找到帕莱斯特里
纳的本堂神甫,请求神甫教他识字。这是很困难的事;因为小牧童离不开他的羊群。但
善良的本堂神甫每天要到一个可怜的小镇去做弥撒,这个镇规模太小,付不起一个教士
的钱;这个镇甚至没有名字,一般人就叫它博尔戈。神甫向路易季提议,在他回去的时
候,等在路上,然后上课,并事先说明上课时间很短,因此要好好利用。
    “孩子兴高采烈地接受了。
    “每天,路易季把羊群带到帕莱斯特里纳到博尔戈的路上去放牧;每天早上九点,
本堂神甫路过,教士和孩子就坐在一条壕沟的背壁上,小牧童从本堂神甫的日课经学习
功课。
    “三个月后,他会念书了。
    “这还不够,现在他要学会写。
    “教士叫罗马的一个书法教师写了三套字母表:一套大字,一套中字,一套小字,
他让孩子照字母表用一根铁针写在一块石板上,这样就能学会写字了。
    “当天傍晚,把羊群赶回农庄以后,小瓦姆帕跑到帕莱斯特里纳的锁匠家,要了一
枚大铁钉,烧红了锤打,使铁钉变得又圆又尖,成为古代探针一样的东西。
    “第二天,他搜集了许多石板,便写起来。
    “本堂神甫看他这样聪明,十分惊奇,又看到他很有天分,十分感动,就送给他好
几本笔记簿,一捆羽笔和一把小折刀。
    “这是一门新功课,但同第一门功课相比,算不了什么。一星期以后,他使用羽笔
就像使用那支铁针一样得心应手。
    “本堂神甫把这件轶事讲给圣费利切伯爵听,伯爵想见见小牧童,让他当着自己的
面念书写字,然后吩咐管家让孩子同仆人一起吃饭,而且每个月给他两个皮阿斯特。
    “路易季用这笔钱买了书和铅笔。
    “他把自己这种善于模仿的能力用于一切方面,就像小时候的乔托一样,在石板上
画上母羊、树木、房子。
    “后来,他用小折刀的尖端开始在木头上雕刻,削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民间雕塑家
皮内利就是这样起步的。
    “一个六七岁,也就是比瓦姆帕小一点的女孩子,也在帕莱斯特里纳附近的一个农
庄看羊;她是孤儿,生在瓦尔蒙托内,名叫泰蕾莎。
    “两个孩子碰到一起,坐在一块,让羊群混在一起吃草,他们聊天、嬉笑、玩耍;
傍晚,他们把圣费利切伯爵和切尔韦特里男爵的羊群分开,然后分手,回到各自的农庄
,约定第二天早上再见面。
    “第二天他们遵守诺言,就这样肩并肩长大。
    “瓦姆帕长到了十二岁,而小泰蕾莎是十一岁。
    “他们的天性也在发展。
    “路易季在独处的时候尽可能发展他的艺术兴趣;除了这个以外,他会突然感到忧
郁,时不时激动,随意发火,总爱冷嘲热讽。帕姆皮纳拉、帕斯莱特里纳或瓦尔蒙拖内
的小伙子不仅没有一个能够左右他,而且连作他的伙伴都够不上。他的倔强的气质总是
跃跃欲试,从不肯屈膝让步,使一切友好的行动和同情的表示都远离开他。唯有泰蕾莎
一句话、一个眼色、一个手势就能主宰这个性格固执的人,他在一个女人的手里服服帖
帖,而在不管哪一个男人的手中却硬梆梆的无法通融。
    “相反,泰蕾莎热烈、灵活、开朗,但酷爱打扮;圣费利切伯爵的管家给路易季的
两个皮阿斯特,他卖给罗马玩具商的所有雕刻小玩意儿的收入,都变成了珍珠耳环、玻
璃项链、金钗。因此,倚仗她的朋友这样不在乎金钱,泰蕾莎成了罗马附近最漂亮、打
扮最入时的村姑。
    “两个孩子继续长大,天天在一起度过,毫无冲突地任凭各自的原始天性发展。因
此,在他们的交谈、愿望和梦想中,瓦姆帕总是想象自己将要成为舰长、将军或一省总
督;而泰蕾莎则想象自己要变的富有,身穿最漂亮的长裙、穿着制服的仆从跟随在后。
他们整天用这种异想天开的、光闪闪的图案编织他们的未来,然后分手,各自把羊群领
回羊圈,从他们梦想的高高在上又跌回他们现实地位的卑微之中。
    “有一天,年轻的牧童告诉伯爵管家,他看到一只狼从萨比纳山里下来,在他的羊
群周围徘徊。管家给了他一支枪,这正是瓦姆帕渴望的东西。
    “这支枪碰巧是一管优良的布里西亚造,像英国马枪一样性能很好;只不过有一天
伯爵通打了一只受伤的狐狸,击碎了枪托,这支枪就废置不用了。
    “对一个像瓦姆帕这样的雕刻家来说,这并不费事。他检查了原来的枪托,计算出
该换多大的枪托才能让自己瞄准,制造了另一个枪托,上面刻满精美绝伦的装饰,如果
他肯将这块木头拿到城里卖,他准定能赚到十五或二十个皮阿斯特。
    “但他忍住了没有这样做:一支枪是这个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所有以独立代
替自由的国家里,凡是好勇斗狠、体格强健的人感到的第一需要,就是拥有一支枪,既
能攻、又能守,有了枪便可以横行无忌,往往使他变得可怕。
    “从这时起,瓦姆帕利用所有的空闲时间来练枪;他买了火药和子弹,什么都成了
他的目标:生长在萨比纳山坡上细弱、灰色、可怜的橄榄树干;晚上爬出洞穴,开始夜
间觅食的狐狸和在空中翱翔的老鹰。不久,他的枪法变得非常娴熟,泰蕾莎起初听到枪
声感到害怕,如今克服了恐惧,很乐意观看她年轻的同伴随心所欲地用子弹打中目标,
准确得就像用手送到目标上一样。
    “有天晚上,从这两个年轻人常常待在那里的枞树林跑出一只狼来,狼在平原上走
