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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一场营救引出一场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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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朋友罗登坐了街车来到可息多街上莫斯先生的大房子里,正式给带进这
阴森森的招待所。当下正是拂晓时分,辘辘的车声在空荡荡的强色莱街激起回响,
所有的屋顶浴在朝阳里,沾着点儿喜气。开门的是个红眼的犹太孩子,一头头发红
得像日出时的天空。这孩子把一行人让进屋子,罗登的旅伴又兼主人莫斯先生当下
请他在楼下的房间里安顿了,又满面堆笑,问他说赶了一程路,要不要喝一盅暖暖
身子。
换了别的人,刚刚离开华丽的府邸,撇下可爱的妻子,立刻给关进拘留所,准
会觉得灰心丧气,幸亏上校倒还看得开。说句老实话,他曾经在莫斯先生这里住过
一两回。以前我觉得没有必要提到这些家常琐事,所以没对大家说。读者想一想,
悬空过日子的人,这种遭遇自然不会少的。
上校第一回拜访莫斯先生的时候还是单身,靠他姑妈一撒手就把他救了出来。
第二回却全亏蓓基给他奔走。她魄力又大,待丈夫又体贴,一面向沙吴塞唐勋爵借
了一笔款子,一面哄得丈夫的债主回心转意(丈夫是她的买办,凡是她的披肩、丝
绒袍子、抽丝花手帕、零星首饰等等,全由他经手采办)——她哄得丈夫的债主回
心转意,答应先收一部分现钱,其余的由罗登重新出了债票展期付款。因此虽有两
次的入狱和释放,大家客客气气,莫斯和上校彼此很相得。
莫斯先生说道:“上校,您还是睡本来的床铺。我可以老实说一句,床铺什么
都安排得很舒服。床上的被褥是常常晒晾的,想来您也知道。因为来这儿住夜的人
很不少,而且都是顶上等的先生。前天晚上第五十二骑兵联队里的法密希上尉还在
那床上睡觉来着。他在这儿耽了两星期,他妈才来赎他出去。她说这样也算治他一
下。唷,求老天爷保佑,我跟您说吧,我的香槟酒可给他灌掉不少啊。他每天请客
,客人全是顶刮刮的阔佬,从什么俱乐部呀,伦敦西城呀,赶到这儿来的。拉哥上
尉和住在法学院附近的杜西思先生都在这儿,另外几位也是识得好酒的爷们,这一
点我可以担保。如今楼上住着一位神学教授,咖啡室里还有五位先生。到五点半,
莫斯太太招待大家用饭,以后还奏音乐,玩纸牌,希望您来参加。”
“我要什么会打铃的,”罗登说罢,很镇静的走到卧房里去。我以前说过,他
是上过阵仗的人,些些不如意事吓他不倒。换了一个没有能耐的,一进监牢少不得
马上就写信给太太求救。罗登想道:“何苦害她一夜睡不稳?反正我不回家她也不
得知道。等我歇一会儿再写不迟,也让她好好睡一觉。好在欠的数目不大,通共一
百七十镑。连这些钱都弄不到手,那才见鬼呢!”上校心里惦记着小罗登,直怕儿
子知道自己关在这么不体面的地方,一面上了法密希上尉新近睡过的床睡着了。他
醒来的时候恰好十点钟。红头发的孩子欣欣得意的端着一只漂亮的银子梳妆匣儿进
来,伺候他刮胡子。说实话,莫斯先生的屋子里虽然不干净,家具陈设可真是富丽
堂皇。碗盏柜上搁着肮脏的盘子和冰酒的器皿。檐板特别大,虽然满是泥垢,却是
描金的。底下挂着褪色的黄缎窗帘,窗上装了铁条,临窗便是可息多街。屋里还挂
着许多图画,有的是圣像,有的是行乐图,配着又大又脏的金漆框子。这些全是名
画家的杰作,在一次次转手时价钱抬得极高。上校吃早饭用的碗碟,也是使得黑煤
