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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十日谈--第一日序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Jun  5 09:44:52 1999), 转信

发信人: danielf (令狐),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十日谈--第一日序

发信站: 未名空间 (Tue Oct 27 14:34:25 1998), 转信

                               序

    《十日谈》的第一天由此开始。作者首先对十个男女集合的缘由作了说明。以下便

是他们在潘比妮亚领导下,各自随意所说的故事。

    温雅的女士们,我深知你们天生都是富于同情心的,读着这本书,免不了要认为故

事的开端是太悲惨愁苦了,叫人们不禁惨然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那一场可怕的瘟疫,这对

于身历其境、或是耳闻其事的人,都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不过请别以为读着这本书,

又要害你们叹息、掉泪,就此吓得不敢再往下读了。本书的开端虽然凄凉,却好比一座

险峻的高山,挡着一片美丽的平原,翻过前面的高山,就来到那赏心悦目的境界;攀援

的艰苦将换来了加倍的欢乐。乐极固然生悲,悲苦到了尽头,也会涌起了意想不到的快

乐。

    所以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凄凉——我说是暂时的,因为也不过占了寥寥几页篇幅罢了

;接着而来的就是一片欢乐,象方才预告的那样——要不是这么声明在先,只怕你们猜

想不到苦尽还有甘来呢。说真话,我真不愿意累你们走这条崎岖小道,可是此外又没有

旁的路可通,因为不回顾一下悲惨的过去,我没法交代清楚你们将要读到的那许多故事

,是在怎样的一种情景下产生的;所以只好在书里写下这样一个开头。

    在我主降生后第一千三百四十八年,意大利的城市中最美丽的城市——就是那繁华

的佛罗伦萨,发生了一场可怖的瘟疫。这场瘟疫不知道是受了天体的影响,还是威严的

天主降于作恶多端的人类的惩罚;它最初发生在东方,不到几年工夫,死去的人已不计

其数;而且眼看这场瘟疫不断地一处处蔓延开去,后来竟不幸传播到了西方。大家都束

手无策,一点防止的办法也拿不出来。城里各处污秽的地方都派人扫除过了,禁止病人

进城的命令已经发布了,保护健康的种种措施也执行了;此外,虔诚的人们有时成群结

队、有时零零落落地向天主一再作过祈祷了;可是到了那一年的初春,奇特而可怖的病

症终于出现了,灾难的情况立刻严重起来。

    这里的瘟疫,不象东方的瘟疫那样,病人鼻孔里一出鲜血,就必死无疑,却另有一

种征兆。染病的男女,最初在鼠蹊间或是在胳肢窝下隆然肿起一个瘤来,到后来愈长愈

大,就有一个小小的苹果,或是一个鸡蛋那样大小。一般人管这瘤叫“疫瘤”,不消多

少时候,这死兆般的“疫瘤”就由那两个部分蔓延到人体各部分。这以后,病征又变了

,病人的臂部、腿部,以至身体的其他各部分都出现了黑斑或是紫斑,有时候是稀稀疏

疏的几大块,有时候又细又密;不过反正这都跟初期的毒瘤一样,是死亡的预兆。

    任你怎样请医服药,这病总是没救的。也许这根本是一种不治之症,也许是由于医

师学识浅薄,找不出真正的病源,因而也就拿不出适当的治疗方法来——当时许许多多

对于医道一无所知的男女,也居然象受过训练的医师一样,行起医来了。总而言之,凡

是得了这种病、侥幸治愈的人,真是极少极少,大多数病人都在出现“疫瘤”的三天以

内就送了命;而且多半都没有什么发烧或是其他的症状。

    这瘟病太可怕了,健康的人只要一跟病人接触,就染上了病,那情形仿佛干柴靠近

烈火那样容易燃烧起来。不,情况还要严重呢,不要说走近病人,跟病人谈话,会招来

致死的病症,甚至只要接触到病人穿过的衣服,摸过的东西,也立即会染上了病。

    骇人听闻的事还有呢。要不是我,还有许多人眼见目睹,那么,种种事情即使是我

从最可靠的人那儿听来的,我也不敢信以为真,别说是把它记录下来了。这一场瘟疫的

传染可怕到这么一个程度,不仅是人与人之间会传染,就连人类以外的牲畜,只要一接

触到病人、或是死者的什么东西,就染上了病,过不了多少时候,就死了,这种情形也

是屡见不鲜。有一天,我亲眼看到有这么一回事:大路上扔着一堆破烂的衣服,分明是

一个染病而死的穷人的遗物,这时候来了两头猪,大家知道,猪总是喜欢用鼻子去拱东

西的,也是合该它们倒楣,用鼻子把那衣服翻了过来,咬在嘴里,乱嚼乱挥一阵,隔不

了一会,这两头猪就不住地打起滚来,再过了一会儿,就象吃了毒药似的,倒在那堆衣

服上死了。

    活着的人们,每天看到这一类或大或小的惨事,心里就充满着恐怖和种种怪念头;

