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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monlarisa (云游天下) on board 'Reading'
题  目: 牧童和牧女(41)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Fri Nov  7 19:04:09 1997
出  处: bbs@bbs.orange.sjtu.edu.cn

      “啊——育!啊——育——喔!救——命一——啊!救一一命
——一啊!”
    卡雷舍夫住口不驾了,喘着粗气,大大咧咧地爬出战壕。准
尉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把他拖回了战壕。
      “冒冒失失上哪儿去,傻大个儿!活得不耐烦啦?”
    准尉用了望镜搜遍了整个洼地。洼地上铺满了霉烂的树叶,
土墩上一蓬蓬去年的拂子茅、一丛丛米芒草和硬毛草都枯成了灰
色,浅水潭周围驴蹄草的幼芽钻出地面,象一排排白色的小牙齿,
整个洼地都针尖似地布满了嫩绿的草叶。帕甫努季耶夫在土墩子
间挣扎,扑腾得泥浆四散飞溅,他一个劲儿地嘶喊着,一只沼泽
地带的鱼鹅在他头顶上扑刺刺盘旋着,长啸低嗅。
      “待在这儿!”准尉命令卡雷舍夫,自己却敏捷地,贴着地
面爬出战壕,弯起的手臂只用很小的动作划动着匍匐前进。他爬
离高地以后,就站起身子,仔细地观察着周围,一步一停,谨慎
地朝着沼泽地走去,活象大雷鸟在发情求偶时的神情。凤头麦鸡
低鸣着,向他扑过来,在他身前身后翻飞。
      “去,去!你们这些傻瓜,去!”准尉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汗
水,“给你们一下子,才会知道厉害!”
    他好不容易走到了帕甫努季耶夫身边,把他从泥浆水里拉起
来。帕甫努季耶夫的下肢齐大腿根都让防步兵地雷炸烂了。草经
过地雷一炸,都变成了白色,发出一股烂蒜的臭味。莫赫纳柯夫
突然记起一件事:他的女儿,现在已经是待嫁的姑娘了,生平第
一次吃了香肠以后,后来逢人便说:大蒜有一股香肠味。不知什
么原因,莫赫纳柯夫仅有的几次想到孩子们和家庭,都是突然发
生的,他不由自主地因为这种难能可贵的记忆闪光而微笑了。帕
甫努季耶夫停住了叫唤,莫赫纳柯夫神秘的微笑使他害怕。
      “别怕!”准尉说了一句,”喏,抽支烟吧!”他把一支卷
烟塞进帕甫努季耶夫嘴里,摸了摸身上的口袋——他把火柴不知
撂在那儿了。帕甫努季耶夫慌忙伸手到胸前的口袋里边——那里
藏着他珍爱的打火机。
      “你把打火机拿着吧——作个纪念。”
      “上帝保佑,但愿你少掂记我们……”
    “请饶恕我吧,尼古拉·瓦西里奇。”帕甫努季耶夫带着哭
声叫道:“我昧了良心,昧了良心啦!造谣说坏中尉同志……还
说你……”
    “干吗要说坏他?就算我对人凶狠吧。但为什么要说坏
他?……”
    扎了好多绑带,而且不容易扎。准尉又掏出了一个急救包,
用牙齿咬开包。帕甫努季耶夫还在那里哭骂自己,在求宽恕。
    “别叫啦!耳朵受不了!”准尉喝住他,“在战争里人和人
要象兄弟般相处,这才……”
    “你救救我出去吧,尼古拉·瓦西里奇!我有孩子,还有卓
伊卡!我有家有小,我会一辈子………辈子为你祷告……”帕甫
努季耶夫突然尖叫一声,闭过气去,不再作声:原来准尉把他炸
破的阴囊紧紧地裹扎在腹股沟上了——这是触上防步兵地雷后最
常见的也是最危险的伤势。“别掉了什么玩意儿……”莫赫纳柯
夫把帕甫努季耶夫那完全任人摆布的肥大躯体往身上一背,心情
阴郁地独自说了一句玩笑话。
    人们在战壕里用木杆和军用雨衣做了一副担架。把帕甫努季
耶夫抬走以前,先往他嘴里灌了一口伏特加。他呛了一下,睁开
烧得发红的模模糊糊的眼睛,认出了鲍里斯、卡雷舍夫和马雷舍
夫。
