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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ldwolf (野狼回川之奔涌直下),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加缪:局外人-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Feb 4 16:13:24 2001), 转信
发信人: stonexu (欢迎大家为<清华文刊>赐稿),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局外人-1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at Oct 16 08:15:15 1999)
一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说:
“母死。明日葬。专此通知。”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昨天死的。
养老院在马朗戈,离阿尔及尔八十公里。我乘两点钟的公共汽车,下午到,还
赶得上守灵,明天晚上就能回来。我向老板请了两天假,有这样的理由,他不能拒
绝。不过,他似乎不大高兴。我甚至跟他说:“这可不是我的错儿。”他没有理我。
我想我不该跟他说这句话。反正,我没有什么可请求原谅的,倒是他应该向我表示
哀悼。不过,后天他看见我戴孝的时候,一定会安慰我的。现在有点像是妈妈还没
有死似的,不过一下葬,那可就是一桩已经了结的事了,一切又该公事公办了。
我乘的是两点钟的汽车。天气很热。跟平时一样,我还是在赛莱斯特的饭馆里
吃的饭。他们都为我难受,赛莱斯特还说:“人只有一个母亲啊。”我走的时候,
他们一直送我到门口。我有点儿烦,因为我还得到艾玛努埃尔那里去借黑领带和黑
纱。他几个月前刚死了叔叔。
为了及时上路,我是跑着去的。这番急,这番跑,加上汽车颠簸,汽油味儿,
还有道路和天空亮得晃眼,把我弄得昏昏沉沉的。我几乎睡了一路。我醒来的时候,
正歪在一个军人身上,他朝我笑笑,问我是不是从远地方来。我不想说话,只应了
声“是”。
养老院离村子还有两公里,我走去了。我真想立刻见到妈妈。但门房说我得先
见见院长。他正忙着,我等了一会儿。这当儿,门房说个不停,后来,我见了院长。
他是在办公室里接待我的。那是个小老头,佩带着荣誉团勋章。他那双浅色的眼睛
盯着我。随后,他握着我的手,老也不松开,我真不知道如何抽出来。他看了看档
案,对我说:“默而索太太是三年前来此的,您是她唯一的赡养者。”我以为他是
在责备我什么,就赶紧向他解释。但是他打断了我:“您无须解释,亲爱的孩子。
我看过您母亲的档案。您无力负担她。她需要有人照料,您的薪水又很菲薄。总之,
她在这里更快活些。”我说:“是的,院长先生。”他又说:“您知道,她有年纪
相仿的人作朋友。他们对过去的一些事有共同的兴趣。您年轻,跟您在一起,她还
会问得慌呢。”
这是真的。妈妈在家的时候,一天到晚总是看着我,不说话。她刚进养老院时,
常常哭。那是因为不习惯。几个月之后,如果再让她出来,她还会哭的。这又是因
为不习惯。差不多为此,近一年来我就几乎没来看过她。当然,也是因为来看她就
得占用星期天,还不算赶汽车、买车票、坐两小时的车所费的力气。
院长还在跟我说,可是我几乎不听了。最后,他说:“我想您愿意再看看您的
母亲吧。”我站了起来,没说话,他领着我出去了。在楼梯上,他向我解释说:
“我们把她抬到小停尸间里了。因为怕别的老人害怕。这里每逢有人死了,其他人
总要有两三天工夫才能安定下来。这给服务带来很多困难。”我们穿过一个院子,
院子里有不少老人,正三五成群地闲谈。我们经过的时候,他们都不作声了;我们
一过去,他们就又说开了。真像一群鹦鹉在嘁嘁喳喳低声乱叫。走到一座小房子门
前,院长与我告别:“请自便吧,默而索先生。有事到办公室找我。原则上,下葬
定于明晨十点钟。我们是想让您能够守灵。还有,您的母亲似乎常向同伴们表示,
希望按宗教的仪式安葬。这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只不过想告诉您一声。”我谢了他。
妈妈并不是无神论者,可活着的时候也从未想到过宗教。
我进去了。屋子里很亮,玻璃天棚,四壁刷着白灰。有几把椅子,几个X形的架
子。正中两个架子上,停着一口棺材,盖着盖。一些发亮的螺丝钉,刚拧进去个头
儿,在刷成褐色的木板上看得清清楚楚。棺材旁边,有一个阿拉伯女护士,穿着白
大褂,头上一方颜色鲜亮的围巾。
这时,门房来到我的身后。他大概是跑来着,说话有点儿结巴:“他们给盖上
了,我得再打开,好让您看看她。”他走近棺材,我叫住了他。他问我:“您不想?”
