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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eleon (lizard), 信区: Reading
标  题: 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6月21日15:50:48 星期五), 站内信件


丽达·穆施达珂娃1对所有战前的事情,记得最清楚的是学校的晚会——那次和边防军英
雄联欢的晚会。尽管英雄加拉楚柏没有参加这次晚会,而且带来的军犬也根本不叫“印
度人”,但是在丽达的记忆里,这次晚会仿佛刚刚结束,而那位腼腆的奥夏宁上尉,依
然伴着她在边陲小城深邃的林荫道上并肩漫步。上尉当时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只是由于
偶然的机缘当了代表,而且非常拘束。
丽达也不是一个活跃的姑娘。她坐在大厅里,既没有参加欢迎的行列,也没有登台表演
。与其主动去跟那伙不到三十岁的客人讲话,她宁可钻透几层楼的地板,躲到老鼠乱窜
的地窖里去。完全出于偶然,她跟奥夏宁上尉并排坐着,两个人都不敢动一动,严肃地
盯着前面。后来,晚会组织游戏,他俩又碰在一起。后来,游戏输了,罚跳华尔兹---于
是他俩一起跳舞。后来,他俩并肩站在窗前。后来……是啊,后来,他送她回来。于是
丽达耍了滑头,领着他绕了一条最远的路。他呢,仍旧沉默不语,一个劲儿地抽烟,每
抽一支,还都腼腆地征得她的同意。正是这种拘谨腼腆迫使丽达的心彻底投降了。他们
甚至在告别的时候都没有握手,只不过彼此点了点头,如此而已。上尉到哨所去了,每
星期六寄给她一封短柬。而她则每星期日回一封长信。这样一直持续到夏天——六月,
他到城里来休假三天。他说,边境上不太平静,以后不再会有假期,他们应当马上去登
记结婚。丽达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可是登记处里全是些官僚,他们不同意,因为她还差
五个半月才满十八岁。于是他俩去找城防司令。从他那儿出来又去找她的父母,他俩终
于达到了目的。
丽达在她们班里是第一个结婚的。而且她嫁的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而是一个红军军官
,还是边防军呢。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比她更幸福的姑娘了。
她一到哨所,马上就被选进了妇委会,参加了所有的小组。丽达学会了包扎伤员、射击
、骑马,投掷手榴弹和毒气防护。一年以后她生了个小男孩,起名叫阿尔培特·阿利克
。再过一年,战争就爆发了。
从战争第一天起,她就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失魂落魄,而这种人当时还是为数不多的
。她一向冷静而理智,但当时她的这种镇静是很容易解释的,因为丽达在五月就把阿利
克送回娘家去了,所以她能够去救护别人的孩子。
哨所坚持了17天。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丽达都能听到远处传来枪声。哨所还存在,因此
希望也存在。希望丈夫安然无恙,希望边防军能坚持到援军到来,和他们并肩作战,反
击侵略者。当时在哨所流行这么一首歌曲:
“夜色来临,黑暗笼罩边界,
可谁也不能潜越。
我们决不让敌人的猪嘴,
伸进我们苏维埃花园。
…………”
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仍不见任何援军,到第17天上,哨所终于沉寂了。
上级本想让丽达撤到大后方去,可她要求参加战斗。人们撵她走,强迫她坐上火车,但
是第二天,哨所副所长奥夏宁上尉的这个执拗的妻子,又出现在区保卫部里了。最后只
有让她当了护士,半年以后派她到团部的高射机枪学校去学习。
奥夏宁上尉牺牲在战争发生的第二天,在清晨的一次战斗中。可是丽达直到七月,直到
