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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宽容二 希腊人3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Sep 13 14:04:18 1999) WWW-POST
只要一谈到世界依然如故,谈到古代雅典人心胸狭窄的程度不亚于后人,人们就必
然举出苏格拉底的例子,作为希腊人顽固不化的有力佐证。但是今天我们经过详尽无遗
的考察之后,对情况了解得更清楚了。这位街头演说家的一生很平凡,他有才华,却又
招人讨厌,他对公元前五世纪古希腊盛行的思想自由精神作出了直接的贡献。
当时的老百姓仍然相信天神的存在,苏格拉底便把自已说成是代表上帝的预言家,
雅典人尽管不能完全理解他所说的“精灵”(即在内心深处告诉他应该说什么做什么的
声音)意味着什么,却完全可以领悟这一事实:他对周围人们奉若神明的东西是持否定
态度的,对传统习俗也不屑一顾。最后,当政者杀死了这位老人,而他的神学观点(尽
管官方为了说服大家而牵强附会地作为加罪之辞)实际上于审判的结果几乎毫无相关之
处。
苏格拉底是石匠的儿子。他父亲子女很多,收入菲薄。这孩子没有钱念正规大学,
因为那个时候的哲学家都讲究实惠,教授一门学科要索取两千块钱的报酬。况且,在苏
格拉底看来,追求纯真理、研究没用的科学现象简直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在他的眼里,
一个人只要善于培植自己的信念,没有几何学的知识也无关紧要,了解慧星和行星的自
然现象对于拯救灵魂毫无用处。
这个鼻梁塌陷、衣冠下整的朴实的小个子,白天在街头巷尾与无业游民争执,晚上
则洗耳恭听妻子的唠叨(他的妻子为了养活一大家子人,不得不在家里给别人洗衣服,
而丈夫却把谋生看作是生存中最不值得注意的细节)。他多次参加过战争和远征,是个
受人尊敬的老兵;他是雅典参议院的前议员,在当时众多的教师中,他被选中为了自己
的信仰而引颈受戮。
为了便于了解事情的原委,我们必须了解当苏格拉底为人类的知识和进步做出痛苦
而有益的努力时,雅典的政治状况是什么样子。
苏格拉底在一生中(他被处以死刑时已年逾七十),试图告诉人们,他们正在虚度
年华,生活的毫无意义,把过多的时间花在了空洞的欢乐和虚无的胜利上,一味挥霍伟
大的上帝赐与的各种恩典,力求使自己的虚荣心和野心得到哪怕是几小时的满足。他完
全相信人的命运是崇高的,因而打破了旧哲学界设置的所有框框和禁区,甚至比普罗塔
哥拉走得还远。昔罗塔哥拉教给人们:“人是衡量世间万物的尺度。”苏格拉底则声称
:
“人的无形意识是(或者应该是)世间万物的最后尺度;塑造命运的不是上帝,而是我
们自已。”
苏格拉底在法官面前的演讲(准确地说,法庭上共有五百名法官,是苏格拉底的政
敌精心挑选的,其中有些人还会读书写字),对任何听众来说,不管他们是不是持同情
态度的,都是最鼓舞人心的通俗易懂的道理。
这位哲学家争辩说,“世界上谁也无权命令别人信仰什么,或剥夺别人随心所欲思
考的权力。”他又说:“人只要具有自己的道德和信念,即使没有朋友的赞同,没有金
钱、妻室和家庭,也会成功。但是如果不彻底研究问题的来龙去脉,汪何人都休想得出
正确结论,因此必须拥有讨论所有问题的充分自由,必须完全不受官方的干涉。”
遗撼的是,这个被告是在错误的时间阐述了错误的论断。早在伯罗奔尼撒半岛战争
之后,雅典富人与穷人之间、主人与仆人之间的关系便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苏格拉底
是“温和分子”——一个既看到双方利弊,又力图找到折衷方案以满足一切有理智人士
的自由主义者,这自然得不到任何一方的好感,不过那时候双方势均力敌,腾不出手来
对付他。
到了公元前四○三年,那些百分之百的民主派完全控制了王国,把贵族赶跑了,苏
格拉底也就在劫难逃了。
他的朋友知道了这一切,建议苏格拉底尽早离开这座城市,这是很明智的。
苏格拉底的敌人并不比他的朋友少。在大半个世纪里,他一直充当“口头评论家”
,
成为一个绝顶聪明的大忙人,善于把那些自我标榜为雅典社会支柱的人的伪装和思想骗
术揭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甚至成为一种癖好。久而久之,他的名字在希腊家喻户晓。他
在上午谈到一些趣事,到了晚上全城便无人不知了。有人为他编演了戏剧。他被捕入狱
时,全希腊没有一人不对他一生中的大小琐事了如指掌。
在审判中起主导作用的那些人(例如那个既不会读又不会写、只因为通晓上帝旨意
而成为起诉中最卖力气的可敬的粮贩子)深信他们审讯苏格拉底是在为社会尽职,为城
市除掉一个所谓“知识界”中的最危险分子,一个只能教给奴隶懒惰、犯罪和不满的人
。
颇为有趣的是,即使在这种环境里,苏格拉底仍以精湛的口才为自己辩解,而且竟
然使陪审团的绝大多数人倾向于释放他。他们提出,苏格拉底只要摈弃辩论、争吵、说
教这些可怕陋习,不再干涉别人所偏爱的东西,不再用永无止境的疑问去纠缠他们,就
可以被赦免。
但是苏格拉底拒绝接受。
