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lackguard (一棵枫树),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刀锋》——第四章(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11月24日20:23:50 星期天), 站内信件
※ ※ ※ ※ ※
我有半晌没有开口;心里在盘算。
过了一会,我说道,“我不知道拉里过去是不是真正爱你。”
她坐起来;脸色有点变,眼睛含怒。
“你讲的什么?他当然爱我。你认为一个女孩子碰到有人爱她都不知道吗?”
“噢,我敢说他在一定程度上是爱你的。他认识的女孩子里没有一个象你这样
接近的。你们从小就在一起玩。他指望自己爱你。他有正常的性欲本能。你们应当
结婚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你们除掉住在一起,睡在一起外,相互的关系并没有任何
特殊不同。”
伊莎贝儿气平了一点下来,等着我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女子总是喜欢人谈论爱
情,所以接着说道:
“道德家总想说服我们,把性的本能和爱情看作是两码子事。他们总倾向于把
性说成是一种附带现象。”
“附带现象,这放的什么屁?”
“有些心理学家是这样看的,认为意识是伴随脑的活动出现的,并且由脑活动
决定,但是意识对脑的活动并不产生任何影响。意识就象水里的树影,离开树不能
存在,但是对树丝毫没有影响。有人说,没有热情也可以有爱,我认为是胡说;他
们说热情没有了,爱仍旧可以存在,他们指的是另外一种东西,感情,好心,共同
的爱好,兴趣,和习惯。特别是习惯。两个人可以由于习惯继续发生性关系,就象
到了吃饭的时候肚子觉得饿一样。当然,人可以有欲望而没有爱。欲望并不是热情。
欲望是性的本能的天然结果,它比人这个动物的其他功能并不更重要些。所以有些
做丈夫的在时间地点适合时偶尔放纵一下,他们的妻子那样大惊小怪,实在愚蠢。”
“这难道专指男人吗?”
我笑了。
“你一定要问的话,我得承认对两者都适用。唯一不同的是,对一个男子来说,
这种露水关系毫无情感价值,对一个女子来说就不同了。”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
我不预备让她打断我的话。
“爱没有情欲,就不是爱,而是别的东西;而且情欲并不是由于满足而是由于
阻挠变得强烈的。你想济慈告诉他的希腊古瓮上的情人不要难受是什么意思?‘你
将永远爱着,而她将永远美好!’为什么?因为她是得不到手的;不管这情人怎么
疯狂地追求,她仍旧逃脱他的掌握。原因是他们被拘禁在我所谓的一件无情艺术品
的大理石上面。你对拉里的爱,和拉里对你的爱,就和保罗与法郎赛斯加的爱情[注],
和罗米欧与朱丽叶的爱情,一样单纯和自然。所幸是,你们没有碰上一个悲惨的结
局。你和一个有钱的人结了婚,拉里则云游世界,想弄清妖女唱的是什么歌[注]。
情欲在这里没有起过作用。”
“你怎么知道的?”
“情欲是不计代价的。巴斯噶[注]说感情有其为理智所不理解的理由。如果他
的意思是我设想的那样,那就是指情欲控制着感情的时候,感情就会发明一些不但
言之成理的理由,而且可以充分证明世界在爱的面前可以为了爱完全毁掉。它使你
相信牺牲荣誉是值得的而蒙耻受辱是便宜事情。情欲是毁灭性的。它毁掉安东尼和
克里娥彼特拉[注],毁掉特雷斯坦和伊苏尔德[注],毁掉
巴奈尔和吉蒂·奥赛[注]。
如果它不毁掉人,它就死掉。到了那时候,一个人才会废然若失,发现自己虚掷了
一生的大部分时间,熬受因妒忌引起的剧烈痛苦,蒙辱含垢,忍气吞声,把自己的
全部柔情蜜意,自己灵魂的全部财富,都浪费在对方身上,而对方不过是只破鞋,
一个蠢货,是自己制造许多梦想的一个借口,连一块橡皮糖都抵不上。”
我发挥掉这段议论之前,已经满看出伊莎贝儿并不凝神听我,而是一个人在出
神。可是,她下面的一句话却使我出乎意料。
“你想拉里是处男吗?”
“亲爱的,他已经三十二岁了。”
“我肯定他是的。”
“你怎么会有这样看法?”