不到十步,便一命呜呼了。
    “瓦姆帕对这漂亮的一枪洋洋得意,把狼抗在肩上,带回农庄。
    “大大小小这些事使路易季在农庄附近小有名气;一个不寻常的人不管待在哪里,
总会产生一批崇拜者。附近的人把这个年轻牧童说成方圆十法里最灵巧、最能干、最勇
敢的农民;尽管泰蕾莎在更大的范围内被看作萨比纳最漂亮的姑娘之一,但没有人胆敢
对她调情,因为大家知道瓦姆帕爱她。
    “可是两个年轻人从来没有互相表白过爱情。他们并排长大,仿佛两棵树,树根在
泥土里缠结在一起,树干在空中交错,花香也在空中融汇;不过,他们有共同的、互相
见面的愿望;这种愿望变成一种需要,他们宁愿死去,也不愿分离一日。
    “泰蕾莎十六岁,而瓦姆帕十七岁。
    “那时,大家纷纷议论,谈到在莱皮尼山一带纠结的一伙强盗。罗马附近认真说来
并没有剪除强盗。强盗有时会缺乏首领,但只要出现一个首领,他是不会缺少喽罗的。

    “有名的库库梅托曾在那不勒斯进行了一场真正的战争,他在阿布鲁佐山区受到围
剿,被逐出那不勒斯王国,像曼弗雷德一样穿过加利格利亚诺河,来到索尼诺和尤佩尔
诺之间,躲在阿马齐纳河畔。
    “他一心想重振旗鼓,步德切扎里和加斯帕罗内的后尘,他希望不久就超过这两个
强盗。帕莱特利纳、弗拉斯卡蒂和帕姆皮纳拉的几个年轻人失踪了。起先大家为他们担
惊受怕,不久,大家知道他们加入了库库梅托的一伙。
    “过了一段时间,库库梅托成了大家注意的目标。大家谈到这个强盗头子胆大包天
和令人反感的野蛮等等不同寻常的特点。
    “有一天,他抢走了一个姑娘:这是弗罗齐诺内的土地测量员的女儿。强盗的法律
是很实际的:姑娘先属于把她掳来的那个强盗,然后其余的人抽签占有她,不幸的姑娘
受到这伙人的蹂躏,知道强盗们抛弃她,或者她死去。
    “如果她的父母很有钱,要把她赎回来,强盗就派出一个使者谈判赎金;肉票的头
作为使者安全的保证。如果赎金遭到拒绝,肉票就判了死刑了。
    “这个姑娘的情人在库库梅托的那一伙里,他叫卡尔利尼。
    “她认出了年轻人,向他伸出双臂,以为自己得救了。但可怜的卡尔利尼认出她后
,感到心碎肠断;因为他已料到什么命运等待着自己的情人。
    “不过,由于他是库库梅托得红人,三年来同库库梅托共患难,正当一个宪兵举起
刀对准库库梅托的脑袋时,他一枪打到了宪兵,救了库库梅托的命,卡尔利尼希望库库
梅托对他有恻隐之心。
    “于是他把强盗头子拉到一边,而那个姑娘靠在林中空地一棵大松树的树干上坐着
,用罗马农妇的别致头巾当作面幕,遮住自己的脸,不让强盗们淫荡的目光看见。
    “卡尔利尼把一切都告诉了头儿;他同肉票的爱情,他们的海誓山盟,自从他们来
到这一带,每夜他们怎样在一个废墟里幽会。
    “刚好这一夜库库梅托派卡尔利尼到临近一个村庄去,他不能前去赴约;但库库梅
托说,他偶然来到那里,于是他劫走了姑娘。
    “卡尔利尼哀求头儿为他破例,尊重丽塔,说是她的父亲很有钱,他会付一笔可观
的赎金。
    “库库梅托似乎依从了朋友的哀求,责成他找到一个牧羊人,可以派到弗罗齐诺内
丽塔的父亲家里。
    “于是卡尔利尼满心喜悦地走近姑娘,告诉她,她得救了,让她给她父亲写信,她
在信里叙述她出了事,并告诉他,她的赎金定为三百皮阿斯特。
    “给她父亲的期限是十二小时,就是说,延续到第二天早上九点钟。
    “信写好后,卡尔利尼马上夺过来,跑到平原去找一个使者。
    “他找到一个正在关羊圈的年轻牧羊人。强盗的使者自然是牧羊人,牧羊人生活在
城市与大山之间,蛮荒生活和文明生活之间。
    “年轻牧羊人马上就走,答应在一小时之内赶到弗罗齐诺内。
    “卡尔利尼欢天喜地地走回来,要去见他的情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他在林中空地找到那一伙强盗,他们在高高兴兴地吃着强盗们像捐税一样从农民
那里勒索来的食品;在这些快乐的、大快朵颐的人们中间,他没有找到库库梅托和丽塔

    “他问他们在哪里;强盗们报以哈哈大笑。一到冷汗从他的额上留下来,他感到恐
慌不安,头发倒竖。
    “他又问了一次。一个大嚼的强盗斟满一杯奥尔维埃托葡萄酒,递给他说:
    “‘祝正直的库库梅托和漂亮的丽塔健康!’
    “这时,卡尔利尼似乎听到一个女人的叫声。他猜到了一切。他拿起酒杯,掷碎在
那个地给他的人的脸上,朝发出呼叫声的那个方向冲去。
    “跑了一百步,在一簇灌木丛的拐角,他看到丽塔昏倒在库库梅托的怀里。
    “看到卡尔利尼,库库梅托一手拿起一支手枪,站起身来。
    “两个强盗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一个嘴唇上挂着淫荡的笑容,另一个脸上死一般惨
白。
    “简直可以说这两个人中间就要发生一场惨剧。但卡尔利尼的脸容逐渐松弛下来;
他的手已经按在腰带的一支手枪上,这时也垂落在身旁。
    “丽塔躺在他们两人之间。
    “月光照亮了这个场面。
    “‘喂,’库库梅托冲他说,‘你已经完成交给你的差使吗?’