到后来,几乎无论哪一个人都采取了冷酷无情的手段:凡是病人和病人用过的东西,一

概避不接触,他们以为这样一来,自己的安全就可以保住了。

    有些人以为唯有清心寡欲,过着有节制的生活,才能逃过这一场瘟疫。于是他们各

自结了几个伴儿,拣些没有病人的洁净的宅子住下,完全和外界隔绝起来。他们吃着最

精致的食品,喝着最美的酒,但总是尽力节制,绝不肯有一点儿过量。对外界的疾病和

死亡的情形他们完全不闻不问,只是借音乐和其他的玩意儿来消磨时光。

    也有些人的想法恰巧相反,以为唯有纵情欢乐、纵饮狂歌,尽量满足自己的一切欲

望,什么都一笑置之,才是对付瘟疫的有效办法。他们当真照着他们所说的话实行起来

,往往日以继夜地,尽情纵饮,从这家酒店逛到那家酒店,甚至一时兴来,任意闯进人

家住宅,为所欲为。也没有人来阻拦他们,因为大家都是活了今天保不住明天,哪儿还

顾得到什么财产不财产呢。所以大多数的住宅竟成了公共财产,哪一个过路人都可以大

模大样地闯进去,只当是自己的家一般占用着。可是,尽管他们这样横冲直撞,对于病

人还是避之唯恐不及。

    浩劫当前,这城里的法纪和圣规几乎全都荡然无存了;因为神父和执法的官员,也

不能例外,都死的死了,病的病了,要不就是连一个手底下人也没有,无从执行他们的

职务了;因此,简直每个人都可以为所欲为。

    还有好多人又采取了一种折衷的态度。他们既不象第一种人那样严格节制着自己的

饮食,也不象第二种人那样大吃大喝、放荡不羁。他们虽然也满足自己的欲望,但是适

可而止,他们并没有闭户不出,也到外面去走走,只不过手里总要拿些什么鲜花香草,

或是香料之类,不时放到鼻子前去嗅一下,清一清神,认为要这样才能消除那充满在空

气里的病人、药物、和尸体的气味。

    有些人为了自身的安全,竟抱着一种更残忍的见解。说,要对抗瘟疫,只有一个办

法——唯一的好办法,那就是躲开瘟疫。有了这种想法的男男女女,就只关心他们自己

,其余的一概不管。他们背离自己的城市,丢下了自己的老家,自己的亲人和财产,逃

到别的地方去——至少也逃到佛罗伦萨的郊外去,仿佛是天主鉴于人类为非作歹,一怒

之下降下惩罚,这惩罚却只落在那些留居城里的人的头上,只要一走出城,就逃出了这

场灾难似的。或者说,他们以为留住在城里的人们末日已到,不久就要全数灭亡了。

    这些人的见解各有不同,却并没个个都死,也并没全都逃出了这场浩劫。各地都有

好些各色各样的人在自身健康时,首先立下榜样,教人别去理会那得病的人,后来自己

病倒了,也遭受人们的遗弃,没人看顾,就这样断了气。

    真的,到后来大家你回避我,我回避你;街坊邻舍,谁都不管谁的事了,亲戚朋友

几乎断绝了往来,即使难得说句话,也离得远远的。这还不算,这场瘟疫使得人心惶惶

,竟至于哥哥舍弃弟弟,叔伯舍弃侄儿,姊妹舍弃兄弟,甚至妻子舍弃丈夫都是常有的

事。最伤心、叫人最难以置信的,是连父母都不肯看顾自己的子女,好象这子女并非他

们自己生下来似的。

    因此许许多多病倒的男女都没人看顾,偶然也有几个朋友,出于慈悲心,来给他们

一些安慰。不过这是极少数的;偶然也有些仆人贪图高额的工资,肯来服侍病人,但也

很少很少,而且多半是些粗鲁无知的男女,并不懂得看护,只会替病人传递茶水等物,

此外就只会眼看着病人死亡了。这些侍候病人的仆人,多半因此丧失了生命,枉自赚了

那么些钱!

