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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ogcat (评论员),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鼠疫(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4月12日18:37:33 星期四), 站内信件

  我们可以这样说:看门人的死标志着一个充满使人茫然失措的迹象的时期已结束和
另一个更为艰难的时期已开始。在这一时期里,原先的震惊正在逐渐转变为恐慌。市民
们以前从未想到我们这座小城会成为一个老鼠倒毙在光天化日之下、看门人死于怪病的
鬼地方。现在,他们开始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过去的想法是错误的,现在不得不修正
了。如果事态发展仅仅到此为止,那么人们久而久之无疑也就会习惯成自然了。但是,
在市民中间不仅是看门人和穷汉,还有其他一些人也走上了米歇尔领头走的道路。就从
这一时刻起,人们开始感到恐怖,开始思考。
  在详细叙述新发生的事件之前,作者认为有必要提供另一位见证人对于刚才描述过
的这一时期的看法。在本文的开头,我们曾提到过让·塔鲁,他是在几个星期以前来奥
兰定居的,从那时起就住在市中心的一家大旅馆里。表面看来,他依靠自己的收入过活
,生活相当舒适。城里的居民虽然渐渐地跟他熟悉起来,但谁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
,也不明白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在所有的公共场所都碰得到他。从早春起,人们常在海
滨见到他在欢畅地游泳。这位脸上常带笑容的好好先生好像对一切正当娱乐都很来劲,
却不人迷。事实上,他唯一为人所知的习惯是同本城人数不少的西班牙籍舞蹈家和音乐
家经常地往来c
  他的那些笔记本里的记载,不管怎么说,也可算是这段困难时期的一种记事。但是
这段记事很特别,似乎反映出一种偏重细小事物的成见。初看起来,人们可能以为塔鲁
是一个着眼于琐碎细节的人。在这全城的大动乱中,他总是致力于记述这段历史的轶闻
琐事。人们无疑地要为他这种成见感到惋惜,对他的铁石心肠表示怀疑。可是,正是这
些笔记本能够对这一时期的记事提供大宗具有重大意义的次要细节,也正是这些细节的
离奇古怪,使人们不至过早地对这位风趣人物作出判断。
  让·塔鲁是从他到达奥兰之时开始写这些记录的。记录一开始就说他能住在这座那
么丑陋的城市里,感到出奇地满意。对点缀市府的两座铜狮作了细致的描绘。对这里缺
少树木、房屋简陋和城市布局荒谬等,都不苛求。塔鲁还在描述中夹杂了他在电车中和
马路上听到的一些交谈,但不加评论,在稍微后面一点提到的一段有关一个名叫"康"的
人的对话则属例外。塔鲁曾经亲耳听到两个电车售票员的交谈:
  "康这个人,你很熟悉吧?"一个售票员说道。
  "康?那个高个子,黑胡子的是吗?"
  "就是他,过去在铁路上扳道岔的。"
  "对,一点也不错。"
  "可是,他死了。"
  "啊!什么时候死的呢?"
  "在老鼠事件之后。"
  "哟!他到底生的什么病?"
  "不清楚,他当时发烧。不过,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在腋下长了脓肿,没有能顶住
。"
  "可是看上去他的健康情况和别人没有两样啊!"
  "不,他的肺部比较弱,还参加市军乐队,一直吹短号,这玩意儿是伤身体的。"
  "啊!"另一个最后说,"一个有病的人就不该再吹短号了。"
  塔鲁写了这些环节后提出了疑问:康明知参加市军乐队对自己有害处,但为什么仍
然参加了?又有什么深奥的理由使他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参加星期日的游行演奏?
  接下去是记述塔鲁所看到的窗户对面的阳台上时常出现的情况,对此他似乎很有好
感。原来他的房间朝向一条小小的横街,那里的墙影下经常睡着几只猫儿。每天吃完午
饭,全城正在炎热的天气里打瞌睡的时候,马路对面的阳台上就出现一个矮老头,他长
着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白发,穿着军人式的服装,显得笔挺而庄重。他用并不亲切但柔
和的"咪咪"声,呼唤那些猫儿。猫儿张一张睡眼,还是一动不动。那人在小街的上空将
一张张小纸撕碎,散落下去的白纸蝶儿吸引住这些畜生,它们走到街心,犹豫地把爪子
伸向那些最后还在飘落的纸屑。矮老头就对准猫儿使劲地吐唾沫。假如有一口吐中了,
他就会笑起来。
  最后,塔鲁好像还是被这座城市的商业魅力所吸引住了,那里的市容、繁华、甚至
娱乐都像是受做生意的需要所支配似的。这个特点(笔记本里是这样写的)获得塔鲁的