    “‘是的,队长,’卡尔利尼回答,‘明天九点钟以前,丽塔的父亲会带着钱来到
这里。’
    “‘好极了。这段时间,我们要过一个快乐的夜晚。这个姑娘很迷人,说实话,你
很有眼力,卡尔利尼师傅。我并不自私,我们回到大伙儿身边去吧,抽个签看她现在属
于谁。’
    “‘这样的话,您决定将她按惯例来办罗?’卡尔利尼问。
    “‘为什么要为她破例呢?’
    “‘我原以为在我的哀求下……’
    “‘你比别人更有权利吗?’
    “‘不错。’
    “‘放心好了,’库库梅托笑着说,‘迟早会轮到你。’
    “卡尔利尼的牙齿都要咬碎了。
    “‘喂,’库库梅托朝那伙大嚼的强盗迈了一步,‘你来吗?’
    “‘我跟着就来……’
     “库库梅托走开了,目光没有离开卡尔利尼,因为他无疑担心卡尔利尼从背后开枪
打他。但卡尔利尼身上却丝毫没有露出一点敌意。
    “他交叉抱着双臂,站在一直昏迷不醒的丽塔旁边。
    “一时之间,库库梅托想到,年轻人会抱起她逃走。但现在他已无所谓,他已经随
心所欲地占有了丽塔;至于那笔钱,三百皮阿斯特分给大伙儿,数目少得可怜,他毫不
放在心上。
    “因此他继续朝林中空地走去,但是,令他大为吃惊的事,卡尔利尼几乎与他同时
到达。
    “‘抽签!抽签!’个个强盗看到首领都叫了起来。
    “人人的眼睛都因迷醉和淫荡而闪闪发光,而篝火在他们身上投下殷红的光芒,使
他们活脱脱像魔鬼。
    “他们的要求是合理的;因此首领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的要求。于是把所有人的
名字都放在一顶帽子里,卡尔利尼的名字同别人的名字混在一起,最年轻的强盗从临时
投票箱里取出一票。
    “这一票上面写着迪亚沃拉乔的名字。
    “他就是刚才像卡尔利尼提议祝头儿健康的那个人,而卡尔利尼用酒杯砸了他的脸
作为回敬。
    “一道很宽的伤口,从太阳穴一直裂开到嘴边,鲜血直涌出来。
    “迪亚沃拉乔看到自己福星高照,发出朗声大笑。
    “‘队长,’他说,‘刚才卡尔利尼不愿为您的健康干杯,您向他提议为我的健康
干杯吧;他不给我面子,兴许他会给您面子。’
    “人人都等待卡尔利尼暴跳如雷;但令他们大吃一惊,他一手拿起一只酒杯,另一
只手拿起一只长颈大肚瓶,斟满了酒。
    “‘祝你健康,迪亚沃拉乔。’他用镇定自若的声音说。
    “他一饮而尽,手一点都不抖。然后他坐在火堆旁:
    “‘我那份晚餐呢!’他说,‘我跑了半天,倒开胃了。’
    “‘卡尔利尼万岁!’强盗们喊道。
    “‘好极了,这样对待才像个好伙伴。’
    “大家又在篝火四周围成一圈,而迪亚沃拉乔走掉了。
    “卡尔利尼又吃又喝,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强盗们惊讶地望着他,丝毫不明白他为何这样无动于衷,这时,他们听到身后的
地面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他们回过身来,看见迪亚沃拉乔抱着那个姑娘。
    “她的头往后仰着,长发垂到地面。
    “随后这两个人进入篝火投射的光圈之内,大家发现姑娘和强盗的惨白脸色。
    “这两个人的出现如此古怪,如此庄严,以致人人都站了起来,只有卡尔利尼例外
,他仍然坐着,继续吃喝,似乎周围没有发生什么事。
    “迪亚沃拉乔在鸦雀无声之中继续往前走,将丽塔放在队长脚下。
    “于是大家才明白姑娘和强盗脸色惨白的原因,丽塔的左乳房下面有一把刀一直插
到刀柄。
    “所有目光都投向卡尔利尼:他腰间的刀鞘是空的。
    “‘啊!啊!’首领说,‘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卡尔利尼要留在后面了。’
    “本性野蛮的人都能敬佩强有力的行动;尽管所有强盗或许都坐不出卡尔利尼刚才
所做的事,但所有人都明白他这个举动。
    “‘那么,’轮到卡尔利尼站起来,他走近尸体,将手按在一把手枪的枪托上,说
道,‘还有人跟我争夺这个女人吗?’
    “‘没有,’首领说,‘她是属于你的!’
    “于是轮到卡尔利尼把她抱在怀里,走出篝火照出的光圈之外。
    “库库梅托像往常一样安排好哨兵,强盗们裹在大衣里,围着篝火睡下。
    “半夜,哨兵发出警报,刹那间,首领和他的伙伴们都跳了起来。
    “是丽塔的父亲亲自来了,带来他女儿的赎金。
    “‘瞧,’他将一只钱袋递给库库梅托说,‘这时三百皮阿斯特,将我的女儿还给
我吧。’
    “但首领没有接过钱来,示意他跟着自己走,老人听从了;两个人在树林底下往前
走,月光透过树枝洒下来。最后,库库梅托停下来,伸出手向老人指着一棵树下待在一
起的两个人:
    “‘瞧,’他说,‘你向卡尔利尼要你的女儿吧,他会把情况告诉你的。’
    “于是他返回到伙伴们那边。
    “老人一动不动,目光呆滞。他感到某种不可知的、出奇的大祸临头了。
    “临了,他向形状异常的一对男女走了几步,心里却不明白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卡尔利尼抬起了头,两个人的形状便开始更清晰地呈现
在老人的眼前。
    “一个女人躺在地上,头搁在一个坐着俯向她的男人的膝盖上;这个男人抬起身子
时露出了他紧抱在胸前的女人的面孔。
    “老人认出他的女儿,而卡尔利尼认出老人。
    “‘我一直在等你。’强盗对丽塔的父亲说。
    “‘混蛋!’老人说,‘你干了什么?’