    就因为一旦染了病,再也得不到邻舍亲友的看顾,仆人又这样难雇,就发生了一种

闻所未闻的风气。那些奶奶小姐,不管本来怎么如花似玉,怎么尊贵,一旦病倒了,她

就再也不计较雇用一个男子做贴身的仆人,也再不问他年老年少,都毫不在乎地解开衣

裙,把什么地方都在他面前裸露出来,只当他是一个女仆。她们这样做也是迫于病情,

无可奈何,后来有些女人保全了性命的,品性就变得不那么端庄,这也许是一个原因吧



    有许多病人,假如能得到好好的调理,本来可以得救,现在却都死去了。瘟疫的来

势既然这么凶猛,病人又缺乏护理,叫呼不应,所以城里日日夜夜都要死去大批大批的

人,那情景听着都叫人目瞪口呆,别说是当场看到了。至于那些幸而活着的人,迫于这

样的情势,把许多古老的习俗都给改变过来了。

    照向来的风俗说来(现在也还可以看到),人死了,亲友邻居家的女眷都得聚集在

丧事人家,向死者的家属吊唁;那家的男子们就和邻居以及别处来的市民齐集在门口。

随后神父来到,人数或多或少,要看那家的排场而定。棺材由死者的朋友抬着,大家点

了一支蜡烛,拿在手里,还唱着挽歌,一路非常热闹,直抬到死者生前指定的教堂。但

是由于瘟疫越来越猖獗,这习俗就算没有完全废除,也差不多近于废除了;代之而起的

是一种新的风气。病人死了,不但没有女人们围绕着啜泣,往往就连断气的一刹那都没

有一个人在场。真是难得有几个死者能得到亲属的哀伤和热泪,亲友们才不来哀悼呢—

—他们正在及时行乐,在欢宴,在互相戏谑呢。女人本是富于同情心的,可是现在为了

要保全自己的生命,竟不惜违背了她们的本性,跟着这种风气走。

    再说,人死了很少会有十个邻居来送葬;而来送葬的决不是什么有名望有地位的市

民,却是些低三下四的人——他们自称是掘墓者;其实他们干这行当,完全是为了金钱

,所以总是一抬起了尸架,匆匆忙忙就走,并不是送到死者生前指定的教堂,而往往送

到最近的教堂就算完事。在他们前面走着五六个僧侣,手里有时还拿着几支蜡烛,有时

一支都不拿。只要看到是空的墓穴,他们就叫掘墓人把死尸扔进去,再也不自找麻烦,

郑重其事地替死者举行什么落葬的仪式了。

    下层阶级,以至大部分的中层阶级,情形就更惨了。他们因为没有钱,也许因为存

着侥幸的心理,多半留在家里,结果病倒的每天数以千计。又因为他们缺乏适当的医治

,无人看护,几乎全都死了。白天也好,黑夜也好,总是有许多人倒毙在路上。许多人

死在家里,直到尸体腐烂,发出了臭味,邻居们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城市里就这样到处尸体纵横,附近活着的人要是找得到脚夫,就叫脚夫帮着把尸体

抬出去,放在大门口;找不到脚夫,就自己动手,他们这样做并非出于恻隐之心,而是

唯恐腐烂的尸体威胁他们的生存。每天一到天亮,只见家家户户的门口都堆满了尸体。

这些尸体又被放上尸架,抬了出去,要是弄不到尸架,就用木板来抬。

    一个尸架上常常载着两三具尸体。夫妻俩,或者父子俩,或者两三个兄弟合放在一

个尸架上,成了一件很普通的事。人们也不知道有多少回看到两个神父,拿着一个十字

架走在头里,脚夫们抬着三四个尸架,在后面跟着。常常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神父只

