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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eleon (lizard),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同上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6月21日15:50:21 星期五), 站内信件
一
第一七一铁路会让站上,如今只剩下了12户人家,一个消防棚,还有一座又矮又长的、
本世纪初用圆石垒成的仓库。水塔在最近一次轰炸时倒塌了,往来的火车不再在这儿停
留。德寇的飞机虽然停止了狂轰滥炸,但是照旧每天在车站上空盘旋。指挥部为了防备
万一,仍然在这里设下两架四管高射机枪。
这是1942年5月。车站西方,交战双方挖壕深达两米,终于展开了阵地战,每逢湿润的夜
晚,那儿不断传来隆隆的炮声;东方,德寇夜以继日地狂炸着运河和穆尔曼斯克铁路;
北方,双方为了争夺海路进行着激战,南方,被围困的列宁格勒仍然坚持着顽强的斗争
。
这里原来是一处疗养胜地。士兵们由于寂静和无聊,变得象在澡堂子里泡过一样,浑身
松散无力;而且那12户人家里,挖空心思去搞私酒的少妇和小寡妇还真不乏其人。所以
,这帮士兵初到三天,先吃饱睡足,摸清情况;到了第四天,就开始上人家去吃过生日
的酒宴,从此,本地上等私酒的那股浓郁的香气,在车站上空,就再也吹不散了。
铁路会让站的军事运输指挥员,华斯珂夫准尉,成天愁眉苦脸,往上打报告。等报告递
到第十份,上级先是对华斯珂夫劈头盖脸臭骂一通,然后便把半排成天寻欢作乐搞得晕
头转向的士兵撤换掉。这以后,军运指挥员可以凑合对付上个把星期,然后又重新开始
了老一套。弄到后来,准尉只得把以往的报告再重抄一遍,只要换换日期跟姓名就成了
。
“你简直是胡闹!” 少校接到一份又一份的报告,亲自赶来,大发雷霆,“成天打起什
么报告来了!你不象是军事运输指挥员,倒成了耍笔杆子的了!……”
“请您派些不喝酒的来。”华斯珂夫硬着头皮顶了一句。尽管他见了任何一个大嗓门的
上级都有点害怕,可是依旧象个教堂工友似的嘟哝着:“派些不喝酒的,还有……有关
女性的问题,请您也要考虑一下。”
“要派些阉人来吗?”
“您比我更清楚,”淮尉小心翼翼地回答。
“好吧,华斯珂夫!……”一向严厉的少校勃然大怒,“给你派些不喝酒的来,也会适
当考虑女人的问题。不过,你可要小心,准尉,假如你连这批士兵也对付不了……”
“是,”军运指挥员呆头呆脑地答应着。
少校带走了那些经不起考验的高射机枪手,临走的时候,再次答应华斯珂夫,一定派些
见了裙子和酒扭头就走,而且比准尉自己走得还快的战士来。但是,看来要兑现这个诺
言并不那么简单,因为三天过去了,还不见一个人影。
“问题复杂呀,”准尉对他的女房东玛丽娅·尼基福洛芙娜讲,“两个班——差不离,
就得二十个不喝酒的。就是把全军抖落遍了,——也不见得……”
看来,他的担忧毫无根据。因为第二天早上,女房东就跑来告诉他,高射机枪手到了。
女房东的声音有点异常,可是准尉刚睡醒,迷迷糊糊地没有发觉,、只顾打听那件使他
提心吊胆的事:
“有指挥员一起来吗?”