    “他恐惧地望着丽塔,她脸色惨白,纹丝不动,血迹斑斑,胸脯插着一把刀。
    “一缕月光照在她身上,黯淡的光线微微照亮了她。
    “‘库库梅托强奸了你的女儿,’强盗说,‘我一直爱着她,便把她杀了;因为在
他之后,她要被所有强盗玩弄。’
    “老人一声不吭,不过他变得像幽灵一样苍白。
    “‘现在,’卡尔利尼说,‘如果我错了,你为她报仇吧。’
    “他从姑娘的胸脯上拔出刀来,站起身,走过去递给老人,而用另一只手解开上衣
,给老人露出赤裸的胸膛。
    “‘你做的队,’老人用沉浊的声音对他说,‘拥抱我吧,我的儿子。’
    “卡尔利尼呜咽着投到他情人的父亲的怀里。那是这个血性男儿第一次流出的眼泪

    “‘现在,’老人对卡尔利尼说,‘请帮我掩埋我的女儿。’
    “卡尔利尼找来两把十字镐,死者的父亲和情人在一棵橡树脚下挖掘起来,橡树茂
密的枝叶大概能覆盖住姑娘的坟墓。
    “坟墓挖好后,死者的父亲先抱吻她,然后是情人抱吻她;一个抱住她的脚,另一
个托住她的肩,他们把她放到墓坑里。
    “然后他们跪在两边,念起安魂祷告。
    “念完以后,他们把土推落到尸体上,直到墓坑填满。
    “这时,老人伸出手来。
    “‘谢谢你,我的儿子!’他对卡尔利尼说,‘现在,你走吧。’
    “‘可是……’卡尔利尼说。
    “‘你走吧,我命令你这样做。’
    “卡尔利尼服从了,回到同伴那里,裹上他的大衣,不久就好像同别人睡得一样熟

    “他们在昨晚已经决定,要换一个地方扎营。
    “天亮前一小时,库库梅托叫醒他手下的人,下令出发。
    “但卡尔利尼要了解到丽塔的父亲究竟怎样才肯离开森林。
    “他向老人留下的那个地方走去。
    “他看到老人吊死在为女儿的坟遮荫的橡树枝干上。
    “于是,他对着老人尸体和姑娘的坟墓发誓要为他们俩复仇。
    “但他无法遵守这个誓言;因为两天后,在同罗马宪兵的遭遇战中,卡尔利尼丧了
命。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他是面对敌人的,却在背心吃了一颗子弹。
    “当一个强盗向伙伴们指出,卡尔利尼倒下时,库库梅托正站在他后面十步远的地
方的时候,大家不再惊讶了。
    “从弗罗齐诺内森林动身那天早上,他躲在暗处跟随卡尔利尼,听到了卡尔利尼所
发的誓言,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抢在了前面。
    “关于这个可怕的强盗头子,还流传上十个别的故事,趣味不下于这一个。
    “因此,从丰迪到佩鲁贾,一听到库库梅托的名字,人人都要哆嗦。
    “这些故事常常是路易季和泰蕾莎的谈资。
    “姑娘听了这些故事瑟缩发抖,但瓦姆帕微微一笑,拍拍他那支万无一失的好枪,
让她放心;如果她还不放心,他便指着百步开外的栖息在枯枝上的一只乌鸦,向它瞄准
,扣动扳机,乌鸦应声击落在树脚下。
    “岁月流逝,两个年轻人商定,瓦姆帕二十岁,泰蕾莎十九岁时,他们便结婚。
    “他们都是孤儿,他们只要征得主人的同意;他们提了出来,并且获准了。
    “一天,他们正谈着未来计划,他们听到两三声枪响;突然,一个男人从两个年轻
人常常放牧羊群的草地附近那个树林里疾奔而出,朝他们跑过来。
    “跑到隔开距离声音听得到的地方,他朝他们喊道:
    “‘有人追我!你们能把我藏起来吗?’
    “两个年轻人看出,这个奔逃的人大概是个强盗;但在农民和罗马强盗之间,有一
种天生的同情心,使得前者总是乐于帮助后者。
    “瓦姆帕一言不发,奔向用来堵住岩洞入口的那块石头,拉开石头,露出入口,向
亡命徒示意躲在这个鲜为人知的洞里,再推上石头,回来坐在泰蕾莎身旁。
    “四个骑马的宪兵随即出现在树林边上;三个宪兵好像在追踪亡命徒,第四个宪兵
拖住俘虏的一个强盗的脖子。
    “那三个宪兵巡视着这个地方,看到两个年轻人,就策马跑过来,向他们探问。
    “他们俩什么也没有看到。
    “‘真讨厌,’队长说,‘因为我们追踪的是强盗头子。’
    “‘是库库梅托?’路易季和泰蕾莎禁不住一起嚷道。
    “‘是的,’队长回答,‘他的头悬赏一千罗马埃居,如果你们帮助我们抓住他,
你们可得五百。’
    “两个年轻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队长一时觉得大有希望。五百罗马埃居等于三千法
郎,对于即将结婚的两个贫穷的孤儿来说,三千法郎是一大笔钱。
    “‘是的,真讨厌,’瓦姆帕说,‘但我们没有见到他。’
    “于是宪兵们四下里都搜遍了,但是一无所获。
    “然后,他们相继走得看不见了。
    “于是瓦姆帕走去拉开石头,库库梅托走了出来。
    “他透过这道花岗岩的门缝,看到了两个年轻人同宪兵交谈的一幕;他料到谈话的
内容,从路易季和泰蕾莎的脸上,他看到了不肯出卖他的不可动摇的决心,他从口袋里
掏出一只装满金币的钱袋,送给他们。
    “但瓦姆帕骄傲地昂着头;至于泰蕾莎,她想到能用这满袋金币买到华丽的首饰和
漂亮的衣服,眼睛就yi yi发光。
    “库库梅托是个老奸巨猾的魔鬼撒旦,他化作了强盗的外形,而不是一条蛇的形状
;他捕捉住了这种闪光,看出泰蕾莎是个名副其实的轻佻女人。他返回森林时好几次回
过头来,向他的两位恩人致意,以此作为掩饰。
    “几天过去了,没有人在看到库库梅托,也没有听人在谈起他。
