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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monlarisa (云游天下) on board 'Reading'
题 目: 牧童和牧女(24)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Fri Nov 7 18:14:41 1997
出 处: bbs@bbs.orange.sjtu.edu.cn
田野上、谷地里、弹坑中,特别是在炮火毁坏的小林子边,
满是被击毙的、砍死的和碾烂的德军尸体。间或也还有一些活着
的,嘴里还在冒热气。他们见人走过就拉腿,在混和着泥块和血
渍的松散的雪地上爬着,跟在后面呼喊救命。
为了克制心里产生的怜悯和可怕的感觉,鲍里斯只是眯缝起
眼睛,一个劲儿地想着:“你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了什
么目的?这是我们的土地!这是我们的祖国!你们的祖国在哪
里?”
大家停下来歇一会儿。柯尔涅依·阿尔卡季那维奇象被打折
了腰似用步枪支着身子,说道:
“这种事儿难道还会重新来…遍?难道他们真得不到一点教
训?要是这样,他们也就活该如此了……”
“你这个满身虱子的圣人,发议论也不看当口,不看地方!”
连长菲利金生气地低声说了一句,但很轻,象在停尸室里说话那
样。鲍里斯用一只手套舀起雪,喂给已经脸色泛青的什卡利克吃。
“还是战士呢!”菲利金撇了撇嘴,已经不是低声地,而是瓮声
瓮气地嘟哝道:“该用奶瓶喂他才是!”
村庄尽头一座满是弹痕的谷仓近旁,聚集了一群人,这是集
体农庄的谷仓,屋顶铺着干草。在敞开着的谷仓门旁有几匹骑兵
部队的细腿马儿套在农村用的雪橇上,它们不耐烦地倒着腿。步
兵们走近的时候才看清楚,这一群人非同寻常:有几个将军,许
多军官,突然发现方面军司令员也在其中。
鲍里斯感到身体里透过一阵凉气,汗水涔涔的后背都拱了起
来。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司令员,何况还那么近。他这个排长赶忙
整整皮带,动手去解帽带。但手指却不听使唤、使劲儿一拉,竟
连带撕下了一块帽布。他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好帽子,一名穿着黄
色短皮袄、双肩挂着武装带的少校已经跑到他们跟前,问道:
“你们是哪个部分?”
连长菲利金作了报告。
“跟我来!”少校命令道。
司令员和他的随从们退向两旁,让前线战壕里来的战士们从
身边通过。司令员对他们迅速瞥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他自
己虽说穿着干干净净的长大衣,戴着灰色的毛皮高帽,扎着平整
的腰带,可是他现在即使在自己随从人员的簇拥下,他的气色也
不见得比这些刚从前沿壕沟里爬出来的战士们好多少。鼻子底下
威严地紧闭的嘴唇上垂直布满了深深的痛苦的皱纹。蜡黄的脸庞
已经不太年轻,处处显出疲惫的神色,特别是眼窝下边的地方,
虽然他还不是老人,远远还不是老人,但那双布了一层血丝的眼
睛里显露出一种苍老幽深的悲伤。眼皮下面孳出小颗的眼哆,汇
聚到眼角上。流进细密的皱纹里。司令员不断地用士兵戴的独指
手套,一会儿戳戳这只眼睛,一会儿又戳戳那只眼睛,同一只手
套还被用来抹鼻子,而在指挥官的这种手势里和并不威严的体态
里却包蕴着如此多的古老风习的、庄稼汉的、农村的、和平生活
的痕迹,这使得鲍里斯感到心里阵阵作痛。只是到了这时候,他
才清楚地懂得了,在战争中有的人为了胜利、为了一切所承担的
份量要比他这个小不点儿的排长重上百倍。
司令员的随从人员们热烈地谈论着,说笑着,但他自己看来
是在思索一件并不令人愉快的事情,他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注意
