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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monlarisa (云游天下) on board 'Reading'
题 目: 牧童和牧女(43)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Fri Nov 7 19:05:31 1997
出 处: bbs@bbs.orange.sjtu.edu.cn
中尉高兴地爬上大车。,一头扑在散发着一股老鼠气味的稻草
堆上。路面坑坑洼洼,大车在压得很深的坦克车辙里行进时,
他在车里被颠得上下震跳,滚来滚去,但是他已经疼痛和疲乏得
感觉麻木了,始终昏昏迷迷地打着瞌睡。 。
什卡利克不断抖动缰绳拍打着瘸腿马的两侧,还咂巴着嘴巴,
尽说着他们巧夺大车的经过,赶车人本来都准备动枪了,可是后
来战士们请他吃麦饼和菜根汤,连长同志又请他抽香烟,这赶车
人才算息了怒气。
大车陷进了泥泞的低洼地里,鲍里斯想试着帮助什卡利克、
但看来两人的力气都大小。什卡利克叫了一声:“我来,中尉同
志!”他动作麻利地跑到马匹前面,抓住马笼头用力拉。
马匹开始往边上绕,避开洼地中间的大水坑,陷在泥里的车
轮吱吱嘎嘎直响。水坑里塞满了树杆、碎木。鲍里斯低着头,.坐
在洼地另一边,背靠在一棵被车轮子压断的柳树干上,他听着马
车压坏灌木的折裂声,听着什卡利克的大声呛喝:“驾!你这个
畜牲!”’什卡利克还压低了声音骂娘,以为中尉听不见。森林里
吹过来树木表皮化冻的湿气,夹杂着鲜嫩树芽的香气,脸上可以感
到微微漾来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暖风,而洼地和地面仍笼罩在寒冷
的昏暗里。树林的深处闪现着一堆堆灰白的积雪,这昏黑和冷雾
就是由此而起的。森林里潮湿,泥泞,难以通行,因而一片沉寂,
而森林上空已经暖意盎然,鸟鸣啾啾,鹬鸟翻飞。暮然间一阵火
光冲破了林中昏暗,一声轰响打破了沉滞不动的寂静,水洼地里
腾起一股黄黄的,发出酸味的水柱。排长咳呛着,憋得气都喘不
过来,不顾一切地向洼地冲去。就在他眼前,大车的一个轮子从
空中砸下来,压倒了一些灌木枝析,滚了过去,一个软绵绵的东
西,在渐渐消散的烟雾中,嚓叭一声掉进烂泥里,一股热乎乎的
血腥气和火药味直冲人的脑门。
什卡利克处事从来有点顾前不顾后。但是他呢?这个火线上
的指挥员,蹩脚的一排之长,理应嗅觉灵敏,为什么也那么稀里
糊涂?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危险?那儿不是明明竖着好几块画着骷
髅的木牌吗?这是地雷工兵的警告牌。可他是怎么了?为什么竟
连一个人在这种战斗生活里必须保持的一点警觉都会麻痹,丧失?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人呀!”鲍里斯说着,也可能只是脑
子想着,他用手揉了揉浮肿发痒的眼皮。他茫然站了一会儿,向
四周环顾了一下,好象是要记住这杳无人迹的、不易识别的地方,
这地方被坦克的履带和车轮子辗得遍体鳞伤,处处都是弹坑,他
瞒珊地走在灰暗的林子里,在树林稠密的地方,春天的小鸟经过
刚才一时沉默,重又婉转啼鸣起来,他朝卫生营走去,耳朵差不
多震聋了,身体已受了内伤。
他感到伤口疼痛,爆炸时的氧化物刺激着他的眼睛,可是心
里却不感到一点痛苦。只是在好象被狂风吹刮空荡荡的身体里,
出现了一个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胸口,又猝然下坠,变成一种
持续的钝痛,象在身体里灌了一滴铅水。
鲍里斯觉得内心越来越沉重,简直不堪负担了。
卫生营里真是人满为患。军官们可以优先包扎。但是鲍里斯
根据战壕阵地上官兵一致的老规矩照常排队,而且让那些他认为
伤势比他严重的士兵先上去包扎。他足足等了一昼夜才睡上观察
台。
。
一个笨手笨脚又不爱说话的女护士不是把鲍里斯肩上这厚厚