    “狂欢节临近了。圣费利切伯爵宣布要举行一次盛大的假面舞会,罗马所有最风雅
的人士都受到邀请。
    “泰蕾莎很想看看这次舞会。路易季请求他的保护人管家准许他和她混在仆役当中
参加舞会。他如愿以偿。
    “伯爵很爱他的女儿卡尔梅拉,这次舞会就是专门为了让她高兴而举行的。
    “卡尔梅拉正好跟泰蕾莎同岁,高矮也一样,泰蕾莎至少同卡尔梅拉一样漂亮。
    “舞会那天晚上,泰蕾莎穿上她最漂亮的衣服,戴上她最华丽的发钗和闪闪发光的
玻璃珠子。她穿的是弗拉卡蒂的妇女服装。
    “路易季穿的是罗马农民在节日里所穿的非常别致的衣服。
    “他们就像得到允许的那样,混在仆人和农民当中。
    “舞会盛况空前。不仅别墅照得通明雪亮,而且有几千盏彩灯吊在花园的树木中间
,一会儿,大厦里的人满溢到平台上,从平台上有满溢到幽径里。
    “在每个交叉路口,都有一个乐队、几张酒菜台子和清凉饮料;散步的人便停住脚
步,大家组成四对舞的舞组,在乐意的地方翩翩起舞。
    “卡尔梅拉身穿索尼诺的农村妇女服装。她戴一顶缀满珍珠的无边软帽,金发钗镶
嵌钻石,腰带是土耳其丝织品,绣上大朵的花,她的披风和衬裙是开司米的料子,她的
围裙是印度平纹细布的质地;她的短上衣的钮扣由宝石做成。
    “她的两个女伴一个身穿内图诺的农妇服装,另一个身穿里奇亚农妇服装。
    “罗马最富有和最显赫的家族中的四个年轻人,带着意大利式的无拘无束陪伴着她
们;这种无拘无束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里是无与伦比的:他们各自身穿阿尔巴诺、韦
莱特里、契维塔卡斯泰拉纳和索拉的农民服装。
    “不用说,这些农民服装就像她们的农妇服装一样,闪耀着珠光宝气。
    “卡尔梅拉想到要组成一个服装相同的四对舞的舞组,但缺少一个女的。
    “卡尔梅拉环顾四周,女宾中没有一个身穿同她和她的女伴相似的服装。
    “圣费利切伯爵给她指点待在农妇中、倚着路易季手臂的泰蕾莎。
    “‘您允许吗,爸爸?’卡尔梅拉说。
    “‘当然,’伯爵回答,‘我们不是在度狂欢节吗?’
    “卡尔梅拉欠身对着陪她谈话的一个年轻男子,用手指点着那个姑娘,对他说了几
句话。
    “年轻人顺着那只给他指点的美丽的手看去,做了一个遵命的动作,走去邀请泰蕾
莎参加伯爵女儿率领的四对舞的舞组。
    “泰蕾莎觉得好像一团火掠过她的脸。她用目光询问路易季:没有办法拒绝。路易
季慢慢松开他挽着的泰蕾莎的手臂,泰蕾莎由她潇洒的舞伴带走了,抖抖索索地站在贵
族妇女组成的四对舞的位置上。
    “当然,在一个艺术家看来,泰蕾莎那种刻板严谨的服装,跟卡尔梅拉和她的女伴
的服装格调截然不同;但泰蕾莎是个轻佻的、爱卖弄风骚的姑娘;平纹细布的刺绣,腰
带的棕榈叶饰,开司米的闪光都令她眼花缭乱,而蓝宝石和钻石的光彩令她发狂。
    “至于路易季,他心中产生一种未曾有过的感情:仿佛一种无声的痛苦在咬着他的
心,然后,这种痛苦颤抖着,掠过他的血管,占据他全身;他的目光追随着泰蕾莎和她
的舞伴最微小的动作;当他们的手接触的时候,他好像感到头昏目眩,他的动脉剧烈地
跳动,简直可以说,钟声在他耳鼓里震响。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尽管泰蕾莎怯生生的,
眼睛低垂,在倾听舞伴说话,而路易季好像在漂亮的年轻人热烈的眼神里看出这些都是
恭维话,他觉得大地在脚下旋转,从地狱里发出的声音提醒他去行凶杀人。他生怕自己
不由自主作出疯狂的行动,他一手攀住自己靠在那里的绿篱,另一只手痉挛地握住插在
腰间、柄上雕花的匕首,他毫无觉察,不是几乎把匕首完全拔出刀鞘。
    “路易季嫉妒啦!他感到,泰蕾莎已被她爱卖弄风骚和骄傲的天性拖着走,可能要
离他而去。
    “年轻的农妇起先很胆怯,几乎畏畏缩缩,不久就恢复过来。前面说过,泰蕾莎长
得很娟秀。这还不够,她很娇媚,这种野性的娇媚不同于我们那种撒娇和矫揉造作的媚
态,另有一番魅力。
    “对四对舞的赞赏几乎都由她占去了;她是嫉羡圣费利切伯爵的女儿的,但我们不
敢说卡尔梅拉不嫉妒她。
    “因此,她漂亮的舞伴对她赞不绝口,一面将她带回原来的地方,路易季在那里等
着她。
    “在跳四对舞时,姑娘有两三次瞥他一眼,每次都看到他脸色苍白,面部痉挛。甚
至有一次他的刀刃一半抽出刀鞘,像一道不祥的闪电,刺得她眼花。
    “因此,她几乎哆嗦着重新挽起她情人的手臂。
    “四对舞大获成功,很明显,大家要求跳第二次;只有卡尔梅拉反对;但是圣费利
切伯爵柔声细气地请求他的女儿,她终于同意了。
    “一个男舞伴马上走过来邀请泰蕾莎,缺了她就跳不成四对舞;但姑娘已经没了踪
影。
    “路易季感到确实没有力量忍受第二次考验;他半劝半拉地把泰蕾莎拖到花园的另
一端。泰蕾莎不由自主地让了步;她从年轻人惊魂未定的脸上看出,而且她从他的沉默
间以神经质的颤抖中意识到,他身上起了一些古怪的变化。她也不能幸免内心激动,虽
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她却明白路易季有权责备她:关于什么?她一无所知;但她仍然
感到,她应该受到责备。
    “令泰蕾莎十分吃惊的是,路易季一声不吭,在舞会的其余时间里,他缄口结舌。
直到夜间的寒气把花园里的宾客赶跑,别墅的门通通关上,举行室内舞会时,他才带走
泰蕾莎;她正要回家时,
    “‘泰蕾莎,’他说,‘当你面对面同年轻的圣费利切伯爵小姐跳舞时,你想些什
么?’