“对这种事情女人天生有一种本能。”
“我知道有一个年轻人冒充他从来没有和女人睡过觉,把一个个美丽女子都骗
了过去,因此混得很不错。他说这就象巫咒一样灵。”
“你怎样说我也不管。我是靠直觉知道的。”
天已经快晚了,格雷和伊莎贝儿有朋友约他们吃晚饭,她要换衣服。我无事可
做,因此,沿着拉斯拜尔大街一路行来,享受着春天傍晚的愉快气息。我对女人的
直觉从来就不大相信;它和她们的主观愿望太适合了,使人对它的可靠性不得不产
生怀疑。当我想到和伊莎贝儿的那一大段谈话的末尾,自己不由得笑了出来。这使
我想起苏姗·鲁维埃来,我有好几天没有和她见面了。不知道她目前在干些什么。
如果没有什么事,说不定愿意跟我一起吃晚饭,并且去看个电影。我叫住一辆在街
上彷徨的汽车,告诉车夫鲁维埃的公寓地址。
七
我在本书开头时,曾经提到过苏姗·鲁维埃。我认识她已有十一二年;在我现
在讲到她的时候,她已是将近四十岁的人。人长得并不美;实际上,可以说相当丑。
在法国女人里面,个子算是高的,短身体,长胳臂,长腿;动作笨拙,就好象不知
道把长长的四肢怎么对付似的。头发的颜色看她的高兴,多数的时间是红褐色。一
张小方脸,高高的颧骨胭脂搽得红红的;大嘴,唇膏涂得很厚。所有这些全谈不上
动人,但是,偏偏有人看中她。诚然,她皮肤长得很好,还有雪白有力的牙齿,和
大而有神的眼睛。这是她相貌最美的部分,所以她把睫毛和眼皮都染黑了,尽量使
得眼睛更好看。人看上去既精明而又和善,而且有种随遇而安的派头;性情非常敦
厚,也相当地硬挣。就她所过的那种生活来说,她非得硬挣一点不可。母亲嫁了一
个政府的小公务员,丈夫死后,回到昂懦原籍那个村子靠抚恤金过活。苏姗十五岁
时,被送到邻镇一个服装店里学生意,离家很近,每星期都能回家;十七岁那年,
苏姗有两个星期假期,被来到她村子画风景的一个画家勾引上了。苏姗知道得很清
楚,自己一个铜子没有,结婚的机会是谈不上的,所以,在夏天快完时,画家建议
带她上巴黎去,她欣然答应了。他带她在蒙马特尔区象兔子窝一样全是画室的地段
找到一个住处,快快活活过了一年。
一年后,他告诉她说,自己一张画都没有卖掉,因此没有能力再养活一个情妇。
她对此早已料及,所以泰然处之。他问她要不要回家去,当她回答说不想回去时,
他就告诉她说,另外有个画家愿意要她,就在同一条街上。他提的这个人曾经勾引
过她两三次;虽则她顶了他回去,但是,嘻嘻哈哈的,所以并不使他难堪。她对这
个人并不讨厌,所以服服帖帖接受这个建议。搬家很方便,连出租汽车都不用叫,
就把箱子搬了过去。她的第二个情人比第一个情人年纪大得多,但是仍旧长得很体
面,把她各式各样的姿势都画到了,穿衣服的,裸体的。她和他同居了两年,过得
很快活。她感到得意的是,他的第一张真正成功的画就是以她当模特儿的;她拿给
我看这张画的一张印刷品,是从介绍这张画的一个画报上剪下来的。这张画后来被
一家美国画店购去。一张裸体,和活人一样大小,躺的姿势和马奈的《奥林匹司》
差不多。画家很快就看出她的身体比例有一种现代情趣,所以把她的瘦削身材画得
更加瘦弱,腿和胳臂画得更长,两个高颧骨更为突出,蓝眼睛画得特别大。从复制
品里当然看不出用的什么颜色,但是使人感到构图是漂亮的。这张画给他带来一点
小名气,从而使他能够娶一个有钱的寡妇,引得人人欣羡。苏姗完全理解一个男人
应以自己前途为重,~点没有吵闹,就和他断绝这种亲切关系。
原来到了这时,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她喜欢艺术家的生活,高兴让画家
画她,当模特儿;在一天工作之后,上咖啡店去跟画家们、画家的妻子和情妇坐在
一起,听他们谈论艺术,咒骂画商,讲些下流故事,她觉得开心。就在这种场合,
她看见有机可乘,自己打定好主意。她挑中了一个没有相好女人的年轻画家,而且
在她看还有点才气;当画家单独坐在咖啡店时,她就找一个机会明白讲出自己的处
境,也不来什么开场白,就建议两个人同居。
“我二十岁而且很会理家。我会替你省钱,而且省掉你雇用模特儿的钱。你看
看你的衬衫,真不象个样子;你的画室简直是一团糟。你需要有个女人照应你。”
他知道她是个好样的;对她的建议觉得很好玩;她看出他有意思接受。
“反正试试没有害处,”她说。“万一不行的话,我们至多和现在一样,谁也
没有损失。”
他是个非表现派的画家,给她画像画的全是些方块和长方块;画她只有一只眼
睛,没有嘴;把她画成一幅黑、棕、灰色交织的几何图案;画成一大堆杂乱无章的
线条,这里面勉强可以看出一张人脸。她和他同居了一年半,后来自动地离开他。
