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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mille (冰冷如火),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载]百年孤独--第4章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Mon Feb 1 20:09:28 1999)
第四章
白得象鸽子的新宅落成之后,举行了一次庆祝舞会。扩建房屋的事是乌苏娜那
天下午想到的,因为她发现雷贝卡和阿玛兰塔都已成了大姑娘。其实,大兴土木的
主要原因就是希望有个合适的地方便于姑娘们接待客人。为了出色地实现自己的愿
望,乌苏娜活象个做苦工的女人,在修建过程中一直艰苦地劳动,甚至在房屋竣工
之前,她就靠出售糖果和面包赚了那么多伪钱,以便能够定购许多稀罕和贵重的东
西,用作房屋的装饰和设备,其中有一件将会引起全镇惊讶和青年们狂欢的奇异发
明一自动钢琴。钢琴是拆放在几口箱子里运到的,一块儿运采的有维也纳家具、波
希米亚水晶玻璃器皿、西印度公司餐具、荷兰桌布,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灯具、烛
台、花瓶、窗帷和地毯。供应这些货色的商号自费派来了一名意大利技师皮埃特罗
·克列斯比,由他负责装配和调准钢琴,指导买主如何使用,并且教他们随着六卷
录音带上的流行歌曲跳舞。
皮埃特罗·克列斯比是个头发淡黄的年轻小伙子,马孔多还不曾见过这样漂亮
、端庄的男人。他那么注重外表,即使在闷热的天气下工作,也不脱掉锦缎坎肩和
黑色厚呢上装。他在客厅里关了几个星期,经常大汗淋淋,全神倾注地埋头工作,
就象奥雷连诺干活那样。在房主人面前,他却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有一天早晨
,皮埃特罗·克列斯比没有打开客厅的门,也没叫任何人来观看奇迹,就把第一卷
录音带插入钢琴,讨厌槌子敲击声和经久不息的噪音都突然停止了,在静谧中奇异
地响起了和谐和纯正的乐曲。大家跑进客厅。霍·阿·布恩蒂亚惊得发呆,但他觉
得奇异的不是美妙的旋律,而是琴键的自动起落。他甚至在房间里安好了梅尔加德
斯的照相机,打算把看不见的钢琴手拍摄下来。这天早晨,意大利人跟全家一起进
餐。这个天使般的人,双手白皙,没戴戒指,异常老练地使用着刀叉,照顾用膳的
雷贝卡和阿玛兰塔一见就有点惊异。在客厅隔壁的大厅里,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开
始教她们跳舞。他并不跟姑娘们接触,只用节拍器打着拍子,向她们表演各种舞步
;乌苏娜却在旁边彬彬有礼地监视;女儿们学习跳舞的时候,她一分钟也没离开房
间。在这些日子里,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穿上了舞鞋和紧绷绷的特殊裤子。
"你不必那么担心,"霍·阿·布恩蒂亚对妻子说,"因为这人象个娘儿们。
"可是,在舞蹈训练结束、意大利人离开马孔多之后,乌苏娜才离开了自己的岗位
,接着开始了庆祝的准备工作。乌苏娜拟了一份很有限的客人名单,其中仅仅包括
马孔多建村者的家庭成员,皮拉·苔列娜一家人却不在内,因为这时她又跟不知什
么男人生了两个儿子。实际上,客人是按门第挑选的,虽然也是由友情决定的:因
为被邀请的人都是远征和马孔多建村之前霍·阿·布恩蒂亚家的老朋友和他们的后
代;而这些后代从小就是奥雷连诺和阿卡蒂奥的密友,或者是跟雷贝卡和阿玛兰塔
一块儿绣花的姑娘。阿·摩斯柯特先生是个温和的镇长,他的权力纯粹是有名无实
的,他干的事情就是靠自己的一点儿钱养着两名用木棒武装起来的警察。为了弥补
家庭开销,他的女儿们开设了一家缝纫店,同时制作假花和番石榴糖果,甚至根据