    “‘我在想,’姑娘生来十分坦率,回答道,‘我宁愿用一半寿命去换一套她穿在
身上的服装。’
    “‘你的男舞伴对你说些什么?’
    “‘他对我说,这只取决于我,我只要开一声口就行了。’
    “‘他说得对,’路易季回答,‘你真像你所说的那样,渴望得到这套服装吗?’

    “‘是的。’
    “‘那么,你会有的!’
    “姑娘很惊讶,抬头探问他;但他的脸非常阴沉可怕,她的话冻结在嘴唇上。
    “再说,路易季一面说,一面已经走开了。
    “泰蕾莎在黑暗中竭力目送他,直到他消失了,她才叹着气回到家里。
    “当天夜里,恐怕是由于哪个仆人的疏忽大意,忘了灭灯,闯了大祸;圣费利切别
墅着了火,着火的正好是美丽的卡尔梅拉的房间的附属建筑。她在半夜里被火光惊醒,
跳下床来,裹上晨衣,试图夺门而出;但必须经过的那条走廊已经起火。于是她返回卧
室,大声呼救,突然,她的窗户打开了,这扇窗离地面有二十尺高;一个年轻农民冲进
她的房间,把她抱起,以超人的力气和灵活,将她转移到细草坪,她在那里昏了过去。
待他恢复知觉,她的父亲站在她面前。所有仆人团团围住她,给她救护。别墅的整个侧
翼被烧毁,但没有关系,因为卡尔梅拉脱了险。
    “大家到处找她的救命恩人,但他不再露面;向每个人打听,但没有人见到他。至
于卡尔梅拉,她当时惊慌失措,根本没有认出他来。
    “再说,由于伯爵富可敌国,除开卡尔梅拉遇险不说,而且从她脱险的神奇方式来
看,他觉得这宁可说是又一次天恩,而不是真正的不幸;火灾引起的损失在他不算什么

    “第二天,两个年轻人在老时间又聚在森林边上。路易季先到。他兴冲冲地迎着姑
娘走去;他似乎完全忘掉昨夜的场面。泰蕾莎明显地若有所思;但看到路易季心情这样
好,她也装出无忧无虑,笑口盈盈,又要没有什么激动来扰乱她的心境,这原是她的性
格本质。
    “路易季挽起泰蕾莎的手臂,把她带到岩洞口。他在那里停住脚步。姑娘明白有什
么不同寻常的事,盯住他看。
    “‘泰蕾莎,’路易季说,‘昨晚你对我说,你情愿用世界上的一切来换伯爵女儿
那样的一套服装,事吗?’
    “‘是的,’泰蕾莎吃惊地回答,‘或许这样的愿望真是发疯了。’
    “‘我呢,我回答你:很好,你会有的。’
    “‘是的,’姑娘又说,她的惊愕随着路易季的每句话而增长,‘你这样回答我,
准是要让我高兴。’
    “‘我从来答应过你,就一定办到,泰蕾莎,’路易季骄傲地说,‘到岩洞离去穿
上吧。’
    “说完,他拉开石头,让泰蕾莎看到岩洞被两支蜡烛照亮了,蜡烛分设在一面精致
的镜子两边;在路易季制作的乡村风味的桌子上,摆着珍珠项链和钻石别针;服装的其
余部分放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泰蕾莎喜出望外地喊了一声,她不问这套服装从那里弄来的,也来不及感谢路易
季,便冲进改装成梳妆室的岩洞里。
    “路易季在她身后推上石头,因为他刚刚发现,在一座挡住他望见帕莱斯特丽纳的
小山丘上,有一个骑马的游客,停下来仿佛不知走哪条路似的,映在蓝天上,轮廓清晰
,那是南国的远景所特有的线条。
    “看到路易季以后,这个游客策马向他奔驰过来。
    “路易季没有搞错,这个游客是从帕莱斯特丽纳到蒂沃利去,拿不准走哪条路。
    “年轻人向他指明方向,但由于往前走四分之一里,这条路分成三条小路,走到交
叉口,游客又会迷路,他便请求路易季给他当向导。
    “路易季解下披风,放在地上,将短枪扛上肩,摆脱了那件笨重的衣服,迈着马儿
好不容易才跟上的山里人的快步,走在游客前面。
    “在十分钟之内,路易季和游客便来到年轻牧人指出的岔路口。
    “到达后,路易季像皇帝那样,姿态威严地用手指出三条小路中游客要走的那条。

    “‘就是这条路,’他说,‘阁下,现在您不会再搞错了。’
    “‘这是你的报酬,’游客说,递给年轻牧民几枚零钱。
    “‘谢谢,’路易季抽回了手说,‘我是帮忙的,不是出力卖钱的。’
    “‘可是,’游客说,他看来习惯了城里人胁肩谄笑和山里人的高傲之间的区别,
‘如果你拒绝报酬,至少你接受一份礼物吧。’
    “‘啊!是的,这是另一回事。’
    “‘那么,’游客说,‘拿走这两个威尼斯金币,再送给你的未婚妻,换成一对耳
环。’
    “‘那么您呢,拿走这把匕首,’年轻牧民说,‘您从阿尔巴诺到契维塔卡斯泰拉
纳,找不到一把手柄雕刻得这样精美的匕首。’
    “‘我收下,’游客说,‘那么,是我受之有愧了,因为这把匕首比两个西昆值钱
。’
    “‘对一个商人来说兴许是的,但对我来说,由于是我自己雕刻的,这把匕首只值
一个皮阿斯特。’
    “‘你叫什么名字?’游客问。
    “‘路易季·瓦姆爬,’牧羊人回答,那种神态就象是回答: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
,‘您呢?’
