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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razy (雪山),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巴黎圣母院(23)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Mar 29 20:41:49 2000), 转信

第 五 卷 一 圣马丁修道院住持 ①
堂·克洛德的名声早已远扬。大约就在他不愿会见博热
采邑公主的那个时候,有人慕名来访,这使他久久难以忘怀。
那是某天夜晚。他做完晚课,刚回到圣母院隐修庭院他
那间念经的小室。这间小室,只见一个角落里扔着几只小瓶
子,里面装满某种甚是可疑的粉末,很像是炸药,也许舍此
之外,丝毫没有什么奇怪和神秘之处。墙上固然有些文字,零
零落落,但纯粹都是些名家的至理格言或虔诚箴句。这个副
主教刚在一盏有着三个灯嘴的铜灯的亮光下坐了下来,面对
着一只堆满手稿的大柜子。他把手肘搁在摊开的奥诺里乌斯
·德·奥顿的著作《论命定与自由意志》 ②
上面,沉思默想,
随手翻弄一本刚拿来的对开印刷品—— 小室里唯一的出版



巴 黎 圣 母 院

②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物。正当他沉思默想时,忽然有人敲门。“何人?”这个饱学
之士大声问道,那语气犹如一条饿狗在啃骨头受了打扰而叫
起来那么动听。室外应道:“是您的朋友雅克·库瓦提埃。”他
遂过去开门。
果真是御医。此人年纪五十上下,脸上表情生硬死板,好
在狡黠的目光挺有神。还有另个人陪着他。两人都身著深灰
色的灰鼠皮裘,腰带紧束,裹得严严实实,头戴同样质料、同
样颜色的帽子。他俩的手全被袖子遮盖着,脚被皮裘的下裾
遮盖着,眼被帽子遮盖着。
“上帝保佑,大人们!”副主教边说边让他们进来。“这样
时刻能有贵客光临,真喜出望外。”他嘴里说得这样客气,眼
里却露出不安和探询的目光,扫视着御医和他的同伴。
“来拜访像堂·克洛德·弗罗洛·德·蒂尔夏普这样的
泰斗,永远不会觉得太晚的。”库瓦提埃大夫应道,他那弗朗
什—孔泰 ①
的口音说起话来,每句都拉长音,俨如拖着尾巴
的长袍那样显得庄严。
于是,医生和副主教便寒暄起来了。按照当时的习俗,这
是学者们交谈之前相互恭维的开场白,并不影响他们在亲亲
热热气氛中彼此互相憎恨。话说回来,时至今日依然如此,随
便哪个学者恭维起另个学者来,还不是口甜似蜜,肚里却是
一坛毒汁。
克洛德·弗罗洛主要恭维雅克·库瓦提埃这位医术高明
的医生,在其令人羡慕的职业中,善于从每回给王上治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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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法国东部旧省名。
中捞取许许多多尘世的好处,这一种类似炼金术的行当比寻
求点金石更便当,更可靠。
“真的,库瓦提埃大夫先生,得知令侄即我尊敬的皮埃尔
·维尔塞老爷当了主教,我不胜喜悦。难道他不是当了亚眠
的主教吗?”
“是的,副主教大人;这是上帝的恩典和仁慈。”
“圣诞节那天,您率领审计院一帮子人,您可真神气;您
知道吗,院长大人?”
“是副院长,堂·克洛德。唉!只是副的而已。”
“您那幢在拱门圣安德烈街的漂亮宅第,现在怎么样啦?
那可真是一座卢浮宫呀!我挺喜欢那棵雕刻在门上的杏树,还
带着的挺有趣的字眼:杏树居 ①
。”
“别提了!克洛德大师,这座房子整个营造费用很大,房
子逐渐盖起来,我也日趋破产了。”
“喔!您不是还有典狱和司法宫典吏的薪俸,还有领地上
许许多多房屋、摊点、窝棚、店铺的年金吗?那可是挤不尽
的一头好奶牛呀!”
“我在普瓦锡的领地今年没进分文。”
“但您在特里埃、圣雅默、莱伊圣日耳曼的过路税,一向
进款丰厚。”
“一百二十利弗尔,而且还不是巴黎币。”
“您还担任国王进谏大夫的职务,这是固定的了吧。”
“不错,克洛德教友,可是那块该死的博利尼领地,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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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杏树居”与“库瓦提埃居”差不多谐音,一语双关。
纷纭,其实好坏年头平均收入还不到六十金埃居哩。”
堂·克洛德频频对雅克·库瓦提埃的恭维话里,带着讥
讽、刻薄和暗暗揶揄的腔调,脸上流露出忧郁而又冷酷的微
笑,就像一个高人一等而又倒霉的人,为了一时开心,便拿
一个庸俗之辈的殷实家私做耍取乐,而对方却全然没有发觉。
“拿我的灵魂起誓,”克洛德终于握着雅克的手说道,“看
见您福体这样康健,我真是喜悦。”
“多谢,克洛德先生。”
“对啦,”堂·克洛德突然喊道,“您那位金贵的病人玉体
如何?”
“他给医生的酬劳总是不足。”这位大夫应道,并瞟了他
同伴一眼。
“不见得吧,库瓦提埃伙伴?”雅克的同伴插嘴说。
他说这句话,声调既表示惊讶又饱含责备,不由引起副
主教对这位陌生人的注意。其实,自从这陌生人跨入这斗室
的门槛那时起,他一刻也没有完全置之不理。他甚至有着千
百种理由必须谨慎对待路易十一的这个神通广大的御医雅克
·库瓦提埃,才会让这大夫这样带着生客来见他。因此,当
他听到雅克·库瓦提埃说下面的话,脸色一点也不热情:
“对啦,堂·克洛德,我带来一位教友,他仰慕大名前来
拜会。”
“先生也是学术界的?”副主教问道,锐利的目光直盯着
雅克的这位同伴,发现这个生客双眉之下的目光并不亚于自
己的那样炯炯有神和咄咄逼人。
在微弱的灯光下只能约略判断,这是一个六十上下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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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①
,中等身材,看上去病得不轻,精神衰颓。脸部侧面尽管
轮廓十足市民化,但具有某种威严,隆突的弓眉下面眼珠闪
闪发光,仿佛是从兽穴深处射出来的光芒;拉下来的帽沿一
直遮住鼻子,但可以感觉到帽子下面转动着具有天才气质的
宽轩的额头。
他亲自回答副主教的问题。
“尊敬的大师,”他声音低沉地说道,“您名闻遐迩,一直
传到敝人耳边。我特地前来求教。在下只是外省一个可怜的
乡绅,应先脱鞋才能走进学者们的家里。应当让您知道我的
姓名,我是杜朗若伙伴。”
“一个乡绅取这样的名字,真是稀奇!”副主教心里揣摩
着。然而,他顿时觉得自己面对着某种强有力和严重的东西。
凭借他的睿智,本能地忖度杜朗若伙伴皮帽下面脑袋里的智
慧并不在自己之下。他打量着这张严肃的脸孔,原先雅克·
库瓦提埃使他阴郁的脸上浮现的讪笑渐渐消失了,就好比薄
暮的余晖渐渐消失在黑夜的天际。他重新在他那张高大的扶
手椅上坐了下来,表情阴郁,默不作声,手肘又搁在桌上惯
常的地方,手掌托着前额。沉思片刻之后,示意两位客人坐
下,并向杜朗若伙伴发话。
“先生,您来问我,不知是哪门学问?”