“为什么?”我问她。“你不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他是个很好的男孩子。我觉得他没有进步。他在重复自己。”
她毫无困难地又找到一个继承者。她始终忠于画家们。
“我总是和绘画打交道,”她说。“我和一个雕塑家呆了六个月,可是,不懂
得为什么,我始终不能欣赏。”
她引以为慰的是她和那些情人分开时从没有发生不快过。她不但是个很好的模
特儿,也是很好的主妇。她喜欢在自己暂时栖身的画室里工作,把画室收拾得整整
齐齐的,并且引以为荣。她的菜烧得很好,能够花很少一点钱烧出很可口的菜来。
男人的袜子破了,给他补好;衬衫的钮扣掉了,给他钉上。
”我永远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因为是个画家,就不能穿得整整齐齐的。”
她只失败过一次。这次是同一个年轻的英国人;人比她以前认识的画家都有钱,
还有一辆汽车。
“可是,没有多久就吹了,”她说。“他时常吃醉酒,吃醉酒之后真够烦人。
如果他是个不坏的画家,我也就不在乎了,可是,亲爱的,他画得简直不堪人目。
我告诉他我要离开他之后,他哭了起来,说他爱我。
“‘我可怜的朋友,’我跟他说。‘你爱我不爱我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没
有才气。你顶好回到本国去开个杂货店。这是你的本份。’”
“他听了你这番话之后怎么说的?”我问。
“他火高三丈,叫我滚出去。可是你知道,我跟他讲的全是忠告;真希望他能
够采纳。他人并不坏,就是画得太坏了。”
世情洞达和心地忠厚对于一个风尘中人说来,常会使她的人生历程比较顺利,
但是苏姗选的职业也和别的职业一样有它的成功和失败。例如当初那个斯堪的纳维
亚人。苏姗很孟浪,竟然爱上了他。
她告诉我说,“亲爱的,他是个神。个子非常之高,就象爱菲尔铁塔[注]一样,
宽肩膀,阔胸脯,腰只有那一点细,只消两只手几乎就可以围过来,肚子是平的,
平得和我的手掌一样,肌肉结实得象个职业运动员;头发是金黄色的鬈发,皮肤象
蜂蜜一样细腻。画得也不坏。我喜欢他的笔触,有力而且泼辣,色彩用得浓厚鲜明。”
她拿定主意要和他生个小孩。他反对,可是,苏姗说由她负责来养。
“孩子生下来时,他相当喜欢。哦,真是个可爱的娃娃,粉红肤色,淡颜色头
发,跟父亲一样长了一双蓝眼睛。是个女孩子。”
苏姗和他同居了三年。
“他有点愚蠢,有时候使人厌烦,但是他很可爱,而且长得非常之美,所以我
并不真正在乎。”
后来他接到瑞典的一封电报,说他父亲病危,他必须立刻回家。他答应回到巴
黎,可是苏姗有个预感,觉得他永远不会回来。他把钱全留给她;走后,一个月听
不到他的消息,后来收到他一封信,说他父亲死了,身后有一大堆事情要料理,他
认为自己有责任侍奉母亲,并且经营本材生意。信中附了一张一万法郎的支票。苏
姗不是那种容易弄得心灰意懒的女人,她很快就打定主意,认为带一个孩子在身边
非常碍事,所以把孩子带到乡下,连同那一万法郎,交给她母亲去抚养。
“这使我很伤心。我非常爱这孩子,可是在生活上,人一定要讲求实际。”
“后来怎样了?”我问。
“哦,还不是过下去。我又找到一个朋友。”
可是,接着她就害了伤寒。她提起来时总是说“我的伤寒”,就象百万富翁会
说“我的棕榈滩”或者“我的松鸡泽”一样。她病得几乎死掉,在医院里住了有三
个月。出院之后,人只剩皮包骨头,身体弱得风都吹得倒,人动不动就要哭。当时
她这个人可以说一点用处没有,做模特儿,身体吃不消,钱也很少。
“噢拉拉,”她说,“我那些日子真是够受的。所幸是我还有些好朋友。不过,
你知道画家都是哪一种人,他们能够混口饭吃,已经是不容易了。我从来就不怎么
漂亮,当然姿色还是有一点,但是已经不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了。后来我碰到那个
和我同居过的立体派画家;自从我们分手之后,他已经结了婚并且离了婚;他并且
放弃了立体派,变成超现实派。他觉得可以利用我,并且说他感到寂寞;他只能供
给我住宿和吃饭,老实告诉你,我欣然答应了。”
苏姗和他同居到认识那个工厂主的时候为止。这位工厂主是一个朋友把他带来
的,指望他说不定会买下一张这位前立体派画家的画。苏姗急于拉拢这笔交易,竭
尽所能地敷衍这位客人。工厂主当场不能决定买还是不买,但是,说他想要再来看
一次。两个星期后,他果然来了。这一次,苏姗有个印象,好象他是来看她,而不
是为了看画。离开时,他仍旧没有买,但是,和她拉手拉得有点过分亲热。第二天,
那个带工厂主上门的朋友趁她上街买小菜时半路上拦着她,告诉她那位工厂主看上
