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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catelli (梵天明王),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红与黑(下卷43)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May  7 10:27:17 1999), 转信

第四十三章             

    一个钟头以后,酣睡中他感到有眼泪流到手上,醒了。

    “啊!又是玛蒂尔德,”他在迷迷糊糊中想,“她保守她的策略,来用温情攻打我的决
心了。”他想到一场新的悲怆景象,心中一阵厌烦,便闭目不睁。贝尔费戈尔逃避妻子的诗
句浮上脑际。

    他听见一声奇怪的叹息,睁开眼睛,原来是德·莱纳夫人。

    “啊!我死前又看见了你,这是幻觉吗?”他大叫着扑在她的脚下。

    “对不起,夫人,我在您眼里不过是个杀人凶手罢了,”他立即又说,完全醒了。

    “先生……我来求您提出上诉,我知道您不愿意……”她哽噎着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请您宽恕我。”

    “如果你想让我宽恕,”她对他说,站起来投进他的怀抱,“那就立刻对你的死刑判决
提出上诉。”

    于连在她脸上印满了吻。

    “那这两个月里你每天都来看我吗?”

    “我发誓。每天都来,除非我丈夫反对。”

    “我签字!”于连叫道。“怎么!你饶恕了我!这可能吗!”

    他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他疯了。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没什么,”她对他说,“你把我弄疼了。”

    “把你的肩膀弄疼了,”于连的眼泪哗地下来了。他稍稍离开些,在她的手上印满火一
样的吻。“我最后一次在维里埃你的房间里见到你,谁能料到竟会有这样的事呢?”

    “谁能料到我会给德·拉莫尔先主写那封诬告信呢?……”

    “你要知道,我一直爱着你,我只爱你一个人。”

    “真的!”德·莱纳夫人叫道,轮到她喜出望外了。她靠在于连身上,于连跪着,他们
泪眼相对,久久不说话。

    于连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过了好久,他们才能说话。

    “那位年轻的米什莱太太,”德·莱纳夫人说,“不如干脆叫她德·拉莫尔小姐吧,我
开始真的相信这个离奇的故事了!”

    “它只表面上真实,”于连回答说。“她是我的妻子,但不是我的情人……”

    他们上百次地互相打断,好不容易把互相不知道的事情讲出来了。那封给德·拉莫尔先
生的信是指导德·莱纳夫人神修的年轻教士写好,由她抄的。

    “宗教让我干了件多可怕的事啊!”她对于连说,“我还把最恶劣的段落改得缓和了些
呢……”

    于连的兴奋和幸福向她证明了他已完全原谅了她。他还从未爱得这般疯狂。

    “不过我认为我还是虔诚的,”德·莱纳夫人接着对他说。“我真诚地相信天主,我也
相信,而且也得到证实,我犯的罪是可怕的,自从我看见你,甚至你朝我开了两抢之
后……”说到这儿于连不顾她反对,连连吻她。

    “放开我,”她继续说,“我想跟您讲讲清楚,免得忘记……我一看见你,所有的责任
感都消失了,只剩下对你的爱,或者说爱这个字还嫌太弱。我对你感到了我只应对天主感到
的那种东西:一种混合着尊敬,爱情,服从的东西……实际上,我不知道你在我心中唤起的
是什么。你要对我说给看守一刀,我不待想就会去犯罪。在我离开你之前,你把这给我解释
清楚吧,我想看清楚我的心;因为两个月后我们就要分别了……顺便说一句,我们要分别了
吗?”她对他说,嫣然一笑。

    “我收回我的话,”于连叫道,站了起来,“我不对死刑判决上诉了,如果你试图用毒
药、刀子、手枪、木炭或其它方法结束或缩短你的生命。”

    德·莱纳夫人的面容突然变了,最温存的柔情让位于深沉的遐想。

    “我们要是马上死呢?”最后她说。

    “谁知道另一个世界有什么?”于连答道,“也许是痛苦,也许什么也没有。难道我们
不能甜甜蜜蜜地共同过上两个月吗?两个月,那是许多天呀。我永远不会这样幸福的!”

    “你永远不会这样幸福的!”