“尊敬的长老,”杜朗若应道,“我有病,病得很重。听说
您是阿斯克勒庇奥斯 ②
再世,所以特来向您请教医学方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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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古希腊神话中的医神,相传为阿波罗之子。
这老头即路易十一,当时五十八岁。
问题。”
“医学!”副主教摇头说道。他看上去沉思了一会儿,接
着又说:“杜朗若伙伴—— 既然这是您的名字—— 请转过头
去。您看我的答案早已写在墙上了。”
杜朗若伙伴转过头去,看见头顶上方的墙上刻写着这句
话:“医学是梦之女。—— 让普利克 ①

雅克·库瓦提埃本来听到他同伴提的问题就有气,又听
到堂·克洛德的回答更恼火了。他前身贴着杜朗若的耳朵说,
声音很低,免得让副主教听到:“我早就告诉您,这是个疯子。
可您非来看他不可!”
“这是因为这疯子很可能说得有理,雅克大夫!”这伙伴
用同样的声调应道,面带苦笑。
“随您的便吧!”库瓦提埃冷淡地回了一句。然后转向副
主教说道:“堂·克洛德,您的医道挺高明的,连伊波克拉泰
斯 ②
都难不倒您了,就好比榛子难不倒猴子一样。医学是梦!
若是药物学家和医学大师们在这里,他们能不砸您石头才怪
哩。这么说来,您否认春药对血的作用,膏药对肉的作用!您
否认这个专为医治被称为人类的永恒患者、由花草和矿物所
组成的被称为世界的永恒药房罗!”
“我既不否认药房,也不否认患者,我否认的是医生。”堂
·克洛德冷淡地说道。
“听您这么说,痛风是体内的皮疹,伤口敷上一只烤鼠可
以治伤,老血管适当注入新生的血液可以恢复青春,这些都
是假的罗!二加二等于四,角弓反张后是前弓反张,这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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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公元前五世纪古希腊医学家。
公元前四世纪古希腊哲学家。
是假的了!”库瓦提埃火辣辣地说道。
副主教不动声色地应道:“有些事我是另有看法的。”
库瓦提埃一听,脸都气红了。
“得啦,得啦,我的好库瓦提埃,别发火嘛!”杜朗若伙
伴说道。“副主教大人是自己的人么。”
库瓦提埃平静了下来,轻声嘀咕道:“说到底,这是个疯
子!”
“天啊,克洛德大师,您真叫我为难。”杜朗若伙伴沉默
了片刻接着说。“我是来向您求教两件事的:一件是关于我的
健康,另一件是关于我的星相。”
“先生,”副主教应道,“如果这就是您的来意,那大可不
必气喘吁吁地拾级爬上我的楼梯啦。我不相信医学,也不相
信星相学。”
“真的!”那位伙伴说道。
库瓦提埃强笑了一下,悄悄对杜朗若伙伴说道:
“您现在可明白了吧,他是疯子。竟然不相信星相学!”
“怎能想象每道星光竟是牵在每人头上的一根线!”堂·
克洛德接着说。
“那么您到底相信什么呢?”杜朗若伙伴叫了起来。
副主教犹豫了一下子,随即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仿佛
是在否定自己的回答:
“信上帝。” ①
“我们的主。” ②
杜朗若伙伴划了个十字,插上一句说。
“阿门。”库瓦提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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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尊敬的大师,”那位伙伴接着说,“看到您如此虔诚,我
由衷地高兴。不过,您是赫赫有名的学者,难道您因此而一
再相信学问吗?”
“不是。”副主教答道,同时抓住杜朗若伙伴的胳膊,阴
暗的眸子又闪过热烈的光芒。“不,我并不否认学问。我长久
匍匐在地上爬行,指甲直插入土里,穿过地洞的无数曲径支
路,并不是没有看到我面前远处,在阴暗长廊的尽头,有线
亮光,有道火焰,有点什么东西,大概是令人眼花缭乱的中
央实验室的反光,即患者和智者突然发现了上帝的那个实验
室。”
“说到底,您认为什么东西是真实和可信的呢?”杜朗若
伙伴打断他的话问道。
“炼金术。”
库瓦提埃惊叫了起来:“当真!堂·克洛德,炼金术固然
有其道理,但您为什么诅咒医学和星相学呢?”
“你们的人学,纯属子虚!你们的天学,纯属子虚!”副
主教威严地说道。
“这未免对埃皮达夫罗斯和迦勒底 ①
太放肆了。”医生冷
笑着顶了一句。
“请听我说,雅克大人,我说这话是诚心诚意的。我不是
御医,王上并没有赏赐 给 我 代 达 洛 斯 ②
花 园 来 观 测 星
座。—— 请别生气,听我说下去。—— 您从中得到了什么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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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古希腊神话中的能工巧匠,长于建筑与雕塑。
埃皮达夫罗斯为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城市,位于阿尔戈斯北部,有医神
阿斯克庇奥斯的神殿。迦勒底在苏美尔西部地区,古帝国(或称新巴比伦帝国),
以天文学、星相学著称。
理,我说的不是医学—— 因为那是太荒唐的玩艺儿——,而
是星相学的什么真理?请告诉我,古希腊纵行上下倒序书写
方式 ①
有何长处,齐罗弗数字和齐弗罗数字

又有什么新奇
之处。”
“难道您否认锁骨的交感力,否认通神术是从中产生的
吗?”库瓦提埃说道。
“错矣,雅克大人!您的那些方法没有一个是可以应验的。
然而炼金术却有其种种的发现。诸如冰埋在地下一千年就变
成水晶,铅是各种金属的鼻祖 (黄金不是金属,黄金是光),
您能否定这些结果吗?铅只需经过每期为二百年的四个周期,
便相继从铅态变为红砷态,从红砷态变为锡态,再从锡态变
为白银。难道这不是事实吗?然而,相信什么锁骨,什么满
线 ③
,什么星宿,这很滑稽可笑,就像大契丹的百姓相信黄鹂
会化为鼹鼠,麦种会变成鲤鱼一般!”
“我研究过炼金术,但我认为……”库瓦提埃叫道。
副主教咄咄逼人,不容他说完,接着说道:“而我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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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指每道星光系在某个人头上的命运线。
齐罗弗和齐弗罗是犹太人对《旧约全书》传统解释的两个用语。齐罗弗
从一到十的十个数位,形成质因所呈现的最先的万千世界。齐弗罗指犹太人对
《旧约全书》所作的象征性解释的全部方法,是从希伯来语字母顺序的每个字母来
做解释的。
古希腊逐行倒序的书写方式是一行从右到左,另一行从左到右,逐行交
替,有人称为牛耕式。这里书中指纵行上下倒序,可能指希伯来语字母顺序倒置
的一种方法,即末了和开头的两个字母对换,末了和开头的第二个字母对换,依
此逐字对换,希伯来语字母顺序便有顺序和逆序两种纵行,正与古希腊横向逐行
倒序的方式相近。
研究过医学、星相学和炼金术。瞧,真理就在这里 (他边说
边从柜子上拿起一只前面提到的装满粉末的瓶子),光明就在
这里!伊波克拉代斯,那是梦幻;乌拉妮亚 ①
,那也是梦幻;
赫尔墨斯 ②
,那是一种想象。黄金,那是太阳;造出金子来,
那就是上帝。这才是独一无二的知识!不瞒您说,我探究过
医学和星相学,都是虚无,虚无!人体,漆黑一团;星宿,漆
黑一团!”