“这办不到!”他喊道,“只要我的良心和我那种微弱的心声还在让我继续向前,
把通向理智的真正道路指给人们,我就要继续拉住我遇见的每一个人,告诉他我的想法
,
绝不顾虑后果。”
这样,法庭除了判处这个囚犯死刑外,没有别的办法。
苏格拉底被缓刑三十天。每年一度去戴洛斯朝拜的圣船还没有返航,按照雅典的法
律,在这期间是不准行刑的。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这位老人安然地呆在地窖里,琢磨如
何改进他的逻辑体系。他有许多次逃跑的机会,但他都拒绝了。他已经不虚此生,履行
了自己的职责,他累了,准备离世而去了。直到行刑的时候,他还在和朋友们谈话,用
自己追求的真理开导他们,劝他们不要把脑筋用在物质世界上,而要多考虑精神世界。
接着,他饮下毒鸩,躺在床上,从此以后,一切争论都随着他的长眠而宣告结束。
苏格拉底的门徒曾一度被势不可挡的公众愤怒吓破了胆,觉得还是避开过去的活动
场所为好。
可是等他们看到一切都平息无事了。便又回来,重操公开讲学的旧业。在这位老哲
学家死后的十多年里,他的思想比以前传播得更广泛了。
与此同时,这座城市经历了非常困难的时期。争夺希腊半岛领导权的战争已经结束
五年了,在这场战争中雅典人一败涂地,斯巴达人获得了最后胜利。这是体力击败智力
的大胜仗。不用说,这种状况是好景不长的。斯巴达人从没有写下一句值得记载的话,
也没有对人类的知识有过一丝的贡献(一些军事战术除外,这些战术已沿用到今日的足
球比赛里)。斯巴达人认为,对手的围墙被推倒了,雅典的舰队也所剩无几,他们已经
大功告成。但是,雅典人的思想却没有因此而失去其敏捷的天资。伯罗奔尼撒半岛战争
结束后十年,古老的比雷埃夫斯港就又云集了世界各地的船只,在希腊联合舰队中,雅
典的海军将领又一次身先士卒。
况且,伯里克利的努力虽然没有得到同代人的重视,却使雅典成为世界文化的中心
,
就象公元前四世纪的巴黎一样。罗马、西班牙和非洲的有钱人家都想使孩子受到时髦的
教育,即使孩子只被准许参观一下卫城附近的任何一所学校,家长也会为此而受宠若惊
。
我们现代人要正确理解古代社会是非常困难的,在那个世界里,生存被看得至关重
要。
在早期基督教的影响下——当时的基督教是一切异教文明的死敌——罗马人和希腊
人被视为丧尽天良的家伙。他们随意崇拜一些不伦不类的天神,剩下的时间便大吃大喝
,
饮整桶的萨莱诺酒,听埃及舞女的缠绵细语,间或还奔赶战场,仅为嗜血的乐趣而残杀
无辜的日耳曼人、法兰克人和达西雅人。
不可否认,无论是在希腊还是在罗马,都有很多商人和战争贩子,在罗马可能更多
一些。他们把苏格拉底在法官面前精辟阐述的伦理道德抛到脑后,积攒起万贯家私。正
是因为这些人非常富有,人们才不得不对他们忍气吞声。但是,这些人在社会中毫无威
信,因此不可能被推崇为当时文化的化身。
我们发掘了埃帕菲罗迪特的公寓,这家伙同尼禄把罗马及其殖民地洗劫一空,从而
发了数以百万计的大财。我们望着这个老投机商用不义之财建造起来的拥有四十间房屋
的宫殿的废墟,禁不住会摇头叹息:“太腐败了。”
继而,我们坐下来读一读爱比克泰德的著作。爱比克泰德曾经当过埃帕菲罗迪特这
个老恶棍的奴仆。然而读了他的书,我们却感到是在与一位古今少有的高尚显赫的灵魂
相交。
我知道,人们喜欢关起门来随意对自己的邻居或邻国品头评足,但是不要忘记,哲
学家爱比克泰德不愧是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名符其实的代表,正象朝廷中的势利小人
埃罗菲罗迪特也具有他的代表性一样。二十个世纪以前的人们追求尽善尽美的生活,这
种欲望也不亚于如今的人们。
当然,那时的尽善尽美与今天的尽善尽美在概念上有着天壤之别,这一点毋庸置疑
。
那时的尽善尽美是一个深深欧化了的产物,与东方社会毫不相干。但是,那些建立了自
己的理解、把它作为生活中追求的最崇高目的的所谓“野蛮人”,毕竟是我们的祖先,
正是他们慢慢地发展了一种生活的哲理,并广为人们所接受。如果我们以为良心纯正,
衣食简朴,加上身体健康和收入适足便是知足常乐的最好保障,那么这个哲理我们也不
妨予以认可。灵魂的归宿并未能引起那些“野蛮人”的很大兴趣。他们仅仅把自己视为
有知识的特殊动物,高踞于地球其它生物之上,他们常常谈及上帝,但那只是我们如今
经常用“原子”、“电子”、“乙醚”一类同汇一样。在他们看来,万物的起源必须有
一个名称,因此在爱比克泰德说到宙斯时,那只是一切尚未得出答案的难题的代号,就
象欧几里德在解题时用X和Y作为代号一样,可以含义庞大,也可以微不足道。
那时人们最感兴趣的是生活,而仅次于生活的,便是艺术。
他们研究包罗万象的生活,并按照苏格拉底创造推广的分析方法,取得引人注目的
成果。
有时他们出于寻求完美精神世界的热情,走到了荒唐的极端,这是令人遗憾的。不
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柏拉图却是古代众多理论家中唯一的一个出于对完美精神世
界的炽爱而鼓吹不宽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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