了她,问她在他下一次来巴黎时,愿意不愿意和他一起吃晚饭,因为他想向她提出
一项建议。
“你想,他看中了我什么地方?”苏姗问。
“他是一个近代绘画的业余爱好者。他看见过你的画像。你使他着了迷。他是
外省人,而且是个生意人。你在他眼中代表巴黎,艺术,风流韵事,总之,这一切
是他在里尔[注]所得不到的。”
“他有钱吗?”苏姗老老实实地问。
“很多。”
“好的,我愿意和他吃晚饭。不妨听听他有些什么话要说。”
他带她上的马克昔姆饭店,使她觉得他为人还不算小气。那天她衣服穿得很文
静,再把周围的那些女人看看,觉得自己很充得过一个上流已婚女子。他叫了一瓶
香槟,这一点她也认为是对她的尊重。到了喝咖啡时,他把建议提了出来。她觉得
条件很不错。他告诉她,自己经常每隔两个星期都要上巴黎来开一次董事会;晚上
总是一个人吃晚饭,如果想找女人的话,就上妓院去;这种生活很腻味。以他这样
的地位,结了婚,而且有了两个孩子,这样的生活安排实在不能令人满意。那个他
们共同认识的朋友把苏姗的身世全部告诉了他,他认为她是个很懂得分寸的女人。
他自己已近中年,不想和那些朝三暮四的女孩子牵牵搭搭。他多少又是一个收藏现
代绘画的人,而她在这方面的关系使他感到有种同好。接着他就提出具体安排,他
准备给她租下一所公寓,全部装修好,包括家具在内,另外每月给她两千法郎。交
换条件是,每两个星期能够有一个晚上和她在一起。苏姗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这么
多钱供她零花过;她很快就计算出有了这笔钱,不但吃的穿的可以和她现在的地位
相称,还可以供应自己的女儿,并且积攒一点下来以备不虞。可是她迟疑了一下,
原因是她一直自命“在绘画界”里转,现在要做一个生意人的情妇,敢说感到有点
降低身份。
“C'est a prendre ou A laisser,”他说。“你可以接受或者不接受。”
她并不讨厌他,而且他钮孔里挂的玫瑰形勋章,说明他还是个头面人物。她笑
了。
“Je prends,”她说。“我接受。”
八
苏姗虽说一直住在蒙马特尔区,可是,她认为有必要和过去的生活割断,因此,
在蒙帕纳司大街附近的一幢大房子里租下一所公寓。公寓只有两间房间,一间小厨
房,一间浴室;是在六层楼,但是有电梯。对苏姗说来,有浴室和电梯,尽管电梯
只容得了两个人,开得象蜗牛爬,下楼还得步行,这一切不但代表舒适,而且有气
派。
在他们结合的头几个月里,亚希尔·戈万先生——这就是他的名字——每隔两
个星期来到巴黎时,总是住在旅馆里;晚上和苏姗做完好事以后,仍旧回到旅馆里
一个人睡觉,第二天到时候起来,搭火车回去做他的生意,和享受安静的家庭乐趣。
后来是苏姗向他指出,这种旅馆钱花得毫无道理;为什么不可以在公寓里住到早上,
既省钱,人也舒服得多。戈万先生当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他对苏姗这样体贴自己
的生活感到高兴——老实说,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跑到街上,找一辆出租汽车,并不
是什么愉快的事——而且很赞成她不愿意看见他为自己浪费钱财。一个女人不但自
己省钱,还要为自己的情人省钱,确是个好女人。
亚希尔先生过得十分满意。他们一般都是上蒙帕纳司大街一家比较考究的饭店
吃晚饭,但是,有时候,苏姗也在公寓里给他烧一顿晚饭吃。那些菜烧得滋味很好,
吃得亚希尔先生很喜欢。天气暖和的一些傍晚,他往往只穿一件衬衫吃晚饭,对这
种放浪不羁的生活方式觉得很有味道。他总欢喜买画,可是,苏姗看不上的画决不
让他买;不久,他对她的眼光也服帖了。她决不跟掮客们打交道,总是把他带到画
家的画室去买,所以花的钱只抵在外面买画的一半。亚希尔先生知道她在积钱;后
来苏姗告诉他,自己逐年在本村里买了一点地时,亚希尔先生心里感到一阵得意。
他懂得在法国人的血液里,每一个人都想要占有土地,所以苏姗也有田地使他对她
就更加器重了。
就苏姗这方面来说,她也很满意。她既不忠于他,也不不忠于他;那就是说,
她很注意不同另一个人发生永久关系,可是,如果她碰上一个她中意的人,也并不
拒绝同这个人睡觉。但是,决不让他在公寓里过夜,这一点她始终坚守不渝;认为
这是她对那位有钱势地位的亚希尔先生应尽的责任,她眼前的这种安定和受人尊敬
的生活还不是全亏的他。
我是在苏姗和一位画家同居时认识她的。这位画家刚巧是我的一个相识;苏姗
在画室里让他画时,我时常坐在旁边看。后来偶尔也碰见她,不过不大经常;真正