污嘴的尊贵物儿。一时,莫斯小姐端着茶壶进来,这位黑眼睛的姑娘满头卷发纸,
笑眯眯的问他睡的可香甜。她带进来一份《晨报》,上面列举了隔夜在斯丹恩侯爵
府上作客的大人物,另外有篇报道文章描写宴会花絮,形容美丽多才的罗登·克劳
莱太太演技怎么出众,说得天花乱坠。
莫斯小姐随随便便的坐在饭桌子边上,底下的袜子和塌鞋跟的缎鞋——从前原
是白颜色的——露在外面。克劳莱上校和这位姑娘畅快的谈了一会儿,就问她要纸
笔墨水。莫斯姑娘端过文具,两个指头捻着一叠信纸,问他要多少,他就手抽了一
张。黑眼姑娘常常当这差使,在这间屋子里,多少作孽的家伙写过字迹潦草、墨污
斑斑的急信向外面人求救。他们在这可恨的屋子里踱来踱去,直到信差带了答复回
来才罢。这些可怜东西喜欢专差送信,不肯把信札付邮。这类的信大家都收到过—
—信封上的封糊还没有干,送信的专差在过道里立等着要回音。
罗登满以为自己所求不奢,心里并不着急。他的信上写道:
亲爱的蓓基:——我希望你睡得好。如果我不给你送咖啡进来,你不要害怕。
昨夜我一路回家,正在臭烟,于到衣外之变了。可息多街的莫斯把我捉了来,现在
我正在他的金碧灰黄的客堂里写这封信。两年以前我住的也是这一间。莫斯小姐送
茶给我喝。她很胖;她的袜子像平常一样,掉下来堆在鞋根上。
这一回是那登的债,一共是一百五十镑,加上讼费,一共一百七十镑。请你把
我的小书台送来,我有七十镑在里面。我还要几件衣服,因为我现在穿的是薄底跳
无鞋,我的白领带脏得和莫斯小姐的袜子差不多。收信后你快到那登那儿去,先给
他七十镑,请他再盐期,根他说我愿意再买他的酒,反正咱们要些雪利酒在吃饭的
时候喝。图画太贵了,不必买。
如果他不肯,你把我的表拿去,还有你不大用的首试,都押给包而士。当然今
晚非要钱不可,不能再单各,因为明天是星期日,这里的床也不干净。我又怕别的
人也找上我。
幸而今天罗登不回家。愿天保佑你。
罗·克匆匆上
你快来吧——又及。
这封信用封糊封了口,马上由专差送回去,反正莫斯先生屋子里总有几个信差
等着听候使唤。罗登眼看着送信的去了,自己走到院子里去抽雪茄。他并不怎么心
焦,虽然一抬头就看见墙顶上的铁栅栏。原来莫斯先生恐怕寄宿在他家里的先生们
不愿意在他家里打扰,忽然逃走,所以在围墙上加了栅栏,整个院子便像一个笼子
。
罗登计算下来,最多不过三小时,蓓基便会来搭救他,所以心上舒泰,一面等
待,一面抽抽烟,看看报。他有个熟人叫窝格上尉的,凑巧也在那里;两人在咖啡
室里赌了几个钟头,赌注只有六便士,两边没有什么胜负。
一天过去了,送信的没有回来,蓓基也影踪全无。莫斯先生的客饭到五点半开
出来,就摆在前面描写的陈设华丽的前客厅里,通过去便是克劳莱上校暂时动用的
房间。寄宿在莫斯家里的先生们只要是付得起钱的都来参加。莫斯姑娘(她爸爸叫
她莫姑娘)去掉头上的卷发纸,也来了。莫太太尽主人之谊,请客人吃极好的煮羊
腿和萝卜,克劳莱上校却没有胃口。大伙儿要求他开一瓶香槟请客,他答应了。莫
斯太太母女俩喝酒替他上寿;莫斯先生毕恭毕敬注目看着他。
大家正在吃喝,听得外面门铃响。红头发的莫斯小子拿着钥匙去应门。不久他
回来告诉上校说送信的带了一张小书台,一只口袋和一封信回来了。说着,他把信
交给上校。莫斯太太把手一挥,说道:“上校,您请不必客套,看信罢。”这封信
漂亮得很,粉红的信纸,淡绿的火漆,扑鼻的香水味儿。他战战兢兢的开了信封,
克劳莱太太的信上说:
我亲爱的小宝贝儿:——昨儿晚上整整一夜没有合眼,只惦记着我的丑巴怪。
我一夜发烧,到早上请白兰却医生处方,喝了安神药水,才睡着一会儿。我告诉斐
奈德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惊吵我,因此我可怜的老头儿派来的信差在过道里呆