话音一落,随又跌坐在椅子上,姿态威仪,如神附体。杜
朗若伙伴静静地注视着他,库瓦提埃强作冷笑,微微耸肩,悄
声一再念道:“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过,”杜朗若伙伴突然说道,“那奇妙的目标,您达到
了没有?您造出金子了吗?”
“要是我造出来了,法兰西国王就该叫克洛德,而不叫路
易了!”副主教应道,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仿佛在思考着
什么。
杜朗若伙伴一听,皱起眉头来。
“我说了什么来的?”堂·克洛德带着轻蔑的微笑接着说。
“我假如能重建东罗马帝国,法兰西宝座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
么?”
“妙极了!”那个伙伴说。
“噢!名符其实的可怜的疯子!”库瓦提埃喃喃说道。
副主教继续往下说,看起来只在回答他自己头脑中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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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古希腊神话中的众神使者,亡灵的接引神,又被说成是炼金术之祖。
九缪斯之一,司天文学。
题:
“当然并非如此,我现在仍在爬行;我在地道里爬,石子
擦破了我的脸和双膝。我只能隐隐约约地窥看,却不能注目
静观!我不能读,只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
“那么等您会读了,就能造出金子吗?”那个伙伴问道。
“这有谁会怀疑呢?”副主教答道。
“既然如此,圣母深知我现在迫切需要金钱,所以我很乐
意学读您的书。尊敬的大师,请告诉我,您的科学会不会与
圣母为敌,或者使她不悦呢?”伙伴问道。
对这问题,堂·克洛德只是冷静而又傲慢地应道:“我是
谁的副主教?”
“这是实话,大师。那好吧!请教一教我,好吗?让我跟
您一起拼读吧。”
克洛德顿时活像撒母耳 ①
,摆出一副俨若教皇的威严的
姿态,说道:
“老人家,进行这样的旅行,要经历种种奥秘,需要漫长
的岁月,这将超过您的有生之年。您的头发都花白了!人们
走进地穴时满头乌发,而出来时却只能白发苍苍。单单科学
本身,就会把人的脸孔弄得双颊深陷,容颜憔悴,气色干枯;
科学并不需要老年人那布满皱纹的脸孔。不过,您若有心一
定要在您这样的年纪学习此道,破译先哲们那令人生畏的文
字,那就来找我好了,我将试试看。我不会叫您这可怜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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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圣经传说中人物,以色列士师并先知。
头去观看先哲赫罗多图斯

所叙述的金字塔墓室,或是巴比
伦的摩天砖塔,或是印度埃克林加庙宇白大理石的宽宏圣殿。
我同您一样,没有见过迦勒底人依照西克拉神圣式样建造的
泥土建筑物,也没有见过被毁的所罗门庙宇,也没有见过以
色列王陵破碎的石门。我们只读手头上现有的赫尔墨斯著作
的片断。我将向您解释圣克里斯朵夫雕像、播种者的寓意,以
及圣小教堂门前那两个天使—— 一个把手插在水罐里,另一
个把手伸入云端—— 的象征意义……”
雅克·库瓦提埃刚才受到副主教声色俱厉的驳斥,十分
难堪,这时听到这里,又振作精神,打断副主教的话,洋洋
得意,俨然像一个学者对另一个学者那般:“错了,克洛德朋
友。 ②
象征不是数。您把奥尔甫斯

错当成赫尔墨斯了。”
“搞错的是您!”副主教严肃地反驳道。“代达洛斯是地基,
奥尔甫斯是高墙,赫尔墨斯是大厦。这是一个整体。”说到这
里,转身对杜朗若说道:“您随时都可以来,我要给您看一看
尼古拉·弗拉梅尔坩锅里残存的金属,您可以拿它同巴黎吉
约姆的黄金作个比较。我要教您希腊文P eristera ④
这个词的
神秘功用。不过,我首先要教您阅读一个个大理石字母,一
页页花岗岩著作。我们先从吉约姆主教的门廊和圆形圣约翰
教堂的门廊起,走到圣小教堂,然后再走到马里伏尔街尼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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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古希腊神话中山林女神之一。
古希腊神话中人物,著名歌手和乐师,相传曾创建一种秘教,叫奥尔甫
斯教。
原文为拉丁文。
公元前五世纪古希腊哲学家。
拉·弗拉梅尔的宅邸,到他在圣婴公墓上的坟墓,到他在蒙
莫朗锡街的两所医院。我要教您读一读圣热尔韦医院和铁坊
街门廊上四个大铁架上那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我们还要一
同拼读圣科默教堂、火刑者 ①
圣日芮维埃芙教堂、圣马丁教
堂、屠宰场圣雅各教堂等等门脸上的奥秘……”
杜朗若尽管目光何等聪慧,但似乎早就听不懂堂·克洛
德在说什么了,于是打断他的话:
“天啊!您说的这些书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一本!”副主教答道。
这么说着,他推开斗室的窗子,指着宏伟的圣母院教堂。
只见圣母院的两座钟楼、教堂的石头突角和奇形怪状的后部,
黑黝黝的侧影映现在星空上,好似一只双首的带翼狮身巨怪
蹲坐在城中央。
副主教对着这庞大的建筑物静静地凝视了片刻,然后叹
息了一声,伸出右手,指向桌上摊开的那本书,又伸出左手,
指向圣母院,忧郁的目光慢慢从书本移向教堂,说道:
“唉!这个将毁掉那个。”
库瓦提埃急忙凑近那本书,并不禁叫了起来:“哎唷,不
就是这个么!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无非是安东尼于斯·
科布尔歇一四七四年在纽伦堡印行的《圣保罗书信集注》 ②
嘛!这并不是新书,而是格言大师皮埃尔·隆巴尔的一本旧
作。莫非因为它是印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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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原文为拉丁文。
指被认为有异教邪说而被教会处于火刑的人。
“您可说对了!”克洛德答道,看上去沉浸在沉思默想中,
一直站着,屈起的食指撑在纽伦堡著名出版社印出的那本对
开书上。接着又添上这些莫测高深的言语:“唉!唉!小的往
往战胜大的;一颗牙齿会战胜一个庞然大物。尼罗河的老鼠
能咬死鳄鱼,箭鱼能戳死鲸鱼,书籍将毁掉建筑!”