和她关系密切起来,是在她搬到蒙帕纳司之后。当时好象是亚希尔先生——苏姗在
背后和当面都是这样称呼他——读了一两本我的小说的法译本,于是,在某天晚上,
请我在一家饭馆里和他们一起吃饭。他身个很小,比苏姗矮半个头,铁灰色头发,
修得整齐的灰色上须。人偏胖一点,而且是个大肚皮,但是并不过分,只衬出他的
有钱派头;走起路来象个矮胖子那样神气十足,显然对自己甚感得意。一顿晚饭请
得很讲究;人也有礼貌。他告诉我,他很高兴苏姗有我这样一个朋友;他一眼就能
看出我是comme if faut[注],而且很高兴我看重苏姗。他的事业,唉,总是把他捆
在里尔,使得苏姗往往非常之寂寞;想到她能有机会接近一个有教养的人,他感到
安慰。他是个生意人,但是,对艺术家一直钦佩。
Ah,mon cher monsieur[注],艺术和文学一直是法兰西的一对掌上明珠。当然,
还有它的军事技术。我作为一个毛织品厂商,毫不迟疑地要说,我是把画家、作家
和军事家、政治家放在同等地位的。”
再没有比他这番话讲得更中听了。
苏姗决不肯雇一个女佣料理家务,一半是为了省钱,一半是因为(她自己知道
得最清楚)她不喜欢有人插进她叫做的个人事务中来。那间小公寓被她收拾得干干
净净、整整齐齐,而且是按照当时最时新的式样陈设的;所有的内衣都由自己亲手
来缝。可是,虽说如此,由于她现在不再充当模特儿了,日子过得有点百无聊赖,
可她是个勤劳的女人,不久,她就想起既然过去让那么多的画家画她,为什么不可
以自己也画一点;于是,她买了画布、画笔和油彩等等,就动起手来。有时候,我
约她出去吃晚饭,去得早一点时,就会看见她穿着罩衫在忙着作画。正如胎儿在子
宫里大体上重演物种进化的过程一样,苏姗也重演了她过去所有情人的风格。她画
风景就象那个风景画家,画抽象画就象那个立体派画家,还借助一张风景明信片画
了一只停泊的帆船,和那个斯堪的纳维亚人画的一样。她不会素描,可是,色彩感
还不错,所以即使画得并不怎样好,自己却画得很开心。
亚希尔先生鼓励她画。想到自己的情妇是个画家,使他感到某种满足。就是在
他的敦促之下,苏姗送了一张画去参加秋季沙龙;画挂出来时,两人都非常得意。
亚希尔先生给了她一条忠告。
“不要画得象男人一样,亲爱的,”亚希尔先生说。“象个女人那样画。不要
着眼于有笔力;只要讨人喜欢就行。而且要诚实。在生意经上,欺骗有时候会得手,
但是在艺术上,诚实不但是最上策,也是唯一的策略。[注]”
在我写到这里时,他们发生关系已经有了五年;而且双方都感到满意。
“显然他这个人并不使我感动,”苏姗告诉我。“可是,他人聪明,而且有地
位。到了我这样年纪,我有必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才是。”
她心肠好,而且明白事理;亚希尔先生很尊重她的意见。他和她谈到自己的生
意和家庭之间的事务时,她都有滋有味听着。亚希尔先生的女儿一次考试失败,她
和他一样难受;亚希尔先生的儿子和一个有钱的女孩子订婚,她和他一样开心。亚
希尔先生自己讨的就是一个同行中人的独养女儿;两个厂家原来是对头,这样一合
并,对双方都有好处。现在亚希尔先生的儿子能懂得这个道理,认识到幸福的婚姻
必须建筑在共同物质利益的基础上,当然使他满意。亚希尔先生还把自己的心事告
诉苏姗,说他有个野心想把女儿嫁给一个贵族。
“为什么不可以,有她那一大笔钱?”苏姗说。
亚希尔先生替苏姗打通门路,把她自己的女儿送进一所修道院学校,使她能受
到好的教育,并且答应等她的女儿到达适当年龄时,由他出钱去学习打字和速记,
以便日后靠此谋生。
“她长大了会是个美人,”苏姗告诉我,“可是受点教育,而且能够敲敲打字
机,摆明并没有害处。当然她现在年纪很小,谈什么都太早,也许她会变得没有气
质。”
苏姗没有明说。她让我靠自己的聪明推想她是什么意思。我推想得没有错。
九
一个多星期后,我完全出乎意料地碰见拉里。有天晚上,苏姗和我一同吃晚饭,
又去看了电影,后来坐在蒙帕纳司大街的精美咖啡馆喝啤酒;就在这时候,拉里随
随便便走了进来。苏姗吃了一惊,而且使我诧异的是喊住了他。拉里走到我们桌子
面前,吻了她,并和我握手。我能看出苏姗简直信不过自己的眼睛。
“我可以坐下吗?”他说。“我还没有吃晚饭,要叫点东西吃。”
“唉,可是看见你真高兴,我的宝贝,”苏姗说,眼睛里显出光彩。“你从哪
里跳出来的?而且这么些年来怎么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呢?天哪,你真皮啊。我简直
当作你已经死了。”
“可是,我并没有死,”拉里答,眼睛眨着。“奥代特好吗?”
