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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catelli (梵天明王),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红与黑(下卷25)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May  7 10:20:20 1999), 转信

第二十五章 道德的职责            

    刚刚回到巴黎,我们的英雄就去见德·拉莫尔侯爵,侯爵对他带回的答复显得大惑不
解。于连走出他的办公室,立刻跑去见阿尔塔米拉伯爵。这位漂亮的外国人,占了被判死刑
的好处,又兼有颇为庄重的仪态和信教度诚的福气,加上伯爵这样高贵的出身,十分地中
德·费瓦克夫人的意,因此她常常见他。

    于连郑重其事地向他承认,他很爱她。

    “她是个最纯洁、最高尚的有道德的女人。”阿尔塔米拉回答道,—只是有点儿伪善和
夸张。有时候,她用的词我都懂,可是连成句子我就不懂了。她常常让我觉得我的法国话不
像别人认为的那么好。认识她,可以使您出名,加重您在社交界的份量。不过,我们去找比
斯托斯吧,”阿尔塔米拉伯爵说,他可是个头脑有条理的人,“他曾经追求过元帅夫人。”

    唐·迭戈·比斯托斯让他们把事情的原委详加解释,自己一言不发,俨然一位坐在事务
所里的律师。他有着一张修道士的大脸,留着小黑胡子,无比地庄重;此外,他还是一个很
好的烧炭党人。

    “我明白了,”最后他对于连说,“德·费瓦克夫人有过情夫吗?还是不曾有过?因而
您有成功的希望吗?问题就在这里。我应该对您说,我嘛,我失败了。现在我不再感到恼
火,我这样说服自己:她常常发脾气,我很快就跟您讲,她还挺爱报复。

    “我不认为她是胆汁质的气质,此种气质是天才的气质,是涂在一切行动上的一层激情
的光泽。相反,她那稀世的美和鲜丽的颜色来自荷兰人的粘液质的、沉静的气质。”

    西班牙人的慢性子和不可动摇的冷漠,让于连急得慌,时不时从嘴里不由自主地蹦出几
个单音节的词来。

    “您愿意听我说吗?”唐·迭戈·比斯托斯严肃地对他说。

    “请原谅法国人的急性子,我洗耳恭听,”于连说。

    “德·费瓦克元帅夫人因此非常喜欢憎恨,她毫不留情地控告一些她从未见过的人,律
师啦,写像科莱那样的歌词的穷文人啦,您知道吗?”

    “‘喜欢玛罗特

    是我的癖好……’”

    于连得把整首歌听完。西班牙人用法文唱得津津有味。

    这首绝妙的歌还从未被这么不耐烦地听过。唐·迭戈·比斯托斯唱完了歌,说:“元帅
夫人让人把这首歌的作者解雇了:

    有一天情人在酒馆……”

    于连真害怕他又要唱下去。还好,他只是分析了歌词。这首歌确实亵渎宗教,有伤风
化。

    “元帅夫人对这首歌发怒的时候,”唐·迭戈说,“我提醒她,她这种地位的女人根本
就不应该读眼下出版的那些无聊玩艺儿。不管宗教的虔诚和风气的严肃如何发展,在法国总
会有一种酒馆文学。当德·费瓦克夫人让人把作者,一个领半饷的穷鬼的一千八百法郎的职
位撤掉的时候,我对她说:‘您用您的武器攻击了这个拙劣的诗人,他会用他的诗回击您:
他会写一首关于道德高尚的女人的歌的。金碧辉煌的客厅会支持您,可是喜欢笑的人却会把
他那些俏皮话到处传唱。您知道元帅夫人怎么回答我吗,先生?‘整个巴黎将会看见我为了
天主的利益而不惜殉道,这将是法国的一大奇观。民众将学会尊重品德。那将是我一生最美
好的日于。’此刻,她的眼睛比什么时候都美。”

    “她的眼睛真是美极了,”于连叫道。

    “我看得出您爱她……总之,”唐·迭戈·比斯托斯很庄重地说,“她并没有那种驱使
人进行报复的多胆汁体质。如果说她喜欢伤害人,那是因为她感到不幸,我疑心那是一种内
心的不幸,这是不是一个对以卫道为己任感到厌倦的正经女人呢?”