我回答说:“不想。”他站住了,我很难为情,因为我觉得我不该那样说。过了一
会儿,他看了看我,问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好像只是想问问。
我说:“不知道。”于是,他拈着发白的小胡子,也不看我,说道:“我明白。”
他的眼睛很漂亮,淡蓝色,脸上有些发红。他给我搬来一把椅子,自己坐在我后面。
女护士站起来,朝门口走去。这时,门房对我说:“她长的是恶疮。”因为我不明
白,就看了看那女护土,只见她眼睛下面绕头缠了一条绷带。在鼻子的那个地方,
绷带是平的。在她的脸上,人们所能见到的,就是一条雪白的绷带。
她出去以后,门房说:“我不陪你了。”我不知道我做了个什么表示,他没有
走,站在我后面。背后有一个人,使我很不自在。傍晚时分,屋子里仍然很亮。两
只大胡蜂在玻璃天棚上嗡嗡地飞。我感到困劲儿上来了。我头也没口,对门房说:
“您在这里很久了吗?”他立即回答道:“五年了,”好像就等着我问他似的。
接着,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如果有人对他说他会在马朗戈养老院当一辈子
门房,他一定会惊讶不止。他六十四岁,是巴黎人。说到这儿,我打断了他:“噢,
您不是本地人?”我这才想起来,他在带我去见院长之前,跟我谈起过妈妈。他说
要赶快下葬,因为平原天气热,特别是这个地方。就是那个时候,他告诉我他在巴
黎住过,而且怎么也忘不了巴黎。在巴黎,死人在家里停放三天,有时四天。这里
不行,时间太短,怎么也习惯不了才过这么短时间就要跟着柩车去下葬。这时,他
老婆对他说:“别说了,这些事是不能对先生说的。”老头子脸红了,连连道歉。
我就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觉得他说得对,很有意思。
在小停尸间里,他告诉我,他进养老院是因为穷。他觉得自己身体还结实,就
自荐当了门房。我向他指出,无论如何,他还是养老院收留的人。他说不是。我先
就觉得奇怪,他说到住养老院的人时(其中有几个并不比他大),总是说:“他们”,
“那些人”,有时也说“老人们”。当然,那不是一码事。他是门房,从某种程度
上说,他还管着他们呢。
这时,那个女护士进来了。天一下子就黑了。浓重的夜色很快就压在玻璃天棚
上。门房打开灯,突然的光亮使我眼花目眩。他请我到食堂去吃饭。但是我不饿。
他于是建议端杯牛奶咖啡来。我喜欢牛奶咖啡,就接受了。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
个托盘回来了。我喝了咖啡,想抽烟。可是我犹豫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在妈妈面前
这样做。我想了想,认为这不要紧。我给了门房一支烟,我们抽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您知道,令堂的朋友们也要来守灵。这是习惯。我
得去找些椅子,端点咖啡来。”我问他能不能关掉一盏灯。照在白墙上的灯光使我
很难受。他说不行。灯就是那样装的:要么全开,要么全关。我后来没有怎么再注
意他。他出去,进来,摆好椅子,在一把椅子上围着咖啡壶放了一些杯子。然后,
他隔着妈妈的棺木在我对面坐下。女护士也坐在里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在干
什么。但从她胳膊的动作看,我认为她是在织毛线。屋子里暖洋洋的,咖啡使我发
热,从开着的门中,飘进来一股夜晚和鲜花的气味。我觉得我打了个盹儿。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把我弄醒了。乍一睁开眼睛,屋子更显得白了。在我面前,
没有一点儿阴影,每一样东西,每一个角落,每一条曲线,都清清楚楚,轮廓分明,
很显眼。妈妈的朋友们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一共有十来个,静悄悄地在这耀眼的
灯光中挪动。他们坐下了,没有一把椅子响一声。我看见了他们,我看人从来没有
这样清楚过,他们的面孔和衣着的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然而,我听
不见他们的声音,我真难相信他们是真的在那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系着围裙,束
腰的带子使她们的大肚子更突出了。我还从没有注意过老太太会有这样大的肚子。
男人几乎都很瘦,拄着手杖。使我惊奇的是,我在他们的脸上看不见眼睛,只看见
一堆皱纹中间闪动着一缕混浊的亮光。他们坐下的时候,大多数人都看了看我,不
自然地点了点头,嘴唇都陷进了没有牙的嘴里,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向我打招呼,还