“好象没有,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
“谢天谢地!”准尉唯恐别人抢定他军运指挥员的职务,“分权夺利——那是最糟不过
的啦。”
“您先别忙着高兴吧,”女房东神秘地微微一笑。
“高兴?那要等打完仗,”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一本正经地说,戴上军帽走出门去。
他一下子愣住啦——门外站着两列睡眼惺松的姑娘。起初,准尉还以为自己睡糊涂了,
使劲眨巴眼睛;等定睛一看,这些士兵军装上的某些地方确实是高高地耸起着,这可在
操典上没有明文许可,而且船形帽下还公然露出了不同颜色、不同发型的绺绺卷发。
领头的一个女兵,干巴巴地报告:“准尉同志,副排长基梁诺娃中士向您报告:高射机
枪独立营五连三排一班、二班来此换防,听候您的命令。”
“哦一哦,”军运指挥员完全不符操典规定地说,“这么说,他们可找到不喝酒的啦…
…”
女兵们不愿意到人家借宿,要在消防棚搭铺。他整整一天都在挥舞着板斧。姑娘们遵照
命令搬运着木板,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喜鹊。准尉生怕有损威信,紧锁眉梢,一声不吭。
等到一切都安排就绪,他才宣布:“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驻地一步。”
“采野果子也不许吗?”一个金发女郎活泼地问。准尉早就注意她了。
“野果子还没有长出来呢,”他说。
“那么可以去采酸模草吗?”基梁诺娃好奇地问,“我们没有点热汤喝可不成,准尉同志
——我们会越来越瘦的。”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疑惑地看了看那一件件绷得紧紧的军装,不过还是同意了:
“可是不许过河,河湾里有深坑。”
车站里一切逐渐上了轨道,但军运指挥员的心情并不因此感到轻松。这伙女高射机枪手
是些好吵好闹吵的调皮丫头,准尉时时刻刻觉得是在自己家里作客,生怕说得不恰当,
或是做得不得体;而且现在,再也不能不敲门就进屋,假如他一时大意,立刻冲他来了
一声尖叫,吓得他赶紧缩回脚去;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最害怕的是别人散播流言蜚语
,说他勾搭女人。因此他走起路来两眼总是直盯地上,仿佛他遗失了装着这一个月工资
的钱包似的。
女房东注意到他对下级的态度,跟他说:“您别这么老气横秋的,菲道特·叶甫格拉费
奇。她们在背后叫您老头子呢。您还是恰如其分地看待她们才好。”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今年春天才满32岁,他决不承认自己是老头子。他想来想去,得
出一条结论:这只不过是女房东为巩固自己地位而耍的手腕罢了。因为正是她在某一个
春夜融化了军运指挥员心头的冰块,而现在,自然会急于巩固自己的占领区啦。
女兵们,每逢夜晚,对准飞过的敌机,八管齐鸣,狂热地放射一通炮火,到了白天就没
完没了地又洗又涮,消防棚周围永远晾挂着她们各式各样的破玩意儿。准尉认为这种点
缀摆得不是地方,因此直截了当地通知基梁诺娃中士:
“这破坏伪装。”
“可是有过指令,”——她毫不迟疑地说。
“什么指令?”
“有关的指令呗。指令里写明,服役的女性可以在任何战场上晾晒内衣。”
军运指挥员哑口无言。咄,这帮该死的丫头!别瞧你们现在美的这样,赶明儿有你们好
受的……。
天气暖洋洋的,一点风都没有,所以蚊子迅速孳生,多得打团,要是手里不拿根树枝扑
打,简直寸步难行。拿根树枝——这还不算什么,对于军人来说,这还是完全允许的,
可是过不几天,军运指挥员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都得清清嗓子,咳嗽咳嗽,象个老头子
似的——可真太不象话了。
这事是打那天开头的——在炎热的5月的一天,他顺便拐到仓库去看看,霎时间把他吓得
目瞪口呆,雪白雪白的,密密匝匝紧挤在一起的裸露的身体,蓦然映入华斯珂夫的眼帘
,弄得他满脸通红。原来以班长奥夏宁娜下士为首的一班全体女兵,赤条条一丝不挂,
正躺在防雨布上晒日光浴哪。她们哪怕是出于礼貌,尖叫一声也好;可是不,她们把脸
死命藏进防雨布里,就是不吱声。于是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只好悄悄溜走,简直像一
个顽童从别人的菜园子里溜出来一样。从那天起,他走到哪个角落都得不停地咳嗽,就
像害了百日咳。
这个奥夏宁娜,他早就注意了。她是个落落寡合的女人,不苟言笑,至多不过嘴角微微
一动而已,眼睛依旧流露出严肃的神情。这个奥夏宁娜可真有点古怪,因此菲道特·叶
甫格拉费奇谨慎地通过女房东去打听打听,尽管他心里明白,这件委托决不会使她感到
愉快。
一天以后,玛丽娅·尼基福洛芙娜撇着嘴对他说:“她是个寡妇,还姓娘家的姓;您大
可以去献媚调情一番。”
军运指挥员设说什么——对婆娘家还有什么道理可讲。他拿起斧头走到院子里——劈柴
