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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monlarisa (云游天下) on board 'Reading'
题  目: 牧童和牧女(25)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Fri Nov  7 18:17:01 1997
出  处: bbs@bbs.orange.sjtu.edu.cn

    菲利金喀嚏一声卸下了枪里的弹夹,甩到了扬谷机后面的角
落里,惊起了藏在那里的一群麻雀,然后把那支小手枪丢到德国
老头兵的脚边。老头儿向后退了一步,拼命地摇手,这时,当翻
译的姑娘对他说了几句温和和很有感情的话。老人惊呆了,他听
着而且不敢相信,突然用干瘦的双手迅速抓起手枪,象捧圣像那
样,贴在心口上,朝着姑娘点了点头说:“谢谢!太谢谢了,小
姐!谢谢,军官先生!”他朝着少校的后背鞠了一躬,又立刻
想起了什么,三脚两步追上了那几名吃力地抬着将军僵硬尸体的
步兵战士,脱下头上那顶好兵帅克式的船形帽,打开了谷仓那一
扇已经掉了合页的门。这个德国兵头上的头发都长成一络一络的,
整个人就象一个破旧的、蓬蓬松松的长毛绒的玩艺儿,但他前后
奔跑忙碌着,叽叽咕咕讲个不停,总想插一手来抬抬自己的长官。
老头儿老泪纵横,泪水在满是褶皱的腮颊上滚动。
    人们刚一走开,战地上机灵胆大的麻雀就噗喇喇飞回到扬谷
机上,钻进机器肚里去了。
    谷仓旁边有一辆敞开车帮的卡车挂在一辆坦克上。战士们正
打算把死人推进车厢,但德国老头兵象公鸡那样一耸身,抓住车
板就钻上汽车。少校帮了他一把,这个德国兵重又叽叽咕咕说了
几句感谢讨好的话。他十分小心地用双手接住将军的尸体,把它
拖到靠近司机舱地方,用脚踢开炮弹壳,把自己的船形帽铺在地
上,然后把将军的头枕在上面。女翻译抛过去一顶高高的、漂亮
的便帽。德国兵象是球守门员似地跪倒一条腿,灵巧地在空中一
把抓住帽子。
    “太谢谢了,小姐!”这一次他也没有忘记对女翻译恭恭敬
敬地鞠一躬,然后把帽子戴到将军头上。顿时,这个冻得咔嚓作
响的、一副可怜相的干瘪老头变成了一个仪态威严颇见身分的殉
职者。                                      、
    方面军司令员已经在雪橇旁了,雪橇头上一名上了年纪的自
动步枪手跪坐着,缰绳紧紧地绕在他的手上。
    “拉祖莫夫斯基!”司令员叫道。
    正在指挥搬运将军尸体的少校,闻声飞跑到雪橇旁:
    “请发命令,将军同志!”他象在检阅时候那样,大声报告
着。
    老头儿德国兵仰起脸来,把一双象鸡爪子一样的手合抱在胸
前,两眼朝天,虔敬地为死者祈祷着。
    司令员不无恼怒地鼻子里喀地一声抽,命令道:
      “按照军队的全部仪式安葬:棺材、鸣炮、还有其他的种
种……,不过其他的我们也做不到了。”司令员转过身去,鼻子
里又喀了一声。“在前线我们是不带牧师的。哀悼会有人会在德
国给他举行的。这样的哀悼会且有得开呐。”
    周围的人很有节制地笑了笑。
    鲍里斯心里很高兴,因为一向镇静自若、举止凝重的司令员
起了这样的表率。然而司令员最后几句话里却透露出一种蓄积已
久的愤恨,或者说就是那一种经过精心掩饰的,深藏在心底的疲
惫感。鲍里斯终于明白了:经过了昨天夜间和今天凌晨在村子后
面田野上所发生的一切以后,任何故作高尚以示豁达大度的姿态
都是未必适当的。战争早已使得司令员不知装腔作势为何物了,
他只是在执行某一个人的命令。而所有这一切都有点违背他的本
性:他现搁着那么多要去关心的事和刻不容缓的工作,却不得不
暂时扔下,来处理这种事,因此他十分恼火。打死的和被俘的将
军,他已经见得太多了,再要看这帮子人,和他们谈话或是遵照
外交惯例来处理他们的事,实在使他厌烦透顶。
    这位异国他乡的将军这样辛苦跋涉来到这冰雪覆盖的俄罗斯
大地,其目的何在呢?是为了什么目的才会来到这个集体农庄的
谷仓里,爬上这玉米垛?他为什么不肯投降?什么战略家!看来,
他早已心如铁石,不知珍惜人的生命。是什么在左右他的行动呢?
责任感?恐惧?还是一种冷漠?为什么他在此之前没有举枪自杀?