正当雅克大夫低声对其同伴没完没了唠叨着“他是疯
子”,这时修道院的熄灯钟敲响了。这次,他那同伴应道:
“我想是的。”
到了这个时刻,任何外人都不能留在修道院里。两个客
人只得告退了。杜朗若伙伴道别时说:“大师,我敬爱学者和
贤士,尤其敬重您。明日请您到小塔宫去,您问一下图尔圣
马丁修道院的住持就可以了。”
副主教回到住处,惊讶得目瞪口呆,终于明白这个杜朗
若伙伴是何人,因为记起图尔圣马丁修道院契据汇编里有这
么一段文字:圣马丁修道院住持,即法兰西国王,根据教会
惯例,享有与圣弗南蒂于斯同样的僧侣薪俸,并应掌管教堂
金库。 ①
据说,从此后,每当路易十一回到巴黎时,副主教常被
召去同王上谈话;还说,堂·克洛德的声誉,使奥利维埃·
勒丹和雅克·库瓦提埃黯然失色,于是库瓦提埃我行我素,常
常对国王出言不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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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二 这个将毁灭那个
“这个将毁灭那个。书籍将毁灭建筑。”副主教这谜语般
的话语有什么深文大义,我们不妨在这里略做探讨,请阅读
此书的女士们多加包涵。
依我们看来,这话有两方面的意思。首先这是教士的一
种思想状况,反映了僧侣面对着印刷术这一新事物的出现所
产生的恐惧心理。看到古腾堡 ①
发明的那光芒四射的印刷机,
叫圣殿里的人全看得眼花缭乱,惊恐万分,教坛和手稿,口
说的话语和书写的话语,均由于印刷的话语的出现而惊慌失
措,这有点像一只燕雀看见莱日翁天使 ②
张开其六百万支翅
膀而目瞪口呆。这是预言家的惊呼:他已听见得到解放的人
类欢腾的喧闹声,看见未来睿智将破坏信条的根基,舆论将
推翻信仰的宝座,世界将摆脱罗马的控制。这是哲学家的测
断:他看到人类思想随着印刷机的问世而四处扩散,势必会
像蒸汽一样从神权容器中冒了出来。这是士兵在察看羊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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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典故出自《路加福音》第八章。“莱日翁”本意为“大群”,他有许许多
多鬼魔附身。耶稣见到他问他名字时,他回答名叫莱日翁,意思是附身的鬼成群。
古腾堡,即约翰·根斯弗莱希(1400?—1468),德国印刷工人,一四三
四年发明印刷机。
铜撞锤

时,不由发出“炮台定会被撞倒的”惊叫所表现出
来的那种恐怖心情。这意味着一种威力即将取代另一种威力。
这就是说:印刷机将毁灭教会。
不过,依我们之见,在这种无疑是最基本和最简单的思
想当中还蕴藏着另一种更新颖的想法,源自头一种思想,比
较不易觉察,却更易引起异议;这也纯粹是一种哲学观点,不
再仅仅是教士的观点,而且也是学者和艺术家的观点。这就
是预感到,人的思维随着思维方式的改变,也改变其表达方
式;每一代人的主要思想不要再用同样的材料和同样的方式
来进行书写;石刻书,何等坚固,何等持久,即将让位给纸
书,相比之下还更加坚固,更加持久。在这方面,副主教含
糊之词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一个艺术将取代另一种艺术,
也就是说:印刷术将毁灭建筑艺术。
其实,自从开天辟古直至基督纪元十五世纪 (包括十五
世纪在内),建筑艺术向来就是人类最伟大的书,是人类在其
力量或才智发展的不同阶段的主要表达手段。
随着最初的人感到记忆力负担过重,随着人类各种记忆
的包袱变得太沉重、太混杂,以至光凭直接和飘忽的言词便
有可能在传递的途中丧失一部分的时候,人们就以最显现、最
经久、最自然的方式,把各种记忆记载在地面上。每种传统
都凝结为一座纪念物。
早先的纪念物只是一堆堆石头,正如摩西所言,尚未被
铁触及过。建筑艺术也像任何文字一样,先从字母开始: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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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古代一种攻城的武器。
起一块石头,这便是一个字母;每个字母是一个象形,每个
象形承受一组意念,好似圆柱承受着柱头一般。原始部落在
全世界地面上到处都同时这样做的。在亚洲的西伯利亚,在
美洲的潘帕斯草原 ①
,均可见到凯尔特人的那种擎天石。
然后造出一个个词。把石头垒石头,把花岗岩音节加以
连结,进行言词某种组合的尝试。克尔特人的平石坟和独石
垣,伊特鲁立亚人 ②
的古冢,希伯来人的墓穴,这些都是词。
其中有些是专有名词,尤其是古墓。偶尔有个地方石多而宽
广,人们就书写一个句子。卡尔纳克 ③
的广大石堆群,便已
是一个完整的语句了。
最后才写出书来。传统滋生象征,却被象征渐渐淹没了,
这好像树干被树叶渐渐遮住一样。所有这一切为人类所崇奉
的象征,随着岁月的变迁,愈来愈增加,愈来愈繁多,愈来
愈交错,愈来愈复杂,早期的纪念物再也无法容纳了,遂从
四面八方泛溢开来。早期的那种纪念物勉强还能表达原始传
统,因为原始传统如同其纪念物一样,简单,纯朴,匍匐在
地面上。象征需要在建筑物上得到充分发展。这样,建筑艺
术随着人类思想的发展而突飞猛进,变成一种千首千臂的巨
人,用一种永不磨灭、看得见,摸得着的形式,把这整个飘
忽不定的象征主义全固定下来。正当力量的化身代达洛斯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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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卡尔纳克:埃及南部古代底比斯遗迹的一个村落的名称,位于尼罗河右
岸。
伊特鲁立亚为意大利古地区名。
位于南美洲的阿根廷。
着测量,正当智慧的化身奥尔浦斯放声歌唱,这时作为字母
的支柱,作为音节的拱廊,作为单词的金字塔,在几何规则
和诗律的双重作用下,全活动起来了,聚集、组合、交融、升
降、重叠于地面、层层迭起高入云霄,直至在某一时代总观
念的授意下,写出了那些令人叹止的奇书,就是一座座奇妙
的建筑物:埃克林加塔,埃及的朗塞伊翁陵墓 ①
,所罗门的神
庙。
这种总观念,即真谛,不仅仅存在于所有这些建筑物的
内部,而且还寓于其外部的形式。例如所罗门的神庙,它不
单是经书的精装封面,而且就是经书本身。祭司从每一道同
一圆心的墙垣上,可以释读出呈现在眼前它所表达的真谛。祭
司就这样从这个圣殿到那个圣殿,逐一释读真谛的演变,直
至最后的圣龛,通过体现真谛的最具体形式,即依然是建筑
物的圆拱,才终于掌握住真谛的含义。因此,真谛寓于建筑
物中,而其形象却体现在其外壳,正如死者的形象描画在木
乃伊的棺木上面。
而且不仅是建筑物的形式,而且建筑物所选择的地点,都
反映它们所要表现的思想。根据所要表达的象征是优雅或是
阴暗,希腊人在山顶上建造了赏心悦目的神庙,印度人则劈
开山峦,在地里开凿出奇形怪状的塔,由一排排巨行的花岗
岩大象驮着。
