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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icheal (平凡的世界),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悲惨世界 4-8-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Oct 27 17:48:40 1999), 转信

悲惨世界 
  
  一 春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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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已经懂了,爱潘妮在马侬的授意下,曾去卜吕梅街认清了住在那铁栏门里的
女子,
  
  并立即挡住了那伙匪徒,随后,她把马吕斯引到那里。马吕斯,如醉如痴地在那铁栏
门外张
  
  望了几天以后,被那种把铁屑引向磁石、把有情人引向意中人所住房屋门墙的力量所
推动,
  
  终于仿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钻进了珂赛特的园子,罗密欧当日还得翻过一道围
墙,马
  
  吕斯却只要稍微用点力,把铁栏门上年久失修、象老年人的牙齿那样、在锈了的门框
上摇晃
  
  的铁条从臼里移出一根,他那瘦长的身躯便很容易通过了。
  
      那条街上从没有人走过,马吕斯又只在天黑以后才进那园子,因此他没有被人发
现的危
  
  险。
  
      自从他俩在那幸福和神圣的时刻一吻订终身以后,马吕斯便没有一天不去那里。
假使珂
  
  赛特在她生命的这一关头遇到的是个不检点的放荡男子的爱,她也就完了,因为和善
大方的
  
  人儿往往轻易顺从,而珂赛特正属于这种性格。女性宽宏大量的一种表现便是让步。
爱情,
  
  当它到了它的绝对高度时,常搀和着一种使人莫名其妙把贞操观念抛向九霄云外只一
味盲从
  
  的感情。可是,高贵的人儿,你得闯过多少危险啊!常常,你捧出的是一片真心,别
人取的
  
  却是肉体。心还是你的心,你在暗地里望着它发抖。爱情绝不走中间路线,它不护助
人便陷
  
  害人。人的整个命运便是这两端论。这个非祸即福的两端论在人的命运中,没有什么
比爱情
  
  奉行得更冷酷无情的了。爱就是生命,如果它不是死亡。是摇篮,也是棺木。同一种
感情可
  
  以在人的心中作出两种完全相反的决定。在上帝创造的万物中,放出最大光明的是人
心,不
  
  幸的是,制造最深黑暗的也是人心。
  
      上帝要珂赛特遇到的爱是那种护助人的爱。
  
      一八三二那年整个五月的每天夜晚,在那荒芜的小小园子里,在那些日益芬芳茂
盛的繁
  
  枝杂草丛中,总有那两人在黑暗中相互辉映,他们无比贞洁,无比天真,心中洋溢着
齐天幸
  
  福,虽是人间情侣却更似天仙,纯洁,忠实,心醉神迷,容光焕发。珂赛特仿佛觉得
马吕斯
  
  戴着一顶王冠,马吕斯也仿佛觉得珂赛特顶着一圈光轮。他们相偎相望,手握着手,
一个挨
  
  紧一个,但他们间有一定距离是他们所不曾越过的。他们不是不敢越过,而是从不曾
想过。
  
  马吕斯感到一道栅栏:珂赛特的贞洁,珂赛特也感到有所依附:马吕斯的忠诚。最初
的一吻
  
  也就是最后的一吻。马吕斯,从那次以后,也只限于用嘴唇轻轻接触一下珂赛特的手
,或是
  
  她的围巾、她的一圈头发。对他来说,珂赛特是一种香气,而不是一个女性。他呼吸
着她。
  
  她无所拒,他也无所求。珂赛特感到快乐,马吕斯感到满足。他们生活在这种幸福无
边的状
  