特殊要求代写情书。尽管这些姑娘朴实、勤劳,是镇上最漂亮的,新式舞比谁都跳
得得好,可是她们却没列入舞会客人的名单。
乌苏娜、阿玛兰塔和雷贝卡拆出裹着的家具,把银器洗刷干净,而且为了在泥
瓦匠砌成的光秃秃的墙壁上增加生气,到处挂起了蔷薇船上的少女图;这时,霍·
阿·布恩蒂亚却不再继续追踪上帝的影象,相信上帝是不存在的,而且拆开了自动
钢琴,打算识破它那不可思议的秘密。在庆祝舞会之前的两天,他埋在不知哪儿弄
来的一大堆螺钉和小槌子里,在乱七八糟的弦线中间瞎忙一气,这些弦线呀,刚从
一端把它们伸直,它们立刻又从另一端卷了起来。他好不容易才把乐器重新装配好。
霍·阿·布恩蒂亚家里还从来不曾这么忙乱过,但是新的煤油灯正好在规定的日子
和规定的时刻亮了。房子还有焦油味和灰浆味,就开了门。马孔多老居民的子孙参
观了摆着欧洲碳和秋海棠的长廊,观看了暂时还寂静无声的一间间卧室,欣赏了充
满玫瑰芳香的花园,然后簇拥在客厅里用白罩单遮住的一个神奇宝贝周围。自动钢
琴在沼泽地带的其他城镇是相当普及的,那些已经见过这种乐器的人就觉得有点扫
兴,然而最失望的是乌苏娜:她把第一卷录音带放进钢琴,想让雷贝卡和阿玛兰塔
婆娑起舞,钢琴却不动了。梅尔加德斯几乎已经双目失明,衰老已极,却想用往日
那种神奇的本事把钢琴修好。最后,霍·阿·布恩蒂亚完全偶然地移动了一下卡住
的零件,钢琴就发出了乐曲声,开头是咔嗒咔嗒的声音,然后却涌出混乱不堪的曲
调。在随便绷紧、胡乱调好的琴弦上,一个个小槌子不住地瞎敲。可是,翻山越岭
寻找过海洋的二十一个勇士顽固的后代,没去理睬杂乱无章的乐曲。舞会一直继续
到了黎明。
为了修理自动钢琴,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回到了马孔多。雷甭特先生说。"除了她,我们还有六个女儿,她们全是待嫁的姑娘;
象您公子这样稳重、勤劳的先生,她们每一个都会高兴地同意成为他的妻子的,可
奥雷连诺选中的偏偏是还在尿床的一个。"他的妻子是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神色
不爽地责备丈夫说话粗鲁。在喝完果汁之后,夫妇俩被奥雷连诺坚贞不渝的精神感
动了,终于表示同意。不过摩斯柯特太太要求跟乌苏娜单独谈谈。乌苏娜埋怨人家
不该把她卷入男人的事情,其实很想知道个究竟,第二天就激动而畏怯地到了摩斯
柯特家里。半小时后她回来说,雷麦黛丝还没达到成熟的时期。奥雷连诺并不认为
这是重要障碍。他已经等了那么久,现在准备再等,要等多久都行,一直等候未婚
妻到达能够生育的年龄。
梅尔加德斯之死破坏了刚刚恢复的平静生活。这件事本身是可以预料到的,然
而发生这件事的情况却很突然。梅尔加德斯回来之后过了几个月,他身上就出现了
衰老的现象;这种衰老现象发展极快,这吉卜赛人很快就成了一个谁也不需要的老
头儿了,这类老头儿总象幽灵似的,在房间里拖着腿子荡来荡去,大声地叨念过去
的美好时光;谁也不理睬他们,甚至把他们抛到脑后,直到哪一天早上忽然发现他
们死在床上。起初,霍·阿·布恩蒂亚醉心于照相术,并且佩服纳斯特拉达马斯的
预言,所以帮助梅尔加德斯干事。可是后来霍·阿·布恩蒂亚就逐渐让他孤独地生
活了,因为跟他接触越来越难。梅尔加德斯变得又瞎又聋,糊里糊涂,似乎把跟他
谈话的人当成他知道的古人;回答问题时,他用的是稀奇古怪的混杂语言。他在屋
子里行走的时候,总是东摸西摸的,尽管他在家具之间移动异常敏捷,仿佛有一种
辨别方向的本能,这种本能的基础就是直觉。有一天夜里,他把假牙放在床边的一
只水杯里,忘了把它们戴上,以后就再也没戴了。乌苏娜打算扩充房屋时,叫人给
梅尔加德斯盖了一间单独的屋子,这间屋子靠近奥雷连诺的作坊,距离拥挤、嘈杂
的主宅稍远一些,安了一扇敞亮的大窗子,还有一个书架,乌苏娜亲手把一些东西
放在书架上,其中有:老头儿的一些布满尘土、虫子蛀坏的书籍;写满了神秘符号
的易碎的纸页;放着假牙的水杯,水杯里已经长出了开着小黄花的水生植物。新的
住所显然符合梅尔加德斯的心意,因为他连饭厅都不去了。能够碰见他的地方只有