这样,自开天辟地以后的最初六千年间,从印度斯坦最
远古的宝塔起,直至科隆的大教堂,建筑艺术一直是人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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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即埃及拉美西斯二世陵墓,位于底比斯。
伟大文字。不仅一切宗教象征,而且一切人类思想,都在建
筑艺术这部巨作中占有其一页,拥有其丰碑,这是千真万确
的事实。
任何文明均始自神权,终归为民主。先统一后自由这一
规律,也写在建筑艺术中。我们必须强调,那种认为建造术
仅仅在于能筑起神庙,能表达神话和宗教象征,能用象形文
字在石头书页上记载法之神秘图解,这种观点是要不得的。若
是如此,由于在任何人类社会中,神圣象征会在自由思想冲
击下消耗、磨灭,世人会逃脱教士的控制,层出不穷的哲学
和体系会像赘疣一样腐蚀宗教的面孔,那末,建筑艺术就不
可能再现人类的新精神面貌,它的每一页尽管正面字迹密布,
反面却可能是空白,它的创作就可能残缺不全,建筑艺术作
为一本书便会不完整了。其实并非如此。
不妨以中世纪为例吧,它距离我们较近,可以看得更清
楚。中世纪早期,神权政治正在缔造欧洲,梵蒂冈用坍倒在
朱庇特神庙周围的古罗马残迹正聚集和组合各种因素来缔造
一个新罗马。基督教日益忙于在昔日文明的废墟上寻找社会
各个阶层,并利用其残迹重建一个以僧侣制度为拱顶石的新
等级制度的社会。正是在这个时期,神秘的罗曼建筑艺术这
个埃及和印度神权筑造术的姐妹、正宗天主教的永恒徽记、教
宗一统天下的亘古不变的象形文字,在那片混乱中先露出了
端倪,再逐渐在基督教潜移默化的影响下,经过蛮族的劳作,
才从衰亡的古希腊、古罗马建筑艺术的残迹中脱颖而出。当
时的整个思想,其实都反映在那阴沉沉的罗曼风格中。我们
可以感觉到无处不存在权威、统一、奥秘、绝对、格列高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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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世的遗风;无处不存在教士的作用,而丝毫没有世人的位
置;无处不存在种姓等级,而丝毫没有人民。然而,发生了
十字军远征。这是一场大规模的民众运动,而任何大规模的
民众运动,不论其始因和目的是什么,总是从其最后沉淀中
产生出自由思想。革新运动便应运而生了。于是开始了雅克
团、布拉格派和联盟 ①
那风起云涌的时期。权威摇摇欲坠,统
一分崩离析。封建制度要求与神权政治平分权力,而其后必
然是人民突如其来,并且一如既往,把狮子的那一份 ②
占为
己有。因为狮子是王 ③
。因此,领主制度冲破了僧侣制度,村
社制度冲破了领主制度。欧洲的面貌改变了。可不!建筑艺
术的面貌也改变了。如同文明一样,建筑艺术也翻开了新的
一页,时刻准备为新的时代精神谱写新的篇章。随着十字军
远征带回来了尖拱艺术,建筑艺术得到了复兴,犹如十字军
远征带回来了自由,各民族因而得到了复兴一样。于是,随
着罗马帝国逐渐解体,罗曼建筑艺术也日渐衰亡。象形文字
离开了大教堂,而作为徽志去装饰城堡主塔,给封建制度增
添一点光彩。大教堂本身,往日是何等道貌岸然的建筑物,从
此受到市民、村社、自由的侵袭,摆脱了教士的控制,落入
艺术家的手里。艺术家随意建造。什么奥秘,什么神话,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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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原文为拉丁文。
出自法国作家拉封登的寓言诗,狮子是兽中之王,总把最好最大的一份
留给自己。
雅克团指一三五八年法国农民反抗封建贵族的起义;布拉克派指一四四
○年法国贵族反对军事改革的叛乱;联盟指法国天主教联盟运动,一五七六年以
后在法国宗教战争中起着关键的作用。
么法度,统统弃之不顾了。如今,取而代之的是奇思异想和
别出心裁。教士只要有了教堂和祭坛,那就万事大吉了。教
堂的四面垣墙,却属于艺术家的。建筑艺术这本书已不再属
于僧侣、教会和罗马了,而属于想象力,属于诗歌,属于人
民。因而这种只有三百年历史的建筑艺术,迅速产生了无数
的变化,这变化发生在已有六、七百年历史之久的罗曼建筑
艺术长期停滞之后,真是怵目惊心!与此同时,艺术阔步前
进。过去主教们才能干的活计,现在具有天才和独创精神的
人民也能干了。每个种族经过时,都在这本书上写下其特有
的一行文字,并将大教堂正面的罗曼象形文字涂抹掉,因而
在各种族所留下的新象征下面,原来教条的痕迹偶尔还依稀
可辨。既然人民给建筑艺术披罗著锦,几乎难以猜想出其宗
教的骨架了。当时建筑家们甚至对教堂也如此放肆妄为,现
在真是无法设想的。例如,巴黎司法宫壁炉厅里柱头上装饰
着男女僧侣羞羞答答交欢的雕刻;再如,布尔日大教堂高大
门廊下清清楚楚雕塑着挪亚的奇遇;还有,博舍维尔修道院
漱洗室墙上画着一个长着驴耳的醉修士,手执酒杯,当面嘲
笑众僧。当时,在用石头书写的思想方面存在着一种特权,完
全可以同我们现在的出版自由相提并论,那就是建筑艺术的
自由。
这种自由四处远扬,有时是一道门廊、一堵门面、整座
教堂,都带着某种象征意义,它与宗教崇拜截然风马牛不相
及,甚至与教会水火不相容。早在十三世纪巴黎的吉约姆,十
五世纪的尼古拉·弗拉梅尔,都写下这类叛逆的篇章。屠宰
场圣雅各教堂就完全是一座叛经背道的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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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思想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是自由的,因此它只好
全部都写在那些被称为建筑物的书籍上面。倘若不是采用建
筑物这种形式,而是冒然竟敢写成书稿的形式,那它早就遭
刽子手的毒手,当众被焚毁了;教堂门廊所体现的思想,早
就目睹书籍所表现的思想所蒙受的苦难了。既然只有营造术
这条出路,思想要得见天日,便从四面八方急速汇集到建造
术上来了。于是出现了许许多多大教堂,遍布整个欧洲,其
数目之惊人,即使在核对之后,也令人难以置信。社会的一
切物质力量和一切精神力量都会聚到同一点上:建筑艺术。就
这样,假借给上帝建造教堂,建筑艺术便发展起来,规模蔚
为壮观。
那么,任何生为诗人的哪个人,均变成了建筑家。分散
在群众当中的天才,处于封建制度统治下,就仿佛处在青铜
盾牌硬壳 ①
下那般,各方受到压制,唯有从建筑艺术可以找
到出路,便通过这门艺术纷纷涌现出来,于是其《伊利亚
德》就采纳了大教堂这种形式。其他一切艺术,也随之甘拜
下风,作为分支受建筑艺术所统辖。建筑家、诗人、大师,无
一不把雕刻、绘画、钟乐集中于一身:亲自为大教堂这伟大
作品镌刻门面,为大教堂着色窗玻璃,为它击钟和奏鸣管风
琴。就连那执意要在手稿中苟且偷生的可怜的诗歌本身,只
要它想能有所作为,也不得不以圣歌或散文的形式纳入教堂