人有选择死亡的自由。也许,只有在这一点上人才是自由的。如
果这个身居要位的德国人没有可能活得体面、保持尊严,那未他
完全可以为了他的同胞士兵,或是为了他们的孩子们而死得早一
点,死得体面一点。他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军人,应该知道他的
军团早已注定了要全军覆灭,奇迹和上帝都一样地渺茫,根本不
会出现,他也应该知道战败了的侵略者要落得死无葬身之地,人
们憎恨的一切都将被彻底消灭干净。他是在为什么效劳呢?为了
什么而抛尸异乡呢?再说,他算是什么人呢?竟然想掌握对人的
生死予夺的权力?                                 
    女翻译很乐意地,甚至颇受感动地把司令员要按军队礼仪给
将军下葬的命令翻译成德语。德国老兵在卡车厢上站起身来,卑
躬屈膝地不断向司令员鞠着躬,两只爪子依旧贴在胸前,好象在
祷告一般,嘴里始终重复着那一句已经死死钉在他奴性的脑瓜子
里的话:
      “谢谢!太谢谢了,将军大人…”。
    司令员咕噜了一声什么,猛地转过身去,把皮帽子翻下来捂
住耳朵,然后象农民通常做的那样,仔细地用大衣襟裹好两腿,
在雪橇里坐好。司令员瘦削的后背完全没有军人的样子,给人一
种蓬松紊乱、无穷悲哀的印象;他的双眼夹眨着,由于冷风的刺
激不断地泌出眼哆,加上他用士兵戴的单指手套擦抹伤风流涕的
鼻于的模样,完全显示出入的那种毫无招架之功的软弱。他没有再
回头看一眼,就顺着田野驶去:雪橇颠簸着,摇晃着驶过小山岗,
雪撬下面不时闪现出一具具尸体和断肢残躯。
    这几匹马儿载着司令员灰色的身影,终于找到了坦克留下的
车辙,于是更欢快地向村子跑去。村子里此刻正机声隆隆,这是
坦克、汽车、后勤部队、包括赫维道尔·赫沃米契的拖拉机正在
清理道路。大家不知为什么都心情沉重,闷声不响,目送这几匹
马和司令员忧伤的身影消失在雪堆后面。          
      “这个传令兵怎么处置,你们没问吗?”女翻译首先打破沉
默,睁大着修饰得很漂亮的双眼。  
      “啊!让他呆在他主人身边吧,”拉祖莫夫斯基少校气不忿他
说了一句,随手推上了车帮。“不见得还要我来给这个美男子洗
身子吧!”他转身向步兵们说道,“你们没事了,同志们!谢
谢!”
    “没什么!”菲利金代表大家回答着,带上战士去寻找团长
    一辆坦克拖着汽车很快就赶上了他们。看样子汽车司机是刚
从运输线上被拦截过来的,他动作很猛地转动着方向盘,嘴角上
叼了一根咬湿的烟卷,正怒冲冲地向拉祖莫夫斯基少校讲着什
么,使劲儿用脑袋指着车斗的方向,车斗里那些铜的炮弹壳正眶
当哐当乱滚乱响,害得德国老兵东挡西推,就怕碰了长官的尸体。
少校简短而不容气地回了他一句,一面举起戴皮手套的手,亲切
地朝着让到路边荒地。上的步兵们告别。
    站在车斗上的女翻译却连正眼也没有瞧他们一眼。
      “呸,臭货!”菲利金从荒地走上坦克的轮辙,朝着汽车后
面大声地唾了一口。“一股臭气,是这个将军身上的,还是跟班
身上的?都拉在裤子里了,怎么的?”连长厌恶地撇了撇嘴。
    没有人接茬。战斗后袭来的疲劳使大家都昏昏欲睡。禁不住
想和身往雪地上一躺,蜡缩起身子,用大衣领于捂住耳朵,就这
样解脱这人世,解脱寒冷,解脱掉自己。
          *                    *                  *
    当人们尚在千创百孔的田野上艰难地行进并忙于对付这德国
将军尸体的则“候,团长亲自来到了村庄里,向自己的属下祝贺胜
利,命令他们找地方休息,然后又匆匆地赶到师部去了。菲利金
带着他那几个人空忙了两个钟头,还是不得不回到了村庄里。庄
予里这时人声嘈杂,拥挤不堪。一批又一批俘虏往这里送,简直
是人满为患。莫赫纳柯夫把帽于推到了后脑勺上,在俘虏中间来
回穿梭着。                        ”
     “准尉!”鲍里斯响亮地叫了一声。
    莫赫纳柯夫不乐意地从俘虏群里挤出来。
      “咳,你嚷嚷什么?”他低声埋怨道。“全部冻坏了,象狗
似地!”
      “你放下别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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