的时候最适宜思索。该想的事积攒了一大堆,应该想出个道道儿来。
当然罗,最重要的事还是纪律。是呀,这批士兵既不喝酒,又不跟女人调情,这倒不假
。可实际上,还是一团糟。“柳达、维拉、卡倩卡——值勤去!卡佳,你是岗哨派班员。
”
这象在下命令吗?按操典规定,派值班岗哨的口气应当十分严肃。可这却象开玩笑。应该
制止,但结果如何呢?他曾经尝试着跟那个头头儿,基梁诺娃谈过这个问题、而她老这么
回答:
“我们是得到批准的,准尉同志。司令员亲自允许的。”
于是全体哄堂大笑,这群鬼丫头……
“你可真卖力气呀,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
他侧脸一瞧,邻院的葆琳娜·叶戈洛娃正盯着这儿瞅呢。全体居民里数她最放荡,上个
月一连摆了四次生日酒宴。
“你也别太难为自已了,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我们现在只剩你一个男的啦,就跟留
的独种一样。”
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她连衣领也不如,把自己的肉体在围墙上面裸露无遗,像刚出炉
的小白面包似的。
“你现在要像牧童一样按户轮流罗。这星期在这一家,下星期到另一家。关于你,我们
娘儿们已经说妥啦。”
“你呀,葆琳娜·叶戈洛娃,留点脸面吧。你算是军属呢,还是什么臭娘们儿?注意检点
行为。”
“战争会把这些一笔勾销的,叶甫格拉费奇。不论是对士兵还是对士兵的老婆全一样。
”
这个人真没法治了!应该让她搬走,可有什么法子呢?民政当局在哪儿呢?她又不归他管
辖。这个问题,他跟那位喜欢大叫大嚷的少校研究过好多次了。
是呀,要思索的问题攒了起码二立方米啦。而每一个问题都完全应当专门研究,完全应
当专门研究。
他几乎是个没文化的人,这是最大的障碍。当然,他会写会念,也会算。可是只有四年
级的程度,因为恰好在四年级末,他的父亲被一头大熊压死了。假如这帮丫头知道是熊
压死的话,她们一定会大笑一番!没有死在震惊世界的毒气室里,没有死在国内战争的
刀光剑影之下,也不是被富农的半截枪杀死的,甚至也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一头大
熊压死的!她们想必只在动物园才见过这种大熊吧……
菲道特·华斯珂夫呀,你是从穷乡僻壤慢慢爬到军运指挥员的位置上的。而她们呢,别
看她们是列兵,可有学问哪,成天说些什么提前修正量啦,什么象限啦,什么冲击角啦
。起码也上过七年级,而且从她们的谈吐看来,也许还上过九年级。九减四——整整相
差五年。看来他比她们差远啦……
这些念头都令人不愉快,因此华斯珂夫怒气冲冲地劈着木柴。可是这又怪谁呢?也许只能
怪那头粗野的熊……
奇怪的是到此刻为止,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一生还挺走运呢。虽说在命运的赌博场上没有
赢一个满分;但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不管怎么说,以他不满四年级的文化程度读完了团
的学校,而且以服役十年的资历获得了准尉的军衔,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差错;在另一方
面,命运却挥动手旗包围了他,一连两次用全部火力对他猛烈打击,可是菲道特·叶甫
格拉费奇还是挺身屹立,没有趴下
苏芬战争前不久,他和卫戍部队医院的一个护士结了婚。这是个活泼的女人,成天不是
唱歌就是跳舞,还爱喝点酒。不过她还是生了个小男孩。小名叫伊戈辽克,大名则是伊
戈尔·菲道特奇·华斯珂夫。正在这个时候,爆发了苏芬战争,华斯珂夫上了战场。等
他胸前挂着两枚奖章从前线归来,命运给了他第一次打击——正当他在冰天雪地里死去
活来的时候,老婆却跟团里的兽医搞上了,而且私奔到南方。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毫
不迟疑,马上跟她离婚。经他请求,法院判决儿子归他,他把孩子送到农村让母亲抚养
。一年以后,他的孩子死了。从那时起,华斯珂夫总共只笑过三次,一次是将军授予他
勋章的时候。另一次是冲着从他肩膀里取出了弹片的外科大夫,还有一次就是对女房东
,玛丽娅·尼基福洛芙娜,因为那时候她领悟了他的心意。
正是由于这块弹片,他才得到现在的岗位。仓库里还留着些物资,可是没设专人看守。
在规定军运指挥员的任务时,委托他照看这座仓库。准尉每天巡视三次,检查一下门锁
,自己还专门搞了一个本子,每次都写下同样的字句:“检查仓库,完整无损。”当然
罗,也得注上巡视的时间。
华斯珂夫准尉平静地工作着。几乎由那天以前都可以说是平静的。可现在……
准尉深深地叹了口气。
--
不去计较天长地久,
落足便是永恒,
拥有理当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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