道要替一个人举行葬礼,却忽然来了六七具尸体,同时下葬,有时候甚至还不止这么些

呢。再也没有人为死者掉泪,点起蜡烛给他送丧了;那时候死了一个人,就象现在死了

一只山羊,不算一回事。本来呢,一个有智慧的人,在人生的道路上偶尔遭遇到几件不

如意的事,也很难学到忍耐的功夫;而现在,经过了这场空前的浩劫,显然连最没有教

养的人,对一切事情也都处之泰然了。

    每天,甚至每小时,都有一大批一大批的尸体运到全市的教堂去,教堂的坟地再也

容纳不下了,尤其是有些人家,按照习俗,要求葬在祖坟里面,情形更加严重。等坟地

全葬满了,只好在周围掘一些又长又阔的深坑,把后来的尸体几百个几百个葬下去。就

象堆积船舱里的货物一样,这些尸体,给层层叠叠地放在坑里。只盖着一层薄薄的泥土

,直到整个坑都装满了,方才用土封起来。

    当时整个城里的种种凄惨景象也不必一一细谈了,我只要再补说一句,当城内瘟疫

横行的时候,郊外的市镇和乡村也并没逃过这一场浩劫,不过灾情不象城里那样声势浩

大罢了。可怜的农民(以及他们的家人),在冷落的村子里,荒僻的田野中,一旦病倒

了,既没有医生、也没有谁来看顾,随时倒毙在路上,在田里,或者死在家门口。他们

死了,不象是死了一个人,倒象是死了一头牲畜。

    城里的人们大难当前,丢下一切,只顾寻欢作乐;乡下的农民,自知死期已到,也

再不愿意从事劳动,拿到什么就吃什么,从前他们在田园上、在牛羊上注下了多少心血

,寄托过多少期望,现在再也顾不到了。这样,牛、驴子、绵羊、山羊、猪、家禽、还

有人类的忠诚的伴侣——狗,被迫离开圈栏,在田里到处乱跑——田里的麦早该收割了

,该打好收藏起来了,却没有一个人来过问一下。这些牲口,有许多好象赋有理性似的

,白天在田野里吃饱了草料,一到天晚,虽然没有家人来赶,也会自动走回农庄来。

    让我们再从乡村说回到城里吧。其实除了说天主对人类真是残酷到极点,还能怎么

说呢(当然有些地方也得怪人类太狠心)?由于这场猛烈的瘟疫,由于人们对病人抱着

恐怖心理,不肯出力照顾,或者根本不管,从三月到六月,佛罗伦萨城里,死了十万人

以上。在瘟疫发生之前,谁也没想到过城里竟住着这么多人。

    唉,宏伟的宫室,华丽的大厦,高大的宅第,从前达官贵妇出入如云,现在却十室

九空,连一个最低微的仆从都找不到了!有多少显赫的姓氏、巨大的家产、富裕的产业

遗下来没有人继承!有多少英俊的男子、美丽的姑娘、活泼的小伙子(就连盖伦、希波

克拉底、伊斯克拉庇斯1都得承认他们的身子顶结实),在早晨还同亲友们一起吃点心

,十分高兴,到了夜里,已到另一个世界去陪他们的祖先吃晚饭了。

    讲述这种种悲惨的事,我自己也觉得十分心酸;所以不如就此打住,现在我只想在

下面提到一件事:

    佛罗伦萨城里,居民相继死亡,几乎成了空城;不过我后来听到一个可靠的人说,

在一个礼拜二的早晨,做过弥撒,庄严的圣玛利亚·诺凡拉教堂里冷冷清清,只留下七

个年轻的妇女,都穿着跟这个年头正相配的黑色丧服。她们中间不是带着亲戚关系,就

是有着朋友或是邻居的情谊。最大的一位不过二十七岁2,年纪最轻的也已有十八岁了

,都长得非常秀丽,仪态优雅,又具有良好的教养,显然全都是些出身高贵的女士。

    要是没有什么不便的话,她们的芳名我本该也告诉你们,可是底下将记录下她们所

讲述的,以及听到的种种话,我不愿意将来有一天,害得她们感到不好意思。现在的社

会风气,又逐渐严肃起来了,不象当时那么放荡了——当时,不但象她们那样年轻的姑

娘,就连岁数较长的妇女,也免不了沾染这种风气(至于产生这种风气的原因,前面说

起了)。我也不愿意让那些专爱中伤别人、对于纯洁无垢的品德一味挑剔的人,抓住这

个机会用恶俗的话来破坏这几位小姐的名声。所以我只好依着她们各人的性格,另取一

个合适的名字——或者多少还算合适的名字,好让读者明白她们中间究竟是谁在说话,

不致闹不清楚。

    首先,那年纪最大的一位,我叫她“潘比妮亚”,第二个,叫“菲亚美达”,第三

个,“菲罗美娜”;第四个,“爱米莉亚”;第五个,“劳丽达”;第六个,“妮菲尔

”;最后一个,名字取得很适当,叫“爱莉莎3”。

    她们这天的见面,也是巧合,并没预先约定。大家就在教堂的一角,围成一圈,坐

了下来;又长吁短叹了一阵,于是也不再作祷告,只是彼此谈论起当时的种种情况来。

大家沉默了一会之后,又听见潘比妮亚开口说道:

    “各位好姐姐,你们想必跟我一样,早就听说过了,一个人做他本份的事是不会招

人见怪的。尽力保护自己的生命原是每个人的天赋权利。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而杀了人

,甚至还可以不用抵罪。如果维护公共利益的法律尚且能够容忍这种行为,那么我们为

了保全自己的生命,采取与人无损的手段,当然是合情合理的了。我一想到今天早晨,

和以前那一串日子是怎样挨过来的,再想到我们这几天来全是谈着些什么话,我就感觉

到——你们也一定同样会感觉到,我们是在为自己的生命担忧呀。这我并不觉得有什么

奇怪;我十分奇怪的是,我们女人都有女人的判断力,为什么不替自己想想办法,来摆

脱这忧愁呢?

    “我们留在这儿——照我看来——最多也不过看看又运来了多少要落葬的尸体,或

者听听那最后剩留下来的几个修士是不是还按时按刻唱着圣歌;或者呢,拿我们这身丧

服向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显示我们遭遇到多么重大的不幸。走出这儿的教堂,我们就会

看到,到处都抬着死尸和病人;或者看见从前被当局放逐的罪人,如今再不把法律看在

眼里,只是在大街小巷,到处大摇大摆着,因为他们知道那班执行法令的人不是死了就

是病倒了。再看到我们城里那班下三滥,他们自称‘掘墓者’,喝饱了我们的血,骑着

马,到处乱闯,嘴里还唱着下流的小调,来嘲笑我们的苦难。从东到西,我们只听到‘

某人死了’,或者是‘某人只剩一口气了’。要是人死了还有人哭,那么我们在这城里

只能听得一片哀声了。我不知道你们的家里是不是跟我一样,我家里的人全都死了,偌

大的门庭,只剩下了我和我的使女两个人;我一想到这里,就毛骨悚然,在家里无论坐

也好,立也好,总觉得有许多阴魂出现在我眼前,他们的脸全不是我看熟了的那些脸,

却变得好不可怕,真把我吓坏了。

    “这样,我不管在这儿教堂里、在外面街上,或者关在家里,总是心神不宁;尤其

是因为凡是象我们这样有体力、有办法的人,全都跑了,留在这儿没走的只剩我们这几

个。就算还有一些人留在这儿,我常听说——也亲眼看到过——他们不管是一个人、或

者是一群人,总是夜以继日地尽情吃喝玩乐,也再不存什么是非之分了。不仅是世俗的

人们,就连隐居在修道院里的修士,也认为别人公然做得的事,他们同样做得,因此竟

违背了誓愿和清规,去追求那肉体的欢乐。这样,为了想逃过这场灾祸,人们变得荒淫

无度了。

    “如果分明是那么一回事,那我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我们还指望些什么?我们还

梦想些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象别人那样及早替自己的安全设想?生命对于我们难道就不

及对别人那样可贵?或者是,难道我们竟认为我们的生命力比旁人强,所以用不到害怕

灾祸会落到自己头上来?我们错了,我们上当了。要是我们真这样想,那是多么糊涂呀

:我们只要想想,有多少年青的男女在这一场可怕的瘟疫中送了命,那就可以得到一个

很明确的答案了。

    “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照我看来,要是我们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当