一层绷带用药水浸湿润开,而是把板结成梆硬一块的纱布咔嚓咔
嚓硬扯下来,用棉花球擦了一下从伤口里冒出的鲜血,给他吃了
一片白色的药片,然后回头愉眼张望了一下,自己也吞了一片。
鲍里斯不觉朦胧飘忽,如断如续悠悠地做起了梦。女护士也同样
两眼迷糊起来。
一位架着老式金丝边眼镜的医生,生气而利害地闪动着一双
湿润的眼睛,把鲍里斯推醒,用拳头敲了他一下肩膀,问他什么
地方痛。“我不知道。”中尉精神萎靡,神情淡漠地答了一句,
因为疼痛立刻象回声似地布满了他整个身体。医生困惑不解地看
了伤员一眼:
“你是在什么地方酒喝多了吧,亲爱的?!”他用探针刺了
刺创口。
血流得更加厉害了,淌到背上、肚子上,引起一阵阵麻痒的
感觉。鲍里斯被抬离了观察台,给他打了针,用氨水擦了擦太阳
穴,在肩头切了一个十字形的切口。
卫生营的护士长对中尉说,再过一星期,至多两个星期,保
证中尉可以归队。“好象不是这么回事,”鲍里斯心想,“肩上
的伤不好侍候,一点也惊动不起,而且肩是关节部位,不容易收
口。”不过他也懒得去想,一切好象都无可无不可,心想:“反
正在那儿横倒都一样,只要图得清静。”鲍里斯不吵不嚷,从不
骂人,也不要求撤退到后方医院去。他对于疼痛已经习以为常,
因此总是老老实实地在帐篷里躺着或是乘在卫生营的汽车上转
移,他看着周围的一切,经常的看着天空,看着云彩无穷的变幻,
一种凄凉而单调的宁静使他象婴儿那样沉浸在混饨的朦胧之中。
在一个阳光明媚,暖风薰人的日子里,鲍里斯单穿着一件胸
口以下不开襟的衬衣从帐篷里爬出来,他把一条打过补丁的被子
扔到地上,就坐在上面;树林里刚刚爆出的、非常醒目的,密密
层层的嫩芽和林中雪花,散发出阵阵香气,水洼地里还残留着积
雪,象是一汪汪肥皂水,从那里飘过来的却是融化的雪水气味和
柳树花那种苦涩香甜味。他坐着,身子靠在一棵表皮象鱼鳞起伏
的树杆上,他不知道树的名称,此刻他心里觉得十分舒畅。
一群蜜蜂在阳光里扑闪着翅膀,郑重其事地嗡嗡叫着飞来,
然后一行行落定在已经开花的柳树上。蜜蜂使柳树梢头暄闹晃动
起来,柳林象是燃着了火,往四面八方甩着火星。嗡嗡的蜂鸣叫
人心醉,枝头小乌呼朋引友,送出一片清音,一只鹳鸟在地里踱
步,竟象喝醉了似地摇晃着身子,时而缩起一只脚独立着,引颈
向天,送出联珠似的一串串唳声,这催人欲眠的闹盈盈春日气象,
哪里还有狂暴的西伯利亚之春的一丝踪影?鲍里斯不觉昏然瞌睡
起来。
他听得见一切声音,感觉得到刚刚解冻的地面透过被子传来
的寒气,感觉到大地生命的搏动,甚至青草破土抽叶的声音,然
而他又好象什么都没有听见,好象周围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在另一
个什么人心里,而下是在他的心里得到感应。
有什么东西触了一下他的手,手上一阵刺痒。鲍里斯睁开眼
睛:手腕上爬着一只彩蝶,正象一个年轻医生那样认真仔细地用
触须搭摸着被肥皂侵蚀得蜕起的皮肤。
鲍里斯对这只小心谨慎的彩蝶看着,竟看出了黄色连衣裙上
的黑色的镶边,窗玻璃上结成种种图案的冰花。
“柳——乌——霞——阿!”
彩蝶从手上飞开,落在一株尚未绽蕾的花茎上。
“柳——乌——霞——阿!”
彩蝶贴在这株光秃秃的,象失血的人的血管似的花茎上,翅
膀一张一合,准备随时可以飞走。
“伤员,你看见柳霞没有?”
鲍里斯痴痴地笑着,两眼盯着一个时弯里抄着一只镀锌铁皮
桶的短腿女人。
“我在问你,看见女炊事员没有?”
他竭力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是怎么啦?脑子全糊涂了?”女人伸一只手指对着太阳
穴比划着转了一下,“连每天给你弄三顿饭的女炊事员也不记得
了?”
那只彩蝶飞走了。
“我什么也记不得。”中尉懊丧地转过脸去。
“我看也是这么回事!”女人摆动着两条短腿往河边赶去,更
加放大了嗓门喊着:“柳——乌——霞——阿!你到底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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