  态中——这种状态也许可以称为一个灵魂对一个灵魂的赞叹吧。那是两颗童贞的心在
理想境
  
  界中的无可名状的初次燃烧。是两只天鹅在室女星座的相逢。
  
      在那相爱的时刻,欲念已在景仰亲慕的巨大威力下绝对沉寂的时刻,马吕斯,纯
洁如仙
  
  童的马吕斯,也许能找一个妓女,但决不会把珂赛特的裙袍边掀起到她踝骨的高度的
。一
  
  次,在月光下,珂赛特弯腰去拾地上的什么东西,她的衣领开大了一点,开始露出她
的颈
  
  窝,马吕斯便把眼睛转向别处。
  
      在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什么也没有。他们互相爱慕罢了。
  
      到了夜晚,每当他们在一起时,那园子好象成了个生气勃勃的圣地。所有的花都
在他们
  
  的周围开放,向他们献出香气,他们,也展开各自的灵魂,撒向花丛。四周的植物,
正在精
  
  力旺盛、汁液饱满的时节,面对着这两个喁喁私语的天真人儿,也不免感到醉意撩人
,春心
  
  荡漾。
  
      他们谈的是些什么呢?只不过是些声息。再没有旁的。这些声息已够使整个自然
界骚动
  
  兴奋了。我们从书本中读到这类谈话,总会感到那是只能让风吹散的枝叶下的烟雾,
而里面
  
  的巨大魔力却是难于理解的。你从两个情人的窃窃私语中,去掉那些有如竖琴的伴奏
、发自
  
  灵魂深处的旋律,剩下的便只是一团黑影,你说,怎么!就这么点东西!可不是,只
是一些
  
  孩子话,人人说了又说的话,毫无意义的开玩笑的话,毫无益处的废话,傻话,但也
是人间
  
  最卓绝最深刻的话!唯一值得一述也值得一听的话!
  
      这些傻话,这些浅薄的语言。凡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从来没有亲自说过的人
,都是
  
  蠢材和恶人。
  
      当时珂赛特对马吕斯说:
  
      “你知道吗?……”
  
      (他俩既然都怀着那种绝无浊念的童贞情感,在这一切的谈话中,又怎能随意以
“你”
  
  相称,这是他和她都说不清楚的。)
  
      “你知道吗?我的名字是欧福拉吉。”
  
      “欧福拉吉?不会吧,你叫珂赛特。”
  
      “呵!珂赛特,这名字多难听,是我小时人家随便叫出来的。我的真名是欧福拉
吉。你
  
  不喜欢这名字吗,欧福拉吉?”
  
      “当然喜欢……但是珂赛特并不难听。”
  
      “你觉得珂赛特比欧福拉吉好些吗?”
  
      “呃……是的。”
  
      “那么我也觉得珂赛特好些。没有错,珂赛特确是好听。你就叫我珂赛特吧。”

  
      她脸上还漾起一阵笑容,使这些对话可以和天国林园中牧童牧女的语言媲美。
  
      另一次,她定定地望着他,喊道:
  
      “先生,您生得美,生得漂亮,您聪明,一点也不笨,您的知识比我渊博多了,
但是我
  
  敢说,说到‘我爱你’这三个字,您的体会却比不上我!”
  
      马吕斯,在这时候,神游太空,仿佛听到了星星唱出的一首恋歌。
  
      或者,她轻轻拍着他,因为他咳了一声嗽,她对他说:
  
      “请不要咳嗽,先生。我不许人家在我家里不先得到我的同意就咳嗽。咳嗽是很
不对
  
  的,并且叫我担忧。我要你身体健康,因为,首先,我,假使你身体不好,我就太痛
苦了。
  
  你叫我怎么办呀!”
  
      这种话地地道道是只应天上才有的。
  
      一次,马吕斯向珂赛特说:
  
      “你想想,有一段时间,我还以为你叫玉秀儿呢。”
  
      他们为这话笑了一整夜。
  
      在另一次谈话中,他偶然想起,大声说道:
  
      “呵!有一天,在卢森堡公园,我险些儿没把一个老伤兵的骨头砸碎。”
  