奥代特是苏姗女儿的名字。
“啊,她已经长成一个大女孩子了。而且很美。她还记得你。”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认识拉里,”我对苏姗说。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从来不知道你认识他。我们是老朋友了。”
拉里给自己叫了火腿蛋。苏姗把自己女儿的事情全部告诉他,后来又告诉他关
于自己的情况。她一面拉呱,拉里一面蔼然微笑听着。她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个
家,还在作画。她转向我说:
“我有了进步,你说是不是?我并不自命是个天才,可是,我的才能和我认识
的许多画家比起来并不差。”
“你卖掉画吗?”拉里问。
“我不用卖画,”她轻松地回答。“我有私人收入。”
“好运气。”
“不,不是运气,是聪明。你一定要来看看我的画。”
她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住址,并且逼着他答应来。她由于兴奋,滔滔不绝地谈
下去。后来拉里叫侍役开帐。
“你难道要走吗?”她问。
“我是要走,”拉里微笑说。
他付掉钱,向我们挥一下手就走了。我大笑起来。他这种派头一直使我觉得很
特别,刚才还和你在一起,一转眼间没有一点解释人已经走了,如此突兀,仿佛在
空气中消失掉。
“他为什么这么快就走?”苏姗生气地间。
“也许有个女孩子在等他,”我带着玩笑回答。
“这等于废话。”她从手提包里取出粉镜来在脸上扑粉。“哪一个女人爱上了
他,算她倒霉,噢啦啦。”
“你为什么这样说?”
她有这么一分钟盯着我望,脸色非常严肃,我很少看见她有这样过。
“我自己有一度几乎爱上了他。这无异于爱上了水里的一个影子,或者一线阳
光。或者天上的一块云。我总算是幸免了。便在现在,我一想起当时的险境,还觉
得不寒而栗。”
管他妈的分寸不分寸。只要是人,总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碰巧苏姗根
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守口如瓶。
“你怎么竟然会认识他?”我问。
“噢,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六年前,还是七年前,我也记不清楚。奥代特当
时只有五岁。他认识马塞尔,那时候,我正和马塞尔同居。他常上马塞尔的画室,
坐在那里看马塞尔画我。有时候,他请我们出去吃晚饭。他几时来,你从来没有数。
有时候,接连好几个星期不来,接着,又会两三天连着来。马塞尔往往喜欢他到画
室来,说有他在旁,就画得满意些。后来我就生了我那场伤寒病。我从医院出来之
后,日子过得非常之苦。”她耸耸肩膀。“可是,这些我以前已经跟你说过了。总
之,有一天,我正兜那些画室,想找个工作做,但是,没有人要我。整整一天我只
吃了一杯牛奶和一只油炸面包,而且连房钱都没有着落,就在这时,我在克利希大
街上偶然撞见拉里。他停下来,问我近来怎样;我告诉他生了伤寒症的经过,后来,
他就跟我说:‘你看上去好象需要好好喂一顿。’他说话的声音和他眼睛里的神情
有种地方使我很感动;我哭了起来。
“我们隔壁就是玛丽埃特大娘饭店,所以,他挽着我的胳臂拉我找一张桌子坐
下。我肚子饿极了,连皮靴都吞得下,可是,摊鸡蛋上来时,我觉得一口也吃不下。
他逼着我吃了一点,又给我叫了一杯勃艮第酒[注]。这一来,人觉得好些,就吃了
一点芦笋。我把全部困难都告诉他,身体是这样弱,怎么能做模特儿;人剩了皮包
骨头,样子真难看,不可能指望找到个男人。我问他能不能借我一点钱,让我回到
本村子去。至少我还有个小女儿在那边。他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去,我说当然不是。
妈并不要我;物价这样高,她靠那点抚恤金都不容易过活,而我寄给奥代特的钱已
经全都花光了。可是,如果我到了家门口,她也没法不放我进去,她会看出我病得
多么厉害。拉里看了我好半天,我想他大约要告诉我,不能借钱给我。后来他开口
了:
“‘你可愿意我把你带到乡下我认识的一个小地方去,你和你的孩子一起?我
需要度一个时候假期。’