一个边防军中士奇迹似地从陷落的哨所突围出来,才知道了这个噩耗。
上级很重视边防军英雄的这位不苟言笑的寡妻,把她当作榜样,通令表扬,因而批准了
她本人的请求——学业结束以后,派到哨所原在地区,到她丈夫浴血奋战,英勇牺牲的
地方去,战线已稍向后移,纠结在小湖后面,隐蔽在森林里,转入地下,正处在前哨所
和那座小城之间——当年奥夏宁上尉正是在那座小城里结识了九年级二班的一个女学生
……
现在丽达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她心满意足了,甚至连丈夫的死也隐退到记忆深处。现在
她有了工作、职责,她报仇雪恨的目的完全有了实现的可能。她学会了无声而又无情的
仇恨,尽管她击落敌机的打算还没有实现,可是她总算打中了一个德国气球。气球燃烧
起来,越缩越小,射击校正手从气球吊篮中跳了出来,像块石头似地往下坠落。
“射击!丽达!射击!“女高射机枪手们一个劲儿地嚷嚷。
可是丽达等待着,把火力点对准了那个正在下坠的黑影。德国鬼子快着陆的时候扯开了
降落伞,正在此刻——让他去感谢自己的德国上帝吧,丽达从容地扳了枪机。四管的高
射机枪连连射击,切断了那个黑色的身影。姑娘们高兴得连声欢呼,搂着她亲吻,可是
她只木然地笑了一笑。整整一夜,她浑身打战。副排长基梁诺娃一边喂她茶水,一边安
慰着她:
“会过去的,好丽达。我第一次击毙敌人的时候,绝不是撒谎,我自己差点没吓死。接
连做了一个月噩梦,这坏蛋……”
基梁诺娃是个久经征战的姑娘,早在苏芬战争的时候,她就背着医药包在前线爬了何止
一公里,因此获得了勋章。丽达很钦佩她的性格,可跟她并不十分接近。
其实,总的来说,丽达总是独来独往:她那一班里全是些共青团姑娘们。这倒不是因为
她们比她年轻,并非如此:主要是她们太幼稚。她们既不了解爱情,也不理解母性,更
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什么叫喜悦,成天一劲儿地密谈着什么中尉啦,亲吻啦。可如今丽
达一听到这些,立刻就会火冒三丈。
“睡觉去!……”
她斩钉截铁地吼了-声,侧耳听着一个接一个的答应声,又说:
“我再听见谁在胡址,就让她站岗站个够。”
“得啦,好丽达,”
基梁诺娃懒洋洋地埋怨着,“让她们去嚼嚼舌头吧,怪有意思的。”
“要是正经谈恋爱,那我一句闲话也不说,可是象这个样子,不论街头巷尾到处跟人亲
嘴——我简直不能理解。”
“那你就做个榜样嘛,”基梁诺娃轻轻一笑。
于是丽达马上就不吭声了。她简直不能设想还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对于她来说,世界
上再也不存在男性了。世界上唯一的男性---就是那个在战争发生的第二天黎明时分,在
逐渐减员的哨所浴血奋战的人。她越来越消瘦了。瘦得连腰带都勒到最后一个洞眼。
  她的计划在五月前就实现了。她们跟一群狡猾的敌机激战了两个小时,敌机背着阳光
朝高射机枪俯冲过来,火力猛烈。他们打死了一个弹药手??一个不很漂亮的翘鼻子胖姑
娘,她嘴里老是悄悄地嚼着什么东西。还有两名负了轻伤。举行葬礼的那天,部队政委
来了。姑娘们号啕痛哭,她们还鸣炮致哀。后来政委把丽达叫到一旁。
“应该把班里的人员补充起来。”
丽达沉默不语。
“玛格丽达·斯捷潘诺芙娜,你们这个战斗集体不错嘛。妇女在战场上,您自己也明白
??应该说是必须予以特别关怀的对象。有时候会受不了的。”
丽达还是沉默不语;政委跺了跺脚,开始吸起烟来,然后压低了声音说:
“司令部里有一个指挥员——顺便说一句,他已经有了妻室儿女,可是呢,他搞上了一
个所谓的女朋友。人民军事委员知道了这件事,训斥了这位上校,并且命令我给这个所
谓女朋友派个工作,派到一个优秀的集体去。”
“派来吧,”丽达说。
第二天清早,丽达一见她就很是欣赏——修长的身材,金色的长发,雪白晶莹的皮肤。
一双稚气的眼睛,绿莹莹的,圆得跟小碟儿一样。
那天正好是沐浴的日子,等轮到她们的时候,姑娘们在更衣室里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女兵
,像瞧什么稀罕物件似的---
“冉卡,你真是个美人鱼!”