这建筑物。总之,这与希腊祭神节日演出埃斯库罗斯 ②
的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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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埃斯库罗斯 (约公元前525—公元前456),古希腊著名的悲剧作家。
原文为拉丁文。
剧以及所罗门寺庙演出《创世纪》一样,起着同等的作用。
因此,在古腾堡发明印刷术之前,建筑艺术一直是主要
的文字形式,普遍的文字形式。这本花岗岩的书始自东方,后
被古希腊和古罗马所继承,中世纪给它写下了最后一页。再
说,前面我们已经看到,在中世纪一种民众的建筑艺术取代
了一种种姓等级制度的建筑艺术,这种现象在历史上其他伟
大时代里,随着人类智力相似的发展也曾有过。因此,这里
只简要概述一种普遍规律,若是详述,就得写成许多巨卷才
行。在那原始时代摇篮的上古东方,继印度建筑之后的是腓
尼基建筑,即体态丰盈的阿拉伯建筑之母;在古代,继埃及
建筑—— 伊特鲁立亚风格和蛮石建筑物无非是其变种而已
—— 之后的是希腊建筑,后来的罗马风格只不过是一种延伸,
加上许许多多迦太基圆顶而已;在近代,继罗曼建筑之后的
是哥特式建筑。如果将这三个系列各分成两半,便可以在印
度建筑、埃及建筑、罗曼建筑这三位姐姐身上发现同样的象
征,即神权、等级、统一、教条、神话、上帝;至于腓尼基
建筑、希腊建筑和哥特式建筑这三位妹妹,不管它们本质所
固的形式如何千变万化,其含义却是相同的,即自由、民众、
人。
不管叫做婆罗门、袄教僧侣还是教皇,人们在印度建筑、
埃及建筑或是罗马建筑中,总是感到教士无处不在,除了教
士别无其他。民众建筑便不是如此。这类建筑更为丰富多彩,
并且也不那么圣洁。腓尼基建筑带有商人的气息;希腊建筑
带有共和的气息;哥特式建筑则带有市民的气息。
任何神权建筑的普遍特征,就是一成不变,惧怕进步,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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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传统的线条,崇奉原始的式样,常常莫名其妙地别出心裁,
用象征来歪曲人和自然的一切形状。这是一些晦涩的书,只
有那班被授以神秘教义的人方能读得懂。况且,任何形式,甚
至任何奇形怪状,都含有某种意义,因而任何形式都成为不
可侵犯的了。切莫要求印度的、埃及的、罗曼的营造术去改
造其设计图,或者去改善其雕塑艺术。对它们来说,任何完
善的尝试都是大逆不道的。在这些建筑艺术中,僵化的教条
似乎已扩散到石头上,仿佛再度石化一般。然而,与此相反,
民众建筑的普遍特征则是多样性,进步,新颖,丰富,恒动。
它已摆脱宗教的束缚,可以考虑到建筑的优美,精心美化,不
断提高塑像或花纹图案的装饰。这类建筑是世俗的,具有人
的某种情趣,却又不断与神的象征相混合,依然在神的象征
掩盖下呈现出来。因此不少建筑物是随便任何人、任何智力、
任何想象力都能领悟的,尽管依旧带有象征性,却像大自然
一样易于理解。在神权建筑与民众建筑之间,存在着从神圣
语言到通俗语言、从象形到艺术、从所罗门到菲狄亚斯 ①

差别。
我们前面所说的一切极其简略,许许多多论据和成百上
千种琐碎的非议均未涉及。若是加以概括,便能得到如下的
结论:直至十五世纪,建筑艺术一向是人类活动的主要记载;
在这期间,世上出现任何复杂一些的思想,无不化作建筑物;
任何人民性的观念,如同任何宗教法度一样,都有其宏伟的
纪念碑;最后,人类任何重要的想法,无一不被用石头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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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菲狄亚斯 (公元前490—公元前431),古希腊著名的雕刻大师。
了下来。那是什么缘故呢?因为任何思想,无论是宗教的还
是哲学的,其所关注的是永世长存;曾经震撼一代人心灵的
观念,都希望能震撼其他世代,并且留下痕迹。况且,所谓
书稿的不朽性,那是何等靠不住呀!一座建筑物才是一本结
结实实的书,持久,坚固!一把火或者一个残暴之徒,就足
以把书写的言词毁尽;而要把建筑的言词毁掉,那就得一场
社会革命,一场尘世革命。野蛮人确曾践踏过古罗马竞技场,
也许古埃及金字塔也经历过挪亚时代大洪水的泛滥哩。
到了十五世纪,一切皆变了。
人类思想发现了一种可以永存的方法,它比建筑不但更
坚固耐久,而且还更简便易行。建筑艺术遂失去了其宝座。奥
尔甫斯的石头文字随即将被古腾堡的铅印文字所取代。
书籍将毁灭建筑。
印刷术的发明,堪称历史上最了不起的事件。那是革命
母机,是人类表达方式的全面更新,是人类思想抛弃一种形
式而采用另一种形式的转换,是自从亚当以来代表着智慧、具
有象征性的那条蛇 ①
最后一次完全彻底的蜕变。
在印刷形式下,思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难以磨灭;它
是飞翔的,逮也逮不住,毁也毁不了。它和空气混合在一起。
在建筑艺术统治时代,思想化成大山,气势雄伟地控制一个
世纪,镇住一方地域。如今,思想变成一群鸟儿,四处飞散,
既占据整个空间,又占领全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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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典故出自《旧约·创世纪》,蛇引诱夏娃吃了伊甸园中的禁果,说吃了果
子能给人智慧。
我们不妨重复一遍,这样一来,思想就益发不可磨灭了,
对此有谁还看不清楚呢?它从原先的坚实牢固,变成现在的
朝气蓬勃,从有期变成不朽。一个庞大建筑物尽可夷平,但
那无所不在的思想,却如何根除呢?纵然来一次大洪水,大
山会早被滚滚洪涛吞没了,那成群鸟儿却将依然凌空飞翔;而
且,只要有一叶方舟在洪水上漂浮,群鸟便会飞来停下,同
方舟一道漂流,一道观看洪水退去。从这场混乱中出现的新
世界,一醒来便将看见那被淹没的世界的思想,长着翅膀,生
气勃勃,在新世界的上空翱翔。
只要人们一看到这种表达方式不但最易保存,而且还最
简单、最方便、最易于大家所实行;只要人们一想到这种表
达方式无须拖带一个粗大的铺盖卷,无须搬动一大堆笨重的
工具;只要人们把下述两个事实比较一下:思想为了变成建
筑物,不得不动用其他四、五种艺术、一吨吨的黄金、整座
大山似的石料、整座森林般的木材、一整群一整群的工人,而
思想化为书,只需少量的纸张、少许的墨水、一支鹅毛笔;那
么,人类智慧舍弃建筑艺术而拥护印刷术,这有什么可大惊
小怪的呢?要是在河床水位下挖一条渠道,突然把河流的原
来河床截断,河流定将舍弃原来的河床而改道。
由此可见,自从发明了印刷术,建筑艺术便逐渐干枯、衰
微和败落了。人们多么强烈地感觉到,江河日下,元气丧失,
各个时代和各个民族的思想都离开建筑艺术而去了!这种冷