    西班牙人望着他整整一分钟,不说话。

    “全部问题就在这里,”他郑重其事地说,“从这里您可以得到一点儿希望。在我充当
她的谦卑的仆人的两年中,我对此想了很多。您的整个前途,恋爱中的先生,取决于这一重
大问题:她是一个对以卫道为己任感到厌倦、并且因感到不幸而变得凶恶的正经女人吗?”

    “或者,”阿尔塔米拉说,终于打破了沉默,“就像我跟您说过二十遍那样,干脆就是
出于法国人的虚荣心?是对她父亲,著名的呢绒商的回忆造成了这个生性阴郁冷酷的人的不
幸。她只可能有一种幸福,就是住在托菜多,受一位仟悔师的折磨,他每天都让她看见洞开
的地狱。”

    于连离开时,唐·迭戈·比斯托斯说,神色更加庄重:“阿尔塔米拉告诉我,您是自己
人。有朝一日您会帮助我们重获自由的,因此我愿意在这小小的消遣中助您一臂之力。了解
一下元帅夫人的风格对您有好处,这是她的四封亲笔信。”

    “我去抄下来,”于连叫道,“再还给您。”

    “绝不会有人从您那里知道我们说的一个字吧?”

    “绝不会,”于连高声道,“以名誉担保!”

    “那就愿天主助您!”西班牙人说,默默地把阿尔塔米拉和于连送到楼梯口。这一幕使
我们的英雄略微有了点喜气,差不多要微笑了。“看这个虔诚的阿尔塔米拉,”他心里说,
“竟帮助我与人通奸!”

    在跟唐·迭戈·比斯托斯进行这场严肃的谈话的过程中,于连一直注意德·阿利格尔府
中的大钟报时。

    晚饭的时间快到了,他又要看见玛蒂尔德了!他回去仔细穿好衣服。

    “开始就干蠢事,”他下楼时心想,“应该严格遵守亲王的医嘱。”

    他又回到房里,换上一件简而又简的旅行装。

    “现在,”他想,“要注意目光。”这时才到五点半,晚饭是六点钟,他想去客厅看
看,没有人。看见蓝色长沙发,他心头一热,眼泪就上来了,随即脸颊也热得烫手,“必须
打掉这种愚蠢的敏感,”他生气地对自己说,“它会出卖我的。”他拿起一份报纸,想静下
心来,从客厅到花园走了三、四个来回。

    他浑身发抖,在一棵大橡树后藏好,才大着胆子看德·拉莫尔小姐的窗户。窗户关着,
颇神秘,他几乎要晕倒,久久地靠在橡树上;然后,他踉踉跄跄地去看园丁的那架梯子。

    先前被他拧断的那个链环还没修好。唉,事过境迁了!一阵疯狂的冲动,于连不能自
持,把它压在了嘴唇上。

    从客厅到花园,于连来回走了很久,感到极为疲倦;这是他强烈地感到的第一个成功。
“我的目光将是暗淡的,不会出卖我!”渐渐地,吃饭的人进了客厅,每—次开门都在于连
的心里引起一阵要命的慌乱。

    大家入座。终于,德·拉莫尔小姐露面了,让人等的老习惯坚持不误。她看见了于连,
脸腾地红了。人家没告诉她于连已经回来。根据科拉索夫亲王的嘱咐,他看她的手;那双手
在抖。这个发现也使他慌乱得无法形容,他相当高兴,他只显得疲倦。

    德·拉莫尔先生称赞他。过了一会儿,侯爵夫人也跟他说话,对他那疲倦的神色安慰了
几句。于连时时刻刻对自己说:“我不应该多看德·拉莫尔小姐,但是我的目光也不应该躲
着她。我在不幸发生前一个礼拜是什么样子,现在就应该是什么样子……”他有理由对成功
感到满意,留在客厅不动。他头一次向女主人献殷勤,尽力让她那个圈子里的男人说话,并
让谈话保持活跃。