奥雷连诺的作坊,他在那儿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在以前带来的羊皮纸上潦草地写满
了令人不解的符号;这类羊皮纸仿佛是用一种结实、干燥的材料制成的,象奶油松
饼似的分作几层。他是在这作坊里吃饭的--维希塔香每天给他送两次饭--,然而最
近以来他胃口不好,只吃蔬菜,所以很快就象素食者那样形容憔悴了。他的皮肤布
满了霉斑,很象他从不脱下的那件破旧坎肩上的霉点。他象睡着的牲畜一样,呼出
的气有一股臭味。埋头写诗的奥雷连诺,终于不再留意阵,
他由于失眠变得疲惫不堪,走进奥雷连诺的作坊,问道:"今天是星期呀?"奥雷
连诺回答他是星期二。"我也那么想,"霍·阿·布恩蒂亚说,"可我突然觉得,
今天还是星期一,象昨天一样。你瞧天空,瞧墙壁,瞧秋海棠。今天还是星期一。
"奥雷连诺对他的怪里怪气已经习以为常,没有理睬这些话。下一天,星期三,霍
·阿·布恩蒂亚又来到作坊。"这简直是一场灾难,"他说。"你瞧瞧空气,听听
太阳的声音,一切都跟昨天和前天一模一样。今天还是星期一。"晚上,皮埃特罗
·克列斯比遇见他在走廊上流泪:他不太雅观地、抽抽嗒嗒地哭诉普鲁登希奥·阿
吉廖尔,哭诉梅尔加德斯,哭诉雷贝卡的双亲,哭诉自己的爸爸妈妈--哭诉他能
想起的、还在阴间孤独生活的人。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给了他一只用后腿走钢丝的
"自动狗熊",可也未能使他摆脱愁思。于是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就问,霍·阿·
布恩蒂亚不久以前向他谈到过的计划--使人飞到空中的钟摆机器搞得如何了?霍
·阿·布恩蒂亚回答说,制造这种机器是不可能的,因为钟摆能使任何东西升到空
中,它自己却不能上。星期四,霍·阿·布恩蒂亚又来到作坊,他的面孔露出了完
全的绝望。"时间机器坏啦,"他几乎号啕地说,"乌苏娜和阿玛兰塔又去得那么
远!"奥雷连诺骂他象个小孩儿,他就顺从地一声不响了。在六个小时之内,他仔
细地观察了各种东西,打算确定它们的样子跟头一天有没有差别,并且坚持不渝地
寻找变化,借以证明时间的推移。整个晚上他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唤普鲁登希
奥·阿古廖尔、梅尔加德斯和一切死人来分担他的忧虑,可是谁也没来。星期五早
晨,家里的人还在睡觉,他又开始研究周围各种东西的形状,最后毫不怀疑这一天
还是星期一。接着,他抓住一根门闩,使出浑身非凡的力气,凶猛地砸烂了炼金器
具、照相机洗印室和金银首饰作坊,同时,他象着了魔似的,快嘴快舌地尖声叫嚷
,但是谁也不懂他叫些什么。他还想毁掉整座房子,可是奥雷连诺马上叫了左邻右
舍的人来帮忙。按倒霍·阿·布恩蒂亚,需要十个人;捆起他来,需要十四个人,
把他拖到院内大栗树下,需要二十个人;他们拿绳子把他捆在树干上。他仍在用古
里古怪的话乱骂,嘴里冒出绿色的唾沫。乌苏娜和阿玛兰塔回来的时候,他的手脚
仍然是捆着的,浑身被雨水淋得透湿,但已完全平静、无害了。她们跟他讲话,但
他不认得她们,他回答的话也叫人莫名其妙。乌苏娜松开了他已经磨出血来的手腕
和脚踝,只留下了捆在腰间的绳子。随后,她们用棕榈枝叶给他搭了个棚子,免得
他受到日晒雨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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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出来的是眼泪,冰冷的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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