作儿戏,坐以待毙,那么许许多多人都走的走,溜的溜了,我们不如也趁早离开了这个

城市吧。不过,就象逃避死神那样,人们那种堕落的生活,我们也要避免;我们每个人

在乡间都有好几座别墅,让我们就住到乡下去,过着清静的生活吧;在那儿,我们可以

由着自己的心意寻求快乐,但是并不越出理性的规范。

    “在乡下,我们可以听鸟儿唱歌,可以眺望青山绿野,欣赏田亩连片,麦浪起伏,

以及各种各样的树木。我们还可以看到辽阔的苍穹,尽管上天对我们这样严酷,可还是

在我们眼前展露了它那永恒的美丽——这比我们那一座空城好看得多了。再说,那儿的

空气也新鲜得多,在这个季节,我们在乡下将会抛却许多苦恼,平添不少生命的乐趣。

虽说乡村里的农民也象城里的居民,一个个死去,终究屋少人稀,不至于这样触目惊心



    “再从另一方面考虑,依我说来,我们并没抛弃了这儿的什么人。可不,要说实话

,那倒是我们被人抛弃了呢——你看,我们的亲戚不是死了,就是逃跑了,抛下我们单

身只影去担当那沉重的苦难,好象我们不再是他们的亲人了。

    “要是依照我的主意做去,我们不会受到什么非难的,要是不那么办,可能反而会

遭到痛苦,麻烦,甚至死亡。所以我想,要是大家赞成的话,我们不妨带着使女,让她

们携着一切必需的东西,逃出城去,从这家别墅走到那家别墅,趁这大好的时光,好好

地享受它一番。让我们就这样地生活下去。只要死神不来召唤我们,我们总有一天可以

看到天主怎样来收拾这一场瘟疫。请记着,我们正大光明地出走,不见得比许多女人放

荡不羁地住在城里更要不得啊。”

    大家听了潘比妮亚的这番议论。都佩服她的见地,而且竟迫不及待地开始讨论起详

细的办法来了,仿佛等到商量定当,她们一站起身来,就要出发了。可是菲罗美娜是一

个最谨慎不过的姑娘,她就说了:

    “姐妹们,潘比妮亚所说的一切当然是非常好的,可是我们也不能照着自己的意思

,说走就走呀。别忘了我们都是女人;我们年纪也不小了,不至于还不明白几个女人聚

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女人要是没有男人的领导,势必弄成一团糟。我们的心坎儿太

活了,太任性了,太多心了,太懦弱不中用了。为了这缘故,我只怕一切由着我们,没

有人来领导,那么我们这些人很快地就会闹得不欢而散,叫大家脸上都没光彩。让我们

先解决了这个问题,然后动身吧。”

    爱莉莎也发言了:“真的,男人是女人的首领,没有男人的帮助,我们做什么事也

难得有始有终。不过我们怎么能找到男人呢?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亲族多半已经死了,

那没死的也早已各自结伴,各奔东西,再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随便请几个陌生男

人来参加吧,那又不太妥当,因为我们要躲避生命的危险,同时也要预防流言蜚语落到

我们头上来,免得我们为了寻求欢乐和安宁,反而招来了烦恼。”

    这几位小姐正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的时候,恰巧有三个年青的男人从外边走进

了教堂——说是年青,最小的一个也有二十五岁了。他们都富于热烈的感情。这年头有

多么可怕,亲友多半死了,自己也是朝不保夕,可是这一切都不能叫他们的爱情有一丝

半点儿冷却——更不用说叫这股爱情的火焰完全熄灭了。他们三人,一个叫做“潘菲洛

”,还有一个叫“菲洛特拉托”,第三个叫“第奥纽”。他们的谈吐举止都非常可爱,

在这灾难的岁月里,他们只希望有机会能和自己的情人见到一面,这在他们就是得到了

无上的安慰。事有凑巧,他们三个的情人就在这七位小姐中间,而其余几位小姐中,也

有几位跟他们有着亲戚关系。

    他们才走进教堂,望见那几位小姐,她们也已经看到了他们;潘比妮亚就笑着说:

    “瞧,我们的运气有多好!这儿不是来了三个又英俊又懂事的青年来成全我们的愿

望了吗?只要我们肯收容他们,他们一定乐意做我们的向导和跟班的。”

    妮菲尔的情人正是这三个男子中的一个,她听了这话,不禁羞得脸通红,说道:“

潘比妮亚,看在老天面上,你说话也该多想一想呀!我很明白,他们三个怎么说也得承

认是高尚的青年,而且不用问,完全可以担当起比这更重大的任务。我也认为,别说请

他们陪伴我们,就是请他们陪伴比我们漂亮高贵得多的小姐,他们也还是非常合适而令

人愉快的良友。可是谁都知道,他们现在正爱着我们中间的几个人,我只怕,要是把他

们收容到咱们姐妹的队伍中来,尽管男女双方都是清清白白,诽谤和流言还是不肯饶过

咱们呢。”

    菲罗美娜接着说:“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问心无愧,随别人爱怎么说,我决不

会因而感到不安。天主和真理会保护我们的名誉的。要是他们肯加入到我们这儿来,那

么正象潘比妮亚所说的,我们的运气真是太好了,这是天意派他们来成全我们的愿望!



