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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lycloud (马小军*雷斯林*贾宏声*欧文),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李光耀回忆录节选(3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2月31日10:39:55 星期一), 转信
第三十九章:天安门事件之后(节选)
与江泽民主席的交往
1990年10月,我同江泽民主席会面。他热情地接待我,还引用了孔子《论语》中的
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80年代初他两度访问新加坡,以及1988年他担任上海
市长时我访问上海,我们都失之交臂,没有碰面。他到过新加坡两次。第一次到这里进
行两个星期的考察,研究经济发展局如何为新加坡招商,怎么发展工业区。他当时的任
务是在广东和福建设立经济特区。第二次则只是过境停留。他对新加坡的城市规划、社
会秩序、交通情况、整洁和服务水平都留下深刻印象。他没忘了我们的标语:“处世待
人,讲求礼貌”。他很高兴能同街上的普通人讲华语,这使他到哪里去都很方便。
江泽民说,六四事件过后,西方宣称能通过电视干预中国的内政。西方按照他们的
价值体系办事。他能够接受不同观点的存在,但是不赞同只能有一种观点是正确的。在
这些民主、自由和人权的概念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它们不可能抽象地存在,必须同
一个国家的文化、经济发展程度挂钩。根本没有新闻自由这回事。西方报章属于不同的
经济集团,并由它们所控制。他提起新加坡在1988年限制《亚洲华尔街日报》的销售量
,他说中国在戈尔巴乔夫访华时也应该这么做。许多西方媒体对六四事件的报道并不正
确。
1994年,李资政在总统府的晚宴上欢迎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到访。中间是李显龙副总理
。
邓小平对外开放并遵循社会主义的政策维持不变。既然我对开放政策是否会继续下
去表示关注,他便向我保证,开放政策将“加速”推行。他们决意要脱离苏联的中央计
划制度。江泽民曾经在苏联念了两年书,进行过十次访问,十分清楚他们的制度里存在
的问题。中国希望建立的是一个混合经济,结合中央计划经济和市场调节制度的精髓。
中国希望同其他国家维持联系。它面对的是怎么喂饱11亿人民的难题。单是要为全
国提供米粮,已够伤脑筋的了。作为拥有1200万人口的上海市长,江泽民发现每天要提
供200万公斤的蔬菜也很困难。一谈起中国的庞大需求,他就谈了一个小时。晚宴上的谈
话非常生动。他不断从广博的记忆中引用童年时代就背诵过的诗词文赋。他的评语充满
了文学比喻,很多都超越了我对中华文学有限的认识。这自然也加重了通译员的工作。
我没有如事前所料一般地,见到一个典型老练的共产党官员。在我面前的是个身高
中等,身材圆胖,皮肤白皙,戴一副眼镜的阔脸,黑发往后直梳,经常面带笑容的主席
。他是中国的第一号人物,由邓小平在六四事件发生几天后,亲自点名取代赵紫阳。他
资质极高,博览群书,而且有语言天分,俄语说得流利,也能说英语和德语,并且能够
引述莎士比亚和歌德的话。他告诉我因为曾经在罗马尼亚工作,所以也能说罗马尼亚语
。
江泽民在1926年出生于江苏省扬州一个书香世家。祖父是位名医,也是个有才气的
诗人、画家和书法家。父亲是长子。他的叔叔17岁参加共产主义青年团,1939年国共内
战时被杀,当时才28岁,算得上是个革命烈士。这个叔叔膝下无子,所以父亲在江泽民
13岁那年把他过继给叔叔的遗孀。因此,当江泽民在南京的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参加学
生共产组织时,可以说具备了毋庸置疑的革命的家庭背景。
他在一个书香弥漫、画作丰富和音乐气息浓厚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江泽民歌唱得好
,也弹得一首好琴,喜欢听莫扎特和贝多芬。来自不同省份的人在学术表现上明显不同