是脸上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我还是相信他们是在跟我招呼。这时我才发觉他们
都面对着我,摇晃着脑袋坐在门房的左右。有一阵,我有一种可笑的印象,觉得他
们是审判我来了。
不多会儿,一个女人哭起来了。她坐在第二排,躲在一个同伴的后面,我看不
清楚。她抽抽答答地哭着,我觉得她大概不会停的。其他人好像都没有听见。他们
神情沮丧,满面愁容,一声不吭。他们看看棺材,看看手杖,或随便东张西望,他
们只看这些东西。那个女人一直在哭。我很奇怪,因为我并不认识她。我真希望她
别再哭了,可我不敢对她说。门房朝她弯下身,说了句话,可她摇摇头,嘟囔了句
什么,依旧抽抽答答地哭着。于是,门房朝我走来,在我身边坐下。过了好一阵,
他才眼睛望着别处告诉我:“她跟令堂很要好。她说令堂是她在这儿唯一的朋友,
现在她什么人也没有了。”
我们就这样坐了很久。那个女人的叹息声和呜咽声少了,但抽泣得很厉害,最
后总算无声无息了。我不困了,但很累,腰酸背疼。现在,是这些人的沉默使我难
受。我只是偶尔听见一种奇怪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时间长了,我终于猜出,原
来是有几个老头子嘬腮帮子,发出了这种怪响。他们沉浸在冥想中,自己并不觉得。
我甚至觉得,在他们眼里,躺在他们中间的死者算不了什么。但是现在我认为,那
是一个错误的印象。
我们都喝了门房端来的咖啡。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一夜过去了。我现在
还记得,有时我睁开眼,看见老头们一个个缩成一团睡着了,只有一位,下巴颏压
在拄着手杖的手背上,在盯着我看,好像他就等着我醒似的。随后,我又睡了。因
为腰越来越疼,我又醒了。晨曦已经悄悄爬上玻璃窗。一会儿,一个老头儿醒了,
使劲地咳嗽。他掏出一块方格大手帕,往里面吐痰,每一口痰都像使尽了全身的力
气。其他人都被吵醒了,门房说他们该走了。他们站了起来。这样不舒服的一夜使
他们个个面如死灰。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出去时竟都同我握了手,好像过了彼此不
说一句话的黑夜,我们的亲切感倒增加了。
我累了。门房把我带到他那里,我洗了把脸,我又喝了一杯牛奶咖啡,好极了。
我出去时,天已大亮。马朗戈和大海之间的山岭上空,一片红光。从山上吹过的风
带来了一股盐味。看来是一个好天。我很久没到乡下来了,要不是因为妈妈,这会
儿去散散步该多好啊。
我在院子里一棵梧桐树下等着。我闻着湿润的泥土味儿,不想再睡了。我想到
了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这个时辰,他们该起床上班去了,对我来说,这总是最难熬
的时刻。我又想了一会儿,被房子里传来的铃声打断了。窗户后面一阵忙乱声,随
后又安静下来。太阳在天上又升高了一些,开始晒得我两脚发热。门房穿过院子,
说院长要见我。我到他办公室去。他让我在几张纸上签了宇。我见他穿着黑衣服和
带条纹的裤子。他拿起电话,问我:“殡仪馆的人已来了一会儿了,我要让他们来
盖棺。您想最后再见见您的母亲吗?”我说不。他对着电话低声命令说:“费雅克,
告诉那些人,他们可以去了。”
然后,他说他也要去送葬,我谢了他。他在写字台后面坐下,叉起两条小腿。
他告诉我,送葬的只有我和他,还有值勤的女护士。原则上,院里的老人不许去送
殡,只许参加守灵。他指出:“这是个人道问题。”不过这一次,他允许妈妈的一
个老朋友多玛·贝莱兹参加送葬。说到这儿,院长笑了笑。他对我说:“您知道,
这种感情有点孩子气。他和您的母亲几乎是形影不离。在院里,大家都拿他们打趣,
他们对贝莱兹说:‘她是您的未婚妻。’他只是笑。他们觉得开心。问题是默而索
太太的死使他十分难过,我认为不应该拒绝他。但是,根据医生的建议,我昨天没
有让他守灵。”
我们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院长站起来,往窗外观望。他看了一会儿,说:
“马朗戈的神甫来了。他倒是提前了。”他告诉我至少要走三刻钟才能到教堂,教
堂在村子里。我们下了楼。神甫和两个唱诗童子等在门前。其中一个手拿香炉,神
甫弯下腰,调好香炉上银链子的长短。我们走到时,神甫已直起腰来。他叫我“儿
子”,对我说了几句话。他走进屋里,我随他进去。
我一眼就看见螺钉已经旋进去了,屋子里站着四个穿黑衣服的人。同时,我听
见院长说车子已经等在路上,神甫也开始祈祷了。从这时起,一切都进行得很快。
那四个人走向棺材,把一条毯子蒙在上面。神甫、唱诗童子、院长和我,一齐走出
去。门口,有一位太太,我不认识。“默而索先生,”院长介绍说。我没听见这位
太太的姓名,只知道她是护士代表。她没有一丝笑容,向我低了低瘦骨嶙峋的长脸。
然后,我们站成一排,让棺材过去。我们跟在抬棺材的人后面,走出养老院。送葬