    接下来的一片静默说明了姑娘们听了这番话,没有一个反对,一致赞成上前去招呼

那三个青年,把这个打算说给他们听,并且探问,他们是不是愿意跟她们一起住到乡下

去。潘比妮亚就不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向他们那儿走去,原来她和其中的一个沾点

亲戚关系。

    那三个青年正站在那儿望着她们,潘比妮亚笑容可掬地跟他们行了个礼,向他们说

明了她们作了怎么样一个打算,并且以她和全体姐妹们的名义,请求他们本着兄弟般纯

洁的友爱,加入到她们的队伍里来。

    最初,那三个青年还以为这是在跟他们闹着玩呢;不过看到她说得这样郑重,也就

打消了怀疑,非常愉快地答应下来。为了可以及早出发,他们立刻着手作必要的筹备。

    第二天是礼拜三,一切都准备就绪,他们要去的地方也已经派人预先去通知了。那

七位小姐就带着女仆们,三个青年各带着一个男仆,在晨光熹微中,离城出发了;走了

不满六里路,就来到了预定逗留的场所。

    这座别墅筑在一座小山上,和纵横的大路都保持着相当距离,周围尽是各种草木,

一片青葱,景色十分可爱。宅邸筑在山头上;宅内有一个很大的庭院,有露天的走廊,

客厅和卧室布置得非常雅致,墙上还装饰着鲜艳的图画,更觉动人。宅邸周围,有草坪

、赏心悦目的花园,还有清凉的泉水。宅内还有地窖,藏满各种美酒,不过这只好让善

于喝酒的人去品尝了,对于贞静端正的小姐是没用的。整座宅子已在事先打扫得干干净

净,卧房里的被褥都安放得整整齐齐;每个屋子里都供满着各种时令鲜花,地板上铺了

一层灯芯草。他们来到之后,看见一切都布置得这么齐整,觉得很高兴。

    大家坐定下来,就讨论消遣的办法。第奥纽可算得是世上最乐观、最有风趣的青年

了,他首先开口道:

    “各位小姐,我们是多亏你们的巧思,不是靠着我们的远见,才来到这儿。我不知

道你们打算怎样排除忧思,至于我呢,我在方才跟你们一起动身的时候,已把那分愁思

丢在城门口了;所以,我请求你们跟我一起来纵情欢笑歌唱,只要不失你们的端庄就是

了;否则请你们还是放我回到那苦难的城里去,重新在悲伤中过生活吧。”

    潘比妮亚似乎也已经把她的愁苦抛掉了,高高兴兴地回答道:“第奥纽,你说得对

,让我们尽量欢乐吧——因为我们从苦难中逃出来,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呀。不过凡百

样事,要是没有个制度,就不会长久。我首先发起,让这么些好朋友聚合在一块儿,我

也希望我们能长久快乐,所以我想,我们最好推个领袖,大家应当尊敬他、服从他;他

呢,专心筹划怎样让我们过得更欢乐些。为了使每个人,不分男女,都有机会体味到统

治者的责任和光荣,也为了免除彼此之间的妒忌,我想,最好把这份操劳和光荣每天轮

流授给一个人。第一个由大家公推。到了晚祷的时分4,就由他,或者她,指定第二天

的继任人,以后就都这么办。在各人的统治时期都由他,或者她,规定我们取乐的场所

,以及取乐的方法等这一切问题。”

    潘比妮亚的一番话叫大家听了非常高兴,他们一致推选她做第一天的女王。菲罗美

娜轻快地奔到一株月桂树下,摘下几条纤细的叶枝,编成了一顶又美丽又光荣的桂冠—

—因为她常听人说,桂冠会给人带来光荣和尊敬。现在,这顶桂冠在他们中间成为统治

权的象征,谁戴着它,就可以管理其余的人。

    潘比妮亚接受公意,做了女王,就命令大家安静下来。她又吩咐把他们带来的三个

男仆和四个女仆侍唤来,说道:

    “我先树立一个榜样,以后在你们的任期内一定能做得更好,这样,大家就可以逍

遥自在,而一切都井井有条,不失规范,这种生活我们要维持多久就可以维持多久。我

委任第奥纽的仆人巴梅诺做我的总管,住宅里的日常起居事宜都由他负责,尤其是餐厅

里的一切事务。潘菲洛的仆人西利斯科担任财务和采办工作。总管有什么支配,也由他

去办。两个人都有事务了,丁大洛就专在菲洛特拉托、第奥纽和潘菲洛的房里侍候。菲

罗美娜的仆人莉西丝卡,我的仆人米西亚,专门担任厨房里的工作;总管配好菜料,就

由她们悉心烹调。劳丽达的喜美拉,和菲亚美达的斯特拉蒂莉亚在小姐们的房里侍候,

还要把我们起居的地方打扫干净。我还得叮嘱大家一句,你们如果想要讨得我们的欢心

,那么不论你们到哪儿去、从哪儿来,看到了、听到了些什么,只许把愉快的消息带回

来。”

    她这些命令大家都一致赞成。吩咐完毕,她就轻快地站了起来,说:“这里有的是

花园、草坪和赏心悦目的处所,大家不妨信步漫游一会吧;不过到了打晨祷钟的时候5

,可都得回到原处来,趁天气还凉快的时候吃早饭。”

    这些快乐的青年男女,得了女王的许可,就在花园中缓步而行,有说有笑,还编着

各种鲜艳的花冠,唱着情歌。到了女王所指定的时刻,大家就回到宅里来;这时巴梅诺

已尽心尽力地把各事都安排好了。一走进楼下的餐厅,他们就看见桌子上已盖着雪白的

台布,玻璃酒杯象银子般闪射着光芒,到处点缀着金雀枝的花朵。大家听着女王的话,

先洗了手,然后依着总管排定的席次坐下。精致的菜肴端了上来,美酒送到手边,又有

三个仆人悄悄地侍候着用饭。一切安排得这样周到、布置得这样美好,大家都非常满意

,在席间只听得他们谈笑风生。

    这些青年男女都会跳舞,有几位还善于弹琴、唱歌;吃好早饭,桌子撤去之后6,

女王就吩咐会奏乐的把乐器拿来。第奥纽抱了一个曲柄琵琶,菲亚美达拿起一只六弦琴

,两人合奏起一支美妙的舞曲来。女王吩咐仆人自去吃饭,她自己跟两个青年和五位小

姐一起跳着慢步舞。舞罢,他们又开始唱着轻快活泼的歌曲。

    他们玩得兴高采烈,直到女王认为应该是午睡的时候了,这才宣布停止活动。三个

青年和小姐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内——他们的卧室是分隔成两处的,床辅全部收拾得整

整齐齐,而且也象餐室那样,陈设着许多鲜花。三个青年男子回房后就解衣入睡,小姐

们这边也是一样。

    午后钟7敲过不久,女王首先起身。把其余的姑娘唤醒了,又吩咐去唤三个青年人

起来,说是白昼睡眠过久,有碍健康。于是他们一起来到一块草坪上,那儿绿草如茵,

丛林象蓬帐般团团遮盖了阳光,微风阵阵吹过。女王叫大家席地而坐,围成一圈,于是

说道:

    “你们瞧,太阳还挂在高空,暑气逼人,除了橄榄枝上的蝉声外,几乎万籁俱寂。

如果拣着这时候出外去玩,那真是太傻了。只有这里还凉快舒适些,你们瞧,这儿还有

棋子和骰子,供大家玩儿。不过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下棋掷骰子的好,因为来这些玩

意儿,总有输有赢,免不了有一方精神上感到懊丧,而对方和旁观的人却并没因而感到

多大乐趣。还是让我们讲些故事,来度过这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吧。一个人讲故事,可以

使全体都得到快乐。等大家都讲完一个故事,太阳就要下山,暑气也退了,那时候我们

爱到哪儿就可以到哪儿去玩。要是这个建议大家赞成,那么我们就这样做。要是你们不

赞成,那我也不勉强,大家任意活动好了,到晚祷的时候再见。”

    姑娘们和青年们全都赞成。

    “你们既然赞成,”女王说,“在这开头的第一天,我允许大家各自讲述心爱的故

事,不限题目。”

    她于是回过头来看着坐在她右边的潘菲洛,微微一笑,吩咐他带头讲一个故事。潘

菲洛听得这吩咐,立即开始讲述下面的一个故事。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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