“我简直相信不了自己的耳朵。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可是他从来没有勾搭过我。
“‘照我现在这样?,我说,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的好朋友’,我说,
‘眼下什么男人都不会要我的。’
“他望着我笑了。你可曾留意过他笑起来是多么的爱人?简直象蜜一样甜。
“‘别这样胡扯,’他说。‘我并不是指的那件事。’
“听了这话,我不禁痛哭起来,连话都说不出。他给我钱,把孩子接出来,我
们一起到了乡下。他带我们去的那个地方风景真可爱啊。”
苏姗把那个地方形容给我听。它离一个小镇有三英里远;小镇的名字被我忘了。
他们坐汽车开到一家旅馆,那是河边上一幢东倒西歪的房子,有一片草地一直铺到
水边。草地上有悬铃树,他们就在树荫下吃饭。夏天,画家们都来作画,不过,时
节还早,所以,旅馆等于被他们包下来。这里的菜烧得很好;星期天中午,别地方
的人往往开车子来大啖一顿,但是,在别的日子里,他们的安静生活很少受到干扰。
由于得到休息,而且饮食又好,苏姗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而且有孩子在身边,过
得很开心。
“他很喜欢奥代特,奥代特也非常亲近他。我得拦阻奥代特不要缠着他,可是,
拉里不管奥代特怎样闹,都好象不介意。这情况常常引得我大笑,他们在一起就象
两个孩子。”
“你们做些什么事情呢?”我问。
“噢,事情有的是。我们常常坐条船出去钓鱼;有时候,借了旅馆老板的西铁
隆汽车开到镇上去。拉里很喜欢这个小镇。旧式的房子,方场。镇上非常之静,你
走在铺了鹅卵石的路上,足声是唯一听得见的声音。有一所路易十四时期的市政厅
和一座老教堂;小镇边上是宫堡和勒诺特尔[注]设计的花园。当你坐在方场的咖啡
馆里时,你感到就象回到三百年前一样;停在路边上的那部西铁隆汽车好象根本不
属于这个世界。”
我在本书开头叙述的关于那个年轻空军的故事,就是拉里在一次出游时告诉苏
姗的。
“我不懂得他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说。
“我也不懂。大战时,镇上有过一所医院;公墓里是一排排的十字架。我们去
看了;时间并不长,因为我有点毛骨悚然——那么多可怜的年轻人睡在那里。回家
的路上,拉里非常沉默。他向来吃得不多,可是,到了晚饭时,他一口都没有吃。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的夜晚很美,满天的星,我们坐在河边上,白杨树在黑暗中
望去就象剪影,景色很美,拉里抽着烟斗。忽然间,a propos de bottes[注],他
告诉我他的这个朋友,和他怎样为了救他而送命的。”苏姗喝了一口啤酒。“他是
个怪人。我将永远不理解他。他时常喜欢念书给我听。有时候,在白天,我一面听,
一面给小东西缝衣服,有时候,在晚上,在我打发小东西睡觉以后。”
“他念些什么呢?”
“啊,各式各样的书。德赛维涅夫人的书信[注]和圣西蒙
[注]的一些片段。你
可想得到,我以前除掉报纸以外,什么都不读的;偶尔看一本小说,是因为在画室
里听见人谈论它,不想使自己被他们当成傻瓜才看的。我从没有想到读书这样有味
道过。那些旧作家,他们并不象人们设想的那样乏味。”
“谁会这样设想的?”我吃吃笑了。
“后来他就叫我和他一同念。我们读《费德尔》和《贝蕾妮丝》[注]。他念男
人的台词,我念女人的台词。你决想不到有那样好玩,”她天真地补充一句。“当
我念到那些凄凉的台词哭起来时,他往往很古怪地看着我。当然那只是因为我的身
体还没有复原的缘故。你知道,这些书我现在还在手里。便在今天,我读到他向我
念的德赛维涅夫人的几封信时,耳朵里仍然好象听见他的可爱声音,仍然看见河水
静静流着,看见河对岸的那些白杨树;有时候,我简直读不下去,它使我心里非常
难受。现在我认识到这几个星期是我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他这个人,真是象天使
一样可爱。”
苏姗觉得自己变得感情冲动起来,怕我会笑她(其实我不会)。她耸了耸肩膀,
微笑说。
“你知道,我一直心里有这样的打算,等我活到适当的年纪,再没有男人愿意
跟我睡觉的时候,我就跟教会妥协,忏悔自己的罪行。但是,我跟拉里犯的罪,不
管谁怎样说,我决不忏悔。决不,决不,决不!”