    “永远不会," 于连大喜,重复道, "我跟你说话,就象跟我自己说话一样。天主不容我夸
大。"

    “你这样说话,就是命令我,"她说,露出了羞怯而忧郁的微笑。

    “那好!你以你对我的爱发誓,不以任何直接或间接的方式谋害你的生命……你要记
住,”他补充说,“你必须为了我的儿子活下去,玛蒂尔德一时成为德·克鲁瓦泽努瓦候爵
夫人,就会把他扔给仆人们。”

    “我发誓,”她冷冷地说,“但是我要带走你亲笔写的、有你的签字的上诉状。我亲自
去找总检察长先生。”

    “当心,这会连累你的。”

    “在我来监狱看你之后,我就永远成了贝藏松和整个弗朗什-孔泰街谈巷议的女主角
了,”她神情悲痛地说。“严厉的廉耻的界限已经越过……我是一个丧失名誉的女人,真
的,这是为了你……”

    她的口气那么悲伤,于连拥抱了她,感到一种全新的幸福。那已经不是爱的陶醉,而是
极端的感激了。他第一次看到她为他做出的牺牲有多么巨大。

    显然有个好心的人告诉了德·莱纳先生,他妻子去监狱看望于连,在那儿呆了很长时
间;因为过了三天,他派了车来,明令她即刻回维里埃。

    这残酷的分别使于连的这一天开始就不顺。两、三个钟头以后,有人告诉他,有个诡计
多端,但在贝藏松的耶稣会里未能爬上去的教士,一大早就站在了监狱门外的路上。雨下得
很大,那家伙企图装出受难的样子。于连心绪恶劣,这种蠢事使他大为恼火。

    早晨他已拒绝这个教士的探望,然而此人打算让于连作忏悔,然后利用他认为肯定可以
获悉的所有那些隐情,在贝藏松的年轻女人中博取名声。

    他高声宣布,他要在监狱门口度过白天和黑夜;“天主派我来打动这个叛教者的
心……”老百姓总是喜欢看热闹,开始聚集起来。

    “是的,我的弟兄们,”他对他们说,“我要在这里度过白天,黑夜,以及此后的年有
白天和年有黑夜。圣灵跟我说过话,我负有上天的使命;我要拯救年轻的索莱尔的灵魂。跟
我一起祈祷吧……”

    于连讨厌人家议论他,讨厌一切能够把注意力引向他的事情。他想抓住时机悄悄地逃离
这个世界;然而他又存着再见德·莱纳夫人的希望,他爱得发了狂。

    监狱的门朝着一条很热闹的街。想到这个一身泥巴的教士招来一大群人议论纷纷,他的
心备受折磨。“毫无疑问,他每时刻都提到我的名字!”这时刻比死亡还让人难受。

    有一个看守对他很忠心,他一个钟头里叫了他两、三回,让他去看看那教士是不是还在
监狱门口。

    “先生,他跪在泥水里,”看守每次都对他说,“他高声祈祷,为您的灵魂念连祷
文……“无礼的家伙!”于连想,这时候,他果然听见一片低沉的嗡嗡声,那是人们应答连
祷文的声音。更使他不耐烦的是,他看见看守本人也嘴唇一动一动地念着拉丁文。“有人开
始说,”看守说,“您的心肠一定很硬,才会拒绝这个圣洁的人的帮助。”

    “我的祖国啊!你还是这么地野蛮!”于连气疯了,嚷道。

    “这家伙想在报上有一篇文章,他肯定会得到的。”

    “啊!该下地狱的外省人!在巴黎,我可不受这样的气。那儿的人招摇撞骗要高明得
多。”

    “让那个圣洁的教士进来吧,”最后分对看守说,额上的汗直往下淌。看守画了个十
字,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那个圣洁的教士丑得可怕,而且还浑身是泥。冰冷的雨水更增加了黑牢的阴暗和潮湿。
教士想拥抱于连,说话间拿出了深受感动的样子。最卑劣的伪善实在太明显;于连一辈子还
不曾这么愤怒过。

    教士进来已经一刻钟,于连完全成了个懦夫。他第一次觉得死是可怕的。他想到执行后
两天,尸体开始腐烂……

    他正要表现出软弱,或者扑向教士,用锁链勒死他,这时候突然想。何不请这个圣洁的
人为他举行一次四十法郎的弥撒,就在当天。

    时间快到中午。教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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