等了好几个钟头,等着我打铃。斐奈德说他脸相凶恶,一股子杜松子酒味。我看了
你那封别字连篇的亲亲的宝贝信以后急成个什么样儿,你当然想像得出。
我虽然身子不好,可是立刻就吩咐套车。我一滴巧克力茶都没喝,没有我的丑
巴怪给我端茶,叫我怎么喝得下?我一穿好衣服就急急忙忙的坐了车子赶到那登那
里。我找着了他,哭哭啼啼央求了半天,临了还向那可恶的家伙下跪。那混帐东西
说什么也不肯让步。他说如果不能如数付清,就得叫我可怜的丑巴怪坐监牢。我一
路回家的时候就想着,没奈何只好到亲爱的大叔那里去当东西啦。我的首饰当然一
股脑儿拿出来,不过一起当不着一百镑,因为有些已经在他那儿,还没有赎回来呢
。到了家里,我看见勋爵大人带了那个保加利亚的羊脸老怪物等着我。那怪物专诚
来给我道贺,奉承我隔夜的表演精采。巴亭登也来了,一面抚弄头发,一面拉长声
音刁嘴咬舌的说不清。还有香比涅克和他的厨子也来了。人人都说了一套恭维我的
漂亮话,可怜我烦得要死,只希望他们快走,时时刻刻挂念着我可怜的囚犯。
客人走了之后,我向勋爵下跪,告诉他说我打算把家中所有一切当掉还债,哀
求他给我两百镑。他焦躁得不得了,啐呸呀呀的闹了一阵,叫我别糊涂,别当首饰
,等他想想法子再说。他临走答应明早借钱给我。钱到手之后我马上就来看我那丑
巴怪,同时还送他一吻。
爱你的蓓基
我躺在床上写信。因为我头痛如裂,快痛死了——又及。
罗登一看这信,登时满面通红,脸上杀气腾腾,同席的猜着他准是得了坏消息
。以前他努力屏退的猜疑这会儿一起涌上心头。她竟连卖掉首饰赎他出狱都不肯吗
?丈夫关在牢里,她居然还能嘻嘻哈哈的谈到人家奉承她的话!究竟是谁把他关进
拘留所的?威纳姆跟他一起散步来着。难道是——这底下的事就不堪设想了。他匆
匆忙忙的离开饭厅,跑到卧房里打开书台,草草写了一张条子给毕脱爵士和克劳莱
夫人,命令送信的立刻坐车再到岗脱街去,答应他如果在一小时以内赶回来的话,
赏他一基尼。
他在信上恳求亲爱的哥哥嫂子看上帝面上,看他亲爱的儿子分上,赶快来帮忙
他解决困难,因为这事关系到他的体面。他目下关在拘留所里,非得要一百镑才能
脱身。他哀求他们去救他。
把信差打发掉之后,他回到饭间里重新叫了酒喝着。大家觉得他嘻天哈地,扯
开嗓门嚷嚷,样子老大不自然。他疯疯傻傻的讥笑自己无中生有自吓自,连着喝了
一个钟头的酒,一面机伶起耳朵,等着马车带消息回来决定他的命运。
过了一小时,只听得车声辚辚,很快的在门前停下来。年轻的小门房拿着钥匙
去开门,在地保进出的门口放进来一位太太。
她浑身发抖,说:“克劳莱上校。”管门的会意,锁上头门,开了二门,叫道
:“上校,有客!”一面把她领到上校住的后客厅里去。
当下大家在那间兼做客堂和饭厅的屋子里吃喝,罗登起身回到后面自己的卧房
里,一道昏黄的灯光跟着他照进去。新来的太太惊魂未定,站在屋子中央。
“罗登,是我——是吉恩。”她的声音很羞缩,可是说话的时候竭力叫自己的
口气显得轻松愉快。她的表情那么慈祥,声音那么和软,不由得罗登不感动。他跑
过来一把抱住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向她道谢,连话也说不清楚,到后来老实不客气
的伏在她肩膀上呜呜咽咽哭起来。她莫名其妙,不懂他为什么这样激动。
她把莫斯先生的账目立刻结清。莫斯大约很失望,因为他算准上校至少也要过
了星期日才走。吉恩乐得眼睛放光,欢天喜地的把罗登从地保家里接出去。她赶来
搭救的时候匆匆忙忙雇了一辆街车,这时两人便乘原车回家。她说:“今天议员聚
餐,信送来的时候毕脱不在家。所以呢,亲爱的罗登,我——我只好亲自来了。”
说着,她和蔼的握着罗登的手。说不定毕脱出去吃饭倒是罗登的造化。罗登向他嫂
