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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eleon (lizard), 信区: Reading
标 题: 1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6月21日15:55:27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十三
灾难有时像一头毛蓬蓬的巨熊,它沉重地压在你身上,使劲撕扯你,折磨你——让你两
眼发黑。可是只要你使劲把它甩开——也就没有什么了,又可以自在地呼吸、生活、行
动,好像根本没发生这么回事似的。
但有时,造成灾难的看来只不过是一件小事,一个小小的疏忽。然而,正是这件小事引
起了一场灾难。
当他们吃过早饭,从事战斗准备的时候,华斯珂夫就发现了这么一件似乎微不足道的事
。他把背包翻了个底朝天,每样东西都摸了三遍——就是没有,不见啦。
手榴弹的导火索和手枪的子弹——这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物件,但是手榴弹要是没有
了导火索——简直成了废铁一块:一个哑巴东西,就跟鹅卵石一样。
“咱们现在没有大炮了,姑娘们。”
他故意满脸堆笑地说,省得引起慌乱。可是她们,这两个傻娘儿们,居然还笑容满面,
容光焕发地回答:
“没关系,菲道特,咱们能打退他们!”
这是康梅丽珂娃在回答,结结巴巴地叫着他的名字,满面通红。显然,她还不习惯,对
指挥员称名道姓的总有点别扭。
跟敌人干吧——一共只有三杆步枪,两支冲锋枪和一支手枪,对付10个敌人,光这点
东西可玩不了多久。不过,应该把自己的森林也考虑在内,它能助一臂之力。森林,还
有溪流。
“丽达,还是你来用冲锋枪吧。不过,不要老远就开枪,先用步枪朝对岸射击,先别用
冲锋枪。等到他们强渡的时候再用就合适了,非常合适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菲道特……”
这一位也结巴了一下。华斯珂夫不由得暗自好笑,说:
“干脆叫我菲佳吧。我的名字不大顺口,不过,已经是这样了……”
德寇也并未虚度这一昼夜的光阴。他们格外谨慎,行进得相当缓慢;一块块石头地搜索
着。他们尽可能地搜索了所有的地方,所以当他们来到河边时,太阳已高挂天空。一切
都跟上次相仿,只不过现在他们对面的森林里,不再传来姑娘们的喧闹,而是一片寂静
,一片隐藏着危险的沉默。鬼子们也预感到这种威胁,久久地不敢下水,只在树丛里伸
头探脑。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把姑娘们安置在广阔的河区旁,亲自替她们选好阵地,指定了观
测点。自己却埋伏在那块突现在河面上的岩石后面。一天一宿之前,康梅丽珂娃正是在
这块岩石上,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了德国佬。此地的河身非常狭窄,两岸的树林紧贴水边
,这是强渡最理想的地方。也正是在这儿,德寇有意一再暴露自己,想把精神过度紧张
的对方引诱出来,一举而歼。不过,此刻还不见有什么精神紧张的人出现。因为华斯珂
夫再三严格命令自己的战士,只有等德寇下了水才准射击。在这之前——连大气也别出
,免得惊动小鸟,不再吱吱鸣叫。
一切都很顺手。一切准备妥贴——子弹提前入膛,保险也已扳开,免得临时惊起喜鹊。
而准尉几乎是安详地注视着彼岸,唯有那只该死的手,像受凉的牙齿一样酸疼难熬。
而那边,河的彼岸,一切与此相反。小鸟不再鸣唱,喜鹊紧张地乱飞。这一切,菲道特
·叶甫格拉费奇马上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等待着抓住德寇
终于厌倦了捉迷藏的那一刹那。
不过,第一枪没轮到他放。而且尽管准尉一直在等待着这一枪,但它还是使他一惊。这
一枪从左边打去,低贴河面,紧接着一枪又一枪。华斯珂夫一瞧;广阔的水面上,有一
个德寇打水里匍匐着往河岸上爬,朝自己人那儿爬,一只脚在沙地上拖着,沙沙作响。
正在这时,冲锋枪打响了,德寇在掩护伤员。准尉真想跳起来,冲到自己人那儿去,可
是他忍住了。而且正是时候——因为对面丛林里一下于跳出来四个鬼子,冲向河岸。他
们打算乘着火力掩护,强行渡河,然后钻进森林。这时决不能再使用步枪了,因为没有
时间去一发子弹一发子弹地扳枪栓,所以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抓起了冲锋枪。他刚刚
按动扳机——对岸丛林里就闪起两道火光,子弹成扇面地在他头上呼啸。
在这次战斗中,华斯珂夫牢记一条:决不能后退,决不能让德寇上岸一步。不管担
子有多沉重,不管情况如何危急——都要坚持住。就在这个阵地上坚持住。否则,稍一
慌乱,就全部完蛋。这时,他胸中满怀激情,仿佛整个俄罗斯都在他背后,仿佛他,菲
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华斯珂夫,此刻是她最后一个儿子和保卫者,整个世界空无一人
——只有他、敌人和俄罗斯。
不过,他还在用所谓的第三只耳朵倾听着姑娘们那边的动静;步枪是不是还在鸣响。如
果还在鸣响——说明她们还活着;说明她们还在坚守着自己的战线,坚守着自己的俄罗
斯。还在坚守着!
