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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monlarisa (云游天下) on board 'Reading'
题  目: 牧童和牧女(27)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Fri Nov  7 18:22:31 1997
出  处: bbs@bbs.orange.sjtu.edu.cn

    “不……不……不”
    “噢……噢……”莫赫纳柯夫象逗孩子似地应对着。“你啊,
唉,真是……”准尉不无遗憾地啪地一声关上战利品小刀。“这
可是战争,不是电影!这回儿看够了吧?明明都赤身裸体,却偏
要叫唤什么:‘别把衬衣撕破了!’”准尉象狗一样嗅了嗅鼻子,
就转到极其平常的话题上:“斯拉夫人在杀猪!在煮吃的,烧水
洗澡……活人总要想活下去的办法……而你却一点也不懂这些。”
他大声撂了一把鼻涕,拿出了烟袋。他有两只烟袋:一只是用降
落伞红绸面做的,一只是麻布做的、带流苏而且绣着歪斜的字母。
这种烟荷包是远方的可爱的姑娘们送给前线战士们的,上面还绣
着感人的词句:“让我们来抽烟!”“为了永久的纪念和忠诚的
爱情!”“我的爱情护佑你……”
    “你已经二十岁了,”鲍里斯提起精神听着,“但女人的事
你还一窍不通。德国人又是妓院又是休假……而我们却……”
    “他这是在讲什么?”鲍里斯心想,一面集中精力听着。
“啊——啊,又说女人……”
    “正当的女人是不肯干的。全是些淫贱货。她们无所谓——
德国人也罢,俄国人也罢……”
    “那你就去找那些淫贱货去!为什么欺到清清白白的女人家
头上?兽性发作了?”
    “我喝多了。一时头脑糊涂……那么多人打死了,人死得不
计其数,突然眼前来了那么一个年轻的妞儿……当时你真是要枪
毙我吗?”莫赫纳柯夫从一旁瞅着他,关心地试探道。
    “是的。”
    准尉声音干巴地咳了一声,抽了一口烟,把烟喷在自己的眼
睛前面。
      “你是个纯洁的青年!我敬重你。”莫赫纳柯夫用手指掐灭
了烟头,把手在毡靴上擦了擦。“我敬重你,是因我身上没有你
那种……我整个人儿已经在战争里消耗完了,整个人!我的心肠
都耗硬了……我对任何人都不可怜。应该让我去充当对付德国杀
人犯的行刑刽子手,我要把他们杀个精光!……”
    鲍里斯觉得自己似乎也有点过错,情绪低沉他说道:
    “我说……你最好还是去治治病。要不,把团里的军医请
来?”
    “不关你的事,你就别管!”
    “咱们走吧,莫赫纳柯夫,啊?”
    谷地突出部不见通路,盖满了松松的雪,白得耀人眼目。准
尉的裤腿拖在毡靴外面,他一个劲儿地向前,硬是踏出一条路来。
他身形粗旷,象是刀斧浑然凿斫而成,鼓得紧紧的背部犹如装满
面粉的口袋,狗熊一样的后颈凸得很出,但所有这一切都另有一
种抑郁的神情。人们无沦如何也不会相信,也不会安于一种思想:
这样力量非凡和坚毅异常的勇士会被外国入侵者带来的一种可怕
病症拖垮。生为勇士,死也要死得象个勇士!准尉还是从舍佩托
夫卡附近的旧国境线上一路撤退下来的,他不止一次地住过战地
医院,经受过饥饿、寒冷、被围、突围,但一次也没有当过俘虏。
他说这是凭运气。鲍里斯后来才懂得,莫赫纳柯夫的运气是来自
他坚信不渝俄罗斯军人的古训:宁死不屈。
    准尉在战争中已经得心应手,战争已经不能驾驭他,他在战
争中倒能应付裕如了。他对于在战争里无关紧要的、在战地生活
中纯属多余的琐细小事从来不屑一顾。他也从不参与战士们个人
之间那种谈论战后如何安排生活的谈话。他只能是个军人,善于
作战,精干射击,其他就都不会了。
    鲍里斯一头撞到了准尉短皮袄冻硬的面子上,他睁开了眼
睛。
    原来莫赫纳柯夫在山沟的叉道处停住了步子,他用袖子擦着
脸上的汗,眼睛盯着一个什么东西看着。中尉顺他的眼光看过去,
不禁战栗了一下。一个德国人,身上盖了厚厚一层雪,屁股坐在
沟壁褐上上挖出的一个小洞里。只有,一只戴兔皮镶边手套的手伸
出在雪堆里。手套上放着一只表,秒针还在滴滴嗒嗒地动。这是
一只瑞士出产的廉价冲制手表,这种表无论在哪个村子里至多能
换一升家酿白酒。
    准尉用毡靴踢开雪把德国人扒出来。面上的雪是干净的,松
扑扑象棉花,下面一层却是紫红的冰雪块。德国人的两只脚好象
和人体已经脱开,伸出的靴尖向相反方向叉开着,活象一个玩
偶。
    德国人朝准尉猛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但立刻把黯淡的目光转
向鲍里斯,长满了硬胡茬子的嘴巴哺哺地叫着:
    “行行好吧!……”
    长出不久的胡茬子又硬又尖,但已经成灰白色,底下面颊上
结一层痴。深陷的面颊呈灰黑色。德国人的鼻子里流出两行鼻涕
已经冻住了。
    “行行好!行行好吧!……请救救我吧,救救……”
    “他说什么来着?”