的车停在大门口,长方形,漆得发亮,像个铅笔盒。旁边站着葬礼司仪,他身材矮
小,衣着滑稽,还有一个态度做作的老人,我明白了,他就是贝莱兹先生。他戴着
一顶圆顶宽檐软毡帽(棺材经过的时候,他摘掉了帽子),裤脚堆在鞋上,大白领
的衬衫太大,而黑领花又太小。鼻子上布满了黑点儿,嘴唇不住地抖动。满头的白
发相当细软,两只耷拉耳,耳轮胡乱卷着,血红的颜色衬着苍白的面孔,给我留下
了强烈的印象。司仪安排了我们的位置。神甫走在前面,然后是车子。旁边是四个
抬棺材的。再后面,是院长和我,护士代表和贝莱兹先生断后。
天空中阳光灿烂,地上开始感到压力,炎热迅速增高。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等这
么久才走。我穿着一身深色衣服,觉得很热。小老头本来已戴上帽子,这时又摘下
来了。院长跟我谈到他的时候,我歪过头,望着他。他对我说,我母亲和贝莱兹先
生傍晚常由一个女护士陪着散步,有时一直走到村里。我望着周围的田野。一排排
通往天边山岭的柏树,一片红绿相杂的土地,房子不多却错落有致,我理解母亲的
心理。在这个地方,傍晚该是一段令人伤感的时刻啊。今天,火辣辣的太阳晒得这
片地方直打颤,既冷酷无情,又令人疲惫不堪。
我们终于上路了。这时我才发觉贝莱兹有点儿瘸。车子渐渐走快了,老人落在
后面。车子旁边也有一个人跟不上了,这时和我并排走着。我真奇怪,太阳怎么在
天上升得那么快。我发现田野上早就充满了嗡嗡的虫鸣和簌簌的草响。我脸上流下
汗来。我没戴帽子,只好拿手帕扇风。殡仪馆的那个伙计跟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
见。同时,他用右手掀了掀鸭舌帽檐,左手拿手帕擦着额头。我问他:“怎么样?”
他指了指天,连声说:“晒得够呛。”我说:“对。”过了一会儿,他问我:“里
边是您的母亲吗?”我又回了个“对”。“她年纪大吗?”我答道:“还好,”因
为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多少岁。然后,他就不说话了。我回了回头,看见老贝莱兹已
经拉下五十多米远了。他一个人急忙往前赶,手上摇晃着帽子。我也看了看院长。
他庄严地走着,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他的额上渗出了汗珠,他也不擦。
我觉得一行人走得更快了。我周围仍然是一片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田野。天空亮
得让人受不了。有一阵,我们走过一段新修的公路。太阳晒得柏油爆裂,脚一踩就
陷进去,留下一道亮晶晶的裂日。车顶上,车夫的熟皮帽子就像在这黑油泥里浸过
似的。我有点迷迷糊糊,头上是青天白云,周围是单调的颜色,开裂的柏油是粘乎
乎的黑,人们穿的衣服是死气沉沉的黑,车子是漆得发亮的黑。这一切,阳光、皮
革味、马粪味、漆味、香炉味、一夜没睡觉的疲倦,使我两眼模糊,神志不清。我
又回了回头,贝莱兹已远远地落在后面,被裹在一片蒸腾的水气中,后来干脆看不
见了。我仔细寻找,才见他已经离开大路,从野地里斜穿过来。我注意到前面大路
转了个弯。原来贝莱兹熟悉路径,正抄近路追我们呢。在大路拐弯的地方,他追上
了我们。后来,我们又把他拉下了。他仍然斜穿田野,这样一共好几次。而我,我
感到血直往太阳穴上涌。
以后的一切都进行得如此迅速、准确、自然,我现在什么也记不得了。除了一
件事,那就是在村口,护士代表跟我说了话。她的声音很怪,与她的面孔不协调,
那是一种抑扬的、颤抖的声音。她对我说:“走得慢,会中暑;走得太快,又要出
汗,到了教堂就会着凉。”她说得对。进退两难,出路是没有的。我还保留着这一
天的几个印象,比方说,贝莱兹最后在村回追上我们时的那张面孔。他又激动又难
过,大滴的泪水流上面颊。但是,由于皱纹的关系,泪水竟流不动,散而复聚,在
那张形容大变的脸上铺了一层水。还有教堂,路旁的村民,墓地坟上红色的天竺葵,
贝莱兹的昏厥(真像一个散架的木偶),撒在妈妈棺材上血红色的土,杂在土中的
雪白的树根,又是人群,说话声,村子,在厂一个咖啡馆门前的等待,马达不停的
轰鸣声,以及当汽车开进万家灯火的阿尔及尔,我想到我要上床睡它十二个钟头时
我所感到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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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南方。极热。在南国的蔷薇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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