甚至当手榴弹在那边爆炸的时候,他也没有惊慌。他预感到,快要出现短暂的间隙了,
因为德寇决不会跟一个不知道有多大战斗力的敌人周旋过久。他们也要摸摸情况,也要
洗洗自己手里的牌,然后再甩新花样来。那四个朝他硬闯过来的德寇,这时候已经撤了
回去。走得如此敏捷,以致他没能看清,究竟他有没有打中敌人。敌人退进丛林,又射
了几枪吓唬吓唬对方,然后重新沉寂下来,只有硝烟仍在河上飘散。
赢得了几分钟。当然,目前去算几分钟的账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因为援军是绝不会来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狠狠地咬住了敌人,给了点颜色看,因此敌人决不会在这个
地方轻易再来第二次。他们一定会再去寻找另外的缺口,最可能是在上游,因为那儿的
水里布满巨石。所以,应当马上跑到右面去,留下一个姑娘守在这个地方,以防万一…
…
华斯珂夫还没有把自己的作战部署考虑周全,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回头一看,只见康梅丽珂娃直挺挺地穿过丛林冲他跑来。
“弯腰!……”
“快来!……丽达!……”
丽达怎么啦,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没有细问:凭她的眼神,就完全明白了。他
一把抓起武器,比康梅丽珂娃还先跑到。奥夏宁娜弯腰坐在一棵松树下,背倚着树干。
她撇了撇灰白的嘴唇强笑了一下,不断舔着它,双手捂着肚子,鲜血直流。
“什么打伤的?”华斯珂夫只问了这么一句:
“手榴弹……”
他想把丽达背起来,拉着她的双手——可她不肯,怕痛。他轻轻地放下,心里全明白了
,完啦……她的伤势如何,根本无法看清楚,因为全搅成一团——又是鲜血,又是撕裂
的军服,还有陷进内脏的军用皮带。
“拿布来!”他嚷了一声,“给我衬衫!”
冉卡双手颤抖着扯开了自己的背囊,立刻递给他一件轻柔滑软的东西……
“不要绸的!布的!……”
“没有……”
“嗐,见鬼!……”他奔向背包开始解带子。真该死,反而越拉越紧……
“鬼子……”丽达微微动着嘴唇,无声地说:“鬼子在哪儿?”
冉卡凝视了她一秒钟,然后抓起冲锋枪,头也不回径直奔向河岸。
准尉拿出一件衬衫和一条衬裤,两个后备绷带,走了回来。丽达费劲地想说些什么——
可他没去听。他咬紧牙根,用刀子划开了遍染鲜身的军服、裙子、衬衣。弹片斜穿过去
,割开了肚皮,灰蓝色的内脏在一汪黑血里颤动。他把衬衫捂在上面,捆扎起来。
“没关系,丽达,没关系……弹片从上面擦了过去,肠子还好好的。能长好……”
河对岸打来了一梭子。四周围又响起枪声,树叶纷纷飞落。可是华斯珂夫仍是捆呀扎呀
,布条顿时浸透鲜血。
“去吧……到那边去……”丽达艰难地说:
“冉卡在那儿……”
旁边又打来了一梭子。这一梭子并非随便空放,而是冲着他们瞄准了的,只不过没打中
罢了。准尉回头瞧瞧,掏出手枪对着一个闪现的人影开了两枪——原来德寇已经渡过小
河。
冉卡的冲锋枪在什么地方鸣响,她在反击。但是枪声逐渐远了,一直远入森林。华斯珂
夫此刻领悟了,这是康梅丽珂娃在吸引敌人。她确实吸引走不少敌人,但决不是全部:
还有一个鬼子在附近闪来闪去,准尉朝他放了一枪。应当撤走,把奥夏宁娜转移,因为
德寇就在身旁,每一秒钟都可能是最后关头。
他抱起奥夏宁娜直奔丛林,根本不理会奥夏宁娜挪动着咬破的灰嘴唇轻声地说些什么。
他本来还想带上一支步枪,可是实在拿不动了。他每走一步,都觉得那伤手疼得钻心,
而且逐渐地失去了气力。
松树下抛撒着不少东西:枪支,军大衣,还有冉卡刚才丢给准尉的绸衫,那么漂亮、轻
柔,迷人……
漂亮的衬衣是冉卡的癖好。由于她生性活泼愉快,所以可以满不在乎地舍弃许多东西,
唯有这几套妈妈在战争前夕赠送的衣服,她却不顾一切地硬塞进军用背囊。尽管因此而
经常受到申斥,罚做额外勤务,以及诸如此类当兵的遇到的不愉快的事。
特别是其中还有一件紧身马甲——这简直是发神经嘛。连冉卡的父亲都不满地咕噜着:
“哎,冉卡,这可太过分了。你这是上哪儿去呀?”