到身旁的一切。
在前线流传着关于前任和现任司令员的种种传说。士兵们都
乐于相信这一切,特别是对其中一个故事更是深信不疑。好象是
说他有一次碰上了一排喝醉了酒的自动步枪手,但他没有罚他们
关禁闭,反而这样开导他们:
“你们踮起脚尖看一看,柏林就在眼前了!我现在就预先答
应你们,只要咱们打下柏林,到时候你们爱喝多少就喝多少:我
们这些将军给你们站岗放哨!你们有功劳,受之无愧!不过现在
还要加劲干,要加劲干啊……”
这几个步兵跟在少校后面进了谷仓,明亮的灯光照得他们直
眨眼。
在布满了干草屑和尘土的陈玉米垛上横陈着一具德国将军的
尸体,制眼上钉着鲜艳的勋绶、肩章,领予上绣着光泽暗淡的银
丝。在谷仓角落里一架翻倒放着的扬谷机上,盖了一块地毯,上
面放着电话,行军暖壶和带耳机的小报话机,扬谷机前面端放着
一只很深的圈手椅,弹簧都坏了,椅子上铺的一块皱皱巴巴的方
格子毛毯很象俄罗斯妇女用的披肩。
在死去的将军身旁跪着一个德国兵、身上的军大衣是铁锅般
的颜色,老式的骑兵长靴闪出无烟煤一样的乌光,他戴一顶船形
帽,还是好兵帅克戴过的那种,只是现在缝上了两个毛皮耳套。
他一面哭着,一面用手掌擦去将军脸上和制服上的灰尘。
还有一名女翻译也在这里来回忙碌着,她穿着一件非常合身
的短皮袄,戴一顶皮帽子,帽于底下甩出几络很浓密的发鬈,她
用德语对这个年纪不小的德国兵说着什么,但显而易见,这些话
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德国将军的一只手已经变成青灰色,手指松开着,一只弯曲
的手指上挂着一支手枪,也说不上是手枪,几乎象是女人的小玩
意几,用来打苍蝇还差不离。腰带上的枪套也象是小玩具似的,
还压着国徽图案。然而将军正是用这支小枪自杀的。胸前的勋章
绶带下面有一滩血渍,象是压烂了一个酸果蔓浆果。将军瘦削的
脸庞上架着一副眼镜,灰白的脸色象蒙了一层霜。他的嘴巴半张
着,露出一副假牙。他倒下以后,眼镜也不曾被摘掉。鼻子底下
灰白的板刷胡子也沾了一道布满尘土的血迹。将军额上的头发已
经脱落,突出的颅骨和秃得很深的头顶显得很触目。军服竖领外
面的脖颈上纵横密布着无数皱纹和因死亡而变成黑色的筋脉。衣
领上的钢钩嵌进了喉结里。
“这是一名德军军团司令员”少校解释道:“他不愿意扔下
自己的部队逃走,而最高的政治头目却带上高级军官溜了、这些
坏蛋!他们把包围圈只冲开了几分钟,是乘着坦克压过自己士兵
的身体冲出去的,卑鄙透顶了!……真是闻所未闻!”
“也冲击过我们——给顶回去了!”连氏非利金夸耀了一句,
感到不好意思了。
少校很感兴趣地对他看了一眼,刚要开口问点什么,这时在
谷仓后面响起了坦克发动机器的轰隆声,同时发出了信号·。
少校命令把将军的尸体搬走。菲利金连长愉眼瞧了他一下,
一身打扮很讲究,脸刮得很干净。“前线的老爷!生怕把身上弄
脏:所有的脏活都叫我们来…、··”
他把手枪从将军僵直的手里扭下来,弄得死者的手指咯咯直
响,然后把枪递给少校。少校的眼珠转动起来,他倒是很想到手
这支将军的手枪,可以在指挥部的姑娘们面前炫耀一下这个不可
多得的战利品,但是现在可不是时候:面前一动不动站着一个神
情阴郁的瘦个儿,另一个冻得脸色发青的小战士穿着一件大而无
当的军大衣,象一头小狗似地在颤抖着,连长的眼光含着公然的
敌意,而这个扯断了帽带的小伙子也是来者不善的样子——这些
饿着肚子的、浑身伤痛的、脾气火爆的前线战士们,最好还是少
和他们纠缠。
“我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少校漫不经心地挥挥手。“送
给他吧,让他记着自己的恩人。”少校厌恶地皱着眉头,伸手把
这个跪在地上的德国老头兵扶起来,有意使自己做的一切显得非
常高尚和气度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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