。江苏是中国的“湖区”,千百年来,清爽舒适的气候吸引了无数退休的官员和文人。
他们的后裔提升了那里人口的学术水平。苏州在江苏省内,春秋时期(大约公元前770年
至公元前476年)曾是个国都。那里有条状元街。状元是每三年一次在京试中考到第一名
的考生。苏州领导人总是很自豪地说,状元街出了很多状元。
江泽民活泼外向
我早听过有关江泽民的汇报,但在真正接触时还是感到意外。想不到会碰上一位这
么活泼外向的中共领袖。江泽民于1980年曾在新加坡待了两个星期,当时经济发展局派
了一名署长吴博韬担任他的联络员。江泽民当上总书记之后,吴博韬为我写了一份简略
的江泽民印象记。他对江泽民受委坐上第一把交椅感到意外。在他印象中,江泽民是个
认真勤奋、明察秋毫的官员,会仔细研究每个问题,做笔记,凡事追根究底。吴博韬很
欣赏他,因为他不像其他中国官员那样住在五星级酒店,而是选择了繁华的乌节路以外
的一家三星级酒店。他乘坐吴博韬的普通车子,甚至搭德士或者步行。江泽民是个节俭
清廉的官员,但是看起来不像是个擅长搞政治的人物。
两个星期快结束时,江泽民坦然地直视着吴博韬说:“你对我还没说尽,你一定还
有秘密。中国的土地、水源、能源、劳工,都便宜得多,但是你们吸引得了这么多投资
,我们却做不到。这到底有什么秘诀?”吴博韬很为难地说明,关键在于政治信心和经
济生产力。他抽出商业环境风险指数的报告指出,新加坡在一甲至三丙的评级中排在一
甲,中国则连评都没有被评到。新加坡之所以安全而有利于投资,全赖于政治、经济和
其他因素。这里没有被充公的危险。我们的工人勤劳,生产力高,而且极少有工潮。我
们的货币可以自由兑换。他详细地介绍了商业环境风险指数的衡量标准。江泽民并不完
全信服。因此,吴博韬让江泽民把商业环境风险指数的报告带回去研究。在江泽民前往
机场之前,两人在他窄小的酒店客房里进行了总结讨论。江泽民终于说,他明白其中的
奥秘,经济发展局有的是“怎么促销信心的独特本领”。吴博韬总结说:“我从来没有
想过他会成为中国的第一号人物。他的为人太好了。”
我们两人很合得来。江泽民爱结交朋友,我则直接坦率。同李鹏在一起,我必须小
心地连半开玩笑也有所顾忌。江泽民则知道我没有恶意,从不见怪。他也有个非常不像
中国人的习惯,喜欢拉着客人的前臂,殷切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问一个直接的问题。他的
眼睛是他探测谎言的仪器。当他提出一些关于台湾、美国、西方和中国本身的尖锐问题
时,我并不回避,我想他一定对此感到满意。
我们两人之间的友好默契,对处理棘手和敏感课题的确有所帮助。
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因为他的和气和时时引用诗词的偏好而低估了他的能
耐。但是他肯定有他强悍骁勇的一面,他的对手在试图挫败他时,必然早已发现。他的
正直人格,他对邓小平赋予他的崇高使命的献身精神,以及继续推展中国的现代化进程
,使中国成为一个“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繁荣工业社会的决心,都是不容置疑的。他
费了一番唇舌向我解释,中国必须有别于西方其他自由市场,因为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
。
两年后,1992年10月,我和江泽民重逢,双方讨论了国际局势。那是美国大选前几
个星期。我建议如果克林顿胜利了,中国必须采取缓兵之计,为自己争取时间。江泽民
应该给克林顿调整的空间,以便扭转最惠国待遇等政策,避免正面冲突。一个新上任的
年轻总统,急于向支持者表现自己将信守竞选演讲所做的承诺,这可能给中国和美国带
来麻烦。江泽民听我说着,并不直接答腔。
江泽民描述了中国的经济情况,然后问我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应有多大的增幅才算
最理想。他们之前的预期目标是6%。下一次的人大,他们把目标定为8%或9%。我回答说
,亚洲四小龙和日本在工业化的最初阶段,都取得了持续好一段时期的两位数增长,通
胀率也偏低。石油危机爆发以前,新加坡通胀率低,每年取得12至14%的增长。新加坡的
理想增长率并不在于任何魔幻数字,而是取决于我们的劳动力和生产力是否获得充分发