    “‘我嘛,’游客说,‘我叫水手辛伯达。’”
    弗朗兹·德·埃皮奈发出一声惊叫。
    “水手辛伯达啊!”他说。
    “是的,”讲故事的人接口说,“这是游客对瓦姆帕通名报姓所用的名字。”
    “您对这个名字有什么不满?”阿尔贝打断说,“这个名字好极了,不瞒您说,在
我的青年时代,这个水手的冒险经历非常吸引我。”
    弗朗兹没再多说什么。读者非常理解,水手辛伯达这个名字在他脑子里唤起了一大
串回忆,就像昨晚基度山伯爵的名字起到的作用一样。
    “讲下去。”他对老板说。
    “瓦姆帕倨傲地把两个西昆揣进兜里,慢吞吞地按原路走回去。走到离岩洞两三百
步的地方,他似乎听到一下叫声。
    “他停住脚步,倾听叫声来自哪个方向。
    “片刻,他听到清晰地喊出他的名字。
    “呼唤声来自岩洞那边。
    “他像只岩羚羊一样蹦跳起来,一面跑一面上好子弹,不到一分钟便来到一个山冈
,这个山冈和他刚才看见游客的那个山冈遥遥相对。
    “在那里,‘救命!’的喊声更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周围,有个人劫走了泰蕾莎,就像马人涅索斯要劫走德伊阿尼
拉一样。
    “这个人朝树林奔去,从岩洞到树林已跑了四分之三的路程。
    “瓦姆帕计算距离,这个人至今在他面前有二百步,他赶到树林之前没有机会追得
上。
    “年轻牧人停住脚步,好像他的脚生了根似的。他把枪托抵住肩,朝抢女人的家伙
那个方向慢慢抬起枪管,对着那个奔跑的人瞄了一秒钟,然后开枪。
    “那个抢女人的家伙猛然停住,他的膝盖一弯,拖着泰蕾莎一起倒下。
    “但泰蕾莎马上站起来,至于那个逃跑的人,他仍然躺在地上,作着垂死挣扎。
    “瓦姆帕马上朝泰蕾莎奔去,因为离开那个垂死的人十步远,她的腿也站不稳了,
她跪倒在地,年轻人心惊胆颤,生怕打倒他的敌人的那颗子弹也同时伤着了他的未婚妻

    “幸亏什么事也没有,仅仅是恐惧是泰蕾莎没了力气。当路易季确信她安然无恙时
,他才转向受伤者。
    “这个家伙刚刚捏紧拳头断了气,嘴巴由于痛苦扭曲了,头发倒竖,一头冷汗。
    “他的眼睛仍然睁着,咄咄逼人。
    “瓦姆帕走近尸体,认出是库库梅托。
    “自从这个强盗被两个年轻人救下来那天起,他爱上了泰蕾莎,发誓要得到这个姑
娘。从这天起,他窥伺他的行踪;他利用她的情人丢下她给游客指路的时机,把她劫走
,以为她已属于他,这时,瓦姆帕的子弹在年轻牧羊人万无一失的瞄准下,穿过他的心
脏。
    “瓦姆帕对他凝视了一会儿,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激动。而相反,泰蕾莎仍然瑟瑟
发抖,只敢小步走近死去的强盗,迟疑不决地越过情人的肩膀,向尸体瞥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瓦姆帕转向他的情人。
    “‘啊!啊!’他说,‘很好,你衣服穿好了;现在轮到我来打扮了。’
    “泰蕾莎确实从头到脚穿戴着圣费利切伯爵的女儿的全副行头。
    “瓦姆帕抱起库库梅托的尸体,搬到岩洞里,轮到泰蕾莎待在外头。
    “如果这时再路过一个游客,他会看到一件怪事:一个看守羊群的牧羊女身穿开司
米长裙,戴着耳环和珍珠项链、钻石别针和蓝宝石、碧玉和红宝石钮扣。
    “不用说,他会以为回到弗洛里昂的时代,回到巴黎时,他会断定遇到阿尔卑斯山
的牧羊女坐在萨比内山脚下。
    “过了一刻钟,轮到瓦姆帕走出岩洞。他的服装就其雅致来说,并不比泰蕾莎的服
装逊色。
    “他身穿镂金钮扣、石榴红丝绒上衣,绣满了花的绸缎背心,围住脖子结好的罗马
长围巾,缝满金线、红绿丝线的子弹带;膝盖下面用钻石箍扣住的天蓝色灯芯绒短裤,
布满五颜六色的、阿拉伯式装饰图案的麂皮护腿套,一顶飘荡着花花绿绿的丝带的帽子
;两只表挂在腰带上,一把精致的匕首插在子弹带上。
    “泰蕾莎发出一下赞叹的喊声。瓦姆帕这身打扮活像莱奥波尔德·罗贝尔或者施奈
茨的画中人物。
    “他穿上了库库梅托的全套服装。
    “年轻人看到这套服装对未婚妻产生强烈效果,一丝骄傲的微笑掠过他的嘴唇。
    “‘现在,’他对泰蕾莎说,‘你准备跟我共命运同患难吗?’
    “‘噢,是的!’姑娘热烈地大声说。
    “‘准备跟我到任何地方吗?’
