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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monlarisa (云游天下) on board 'Reading'
题  目: 牧童和牧女(39)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Fri Nov  7 19:02:09 1997
出  处: bbs@bbs.orange.sjtu.edu.cn

                    第    四  章
                      死    亡
                                        生命从无了时,
                                        痛苦难有尽头。
                                          彼特拉克①
    冬天公公撩起已经破烂不堪的白色大袍下摆,匆匆忙忙离开
前线朝北方退去。被战争摧残得伤痕累累的大地重又显露出来,
它借着阳光的温煦,融雪的滋润,为自己医治创伤,用绿草的细
茸覆盖刀痕和弹坑。柳枝已经抽芽,山坡上紫罗兰遍地怒放,款
冬花犹如点点繁星,雪花幼芽象尖尖的子弹头破土面出。一群群
鸟儿飞过战壕,在战场上空也停止了鸣叫,队伍也变得杂乱无章。
人们把牲口赶往牧场。母牛、山羊、绵羊羔用牙齿啃吃着低低的
嫩草。管牲口的都不是牧童,一色的都是牧女,不是学龄的小女
孩,就是年迈的老太太。
    吹来的风已经暖洋洋,带着一股潮气。战壕里的战士们眼看
着融化了的雪水直流进堑壕,不免引动了乡愁。
    这时,在冬季战斗里减员很多的步兵团被调去整编了。
    部队一整编,刚转为预备队,年轻的中尉就找到了团副政委
要求休假,干瘦干瘦的样子活象一条岁鱼鱼誊。
    副政委第一个感觉是:中尉想开一个什么样的玩笑,故弄玄
虚。他想把中尉轰走了事。但是这个小伙子脸上那种深深的痛苦,
也许还有什么别的表情,使副政委克制了一下,没有采取急躁的
办法。
    副政委和中尉谈了一会儿,谈话以后,副政委自己也陷入了
忧伤。
    “是这样,”副政委沉默了好久,才拉长了声调说道,嘴里
叼了一支木烟斗。接着,皱起了眉头,重复了一句。这一回,音
调拉得更长了:“是一这一样。”他心里在想:“虽说这个中尉
年纪轻,一个基层作战指挥员,得的奖赏够可观了:两枚‘红星' 
勋章,其中一枚星光上的釉彩也已经打掉了,还有一枚‘军功'奖
章。但是在这个年轻中尉身上总还有一点那个……有一点……可
以看得出他身上有幻想气质,有点浪漫精神,富于浪漫精神的人
容易情感冲动!他们也不怕牺牲。就象这一位满脸愁容的年轻骑
士,他完全相信,爱情在生活里只有一次,世界上没有,也不会
再有一个女人能比他爱过的那一个更完美。他说不定会不管你批
准不批准,说走就走,投进他唯一的心上人的怀抱去放声一
哭……”
      “嗯——是啊!会跑掉的,这鬼东西!”副政委心里很不好
受,他既怜惜中尉,同时又感到高兴,因为在这个人身上没有丧
失人性。现在他既然已经陷入热恋之中,感到痛苦、忧伤,想求
得自己的幸福,可是如果以后受处分呢……
    副政委心里也委决不下了,感到很难受。他焦躁不安,身底
下的凳子叽叽嘎嘎直响,他又装上满满一烟斗辛辣的烟草、点上
火,吸了一大口,然而用一种完全不是长官的口吻说道:
      “我说,小伙子,你别胡来!”
    中尉的眼睛里充满着忧伤。任何话语都已经难以使他回心转
意。他似乎已经完全拿定了主意,至于什么主意,副政委并不清
楚”,于是他又捡起了种种活题:谈家庭,谈战争,谈第二战线,
一心希望在谈话过程里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解决这件棘手的
事情。办法终于找到了。
      “等一等!”副政委竟一下子跳起身来,象踢足球似地一脚
把凳子踢开。“你真是生来有福气,柯斯佳耶夫!你走运了!这
就是说,你可不能玩牌罗,既然在爱情上走了运!……①”副政
委想起了方面军政治部正在招收年轻的政治指导员参加短期训练
班。既然团里的许多政治指导员在部队进攻时都已经牺牲了,他
就决定动用自己的权力派遣柯斯佳耶夫中尉去参加训练班,以后
就任命他当营教导员,这个年轻人书读了不少,也经历了战场的
考验。
      “你可以顺道去弯一弯,但是开学以前必须赶到!在那儿耽
一昼夜够了吧!”
      “我有一小时就够了。”中尉好象也并不感到高兴。他长久
以来就苦苦熬着,一直在等待着有那么一个时刻。在这一段时间
里他可是尝够了种种苦处……
      “把地址告诉我,还得给你出个证明。”
      “我不知道地址。”
      “不——知——道?!”
      “连姓什么也不知道。”中尉垂下了眼睛,沉思起来。“我
有时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可有时候又觉得不是……”
      “你可真有——能——耐!”副政委带着更大的兴趣仔细端
详着中尉:“今后准备怎么生活?!”
      “对付着过呗。”
      “你走吧!你这个人呀!”副政委毫无办法地挥了挥手。
“晚上上这儿来领口粮。要不会饿死你的……”
    他在想什么呢?他希望着什么?他有利么幻想呢?他在想象
相会时的情景:一切会是个什么结果,这别后的重逢将是怎么一
幅情景。
    他到了村子里,往长凳上一坐,这长凳就放在离她家不远的
两棵象门柱般矗立着的杨树中间。他记得这长凳和两棵杨树,因
为他最后一次看见柳霞就是在那里附近。他将一直坐在长凳上直
到她从农舍里走出来。如果她径直从他身旁走过,视而不见……
他就立刻站起身来,上车站去,永远离开。
    但是他仍然深信不疑,她绝不会就这样从旁走过去的。她会
停下来,会问:“鲍里卡,你从前线开小差跑回来了?刃而他为
了吓唬她,会说:“是的,跑回来了!为你开了小差!……”
    事情也正是这样:他坐在两棵杨树下面的长凳上等待着,从
头上的船形帽到脚上的皮靴都糊满了尘土,杨衬已经爆出了沿着
动液的白色嫩芽。柳霞手里挎着一只家常的提包出来了,她锁上
了屋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一步步走近他。说来也奇怪,
她还是穿着那件黄色的连衣裙,还是那双便鞋。只是鞋子已经磨
坏,鞋尖也走样了,裙衣上的黑色饰带不见了,镶袖上的皮毛已
经磨光,两片袖口毫无生气地耷拉着。柳霞眼神忧郁,脸庞消瘦,
双眼深深下陷,神情专注内向,辫子还是照老样子盘在脑后,她
变得老成持重,神情严肃了。  
    她竟从身旁走了过去,这个女人显得有点难以捉摸地陌生,
严肃。
    没有办法了,只能往车站跑,赶快回部队,到前沿阵地去,
参加战斗以求一死……
    但是柳霞放慢了脚步,非常慢地转过头来,好象她的脖子疼
痛似地:
    “是鲍里卡?!”
    她两手伸到他身上,摸他的脸,摸他胸前的军服,纤细冰凉
的手指摸到他领子里的老伤疤,然后双手抱住他的脸庞,手掌心
触到那硬鬃毛似刺人的男人的瓷须,惊呼着:
    “真的是鲍里卡!”
    她连手上的提包也没有放下就趴到中尉的脚下,按最古老的,
最原始的拜物教的朝拜方式匍匐在他的靴子上,发狂似地亲吻那
经过一路风尘已经脱绽开裂的破皮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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