落在十五世纪还几乎觉察不出来,那时印刷机还过于幼弱,最
多只从强大的建筑艺术悄悄汲取一点过剩的生命力而已。可
是从十六世纪起,建筑艺术的病症便显而易见,基本上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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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再表达社会思潮了,怪可怜见地成为古典艺术,从高卢风
格、欧洲风格、本地风格蜕变成希腊和罗马风格,从真实和
现代的风格成为假冒的古代风格。正是这种没落,却被称为
文艺复兴。话说回来,这种没落倒也不失其壮丽,因为古老
哥特风格的精灵,这轮沉落在美因兹巨大印刷机背后的夕阳,
却有时以其余晖,仍然照射着那拉丁式拱廊和考林辛式柱廊
互相混杂的整堆建筑物。
这明明是夕阳残照,我们却当做黎明的曙光。
而且,自从建筑艺术只是普普通通像其他任何艺术,自
从它不再是包罗万象的艺术、至高无尚的艺术、独霸天下的
艺术,它便没有力量再阻拦其他艺术了。于是其他艺术纷纷
得到解放,粉碎建筑师的枷锁,各奔一方。每种艺术都在这
分离中得到益处。各自分离,整体也就壮大了。雕刻变成了
雕塑艺术,彩画变成了绘画艺术,卡农 ①
变成了音乐。这好
比一个帝国在其亚历山大死后分崩离析,每个省份各立为王
国。
于是出现了拉斐尔·米凯朗琪罗、让·古戎 ②
、帕列斯特
里纳 ③
这些在灿烂十六世纪赫赫有名的艺术家。
在艺术解放的同时,思想也四处获得解放。中世纪的异
端先辈们早把天主教打开了巨大的缺口,十六世纪把宗教的
一统天下粉碎了。印刷术出现之前,宗教改革无非是教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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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帕列斯特里纳 (约1525—1594) 意大利作曲家。
让·古戎 (1510— 约1566),法国雕刻家、画师和建筑师。
指早期复调的宗教乐曲,后演变为西洋音乐。
分裂,有了印刷术,宗教改革却成了一场革命。若没有印刷
机,异端邪说就会软弱无力。不论是注定也罢,天意也罢,反
正古腾堡是路德 ①
的先驱。
然而,中世纪的太阳已经完全沉落,哥特艺术的精灵已
在艺术的天际殒灭,这时候,建筑艺术遂日益暗淡褪色,逐
渐消失了。印刷的书籍—— 建筑物的蛀虫——,便吮吸其血
液,啃蛀其骨肉。建筑艺术随之像树木一样,树皮剥落,树
叶纷坠,明显地干瘪下去,成了庸俗,贫乏,毫无价值。它
再也不能表达什么,甚至连表示对一个时代艺术的回忆都不
可能了。人类思想抛弃了它,其他各门艺术也就把它摒弃了,
它沦落到孤家寡人的境地,由于没有艺术家问津,只得求助
于工匠。于是,普通的白玻璃代替了教堂窗户上的彩绘玻璃,
石匠接替了雕塑家。什么活力啦,特色啦,生命力啦,智慧
啦,统统丧失殆尽了。建筑艺术成为可怜巴巴的工场乞丐,专
靠模仿抄袭,赖以苟延残喘。早在十六世纪,米凯朗琪罗大
概就感到建筑艺术正在衰亡,最后灵机一动,孤注一掷,这
位艺术巨人把万神祠堆砌在巴特农神庙上面,建造了罗马的
圣彼得教堂。这座教堂堪称至今仍是举世无双的伟大作品,是
建筑艺术史上最后的独创,是一位艺术泰斗在那本行将合上
的宏伟石头史册下端留下的签名。米凯朗琪罗去世后,建筑
艺术在幽灵和阴影状态中苟延残喘,悲惨不堪,还能有什么
作为呢?它就照搬圣彼得教堂,原封不动加以抄袭,不伦不
类加以模仿。这成了一种怪癖,真是怪可悲的。这样一来,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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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即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
个世纪各有其罗马的圣彼得教堂,十七世纪有圣恩谷教堂,十
八世纪有圣日芮维埃芙教堂。每个国家也各有其罗马的圣彼
得教堂,伦敦有伦敦的,彼得堡有彼得堡的,巴黎有巴黎的
两三座。这是一种衰老的伟大艺术临终前返回童年时代的最
后谵语,毫无意义的遗言。
诸如刚才提到的这些特点鲜明的古老建筑物,我们姑且
不谈,只对十六至十八世纪的艺术概貌稍加考察,便会发觉
同样衰颓和败落的现象。自从弗朗索瓦二世起,建筑物的艺
术形式便逐渐消失了,崛起的是几何形式,那样子真像一个
瘦得皮包骨头的病人的骨架。建筑艺术的优美线条,让位给
几何图形那种冷漠无情的线条。建筑物不再成为一座建筑物,
而是一个多面体。不过,为了掩饰这种赤身裸体的丑态,建
筑艺术倒也煞费苦心。不妨看一看,罗马式的三角楣当中镶
嵌着那希腊式的三角楣,或者相互错杂。千篇一律老是万神
祠混和着巴特农神庙,老是罗马圣彼得教堂的式样。不妨再
看一看亨利四世时代那种边角用石头砌成的砖房、王宫广场、
太子广场。再看一后路易十三时代的那些教堂,胖嘟嘟,矮
墩墩,扁塌塌,蜷缩一团,还加上一大圆顶,活像一个驼背
一样。再瞧一瞧那马扎兰 ①
式的建筑艺术,那座四邦大学 ②

是意大利式的劣制品。瞧一瞧路易十四时代的那些宫殿,堪
称朝臣们的长排营房,死板,阴森、令人生厌。最后,还再
瞧一下路易十五时代的宫殿,饰满菊苣花形和通心粉似的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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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四邦大学指索邦大学,即巴黎大学的前身。
马扎兰 (1602—1661),意大利人,红衣主教,曾被路易十三任为首相。
条纹,古老的建筑艺术本来已是风烛残年,缺牙豁口,却要
打扮得花里花俏,加上那般疣子和霉菌,结果反而面目皆非
了。从弗朗索瓦二世到路易十五,建筑艺术的病症正以几何
级数剧增,艺术只成了裹在骨头上的一层皮而已,悲惨地奄
奄一息了。
与此同时,印刷术的景况又如何呢?全部离开建筑艺术
的生命力,都来归附于印刷术。随着建筑艺术每况愈下,印
刷术扩展壮大了。人类思想本来花费在建筑上面的大批力量,
从此全用于书籍。于是从十六世纪起,在建筑艺术败落的同
时而壮大起来的印刷术,便与它进行角逐,并把它置于死地。
到了十七世纪,印刷术的天下已定,大功告成,坐稳了江山,
可以欢天喜地,向世界宣告一个伟大文艺世纪的到来。到了
十八世纪,在路易十四宫廷里长期得到休养的印刷术,重新
操起路德的古剑,武装了伏尔泰,气势汹汹地猛冲过去,向
古老的欧洲发起进攻,其实,印刷术早已把欧洲的建筑表现
方式消灭了。到了十八世纪行将结束时,印刷术已摧毁了一
切。直到十九世纪,重建才开始了。
然而,我们不妨现在要问一下,三个世纪以来,这两种
艺术中到底是哪一种真正代表了人类思想呢?是哪一种把人
类思想表达出来呢?是哪一种不但表现了人类思想对文学和
经院哲学的种种癖好,而且还表现了其广阔、深刻和普遍的
运动规律呢?是哪一种既不间断又不留空隙、时时刻刻与人
类这行走着的千足怪物相迭合呢?究竟是建筑艺术还是印刷
术?