挥,利率和通货膨胀率是不是受到控制。我补充说,吴庆瑞博士(我的前财政部长,曾
为中国的经济特区提供咨询)相信中国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中国的中央银行——中国人
民银行无法控制信贷。中国人民银行每个省份的分行,在放贷时完全看省政府的脸色行
事。而且,有关货币供应的数据资料,在任何时候都不足够。中国要控制通胀现象,就
非得对货币供应有所管制不可,而且不能允许中国人民银行的省市分行,在中央银行不
知情或不批准的情况下放贷。
江泽民对此做了记录。他说,他是电机工程师出身,不过也开始学点经济,阅读亚
当·史密斯、保罗·塞缪尔森和米尔顿·弗里德曼(即佛利民)的著作。他并不是惟一
研究市场经济的中国领导人。我劝他研究美国联邦储备局和德国中央银行的运作方式。
这两家中央银行都办得很成功。其中,德国中央银行在对付通货膨胀方面更有效。德国
中央银行的主席由总理委任。但是受委之后,他就全权自主,总理不能命令他增加货币
供应或者调低利率。中国必须控制信贷,而不是过分关注是否能取得超理想的增长率。
打个比方说,如果广东省因为有了香港的资金来源,增长速度比其他省份来得快,那么
就应该放手让它继续增长,再通过改善公路、铁路、航空、内河和海上交通,鼓励这种
增长势头带动其他邻近的省份。他同意研究这些建议。
1994年10月,我们有过一次热烈的讨论,谈的是台湾问题。那年5月初,台湾李登辉
总统在新加坡停留,要求吴总理代为向江泽民主席提议,让中国、台湾和新加坡(新加
坡只持象征性股份)联合设立一家国际船运公司,处理中台之间的贸易。所有同中华人
民共和国进行贸易的船只都将归属这家公司。
吴总理致函江主席传达这个建议。江主席并没有接受。后来,我和吴总理决定提呈
一份新加坡的建议书,建议成立一家船运和航空公司,在新加坡注册,由中华人民共和
国、台湾和新加坡三方共同拥有大致相等的股份,为中台两岸的鸿沟搭建桥梁。这家公
司将跟中国和台湾租用同等数目的船只和飞机。三年后,中台两地将收购新加坡的股份
。1994年9月中,当我在台湾同李总统会面时,他赞成这项建议。
几天后,也就是10月6日,我在人民大会堂会见江主席。他建议我们进行小组讨论,
他那方由他本身和国务院(台湾事务办公室)副主任代表,我们这方则由我和新加坡驻
北京大使代表。江主席说:“我有通译员,但是我们别浪费时间,你就说英语好了,我
听得懂。而我说华语,你也能听懂。什么不明白的,我的通译员可以帮忙。”我们的确
节省了不少时间。
我说,李总统赞成我们的建议,不过相信细节上还会碰到许多困难,因此希望新加
坡能协助解决。台湾的外长希望船运先开始。他们已经在高雄划定了特区,作为国际货
运港口。一年后船运码头顺利开放,空运就可以开始了。
江泽民说吴总理的建议出自一片好意,可惜并不恰当。两地要合作,没理由还需要
掩饰。这些观点他早已从不同来源听说过。他接着提及李登辉在接受日本小说家司马辽
太郎访问时的谈话内容,访谈于那年4月在一份日本杂志上发表。(李登辉受访时把自己
比喻成摩西,要率领他的子民脱离埃及到应许之地。)江泽民说李登辉想方设法争取参
加广岛亚运会之举,就显示他完全不可靠。李登辉要的是两个中国,或者一中一台。他
们之间谈得越多,鸿沟就越大。李登辉一直是说一套做一套。李登辉不应该把他当傻瓜
,以为他看不出李登辉的真正意图。江泽民说,中国领导人说话字斟句酌,而且言而有
信,言下之意,是台湾领导人并非如此。中国领导人非常重视信义,意思是李登辉无信
无义。他谈到李登辉巴结前宗主国(指日本)时,面露愠色。
江泽民滔滔不绝,即使有时我只抓到大意,不完全明白他所用的一些特定词语,我
也不打岔要求他澄清。他慷慨激昂,说明自己的立场严肃认真,信念坚定。
我当时没法了解他强压下去的怒气,过后才发现在那次同他会面前三天,我人在河
南的时候,李总统曾对《亚洲华尔街日报》说:“北京现在没有一个够强的领导人,没
人能做最后的决定。邓小平虽然还健在,我们却不以为他还能思考。邓先生设法扶持江
泽民,把他提升为集所有职权于一身的最高领导人……我们也许会在邓先生走了之后看
到真正的领袖登场。只是我不知道这个人是否已经出现,或者仍然躲在幕后等着露面的
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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