嫂谢了又谢,软心肠的吉恩夫人看他那样感激涕零,非但感动,简直有些心慌。他
的口吻朴质真诚,说道:“唉,你——你不知道自从我认识你以后——自从有了小
罗登以后,我变了多少。我——我也想痛改前非。我想——我想做个——”话虽然
没有说完,意思是揣摩得出的。当晚两人别过,吉恩夫人坐在儿子小床旁边,低心
下气的为那迷途的罪人祷告。
罗登和嫂嫂分手之后,上劲步行回家。当下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他撒开腿奔跑
起来,一路穿过名利场中的街道和广场,最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在自己屋子对面停下
来。他抬头一望,立刻托的向后倒退一步,抖索索的撞在栅栏上。客厅的窗口一片
光亮。她不是说过她生病不能起床吗?他呆呆的站了几分钟,自己房子里射过来的
灯光照着他苍白的脸。
他拿出钥匙,自己开门进去,只听得楼上嘻嘻哈哈。他身上还是隔夜被捕时穿
的晚礼服,悄没声儿的上了楼,在楼梯顶上靠着扶手站定。别间屋子里静荡荡的没
有人声,所有的佣人全给打发出去了。罗登听得里面有人在笑,还夹了唱歌的声音
。原来蓓基在昨夜唱过的曲子之中挑了一段正在唱,另外一个粗嗄的声音喝彩道:
“好哇,好哇!”一听正是斯丹恩勋爵。
罗登开门直入。一张小桌子上杯盘罗列,摆着晚饭,还有酒。蓓基坐在安乐椅
上,斯丹恩勋爵弯腰向着她。该死的女人盛妆艳饰,胳膊上戴着镯子,手指上套着
指环,亮晶晶的发光,胸口还有斯丹恩勋爵给她的金刚钻首饰。他拉着蓓基,低下
头打算吻她的手。正在这当儿,蓓基忽然看见罗登苍白的脸,霍的跳起身来有气无
力的叫了一声。她勉强装出笑容,表示欢迎丈夫回家,那笑脸煞是可怕。斯丹恩站
起来,切牙切齿,铁青了面皮一脸杀气。
他也想装笑,迎上来向罗登伸出手来说道:“怎么的,你回来了?你好啊,克
劳莱?”他没奈何向那碍他道儿的罗登呲牙咧齿的笑了一笑,嘴角的肌肉一抽一牵
的动。
蓓基一看罗登脸色不对,立刻冲到他面前,说道:“我是清白的,罗登。我对
天说实话,我是清白的。”她拉住他的外衣,握住他的手,她自己的手上戴满了戒
指手镯和各种饰物。她央求斯丹恩勋爵说:“我是清白的。请你告诉他我是清白的
。”
斯丹恩勋爵以为这是他们做好的圈套,对于这对夫妻一样痛恨,分不出高下。
他尖声叫道:“你清白!他妈的!你还清白吗?你身上每一件首饰都是我买的。我
给了你好几千镑。这家伙把钱花了,等于把你卖了给我。清白,哼!你跟你那做舞
女的妈妈一样清白,跟你那专充打手的丈夫一样清白!你惯会吓唬人,可别想吓的
倒我。让开,让我走。”斯丹恩勋爵眼内出火,一手抓起帽子,恶狠狠直瞪瞪的瞧
着对头冤家,笔直的向他走过去,以为那边准会让步。
不料罗登·克劳莱跳起身来一把拉住他的领带不放,差些儿把他掐死。斯丹恩
疼得站不直,扭来曲去的直弯到他胳膊底下。罗登说:“你这狗头!你胡说!你胡
说!你是个没胆子的混帐东西!”他揸开五指啪啪的在勋爵脸上打了两个嘴巴子,
不顾他受伤流血,把他推倒在地。他出手迅速,蓓基来不及阻挡,只站在他面前索
索地抖。她佩服她的丈夫,因为他又有胆气又有力气,敌人打不过他。
他说:“过来。”她立刻走过去。
“把这些东西除下来。”她一面哆嗦,一面从手臂上褪下镯子,从打战的手指
上拉下指环。她把首饰并做一堆,捧在手里,望着他发抖。他说:“把首饰丢下地
。”她就把首饰丢下地。他把她胸口的金刚钻一把拉下来向斯丹恩扔过去。金刚钻
划破了他的秃顶,头上的疤到死还留着。
罗登对他老婆说:“上楼来。”她说:“罗登,饶我一条命。”他恶狠狠的笑
着说:“他骂我的话全是胡说,究竟他有没有贴钱给你,等我看过便见分晓。他到
底给你钱没有?”