“冉卡,你的皮肤像透明的!”
“冉卡,你真可以做模特儿!”
“冉卡,你根本不用戴胸罩!”,
“哎呀,冉卡,应该把你送去展览!放在玻璃罩里,站在黑丝绒上……”
“不走运的女人!”基梁诺娃长叹一声,“这么好的身材,偏偏裹上一身军装——死得
快点。”
“是个漂亮姑娘,”丽达谨慎地纠正她的话,“从来美人就很少有幸福的。”
“是指你自己吧?”基梁诺娃冷笑一声。
丽达又不吭声了,没法子,她和副排长基梁诺娃是没法交朋友的。无论如何都不行。
可是跟冉卡就成。丽达非常自然地,既未经计谋,又不曾试探,就成功了。她对冉卡倾
诉了自己全部的生活。她原打算用这个半是责备冉卡,半是夸耀自己。可是冉卡听了既
未表示怜惜,也没流露同情,直截了当地只讲了一句话:
“这么说,你也有—笔账。”
她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所以丽达——虽然对于那个上校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还是照
旧问她:
“莫非你也有?”
“我现在是孤苦伶仃,单身一人了。妈妈、妹妹、小弟弟??通通死在机枪下面。”
“遇着扫射了?”
“枪杀的。他们逮捕了军属——用机枪处决。一个爱沙尼亚女人把我藏在对门,一切我
都亲眼看见了。一切!小妹妹最后一个倒下——他们特地补了几枪……”
“那么,冉卡,那个上校又是怎么回事儿?”丽达悄声回道,“冉卡,你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冉卡挑衅似地把浓密的金发往后甩,“你现在就进行教育呢,还
是等到打退敌人以后?”
冉卡的命运消除了丽达的特殊感,而且——真是怪事!仿佛有点解冻啦!似乎内心发生
了一种震动,变得温和起来。甚至有时候也笑了,甚至还跟姑娘们一起唱歌,不过她还
是仅仅和冉卡一个人和好。
这个金发的康梅丽珂娃哟,别看她的身世凄凉,却是一个非常活跃的调皮姑娘。她不是
当着全班去窘迫某个中尉让大家开心取乐,就是在休息的时候,随着姑娘们的伴唱,拿
腔作势地跳开了吉卜赛舞,或者突然有声有色地讲起了爱情故事,简直叫人听得入迷。

“真该让你去登台表演,冉卡!”
基梁诺娃连声惊叹,
“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却要完蛋了!”
从此,丽达一直竭力防护的孤独就一去不复返了,冉卡把它一笔注销啦。她们班里有个
小可怜儿,名叫嘉尔卡·契特维尔达克。瘦小的个儿,鼻子尖尖,两根细麻绳似的小辫
子,胸部象男孩子似的平坦坦。冉卡在澡堂里使劲替她洗了又洗,又替她梳了个新发型
,把军服也改得合身些——嘉尔卡顿时容光焕发,双眼突然闪闪有神,脸上露出笑容,
而小胸脯也象雨后的蘑菇一样膨胀起来。从此嘉尔卡一直盯着冉卡寸步不离,所以她们
现在老是三个人在一起:丽达、冉卡和嘉尔卡。
当这些女高射机枪手听到要换防撤离前线的时候,一窝蜂似地闹了起来。只有丽达默不
作声,跑到指挥部,看了看地图,然后说:
“派我们班去吧。”
姑娘们都很惊讶,冉卡简直闹翻了天。可是第二早上她突然变卦,使劲动员大家调到铁
路会让站去。谁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其中有什么奥妙。不过大家再也不说什么
了,准是应该去呗,大家一向是信任冉卡的。大家不再吵吵嚷嚷,开始收拾行装。她们
到了会让站以后,丽达、冉卡和嘉尔卡突然喝茶不加糖了。
三天以后,丽达半夜从驻地溜走了。她悄悄走出消防棚,影子似地穿过沉睡的车站,消
失在湿漉漉的、满披露珠的赤杨树丛里,然后沿着僻静的林中小道走上公路,拦住头一
辆迎面开来的大卡车。
“要上远路吗,美人?”