当然是印刷术。可别搞错了,建筑艺术已经死了,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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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返地死了,它是被印刷的书消灭的,是因为它不能那么耐
久而被消灭的,也是因为它过于昂贵而被消灭的。任何大教
堂,造价就达十亿之巨。请设想一下,需要多少投资,方能
重写建筑艺术这部书,方能重新在大地上星罗棋布地盖起千
万座建筑,方能重返昔日的鼎盛时代,那时宏伟的建筑物成
群,正如一个目击者所云,“仿佛这个世界晃动着身子,扔掉
了旧装,穿上一身教会的白衣裳。” ①
( 格拉贝·拉杜尔菲斯)
一本书一下子就印好了,所费无几,而且还可以远为流
传!人类的全部思想,如同水往低处流,都沿着这斜坡倾注,
那又何足为怪呢?这并不是说建筑艺术再也不会在某个地方
造起一座美丽的宏传建筑,一件单独的杰作。在印刷术统治
下,确实还有可能不时看到一根圆柱 ②
,我想那是由全军用缴
获的大炮熔铸而成的,就像在建筑艺术统治时期的《伊利亚
特》和《罗芒斯罗》、《摩诃婆罗多》 ③
和《尼伯龙根之歌》 ④

样,都由全体民众对许多行吟史诗加以兼收并蓄和融合而成
的。二十世纪突然出现一位天才建筑家是可能的,正如十三
世纪突然出现但丁一样。不过到了那时,建筑艺术不再是社
会的艺术,集体的艺术,支配的艺术了。人类的伟大诗篇,伟
大建筑,伟大作品,不必再通过建筑形式去修建,而是利用
印刷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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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尼伯龙根之歌》,日耳曼史诗,大约形成于十二世纪,长达九千多诗句。
《摩诃婆罗多》,古印度的叙事长诗,计十九卷,共十二万章。
指拿破仑铸造的旺多姆铜柱。
原著在这里附有这句引语的拉丁文原文,因内容同一,故略。
从此以后,建筑艺术或许可能再复兴,但再也不可能以
它为主了。它将接受文学规律的支配,就像文学过去接受建
筑艺术规律的支配那样。这两种艺术的各自地位是可以互相
转换的。在建筑艺术的统治时代,伟大诗篇固然寥若晨星,却
有如雄伟的建筑,这倒是千真万确的。印度的毗耶娑 ①
冗长
繁杂,风格奇异,难以识透,宛如一座巨塔一般,埃及东部
的诗歌,好比建筑物一样,线条雄伟又稳重;古希腊的诗歌,
瑰丽,安谧,平稳。基督教欧洲的诗歌,具有天主教的威严,
民众的朴实,一个复兴时代的那种丰富多采和欣欣向荣。《圣
经》好似金字塔,《伊利亚德》好似巴特农神庙,荷马好似菲
狄亚斯。十三世纪,但丁是最后一座罗曼式教堂;十六世纪,
莎士比亚是最后一座哥特式大教堂。
至此为止,我们所说的必定是挂一漏万,有失偏颇,但
概括起来,人类有两种书籍,两种纪事,两种约典,即营造
术和印刷术,也就是石写的圣经和纸写的圣经。这两部圣经
在各个时代都是大大敞开着的,今天我们凝视它们,不免会
缅怀花岗岩字体那种显而易见的壮丽,缅怀那用柱廊、塔门、
方尖碑写成的巨大字母,缅怀那遍布世界的一座座人类筑成
的高山,缅怀从金字塔直到钟楼、从凯奥甫斯 ②
直到斯特拉
斯堡那悠悠岁月。应当重温一下那写在大理石书页上的往昔
历史,应当不断赞赏和翻阅建筑艺术这部巨著,不过,可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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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凯奥甫斯,公元前二千六百五十年埃及国王,建造了最大的金字塔。
毗耶娑,印度传说中的圣人,诗人,曾译为广博仙人。相传《吠陀》是
由他编成的。
否认由继起的印刷术所筑成的这座建筑物之伟大。
这座建筑物庞大无比。不知是哪位自命不凡的统计员曾
经计算过,要是把古腾堡以来所印出来的全部书籍,一本一
本地摞起来,可以从地球一直堆到月球上去。不过,我们要
说的并不是这种伟大。话又说回来,要是我们千方百计想对
迄今为止的印刷全貌有个总的印象,这全貌难道不像一座竖
立在全球上的广大无边的建筑吗?人类至今仍不懈地从事这
一建筑,它那硕大无朋的头部还隐没在未来的茫茫的云雾里
哩。这是智慧的蚁巢;这是想象力的蜂窝,人类各种想象力
宛如金色的蜜蜂,带着花蜜纷纷飞来了。这座建筑有千百层,
到处可以看到其内部纵横交错、十分巧妙的暗穴,个个都朝
向楼梯栏杆。表层上,蔓藤花纹、圆花窗和花边装饰,比比
皆是,令人目不暇接。每一作品,看起来似乎是那么随心所
欲,那么形单影只,其实各有其位置,各有其特点。整体是
和谐的。从莎士比亚的大教堂直到拜伦的清真寺,成千上万
小钟楼杂沓纷陈,充塞着这座一切思想结晶的大都市。在其
底层,从前建筑艺术未曾记录过的人类某些古老篇名,也被
添写上了。入口的左边,刻着荷马白大理石的古老浮雕,右
边刻着昂起七个头的多种文字写的《圣经》。再过去是罗芒斯
罗那七头蛇,以及其他一些混杂的怪物,诸如《吠陀》和
《尼伯龙根之歌》。而且,这座奇妙的建筑物始终并没有竣工。
印刷机这一庞大的机器,不停地汲取社会的智液,不断为这
座建筑吐出新的材料。全人类都在手脚架上忙碌着,有才智
的人个个都是泥水匠,最低微的人也堵洞的堵洞,垒石的垒



巴 黎 圣 母 院
石。雷蒂夫·德·拉·布雷东纳 ①
也背来他那一筐灰泥。天
天都有新的一层砖石砌高起来。除了每个作家个人解囊独特
投资外,还有集体的贡献。十八世纪贡献了《百科全书》,大
革命贡献了《导报》。诚然,那也是一项与日俱增、永无止境
地螺旋式往上堆积的工程;也是各种语言的混合,永不停息
的活动,持续不懈的劳作,全人类的通力合作,保障智慧可
以对付再次大洪水的泛滥和对付蛮族入侵的避难所。这是人
类第二座通天的巴别塔。


2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雷蒂夫·德·拉·布雷东纳,即尼古拉·雷斯蒂夫(1734—1806),法国
作家,其作品如《堕落的农民或是城市的危险》 (1775)、 《我父亲的一生》
(1779)、《特殊念头》1794—1797)曾名噪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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