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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catelli (梵天明王),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红与黑(下卷28)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May  7 10:21:28 1999), 转信

第二十八章 曼侬·莱斯戈            

    俄国人指示,切记永远不要在口头上反驳写信的对象。不应以任何借口背离心醉神迷的
倾慕者的角色。那些信永远以这种假设为出发点。

    一天晚上,在歌剧院,在德·费瓦克夫人的包厢里,于连把《曼侬·莱斯戈》捧上了
天。他这样说的唯一理由乃是因为他觉得这出戏一钱不值。

    元帅夫人说这出芭蕾舞剧比普列服神甫的小说差得远。

    “怎么!”于连想,又惊讶,又开心,“一个道德如此高尚的女人竟吹捧一本小说!”
德·费瓦克夫人每礼拜总有两三次对作家极尽轻蔑之能事,说他们企图借助此等平庸的作品
腐蚀青年,这些青年,唉!太容易犯肉欲方面的错误了。

    “在这种不道德的、危险的体裁中,《曼依·莱斯戈》,”元帅夫人继续说,”据说是
属于第一流的。一颗罪恶深重的心的软弱和理应感到的痛苦,据说被描写得很真实,而这种
真实亦颇有深度;不过,您的波拿巴仍然在圣赫勒拿岛宣称这是一部写给仆人看的小说。”

    这句话让于连的精神紧张地活动起来。“有人想在元帅夫人面前毁掉我,有人告诉了她
我对拿破仑的热情。这件事她很恼火,忍不住要让我有所感觉。”这个发现让他一个晚上都
很开心,人也变得有趣了。他在歌剧院向元帅夫人告别时,她对他说:“记住,先生,一个
人如果爱我,就不应该爱波拿巴;我们只能把他当作天意强迫我们接受的一件不可避免的事
物。再说,这个人的心灵太僵硬,不能欣赏艺术杰作。”

    “—个人如果爱我!”于连在心里重复道,“这句话要么毫无意义,要么一切尽在其
中。我们可怜的外省人就是掌握不了这种语言的奥秘。”他深深地怀念德·莱纳夫人,一边
抄写一封给元帅夫人的很长很长的信。

    “怎么搞的”,第二天她对他说,于连一眼就看出她假装冷淡,“您在咋天晚上,看来
是离开歌剧院以后写的一封信里,怎么跟我谈起伦敦和里奇蒙来了?”

    于连很尴尬。他逐行地抄,没有想写的是什么,看来是忘了用巴黎和圣克鲁替换原信中
的伦敦和里奇蒙。他开始了两个或三个句子,但怎么也结束不了,他觉得马上要发疯般大笑
起来。最后,他搜索枯肠,好不容易来了个主意,说:“讨论人类灵魂的最崇高、最重大的
利益,令我非常激动。写着写着,我的灵魂可能一时走神了。”

    “我给她留下了印象,”他心想,“今晚可不必再受烦闷的罪了。”他一溜小跑,出了
德·费瓦克府。回去后,他重读头天夜里抄的原信,很快找到俄国人谈伦敦和里奇激的那个
要命的地方。于连发现这封信算得上柔情缱绻,颇感惊奇。

    他的话表面上很轻浮,而他的信却具有崇高的、近乎启示录那样的深刻,这种对比使他
不同凡响。长句子尤其令元帅夫人喜欢,“这不是伏尔奉那个如此不道德的人使之风行的那
种一蹦一跳的风格!”尽管我们的主人公竭力把一切合乎常情常理的东西从谈话中消除出
去,他的谈话仍有一种反王政、不信神的色彩,没有逃过德·费瓦克夫人的眼睛。这位夫人
身边尽是极有道德的人,然而他们不是每天晚上都有新思想,所以,凡是有几分像新事物的
东西都能给她留下强烈的印象;不过同时她又认为自己理应对这些东西感到愤慨。她把这种
缺点称作“打上了这个轻浮时代的印记”……

    但是这样的客厅,除非有事相求,否则不值一顾。于连的这种生活真是无趣,他所感到
的厌倦想必读者亦有同感。此乃我们旅途中的一片荒原。

    在于连的生活中被费瓦克插曲占去的这段时间里,德·拉莫尔小姐一直需要克制自己,
不去想他。她的灵魂中进行着激烈的搏斗,有时候,她庆幸能够蔑视这位如此愁苦的年轻人
了;然而,她又身不由己地被他的谈话俘获了。尤其使她感到惊奇的,竟是他那十足的虚
假。他对元帅夫人说的句句是谎言,或者至少是他的思想方式的一种丑恶的伪装,因为他在
几乎所有问题上的看法,玛蒂尔德都一清二楚。这种马基雅维里主义令她感到震惊。“多么
深刻啊!”她对自己说,“跟持有相同论调的唐博先生那样的夸夸其谈的傻瓜或者平庸粗俗
的骗子相比,又是多么不同啊!”

    然而,于连却有些可怕的日子。为了履行最艰难的职责,他每天都得在元帅夫人的客厅
里露面。他为了扮演一个角色而付出的努力终于使他的心灵疲惫不堪。夜里,他穿过德·费
瓦克府的巨大的院子时,常常是靠着性格的、理智的力量才免于陷入绝望。

    “我在神学院里战胜了绝望,”他对自己说,“而那时我的前景是多么可怕啊!我或是
飞黄腾达,或是横遭厄运,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必须和天底下最可鄙、最可厌的人朝夕相
处,度过我的一生。第二年春天,短短的十一个月以后,我成了也许是我那个年纪的年轻人
中最幸福的一个。”

    但是,这些严密的推理碰上可怕的现实,往往不起作用。他每天都在吃午饭和吃晚饭的
时候看见玛蒂尔德。从德·拉莫尔先生口授的许多信稿中,他知道她就要跟德·克鲁瓦泽努
瓦先生结为夫妇了。这个可爱的年轻人已经每天两次来德·拉莫尔府上了;一个遭到冷落的
情人的嫉妒的眼睛没有放过他的一举一动。

    当于连以为看出德·拉莫尔小姐善待她的未婚夫时,回到房里以后,他就情不自禁地深
情地望着他的手枪。

    “啊!”他对自己说,“把内衣的标志去掉,到个距巴黎二十里远的什么僻静的森林
里,结束我这可憎的一生,不是更明智吗!当地没有人认识我,我的死半个月内不会有人知
道,而半个月后谁会想到我呢!”

    这番推理很明智。然而第二天,隐约看见玛蒂尔德的胳膊,只消袖口和手套之间那一段
就足以把我们这位年轻的哲人投进残酷的回忆中去,而正是这回忆使他还留恋人生。“好
吧!”他这时就对自己说,“我要把俄国人的策略坚持到底。那会怎样结束呢?”

    “至于元帅夫人,抄完这五十三封信,我当然不会再写别的信了。

    “至于玛蒂尔德,如此艰难地演了六个礼拜的戏,或是她的愤怒丝毫无改,或是我得到
片刻的和解。伟大的天主啊!那我会高兴死了!”他想不下去了。

    大梦之后,他又能推理了,就对自己说:“那么,我会得到一天的幸福,然后她的冷酷
重新开始,唉!就是因为我不能讨得她的欢心;那我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我毁了,永远地
完了……

    “她有那样的性格,能给我什么保证呢?唉!我一无长处,这就回答了一切。我举止不
高雅,我谈吐笨拙而单调。伟大的天主啊!为什么我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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