    “‘愿到天涯海角。’
    “‘那么,挽起我的手臂,我们走吧,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可浪费了。’
    “姑娘挽起情人的手臂,甚至不问他要带她到哪里去;因为这时她觉得他像天神一
样俊美、自豪和强大有力。
    “他们俩往森林走去,几分钟后,他们越过了森林边缘。
    “不用说,瓦姆帕熟悉山里的所有小径;因此他在森林里往前走时毫不迟疑,尽管
没有一条开好的路,而仅仅根据对树木和灌木的观察,就认出该走哪条路;他们这样走
了大约一个半小时。
    “然后,他们来到森林最茂密的地方。一条干涸的河床通向一个深邃的山谷。瓦姆
帕踏上这条古怪的路,它夹在两边河岸之间,松树的浓荫使它变得幽暗,除了斜坡不陡
以外,好像韦吉尔所描写的阿维耳努斯的那条小路。
    “泰蕾莎看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又变得心惊肉跳,挨紧她的向导,一言不发;
由于她看到他始终步履均匀,他的脸上焕发出心境宁静的光彩,她也产生一股力量,掩
盖住自己的激动。
    “突然,离他们十步的地方,有个人好像从他躲藏的树后闪了出来,拿枪瞄准瓦姆
帕。
    “‘再走一步,’他叫道,‘就打死你!’
    “‘别吓人了,’瓦姆帕轻蔑地举起手说;而泰蕾莎不再掩盖恐惧,紧紧依偎着他
,‘狼还互相厮打吗?’
    “‘你是谁?’哨兵问。
    “‘我是路易季·瓦姆帕,圣费利切农庄的牧羊人。’
    “‘你要干什么?’
    “‘我要跟你那些聚在比安卡岩林中空地的同伴们说话。’
    “‘那么跟我来,’哨兵说,‘既然你知道这地方在那里,不如你走在头里。’
    “瓦姆帕对强盗这种小心提防藐视地一笑置之,同泰蕾莎一起走在前面,迈着走到
这里时那种坚定、平静的步子,继续向前。
    “五分钟后,强盗示意他们止步。
    “两个年轻人站住不动。
    “强盗模仿了三下乌鸦叫。
    “一声乌鸦叫回应这三下叫声。
    “‘好,’强盗说,‘现在你可以往前走。’
    “路易季和泰蕾莎又走起来。
    “他们越往前,瑟缩发抖的泰蕾莎就越紧地依偎着她的情人;透过树丛,确实可以
看到露出武器,枪管在闪烁发光。
    “比安卡岩的林中空地在一座小山的顶峰上,这座山头从前无疑是火山,在瑞穆斯
和罗穆卢斯逃离阿尔布,来建立罗马城之前,这座火山便熄灭了。
    “泰蕾莎和路易季来到山顶,顿时面对二十来个强盗。
    “‘这个年轻人要找你们,想同你们说话。’哨兵说。
    “‘他想同我们谈什么?’首领不在,那个当代理队长的强盗问。
    “‘我想说,我厌倦了干牧羊人这一行。’瓦姆帕说。
    “‘啊!我明白了,’副队长说,‘你是来要求我们同意你假如我们一伙吧?’
    “‘欢迎!’好几个来自费鲁齐诺、帕姆皮纳拉和阿纳尼的强盗喊道,他们认出这
是路易季·瓦姆帕。
    “‘是的,不过,我来这里是要求别的事,不是要求作你们的同伴。’
    “‘你来向我们要求什么呢?’强盗们惊讶地问。
    “‘我是来向你们要求当你们的队长。’年轻人说。
    “强盗们哈哈大笑。
    “‘你有什么能耐,要想得到这个荣誉呢?’副队长问。
    “‘我杀死了你们的首领库库梅托,这就是从他身上剥下来的衣服,’路易季说,
‘我放火烧了圣费利切别墅,为的是送一套结婚长裙给我的未婚妻。’
    “一小时后,路易季·瓦姆帕当选为队长,代替了库库梅托。”
    “那么,亲爱的阿尔贝,”弗朗兹转向他的朋友说,“现在您对公民路易季·瓦姆
帕有什么想法呢?”
    “我说这是一个神话,”阿尔贝回答,“他根本不存在。”
    “神话是什么?”帕斯特里尼问。
    “给您解释就太长了,亲爱的老板,”弗朗兹回答,“您是说瓦姆帕师傅眼下在罗
马附近干他的营生吗?”
    “那样大胆包天,在他之前,还没有一个强盗能和他比肩。”
    “那么警方抓不到他罗?”
    “有什么办法呢!他跟平原上的牧羊人、台伯河的渔夫和沿岸的走私贩子都相处融
洽。警方在山里搜索他,他却在河上;警方在河上追逐他,他却来到大海;警方以为他
躲在季格利奥岛、瓜诺乌蒂岛或基度山岛,却突然看到他又出现在阿尔巴诺、蒂沃利或
里恰。”
    “他怎样对待游客呢?”
    “啊!我的天!很简单。根据离城的距离,他限定八小时、十二小时、一天付赎金
;过了这个期限,他再放宽已消失。到了这一小时的第六十分钟,如果他拿不道歉,他
就一枪崩掉肉票的脑袋,或者将匕首插入肉票心脏,于是万事大吉。”
    “那么,阿尔贝,”弗朗兹问他的同伴,“您仍然准备通过外环路到竞技场吗?”

    “一点不错,”阿尔贝说,“如果这条路风景更加秀美。”
    这当儿,九点钟敲响了,房门打开,车夫出现。
    “两位阁下,”他说,“马车在下面等候。”
    “那么,”弗朗兹说,“这样的话,到竞技场去!”
    “两位阁下,是通过人民门呢,还是从近道走?”
    “从近道走,见鬼!从近道走!”弗朗兹大声说。
    “啊!亲爱的!”阿尔贝说,又站起来点燃第三根雪茄,“说实话,我还以为您要
更勇敢一点呢。”
    说到这里,两个年轻人走下楼梯,登上马车。
①意大利语:搭档
②意大利语: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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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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