“可是,象你适才所形容的,我看不出有什么地方是你应当忏悔的。”
“后半段我还没有告诉你呢。你知道,我的体质本来不错,现在成天在室外走
动,吃得好,睡得好,一点心思没有,这样有三四个星期,人已经和过去一样健康
了。而且样子也好看起来;两颊红红的,头发也有了光泽。人变得年轻了。拉里每
天早上在河里游泳,我时常在一旁看他。他的身体长得很美,不象我那个斯堪的纳
维亚人的运动员身体,而是强壮有力,又非常匀称。
“我身体很坏时,他非常忍耐,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复原,我觉得没有理由
叫他继续等着。我给了他一两次暗示,表明我可以干那活儿了,但是,他好象不懂
得。当然,你们盎格鲁撒克逊人是古怪的;你们粗暴,同时又容易动感情;你们不
是谈情说爱的好手,这是无法否认的。我跟自己说,‘也许这是他体贴的地方,他
待我这么好,他让我把孩子带来,也许他不好意思要求我报答他;其实这是他的权
利。’所以,有一天晚上,当我们去睡觉之前,我对他说,‘你要我今晚上你的房
间来吗?’”
我大笑。
“你相当直截了当,可不是?”
“是啊,我没法要他到我的房间来,因为奥代特睡在里面,”她坦然回答。
“他用他那双和善的眼睛看了我一下,然后微笑说,‘你要来吗?’
“‘你想呢——你这样漂亮的身体?’
“‘好吧,你就来吧。’
“我上了楼,脱掉衣服,然后,沿着过道溜进他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看书,抽
着烟斗。他放下烟斗和书,移过身子让出地方给我。”
苏姗有这么一会没有说话,我也不想向她提出问题。可是,过了一会,她又继
续说道:
“他是一个很特别的情人。亲热,甚至温柔,健壮而不热烈,不知道你懂得我
的意思没有,而且一点不下流。他爱得就象个青年学生一样。那情形相当可笑,但
又令人感动。我离开他时,觉得应当是我感谢他,而不是他感谢我。当我关上门时,
我看见他又拿起书,继续从刚才撂下的地方看下去。”
我开始笑了。
“我很高兴使你觉得开心,”她带有恶意说,可是,她自己也有点忍俊不禁,
所以吃吃笑了。一我不久就发现,如果我要等他来请,那就说不定要永远等下去,
所以,我感到需要时,自己就到他的房间去,爬上床。他始终都很好。总之,他也
有人类天性中的那些本能,但是,他就象一个心不在焉的人忘记吃饭一样,你只要
给他烧一顿好饭,他也能吃得有滋有味的。一个人爱我不爱我,我是清楚的。如果
我认为拉里爱我,那我就是个傻瓜,但是,我想他会跟我过得很习惯。一个人在生
活上应当实际一点,所以,我跟自己说,如果我们回到巴黎之后,他带着我和他住
在一起,我也非常愿意。我知道他会让我把孩子带在身边,这一点我很喜欢。我的
本能告诉我,如果我爱上他,那就很愚蠢,你知道女人是很不幸的;时常,她们一
堕入情网,自己就变得不可爱了,所以,我打定主意不上这个当。”
苏姗抽了一口香烟,把烟从鼻子里喷出来。时间已晚,许多桌子都已经空了,
但是,还有一群人围在酒柜台那边。
“有天早晨,吃过早饭,我正坐在河边上做针线,奥代特玩着拉里给她买的积
木,这时,拉里走到我面前来。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他说。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吗?’我说,感到诧异。
“‘是的。’
“‘你就此不回来了吗?’我说。
“‘你现在身体已经很好了。这里的一笔钱够你过完夏天,并且回到巴黎重行
开始了。’
“我一时间心里非常难过,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站在我面前,象平日那
样坦然微笑着。
“‘我有什么地方使你不快吗?’我问他。
“‘一点没有。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我有工作要做。我们在这儿过得非常开
心。奥代特,来跟叔叔说再见。’
“奥代特太小了,什么也不懂。拉里把她抱起来,吻了她;然后又吻了我,就
走回旅馆去;一分钟后,我听见汽车开走了。我看看手里的银行支票。一万二千法
郎。事情来得是这样快,我连反应都来不及。‘zut alors[注],’我跟自己说。至
少我有一件事情得感谢老天,我没有让自己爱上他。可是,我简直弄不懂这是怎么
回事。”
我不禁笑了。
“你知道,有一个时候,我只是简简单单把事情真相说出来,竟给自己挣得一
个很不坏的幽默家头衔。对多数人说来,他们完全想象不到事实就是如此,所以当
作我是说笑话。”
“我看不出这里的关系。”
“你知道,我觉得拉里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是唯一能够完全无所为而为的人。
这就使他的行动显得古怪。有些人不相信上帝,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完全是为
了上帝之爱;这种人我们是不习惯的。”
苏姗瞠着眼睛望我。
“我可怜的朋友,你酒喝得太多了。”
--
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越过
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
————《迪托—奥义书》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18.7.32.216]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9.207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