      但是他立即停了下来没往下说。要不,他便得谈到珂赛特的吊袜带,那在他是不
可能
  
  的。这里有一道无形的堤岸,一涉及到肉体问题,自有一种神圣的畏惧心使这天真豪
迈的情
  
  人向后退缩。在马吕斯的想象中,他和珂赛特的生活,只应是这样而不应有旁的:他
每晚来
  
  到卜吕梅街,把那法院院长铁栏门上的一根肯成人之美的老铁条挪动一下,并肩坐在
石凳
  
  上,仰望傍晚时分树枝中间的闪闪星光,让他裤腿膝头上的褶纹和珂赛特的宽大的裙
袍挨在
  
  一起,摸抚她的指甲,对她说“你”,轮番嗅一朵鲜花……天长地久,了无尽期。这
时,朵
  
  朵白云在他们的头上浮过。微风吹走的人间梦幻常多于天上的白云。
  
      难道在这种近乎朴拙的纯爱中,绝对没有承颜献媚的表现吗?不。向意中人“说
奉承
  
  话”,这是温存爱抚的最初形式,是试探性的半进攻。奉承,具有隔着面纱亲吻的意
味。在
  
  其中,狎昵的意念已遮遮掩掩地伸出了它温柔的指尖。在狎昵念意的跟前,心,为了
更好地
  
  爱,后退了。马吕斯的甜言蜜语是充满了遐想的,可以说,具有碧空的颜色。天上的
鸟儿,
  
  当它们和天使比翼双飞时,应当听到这些话的。但这里也杂有生活、人情、马吕斯大
大的坚
  
  强的自信心。那是岩洞里的语言,来日洞房情话的前奏,是真情的婉转披露,歌与诗
的合
  
  流,鹧鸪咕咕求偶声的亲切夸张,是表达崇拜心情的一切美如花团锦簇、吐放馥郁天
香的绮
  
  文丽藻,是两心交唤声中无可名状的嘤嘤啼唱。
  
      “呵!”马吕斯低声说,“你多么美!我不敢看你。因此我只是向往你。你是一
种美的
  
  形态。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搞的。只要你的鞋子尖儿从你裙袍下伸出来,我便会心慌意
乱。并
  
  且当你让我猜着你的思想时,我便看见一种多么耀眼的光!你说的话有惊人的说服力
。有时
  
  我会觉得你只是幻境中的人。你说话吧,我听你说,我敬佩你。呵珂赛特!这是多么
奇特,
  
  多么迷人,我确实要疯了。你是可敬爱的,小姐。我用显微镜研究你的脚,用望远镜
研究你
  
  的灵魂。”
  
      珂赛特回答说:
  
      “从今早到现在,我一刻比一刻越来越爱你了。”在这种对话中,一问一答,漫
无目
  
  标,随心所欲,最后总象乳水交融,情投意合。
  
      珂赛特处处显得天真、淳朴、赤诚、白洁、坦率、光明。我们可以说她是明亮的
。她让
  
  见到她的人仿佛感到如见春光,如见晓色。她眼睛里有露水。珂赛特是曙光凝聚起来
的妇女
  
  形体。马吕斯既崇拜她,便钦佩她,这是极自然的。但事实是,这个新从修院里打磨
出来的
  
  小寄读生,谈起话来,确有美妙的洞察力,有时也谈得合情合理,体贴入微。她那孩
子话未
  
  必尽是孩子气。她啥也不会搞错,并且看得准。妇女是凭着她心中的温柔的天性——
那种不
  
  犯错误的本能——来领悟和交谈的。谁也不会象妇女那样把话说得既甜美又深刻。甜
美和深
  
  刻,整个女性也就在这里了,全部禀赋也就在这里了。
  
      在这种美满的时刻,他们随时都会感到眼里泪水汪汪。一个被踏死的金龟子,一
片从鸟
  
  巢里落下的羽毛,一根被折断的山楂枝,都会使他们伤感,望着发怔,沉浸在轻微的
惆怅
  
  中,恨不得哭它一场。爱的最主要症状便是一种有时几乎无法按捺的感伤情绪。
  
      与此同时——这些矛盾现象都是爱情的闪电游戏——他们又常会放声大笑,无拘
无束。
  
  笑得怪有趣的,有时几乎象是两个男孩子。但是,尽管沉醉了的童心已无顾虑,天生
的性别
  
  观念总还是难忘的。它依然存在于他俩的心中,既能使人粗俗,也能使人高尚。无论
他俩的
  
  灵魂如何皎洁无邪,在这种最贞洁的促膝密谈中,仍能感到把一对情人和两个朋友区
别开来
  
  的那种可敬的和神秘的分寸。
  
      他们互敬互爱,如对神明。
  
      永恒不变的事物依然存在。他们相爱,相对微笑,撅起嘴来做小丑脸,相互交叉
着手
  
  指,说话“你”来“你”去,这并不妨碍时间无尽期地推移。夜晚,两个情人和鸟雀
、玫瑰
  
  一同躲在昏暗隐秘处,把满腔心事倾注在各自的眼睛里,在黑暗中相互吸引注视,这
时,太
  
  空中充满着巨大天体的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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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youth整理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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