蓄着小胡子的准尉问她——当时每晚。都有卡车开往后方去运物资,担任护送的人员不
见得都是那么遵守操典条例的。
“到城郊停一下,可以吗?”
车厢里已经伸出手来。可是丽达没等答复,早就蹬着车轮,一步攀上车去。人们让她坐
在防雨布上,还扔给她一件棉袄。
“姑娘,你要个盹儿吧.....”
可是一大清早,她又出现在驻地了。
“李达、拉雅---值勤去!”
谁也没发现这件事,基梁诺娃却知道了??一定有人向她汇报。她什么话也没说,只不过
心中暗自好笑。
“准是跟什么人搞上了,这个傲慢的娘们儿。由她去,这回该软了吧……”
她对华斯珂夫一个字也没漏。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姑娘们没一个惧怕华斯珂夫的,尤其
是丽达。瞧,他在车站晃来晃去,象个长满青苔的矮树墩子——成天在嘴里翻来复去的
不过二十来个字,就这几个字也离不开操典。谁又能把他当回事呢?
不过形式总是形式,部队里更是如此。这种形式就要求:有关丽达的夜行,除了冉卡,
还有嘉尔卡·契特维尔达克而外,谁也不能知道。
从此以后,白糖、饼干、压缩饼干,甚至肉罐头都源源不断向城里转移。丽达由于成功
而丧失了理性,一星期内跑两三夜,搞得又黑又瘦。冉卡凑着她的耳朵,提出警告:
“你太冒险了,做母亲的!万一碰上了巡逻队.或是有哪个指挥员发现了——那就糟啦
。”
“没事儿,冉卡,我走运!”
她两眼幸福地闪闪发光。谁忍心对这样的人说重话呢?
冉卡只得无可奈何地说:
“哎,小心点吧,丽达!“
丽达很快就猜想到,基梁诺娃已经知道她夜出的事了,因为从基梁诺娃的眼神和冷笑可
以看得出来。这种冷笑刺伤了她,仿佛她真的背叛了自己的上尉。她把脸一沉,想顶撞
几句——可是冉卡不许她这么做,把她揪到一边:
“随她去,丽达,随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丽达恍然领悟了:对啦,随她去胡编什么丑事吧,只要她不吭声,不来捣乱,也不去向
华斯珂夫汇报就成了。否则,他准得把你套上马勒,一劲狠“克”———“克”得你两
眼发黑。有过先例——准尉在河对岸抓住了一班的两个姑娘。他从中饭到晚餐,足足训
了她们四个小时,倒背如流地引证操典、指令、条例。整得那两个姑娘泪流满面,从此
别说过河,连院子也不敢迈出一步。
而基梁诺娃目前还沉默着。
这时正是风轻云淡的白夜。从日没到月出,终夜是一片朦胧,空气里散发着浓郁的花香
,女高射机枪手们聚在消防棚里唱歌,直唱到第二遍鸡啼。丽达现在只避开华斯珂夫一
人,她隔两夜溜一次,一吃完晚饭就走,起床前才回来。
丽达最喜爱归途。此刻再也无需害怕碰上巡逻队,可以把两只靴子系在一起往肩后一搭
,赤着双足悠然地扑通扑通踩在草上,青草披满露珠,冰冷刺骨。她一面走一面回想着
这次见面的种种情景,回想着妈妈的抱怨,盘算着下一次怎么脱身。只要一想到见面的
事可以完全由她自主,无需,或者说几乎无需听命于他人,丽达就觉得很幸福。
不过现在正是战争,战争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支配人们的生活,因此人们的命运变得那么
古怪离奇而不可理解。玛格丽达·奥夏宁娜下士尽管瞒过了寂静的171车站的军事运输指
挥员,可是她做梦也想不到,帝国保安部C字219/702号、印有鹰徽、注明“限发司令部
”的指令,业已签署,并且已经付诸实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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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计较天长地久,

落足便是永恒,

拥有理当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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