利蓓加说道:“没有。不过——”
罗登说:“把钥匙给我。”他们两人一起走出去。
利蓓加把钥匙都交给他,只扣下一个;她希望罗登不会注意。这个钥匙是从前
爱米丽亚给她的小书台上的,书台本身就给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罗登用力打开箱
子柜子,把里面许多花花泡泡的东西四面乱丢,最后发现了她的书台。那女的只得
把书台也打开。里面有文件,多年以前的情书、各种的小首饰和女人用的记事本儿
。还有一只皮夹子,藏着钞票;上面的日期标得明白,有些是十年前攒下的,有一
张却是新近的,一共一千镑,是斯丹恩勋爵送她的礼。
罗登说:“这是他给你的吗?”
利蓓加答道:“是的。”
罗登道:“我今天就给他送回去。”(他搜查了好几个钟头,天已破晓了。)
“布立葛丝对孩子很厚道,我打算把钱还她。还有些别的债务也得清一清。剩下的
给你,你愿意我把钱送到什么地方先通知一声。你有了那么些钱,竟连一百镑都不
肯给我。我哪一回不是跟你共甘苦的?”
蓓基道:“我是清白的。”他一言不发,转过身就走。
他们分手的时候利蓓加心头是什么滋味呢?罗登走掉之后,她一个人呆呆的坐
在床沿上发了半天怔,直到阳光满屋还没有动弹。抽屉个个打开,里面的东西散了
一地,衣服、羽毛、披肩、首饰,一切出风头的必需品乱糟糟堆成一堆,全糟蹋了
。她闹得披头散发,衣服撕了一大块,就是罗登把钻石首饰从她身上拉下来的当儿
扯破的。他走出屋子不久,她就听得他下楼出门,砰的一声把大门碰上。她知道他
一去不返,从此和她决绝了。他想道:“他会自杀吗?看来跟斯丹恩勋爵决斗以前
决不肯死。”她回想过去半辈子的升沉,一件件全是不如意的事。唉,人生多么悲
惨,多么凄凉,多么寂寞空虚!一念转着不如吞些鸦片结果了自己完事。以后再也
不必使心用计,争胜要强,什么前程,什么债务,全都丢开手吧。她的法国女佣人
进来的时候就见她这样呆坐着,两手紧紧攥在一起,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四面散
满了乱七八糟的衣服什物。这法国女人是她的心腹,早给斯丹恩买通了的。她说:
“天哪,太太,出了什么乱子啦?”
很难说出了什么乱子。谁也不知道蓓基究竟有没有失节。她当然为自己洗刷,
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谁敢断定是真是假?谁闹得清脏心坏肺的女人这一回是
不是遭了冤枉?她的谎话,她的阴谋诡计,她那些自私的打算,她的机智和天才,
一股脑儿破产了。女佣人拉上窗帘,做出一副和善嘴脸哄着主妇躺下休息,然后走
下楼去,把散在地板上的首饰捡起来。这些珠宝钻石还是隔夜利蓓加遵照丈夫的命
令丢在地下的,后来斯丹恩勋爵走了,竟没人去碰过一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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