    “饶恕我吧,弟兄们!”帕甫努季耶夫把头向后一仰,用手
捂住了脸,他那稀稀落落长着几根褐色硬毛的喉结象织梭似地来
回抽动。
    卡雷舍夫和马雷舍夫抬起担架。鲍里斯目送着他们走到浅水
潭后面。准尉神情不满地嘟囔着,用刷于在刷军服和裤子。
    帕甫努季耶夫这个老消防队员真叫人不痛快,是个刁钻古怪
人,两个阿尔泰战士就是这样叫他的,可是偏偏他们俩还得力这
个刁钻古怪人吃苦头。
    两人把帕甫努季耶夫活着送到了卫生营,就往回路上走,临
近村子的时候,他们由于抬担架劳累过了头,精神上下免有点松
懈,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却不见回声。
    卡雷舍夫跨了一步,又跨了一步,心里还保持着乡村夜晚的
恬适感觉。在他的感觉里,这不是枪响,不是的,而是一声拖长
的甩鞭子的声音,这是乡村牧人把刚吃了头茬草的母牛从牧场往
回赶,在整个冬天里这些母牛一直圈在闷热的牛栏里。牧人心情
欢畅,得意洋洋地甩着鞭子,想让整个村子都听得到;这根鞭子
是他在冬天时候亲手编的,辫梢里夹着硬鬃毛,抽打起来的声音
和打枪一样。
    卡雷舍夫的两条腿站不住了,膝盖已经不能挺直,可是他还
能看得见那几间小屋、一排杨树在薄暮里清楚的轮廓;看得见娇
小纤弱、尚未成熟的小夜枭暗绿的身影在闪亮的浅水潭里戏水,
还有子然独立在土墩上的鱼鹬,在浅潭的水面上投下了一个长长
的黑影;再往后就是树林,大概是原始森林了,森林后面应该是
群山。但是他的目光已经散了,固定不到一个地方,他依稀觉得
大地的前方箍了一条黑带,他的目光怎么也透不过这根窄窄的黑
带。它象一根腰带那样猛然抽了一下卡雷舍夫的眼睛,然后,就
和早先在预备团里那样,紧紧地箍住了他那肥胖的、农民的、不
习惯穿军服和扣钮扣的身躯。腰带收紧肚子,已经收到最后一个
眼子,但还在收下去,不是收紧在腰部,而是收在胸部,越收越
紧,收得连骨头都咯咯响,呼吸也发生困难。卡雷舍夫想深深地
吸一口空气,舒展一下压紧的胸膛,但不仅没有吸到空气,反觉
得天旋地转,翻江倒海,房子,树木,纷纷往他头上压下来……
卡雷舍夫禁不住用双手去挡……
    “大——哥!”马雷舍夫狂呼起来,托住倒下身子的老乡。
      “卧倒!卧倒!”莫赫纳柯夫从战壕里跑过来。
    卡雷舍夫和马雷舍夫也久经沙场了,懂得他的意思,卧倒在
土墩上使狙击手打不着。
    于弹打在卡雷舍夫的右胸上,把近卫军奖章的一只角也打弯
了。大家把卡雷舍夫从沼泽地里拖出来,抬到养鸡场旁边搭出来
的小屋里时,他还没有断气,但不让把他再抬到卫生营去。
      “我不——行了,”他断断续续地抽着气说道。
    马雷舍夫忙着往卡雷舍夫的脑袋底下和脊背后面塞点什么软
的东西,想让老乡呼吸得松快一点,他用手掌替卡雷舍夫抹掉嘴
唇间渗出的血沫,嘴里没完没了他说着:
    大哥,要不要喝口酒?你要什么吗?你别忍着,你尽管
说……”马雷舍夫嘴张得很大,脸色发青,秃顶上不知怎么搞脏
了。他整个人好象倦缩了起来,一下子变得枯瘦憔悴,明显地好
象老了许多。
    鲍里斯挥挥手,让战士们都到屋外去,大家低着头走了。排
长跑到卡雷舍夫身前,把他身子底下的稻草整整好,就默默地等
待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点什么事。一种细若游丝的声音,
好象是从电话蜂鸣器里传来一般,——这是马雷舍夫竭力想抑制
自己不哭出声音,一口气回不过来,喉咙里发出的嘶鸣,这种凄
厉的、象黄蜂鸣叫的尖嘶,直刺人的耳朵,揪人心肺。。
    卡雷舍夫在咽气了。他稍稍眯起眼睛,两只眼窝已经出现圆
形,他把眼睁一睁,好象用这个动作在对中尉说“再见吧:”,
然后把目光移向乡亲。鲍里斯懂得,他应该离开了。中尉站起身
于,却移动不了脚步。
      “我家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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