    “求我们救救他。”
    “救救他?!救这个断了两条后爪的人?”准尉向雪堆里呵
了一口痰。“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即使是自己人,伤得这样重也
只好就地埋了。”
    鲍里斯不知所措地把军大衣拉拉挺,双手在腰间摸索着。
    德国人捕捉他的目光,一面说:
    “同志!……救救我吧……行行好……”
    “跟我来,准尉!”鲍里斯唿咚一声踏进深雪里,加快脚步
想走开。
    身后传来尖叫,在寒风中显得尤其凄厉,刺耳欲裂。德国人
从小洞里扑出身子,挣扎着尚能动弹的上半身,竭力想爬上来,
一边仍然伸出那只托着表的手。他还在不切实际地幻想着用这样
一只所值无几的蹩脚表来换取自己的生命。
   “去你的!”排长贱喝了一声,就耸身向上一窜,但一脚踩
在大衣襟上,摔倒了,于是手脚并用划着雪想爬出山沟。
    太阳裹紧在严寒里,发出明亮而冷森森的光,渐渐地朝着微
微倾斜的空旷雪野的地平面后面沉下去。周围是茫茫的雪原,寂
静得耳朵里感觉得到清脆的声响。
    莫赫纳柯夫叫鲍里斯倒掉毡靴里的雪。中尉坐身到一辆翻倒
的大车上,听话地解下包脚布,把干的一头换到底下,而脑子里
始终重复响着一句话:“病鸟要遭众鸟欺……病鸟……”
    一队队的俘虏从村子向镇上走去。盖满白雪的排水沟里都是
东倒西歪的死马。村子后面路旁的田野里,躺着许多被打烂的坦
克和汽车骨架。到处部有行军灶在冒烟,并且架好了烤火架:汽
油桶下面生起了火,内衣、军服和裤子就搭在桶里的木条上,在
紧闭着盖子的桶里烘烤。士兵们先是光穿着毡靴,戴军帽,裹着
军大衣围着簧火跳呀蹦呀。这样约摸过半小时,然后穿上烘干的
内衣和军服,再把大衣、毡靴和军帽放进桶里去烤。
    发动机劈劈啪啪的声响,很有点和平气氛,汽车空转着。田
野上东一堆西一堆都是烧毁的稻草垛的黑灰。好多带篷汽车和卫
生连的帐蓬就驻扎在斜势不大的山坡上,旁边是静悄悄的松柏树
林子。就在这儿,两棵松树之间挂了一张被单、放映着电影。中
尉和准尉停留了一会儿,看银幕上一名快活的小伙子安托沙·雷
勃金一边哼着小曲,一边随心所欲地把张惶失措的敌人弄得懵头
转向。
    看电影的战士们由衷地为这位银幕上的勇士感到高兴,尽管
他们亲身经历的战争完全是另一回事。
    脚步在雪地上踩过,不断发出吱咯吱咯的声响。俘虏队伍一
队接一队慢慢地走过。只是凭着两旁稀稀拉拉、东倒西歪的电线
杆,才依稀可辨明这是一条大路。电杆上连电线也没有了,有的
干脆已经被人锯走当柴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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