    他的礼貌得到了酬报:将近八点钟,仆人通报德·费瓦克元帅夫人到。于连溜出去,很
快重新露面。十分用心地打扮了一番。德·拉莫尔夫人很感激他这种尊敬的表示,她想证明
她的感激之情,就向德·费瓦克夫人谈起他的旅行。于连在元帅夫人身旁坐下,正好让玛蒂
尔德看不见他的眼睛。这样坐定,他完全按照那门艺术的规定,把德·费瓦克夫人当成了痴
心爱恋的对象。科克索夫亲王送给他的那五十三封信中的第一封,开始就是关于这种感情的
大段文字。

    元帅夫人说她要去喜歌剧院。于连也急忙赶去。在那儿看见了德·博瓦西骑士。骑士把
他带进宫内侍从先生们的包厢,正好挨着德·费瓦克夫人的包厢。于连一个劲儿地看她。
“我得记围攻日记,”他回府后对自己说,“否则我会忘记进攻的。”他强迫自己就这个乏
味的主题写下两、三页,这样他才几乎不去想德·拉莫尔小姐了,岂不妙哉!

    在他旅行其间,玛蒂尔德差不多已把他忘了。“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常人罢了,”她
想,“他的名字将永远让我记住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应该诚心诚意地回到一般人所谓的明
智和名誉上去,一个女人要是忘了这些,就会失去一切。”她表示她和德·克鲁瓦泽努瓦侯
爵之间准备已久的婚约终于可以定下来了。他高兴得发狂,如果有人跟他说,在玛蒂尔德的
态度深处有一种屈从的味道,他一定感到非常惊讶,她是那样地让他感到自豪。

    德·拉莫尔小姐一看见于连,想法又都变了。“真的,这才是我的丈夫,”她对自己
说,“如果我诚心诚意地回到明智的观念上去,我要嫁给的显然是他呀。”

    她预料于连会纠缠,会显出不幸的样子;她已准备好她的回答,因为吃罢晚饭,他肯定
试图跟她说几句话。恰恰相反,他坚决待在客厅里,甚至不朝花园看一眼,天知道这有多
难!“最好是立刻解释清楚,”德·拉莫尔小姐想;她独自去了花园,于连根本不露面。玛
蒂尔德到客厅的落地长窗附近走来走去,见他正忙着向德·费瓦克夫人描绘莱茵河畔山丘上
倾圮的古堡,这些古堡为山丘增色不少。对于一些客厅称为才智的那种感伤的、别致的句
子,他已开始用得不错了。

    科克索夫亲王若是在巴黎,一定会感到骄傲,这一晚和他的预言一模一样。

    于连以后几天的表现,他也一定会赞同。

    秘密政府的成员们密谋颁发几条蓝绶带;德·费瓦克元帅夫人坚持她的叔祖要有一条。
德·拉莫尔侯爵也为岳父提出同样的要求;他们于是共同努力,德·费瓦克夫人几乎每天都
到德·拉莫尔府上来。从她那儿,于连知道侯爵快当部长了。他向王党提出了一个非常巧妙
的计划,三年内取消宪章而又不至引起震动。

    如果德·拉莫尔先生当了部长,于连可望得到一个主教的职位;然而,在他眼里,这些
重大的利益都仿佛蒙着一重薄纱,他只能在想象中模模糊糊地看到,而且可以说还离得很
远。可怕的不幸把他弄得疯疯癫癫的,生活的全部利益都在他和德·拉莫尔小姐的关系之
中。他估计经过五、六年的细心呵护,他会重新被她爱上。

    人们看到,这个那么冷静的头脑已经跌进完全丧失理智的状态。曾经使他卓尔不群的种
种长处中,如今只剩下一点儿坚定了。他切切实实地执行科拉索夫亲王制定的行动计划,每
晚坐在离德·费瓦克夫人的椅子相当近的地方,可是他找不出一句话跟她说。

    他强迫自己,努力在玛蒂尔德眼中显出已经痊愈的样子,这使他的全部精力消耗殆尽。
他待在元帅夫人身旁,没有一点几活气;甚至他的眼睛也失去了全部的光芒,仿佛处在极端
的肉体痛苦之中。

    德·拉莫尔夫人例来只是反证她那能让她成为公爵夫人的丈夫的看法,因此几天来,她
把于连的好处捧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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