“去参加舞会!”冉卡高傲地说,尽管她心里明白,他指的完全是另一码事。
他们父女俩彼此深深了解。
“跟我一起去打野猪吧?”
“我不答应”, 母亲吓了一跳,“你疯了——把女孩子拖去打猎。”
“让她习惯习惯!” 父亲笑起来了,“红军指挥员女儿应该无所畏惧。”
冉卡也确实什么都不怕。她会骑马,打靶,跟父亲一起埋伏着打野猪,骑着父亲的摩托
车在兵营里飞驰。还在舞会上大跳吉卜赛舞和土风舞,随着吉他歌唱,还跟那些好酒贪
杯的尉官们调情。这只不过随便玩玩,开开心,决不是真的爱上哪一个。
“冉卡。你简直把谢尔盖伊丘克中尉的脑袋瓜弄昏了,他今天向我报告:‘冉……将军
……同志……”’
“你尽胡说,爸爸!”
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多么快乐!可是母亲老是皱着眉头,不住地叹气——长成个大姑
娘啦,按过去的说法,是个大小姐了。可她的行为总……简直莫名其妙——一会儿去打
靶,骑马呀,开摩托车呀,一会儿是通宵达旦地跳舞。那些中尉们不是送来一个个水桶
那么大的花束,就是在窗户底下唱小夜曲,再不就是一札又一札的情诗。
“冉卡,可不许这样。你知不知道,兵营里怎么议论你?”
“由他们去说短论长好啦,亲爱的妈妈!“
“人家说,你跟鲁申上校约会了好几次。可他有自己的家庭呀,冉卡。这怎么行呢?”
“我需要鲁申!……”冉卡耸耸肩膀就跑了。
鲁申英俊漂亮,深奥莫测,作战英勇。他在哈勒欣河一役中荣获红旗勋章,苏芬战争又
得了红星勋章。母亲觉察到冉卡有意回避这种谈话。她觉察到了,很不安……
当冉卡丧失了所有的亲人,孤身只影地跑上前线时,是鲁申收留了她。鲁申留住她
,保护她,亲切地照顾她,但这绝不是利用她的举目无亲而把她搞到自己手里。当时,
她正需要这种支持,需要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使她能够放声痛哭,尽情倾诉,得到慰
藉和温暖,然后在这个严峻的战争世界里重新获得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冉卡一向镇静
自如,从不惊慌失措,即使在此刻,当她把德寇从奥夏宁娜身边引走的时候,也充满自
信,毫不怀疑这一切必将顺利结束。
甚至当第一颗子弹打中了她的肋部,她也只是觉得惊讶。才19岁啊,就要死去,这是多
么愚蠢,多么不近情理,又是多么地不可信啊……
其实德寇当时朝着树叶放空枪,凑巧打伤了她,她完全可以隐蔽起来,过后再悄悄溜走
。但是她只要手中还有子弹,就不停地射击。她卧在地上不断射击,根本不想撤走,因
为她的全部精力已随着鲜血而慢慢流尽了。于是德寇就迎面打死了她。事后还久久地凝
视着她那死后还显得如此高傲而美丽的面庞……
--
不去计较天长地久,
落足便是永恒,
拥有理当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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