赞赏,甚至在他某一段颂扬的文字里用上这样的感叹作为结束语:"总算不虚此行!"在
这位旅客的这一时期的笔记里,只有这些地方似乎才是出于他本人的真情。不过要看出
这些笔记的意义和严肃性那是困难的。另外一段笔记的内容也是如此,在记述一个旅馆
出纳员由于发现一只死老鼠而记错了账目后,塔鲁比平时较为潦草地加上了这些话:"问
题:要不浪费时间,怎么办?答案:到漫长的时间里去体验。方法:在牙医生的候诊室
里,坐在不舒服的椅子上,过上几整天;在自己家的阳台上度过星期日的下午;去听别
人用听不懂的语言做报告;在选定一条路程最远又最不方便的铁路线上去旅行,当然还
得站着;去剧院售票处前排队而没买到票等等。"但是紧跟这些不着边际的语言和思想之
后,笔记里又开始详细记叙起城里的电车来,说它的模样像条舢板,它的颜色模糊不清
,它的车厢永远肮脏,末了用一句不知所云的"真了不起"来作结束。
  现在且看塔鲁在老鼠一事上所作的记载:
  "今天,对面的矮老头失了常态。猫儿都不见了。由于街上发现大量死老鼠,猫儿也
就失踪了。依我看来,这并非是猫儿去吃死老鼠了。我记得我的一些猫儿就是厌恶死老
鼠的。可能它们钻到地窖里去乱跑,而矮老头就不知所措了。他的头发也梳得不那么整
齐,人也不那么精神了。看上去他有心事。过一会他进去了。但在进屋前他还毫无目标
地吐了一下口水。
  "今天城里有一辆电车中途停驶,因为里面发现一只死老鼠,不知它是怎么来的。两
三个妇女下了车。丢掉了死老鼠,电车就重新开走了。
  "旅馆里,值夜的——这是个诚实可靠的人——对我说这些老鼠是灾难的先兆。'当
老鼠离开轮船的时候……'我回答他说,就轮船来说,确实是这样,但是在城市里还从未
有人证实过这种先兆。然而他却断定不疑。我就问他,依他看来,可能发生什么灾难。
他也说不上来,因为在他看来,灾难是不可能预见的。反正如果发生地震,他也不会感
到意外。我认为这是可能的,他又问我这是否会使我担心。
  "我对他说:'我只考虑一件事,就是求得内心宁静。'
  "他完全理解我的意思。
  "在旅馆的饭厅里,有一家人很有趣。父亲是个瘦高个儿,穿着黑色衣服,硬领子。
在他秃顶的左右两边,有两撮灰白的头发。他有一双圆而冷酷的小眼睛,削尖的鼻子,
横阔的嘴,活像一头驯服的猫头鹰。他总是第一个到饭厅门口,然后侧身让他的妻子走
进来——他的妻子小得像只黑鼠,后面又跟着进来两个小孩,一男一女,打扮得像两只
训练有素的小狗。他走到餐桌旁,等妻子坐下,然后自己人座,最后轮到两只小狗爬上
椅子。他称呼妻子和孩子都用'您'字,但对妻子讲的常是彬彬有礼的刻毒话,对孩子用
的则是权威的口吻:
  "'尼科尔,您真是讨厌极了!'
  "小姑娘几乎要哭出来。这也是必然的。
  "今天早晨,男孩对老鼠事件很起劲,想在吃饭时讲一讲。
  "'吃饭不要讲老鼠,菲利普。我不许您以后再提这个词儿。'
  "'您爸爸说得对,'小黑鼠说。
  "两只小狗埋头到狗食盘中去了。猫头鹰就点了点头,表示谢意,其实这也是多余的

  "即使有着老先生的这番训诫,城里还是大谈其老鼠事件,报纸也介人了。本市新闻
栏里通常登载的东西是多种多样的,现在却整栏都是攻击市政当局的内容:'我们的市政
官员们是否注意到这些腐烂的死老鼠会引起的恶果?'旅馆经理讲来讲去的也是这件事,
其原因是他正在恼火:在一家体面的旅馆的电梯里发现老鼠,在他看来,这是不可思议
的。我为了安慰他,对他说:'但这是大家都碰到的嘛!'
  "'正是因为这样,'他回答我说,'我们现在也和大家一样了。'
  "是他对我讲起这种奇怪的高烧症最早的一些病例,现在这种病已使大家开始担忧了
。他的收拾房间的女佣中,已有一人得了这种病。
  "'但是可以肯定,这是不会传染的,'他赶紧加以说明。
  "我对他说这对我是无所谓的。
  "'啊,我知道,先生您跟我一样,是位宿命论者。'
  '我根本没有这样的高见,反正我也不是宿命论者。我对他说……
  就从这时起,塔鲁的笔记开始比较详细地记述这种莫名其妙的、大家都已在担心的
高烧症。塔鲁记下了那个矮老头终于在老鼠不再出现后重新见到了他的猫儿,以及他耐
心地校正自己吐唾沫的位置的情况。接着他又记载了有人已能举出十几起这样的高烧病
例,其中大多数是不治之症。
  最后可以把塔鲁对里厄医生的刻划转述一下作为资料。据笔者的判断,他描绘得相
当逼真:
  "看来有三十五岁,中等身材,宽肩膀,近乎长方的脸儿,深褐色的眼睛,目光正直
,但是下颌突出。鼻子高而挺,黑色的头发剪得很短,嘴角微翘,嘴唇厚实,而且几乎
总是紧闭着。他的皮肤黝黑,汗毛也呈黑色,他总是穿着深色的服装,但很合适。他的
外表有点像西西里的农民。
  "他走路敏捷。跨下人行道也不改变步伐,但是过了马路踏上对面人行道时,大半是
轻轻一跳。他驾驶汽车,常常心不在焉。指示方向的箭头也常不放下,即使车子转了弯
也是这样。头上从来不戴帽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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